八月初的工作转眼就迫在眉睫,现在这个情况下齐月原本没打算做,但因为早已说好了并且一时又无法找人代替。而家里母亲也一直催他回家里看看,齐月烦躁之下直接跟丁然说了这事,丁然一声不吭,齐月直接就当他默认了,就当出去透透气。
八月初的时候叶樊回来了,齐月也正式开始了上班。他做的是促销,简单培训之后就开始正式上了班。工作倒很轻松,只是常常觉得有谁在盯着自己,粘在身上的目光让他很是难受,可是几次回望过去也找不到人影。齐月也就只当自己弄错了,没再理会。
八月中旬的时候齐月买了票坐了七八个小时的火车总算回了家。
齐妈妈好不容易盼着儿子回来了,自然是一桌好菜招呼着。如此过了两天,嫌烦了,甩手丢下齐月,让他自个儿收拾自个儿去了。
齐月在家闷了几天,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家里电脑配置太渣,玩个游戏得卡死半天,索性窜出了门,打算去网吧混混日子。
才出门几步,迎面就碰上了打小玩到大的邻居。
齐月上前拦着,嘴上开始利落地调侃,“林妹妹回来了也不给打声招呼,这是有了情人忘了旧人?还不赶快给哥介绍介绍?”
说着拿眼示意站在她旁边的男生。
林青青剜了一眼过去,把旁边的男生往前一推,“你给老娘看清楚了!他是谁?!别说你又给老娘忘了!”
齐月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人应该是自己认识的,那男生戴着一副平框眼睛,长得挺斯文秀气,瞅着倒挺眼熟,可仔细一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算了,”林青青抽了抽嘴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他是丁然,以前你就总认不出来,现在还是那德行。”
丁然也无力地耸了耸肩,像是早已习惯了齐月把他忘了的行为,林青青却是抓着把以前的事翻出来又揶揄了齐月一顿,末了突然想起什么补了一句,“说起来你有件事可怪了,平时记人记得挺清楚的,就跟丁然这两字有仇似的,连带着叫这个名字的人都死活记不住。我猜你肯定也不记得当时我们班有两个叫丁然的人,另一个和你做过好几次前后桌呢,人家有几次和你打招呼,你都是一句‘你是谁?’说起来,那个丁然长得可真不错,我几个小姐妹都挺喜欢他的,就是人冷了点,不好接近,视线一对上,鸡毛疙瘩都得起一层。”
齐月心一沉,不知为什么脑海里竟浮现丁然的面孔来。总是冷着脸,沉默,一旦说起话来难听至极,恨不得甩两把锤子把嘴堵住。
林青青的话让齐月心底莫名地发慌,好像勾起了被遗失了的东西,阴狠的眼神,灼热的视线,好像忽然就狠狠地盯在了他后背上,似乎衣服上凭空就被烫出了一个出了一个洞,炙热得吓人。
大热天的,齐月额头上莫名其妙地出了一层虚汗。
林青青向来神经大条,这会儿自然没留意到齐月不寻常的反应,仍是顾自地往下说,齐月思绪不自主地飘远,什么也没听清,直到听到林青青模模糊糊地说了什么才把思绪扯回来。
“你刚才说什么?”
林青青狠狠瞪了齐月一眼,吼道,“跟老娘说话你也敢分神?”
林青青自小脾气就爆,张口闭口就是“老娘”、“老娘”的,小时候被她娘抽了一顿都没改过来。这副男儿性子也是齐月一直和她关系很好的原因。
“得,一点就着,看以后谁敢娶你?!”
林青青不屑地哼了一声,一把拉过旁边的丁然,笑容得瑟,“老娘有备胎急什么?”
丁然好像也习惯了林青青这副样子,只笑笑并不辩驳。
齐月心里说不出的怪异,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心里又有些别扭,明明知道眼前的这个丁然和另一个丁然完全没任何相似之处,却忍不住联想起那个人来。
说起来相处了那么些天好歹是有些感情的,可一想到那天莫名其妙的争吵时丁然那一句话,他心里又郁闷得烦躁不堪。
这么些天过去了,他那股劲儿不仅消得差不多了,而且开始懊恼起来,那天他也有不是之处,不知道这些天丁然过的怎么样了。
“老娘说,那个丁然也考上L大了,你有没有碰着他?!”
齐月被这句话拉回思绪,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反应不过来地求证,“你说……”
林青青心底里叹了声气,打断他,“没错,就在L大。”
齐月不知为何紧张起来了,脑海里不停地作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是同一个人?
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拿出手机利落地翻出一张照片,递到林青青眼前,屏着呼吸问,“你说的丁然……是不是他?”
照片是上次喝酒那天晚上照的,齐月当时准备拍两张照留恋下,扭头时就见丁然偏着头在那儿抿酒。喝的很斯文,完全不像他们糙老爷们漏出大半的一口闷的喝法。当时他也有点喝多,脑袋发晕,心诡异地跳了跳,回神时手已经按下了快门键。他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急忙把手机收了回去,后来还心虚地犹豫过好几次到底要不要删掉来着。
虽然只是张侧脸,但林青青十分肯定这人就是丁然,看着齐月的眼神瞬时就疑惑了起来,“没想到之前你人都不记得,现在还能一起吃饭了,以前都装的吧?”
齐月不知胡乱地回了什么,他现在脑袋里一团乱,好像挤满了无数个小谜团。既然丁然和他同班了好几年,为何他没有一点印象,存在感再低也不至于如此对吧,而且,既然丁然是认识他的,为什么从来没和他说过此事?
齐月没什么心思去上网了,和林青青分开之后直接就往回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绞尽脑汁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沿途是一条小道,前两年才刚铺了水泥,经太阳一暴晒,隔着鞋底脚都烫的生疼。
齐月被热得脑仁疼,干脆停到路边一棵树下休息,树下的小石墩也有些发烫,齐月坐得屁股跟火烧似的,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就在他犹豫到底要不要赶快回去得了时,视线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齐月眼皮一跳,怎么看怎么觉得那道身影活像丁然。
心下疑惑,转瞬又想到丁然初高中和他同班家住这附近也没什么奇怪。只是,怎么突然也从学校回来了?
齐月想了想,决定过去打个招呼。
距离其实很远,走过去花了十几分钟,已经偏离水泥路老远了。齐月心里也不明白当时自己怎么看得那么清晰,那个人确确实实是丁然。
丁然站在一条溪边,齐月记得以前溪里有水的时候他还来摸过鱼的,现在大热天的,水早已蒸干了,溪底的土都晒裂了,也不知道丁然傻站在这儿干嘛,晒日光浴?
“丁然?”
齐月叫了一声。
丁然好像没听见似的,眼皮都没抬起来一下,目光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溪底,神情倒是挺平静的。可这平静让齐月心底没由来地不安了一下。
“丁然?”
齐月皱了皱眉,提高了音量。
丁然好像回过神般忽然抬起头,眼神惊喜,仿佛在找什么,四处张望,目光转了一圈,似乎无所获,眼神又黯淡了下来。
齐月心底发凉,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丁然……似乎看不见他……
这怎么回事?
丁然已经开始慢慢往前走,齐月担心他出事,急忙跟了上去。两人一直走到村口的池塘处才停下来。
齐月喉咙滚了滚,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四周的农田,他记得这一片被去年村里开砖厂发了财的老板给包了建了一个啤酒厂。眼前的这个池塘更是老早就不存在了的,前几年干涸得厉害直接就给填了后来建了房子。
时间倒流?
齐月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就他这一愣神的工夫,丁然已经笔直朝池塘里走过去了,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裤脚,而他似乎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草,丁然!你疯了?”
齐月赶紧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丁然的手往回扯。
丁然挣扎,力气竟大得吓人,齐月那么大个儿都没能拖住他,反而被带着向前趔趄了几步,转眼,水已经漫到了腰上了。
齐月顾不上疑惑丁然那大得不像正常人的劲儿,卯足了力气扣住了丁然的腰,深一脚浅一脚地硬扛着往回退。
如此一来也花了十多分钟齐月才将丁然拖回到岸上。两人皆是狼狈不堪,齐月累得不顾形象坐在地上直喘气。
他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儿了,丁然现在的状态让他觉得可怕,像是……丢了魂儿。
事情诡异得厉害,齐月一阵心跳加速,决定先拖着丁然去医院看看。
正这样想,忽然听到丁然叫了一声。他转过头看丁然,丁然突然站了起来,看着前面,轻轻地、忐忑地说,“齐哥,我是丁然。”
齐月愕然地随着他站了起来,心里的不安像水波一样层层扩大。丁然这话不是对他说的,是对着空气,让齐月忍不住以为在他面前确确实实站了个人。
“齐哥,我是丁然。”
丁然声音提到了不少,有些打颤,手甚至伸出去抓了一把什么。齐月心底发凉,背上只冒寒气。眼前的这一切实在让他觉得毛骨悚然。他鼓起勇气扯了扯丁然湿透了的袖子,低声道,“你怎么了?”
丁然仿佛没听到似的,眼神固执地盯着前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刚才那一句话。
齐月浑身僵在那里不得动弹,他心里又害怕又苦涩,丁然那一句话里的绝望扑面而来,牢牢地淹没了他。他觉得自己的心被揪得生疼,疼得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
他想阻止丁然,手却诡异地伸不出去。他听着耳边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大,一点一点变哑,到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齐月,我是丁然!”
就这么一句话,嚎到了嘶声力竭。那股浓烈的不甘与绝望将少年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掠夺,变成死灰一片。
四周静了,丁然不再说话,只愣愣地盯着湖面看。齐月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过来,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等他想起来应该立马拉着丁然去看医生时,丁然已经坐在了池塘边,在那里轻轻地笑。
齐月伸手想要拉他起来,碰到他的时候,空气里轻悠悠地传来了一句,“齐哥,如果我……死了,那样,你能记得我了吗?”
那一句里带着解脱般的笑意,齐月听得分明。
齐月第一反应是阻止他做傻事,可分明离他只有咫尺之遥,可手却扑了个空。
他不可置信地眼睁睁地看着丁然站起来,笑着闭上眼睛,像不久前在学校池塘那里一样跳了下来。
那一刻,齐月觉得时间静止了。
然后,他听见那句已听过一遍的话在池塘里响起,那声音,分明带着笑意,可落在耳朵里,却让他觉得这人在哭。
——“齐哥,你看,能有什么事呢?”
——“只是,衣服湿了而已。”
6、往事
四周一片嘈杂,轰隆隆的声音此起彼伏,八月的阳光刺得人眼睛发疼。波光粼粼的水面,少年脸上苍凉牵强的笑容,所有的一切在那一瞬间像被定格成了一副画面。
丁然最后那些话是对他说的。那一刻,丁然的目光定定地投在他身上。齐月觉得空气中那个“他”好像和他重合了,于是所有赋予在“他”身上的感情转移到了他身上,让他心里抽抽的疼。
齐月僵硬地看着水中的身影,眼底有些茫然若失。他已经无法再思考更多了,心像被掏空了一般,空荡荡的,好像在刮着凛冽的寒风。
丁然也静静地站着,眼神毫无掩饰地盯着齐月,齐月有种诡异的感觉,丁然像是透过他在看其他的什么,那种感觉让他很难受,他下意识地避开,脚刚移动,让他觉得如芒在背的目光忽然就消失了,连带着水中的身影也消失了。只留下被掀起的波纹一圈一圈地扩大。
“……丁然?”
浓烈的不安一下子席卷了他,丁然不见了,忽然……在他眼前消失了!
齐月手都发抖了起来,眼底尽是不可置信。他有些莫名地喘不过气来,心底又害怕又恐惧。几乎本能般冲进了池塘里,站在丁然站的地方摸索,不过齐腰深的水中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反射着刺目的光,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
齐月一个趔趄差点坐了下去,水花飞溅,冰冷的凉意像蛇一样缠上了他的四肢,死死地箍着他,一点一点收紧,氧气被迫地一点一点从胸腔中排出,呼吸困难……
齐月猛地坐起来,脑袋昏沉沉的,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楚起来。入目处皆是熟悉的景物,他愣了愣,恍然想起自己正在家里。
今天和林青青分开后他心里很乱,就没去网吧直接回了家。躺在沙发上茫然地玩了会儿手机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所以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齐月心里放松了些,手一把抹去头上的虚汗,深吸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一场梦。
厨房里突然传来脚步声,齐月奇怪地望过去发现是自己老妈登时有些惊讶,“妈,你怎么回来了?”
齐母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药朝齐月走了过来,将东西放在茶几上,半是着急半是无奈地瞪了齐月一眼,“你这孩子,昨晚叫你不要把空调来得太低你怎么就听不进去?要不是我临时回来拿下东西,烧死你自己得了。来,赶紧把药给吃了!”
齐月一摸额头,还真有些发烧,他好几年没生过病了,要不是他妈这一说,他自个儿还真发现不了。
齐母发起脾气来可不是盖的,齐月乖乖照着说明书把药给吃了。齐母又唠叨了一顿,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等齐母一走,齐月立马就拨了电话给丁然。梦里面带来的强烈的余悸还在,他有点儿不放心丁然。而且他有些事想问他。
直到机械的女声响起了都没人接听电话,齐月有些焦躁不安,他分明知道那只是个梦,可总忍不住联系到真实生活中来。
反复拨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后,齐月彻底急了。眼下施洛和叶樊早已不在学校,认识丁然的人又没有几个,他心底发慌,甚至起了买票回学校的念头。
“齐哥,老娘来看你了。”
林青青豪迈的嗓音从门外窜了进来,齐月这才回过神来,登时被自己刚才过于着急的想法给吓到。
也许丁然恰好只是有事才没接到电话,又或者干脆不想接他电话,他在着哪门子的急?
林青青一进屋就上下将齐月打量了一遍,见他没有发烧到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登时有些失望。不过嘴上还是利索地很,“欸,是谁以前天天嚷着不会生病来着,我说齐哥,你这不是自打自耳刮子么?怎么样,还剩几口气?”
被林青青这么习惯性地一调侃,齐月心里镇定了不少。
“我说林妹妹,你这哪是看病人?是逮着机会来落尽下石了是吧?”
林青青笑道,“那可不?刚出门碰到伯母,伯母说你生病了,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不来关心关心怎么过意的去?”
“得,”齐月笑着摇了摇头,“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慢走不送。”
“这是赶老娘走啊,”林青青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踢了齐月一脚,“老娘还偏不走了。去,给老娘把电视打开。”
“行嘞,姑奶奶!”
齐月打开电视机,将遥控器丢到林青青手里,“我说林妹妹,你家宝玉兄回去了?”
“宝玉?你说丁然啊,早回去了。”
“欸,不对!”
林青青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看着齐月,齐月被她盯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