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沉碧玉(包子)上——白眉煮酒

作者:白眉煮酒  录入:08-18

萧韫曦微微一怔,转着手上的梅枝叹道:“我以为我够聪明,你家小妹才是明白人。我越是对你好,你越是招人妒。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闻静思头一回听他语露伤感,不由走上前安慰道:“若殿下愿意一视同仁,不偏颇,我是极愿意跟随殿下效犬马之劳的。”

萧韫曦抬眸淡淡一笑,对他的劝慰不置一词,转身走进小厅,将手中的梅枝插入博古架上的一支青瓷观音瓶中。

正当萧韫曦与闻静思的往来在深秋初冬中泛着脉脉温情的暖意,皇家也在初春传出了太子大婚的喜讯。

正月十五日,宗皇后授意几个亲近宗家的世家适龄嫡女,与自己一同前往澜亭游玩,又令太子在亭中设宴。细细观察了众女的秉性,样貌,才识之后,去除对宗家不忠的,才华横溢的,骄纵难驯的,最后定下陈家三小姐和夏家长女,一个为太子正妃,一个为侧妃。皇帝萧佑安在二月初二接见了两家家长,三十日正式责令礼部协助宗正寺负责太子大婚一事。三月底,正式昭告天下,太子于七月迎娶太子妃。恰好九月是萧佑安的五十寿辰,周围友邦皆派遣大使来贺。两件大事接踵而来,将宗家、太子与礼部忙得人仰马翻。萧韫曦这段日子似乎也有要事,与凌家来往不断。闻静思偶尔外出,见街上百姓纷纷谈论太子婚事,京城处处都显喜庆,连绵雨雪的天气也逐渐转晴。不由要去想,几年之后,萧韫曦也要开府立妃,或许依太后的意思娶个温婉贤淑的世家女子,或许任性地娶回自己喜欢的女子,一个或者两个,再多不会超过三个。然后生一群白白胖胖的孩儿,做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威严强大的父亲。而自己能做的,仅仅是珍惜现有的每一日。

萧韫曦虽然对闻静思考科举并不看好,可该做的事闻静思绝不放弃。每日除了苦读,做策论文章,督促两个弟弟的课业,陪小妹说话赏花逗弄兔子,就是通过父亲了解朝堂之事。今日宗太师厚此薄彼,拒见藩邦使臣,接见越国来使,收下两罐贡茶,明日礼部将两个有私仇的使臣安排在一间驿馆,差点刀剑相向。闻静思便依着这些事练习各种奏章疏策,让父亲批阅。有时能字字珠玑,直中要害,有时则分析地不够深刻,言辞片面。闻允休将好坏一一指出,看着儿子在磨练中渐渐成长,越来越少失误,文章越来越严谨,深感欣慰与自豪。

岁月如流水,从春流到了夏。太子大婚当日,闻允休早早入了宫,闻静思在家中陪伴弟妹。整个府邸,伯父搬走之后,只剩下他们一家,庭院幽深,任外面热闹翻了天,院内也是静谧一片。他早上查看两个弟弟的课业,闻静心在奶娘的陪同下出门游玩,中午四个人简单地吃了午膳,午睡之后,闻静林要和弟弟比赛投壶与蹴鞠,闻静思要核对府中账务,便让小妹做仲裁。晚上,比赛输了的闻静云,被二哥压着下厨学厨娘包包子。看着各种大小各种形状的包子出了蒸笼,其他三人一人拿了一个,嘴上虽然一致笑说不是包包子是捏面团,心里却充满了一家人的温情。晚膳过后,闻静思让婢女准备好醒酒汤与热水,以备父亲饮宴晚归使用。

四个人坐在长兄的院子中吃瓜果,胡天海地地闲聊。一会儿说四方书院讲《论语》的夫子在外养了倌儿,正妻一怒之下回了娘家;一会儿说陈家三小姐母亲一族人丁单薄,其人也是唯唯诺诺,十分胆小,皇后看中是为了好捏在手心;一会儿又说百姓都在传太子大婚之后,皇帝有意给三皇子上亲王封号,在京城开府,连府址也已经选好。话题一到萧韫曦身上,便止不住了。闻静思与他最熟识,弟妹们纷纷凑过来求证各种传闻,这边闻静林问听说三皇子有意掌管户部,皇帝已默许;那边闻静云笑说萧韫曦去年狩猎之后将房内贴身侍女嫁了出去,有人想要以美女贿赂,也落得逐出门外的下场;闻静心接过话头笑问兄长,三皇子是不是真有传言中的八张面孔,三个头颅,六个手臂。闻静思听着弟妹你一言我一语,既担心又好笑,正要一一澄清,不料从月门外走进一个人来,身着黑色锦服,眉目清朗,神采飞扬,含着笑意的目光从四人脸上挨个看过去,最后落在闻静心身上,佯装气恼道:“你倒说说看,我哪里有三个脑袋,六只手臂?”

闻静思忍着笑意带弟妹们站起身来向他行礼,闻静心道了万福之后撅着嘴不服气地辩解:“就算殿下没有三个脑袋,六只手臂,也一定有八张脸。对着大哥一张脸,对着父亲一张脸,对着我们一张脸,换来换去的可厉害了。”

萧韫曦听着童言童语十分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哦,对着你大哥是什么脸?对着你父亲又是什么脸了?”

闻静心跳到长兄身后,躲得只露出个脸才道:“你对大哥可温柔了,对父亲就像大哥查二哥课业一样,对着我们,就像三哥吃桔子,看着都酸!”

萧韫曦倒是不妨这小女孩儿看人脸色如此精准,一愣之后仰头大笑。闻静思心中一跳,暗中朝二弟打手势,示意离开。闻静林一边笑一边带着弟妹向萧韫曦告辞。待院中只剩下二人之后,闻静思才渐渐嗅出一股浅淡的酒气,唤过侍女准备澡房热水,又吩咐煮解酒汤,亲自绞干布巾让萧韫曦擦拭手脸。萧韫曦坐在房中,看他为自己忙前忙后,仿佛两人不再仅仅是知心好友,更是多年夫妻,心底竟是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平静。待喝过解酒汤,洗去一身劳累之后,拉着闻静思在身边坐下,借着昏暗的烛火,将那熟悉的眼耳口鼻一一看过来,轻声道:“你家小妹真是妙人,小小年纪倒是一朵解语花。”

闻静思不欲继续这话题,道:“殿下饮宴劳累,要回宫歇息么?”

萧韫曦用湿巾按着太阳穴,摇头道:“我今日高兴,就宿你这儿。陪我说说话,可不许跑去书房睡了。”

闻静思避开他的话笑道:“我还要等父亲归来,殿下困了先睡罢。”

萧韫曦丢开湿巾,正色道:“我来的时候,你父亲坐了史传芳的轿子去史家,估计晚上也宿那儿。即便他回来,也有下人伺候妥帖,你做儿子的,不必事必躬亲。”

闻静思淡淡一笑,想起父亲鬓边的几丝白发,不无感慨地道:“母亲去世之后,父亲没有再娶。他平日忙碌政事,又要教导我课业,我学识浅薄尚不能为他分担些许,只有在起居上多操心饮食衣裳以尽孝道。母亲泉下有知,也会希望我如此。”

萧韫曦盯着他看了许久,动了动唇,终究没有说出口,只赶了他去洗漱。闻静思倒不像头一次那般避之不及,沐洗过后,大大方方地躺在萧韫曦身边,听他絮絮叨叨地说饮宴中的趣事。烛火透过床帐,在闻静思的脸颊上投射出一片朦胧的柔光。萧韫曦心中微动,想起酒席间与越国使臣的推杯换盏,应求往来,低声道:“我虽承诺你,让你摆脱太子侍读的身份,但是你也要自救。如今有个机会,要好好珍惜。”

闻静思不料他忽然提起此事,敛去笑容,慎重地道:“我全听殿下吩咐。”

萧韫曦一手撑起上半身,一手轻捏着他的下巴,直直看进那双乌黑的瞳仁,轻声道:“过一段日子,父皇会在使臣面前考问太子及侍读的学识,以昭大燕储君的才德兼备。我要你好好展露才华,一鸣惊人,将太子与宗辰英比下去。你相信我,等了我这么多年,我也相信你,定能做到。”

闻静思为这份信任心中激荡不已,呼吸渐渐急促,嘴唇微颤,好半天才开口道:“我定不负殿下一片苦心。”

萧韫曦淡淡地笑开颜,闭上双眼将额头抵上闻静思的额头。回首自己这几年的辛劳与压抑,仿佛都在这一句话中被安抚殆尽,心中尽是缕缕温情,低声应道:“好!”

第六章:鸿鹄奋翅起高飞

太子大婚过后,便是孝和帝萧佑安的五十寿辰。各类诏令文书一早由门下省一一颁布,举国庆贺,上下欢腾。各国各藩的使臣敬献寿礼,各封邑的亲王、郡王与州府的官员也派人入京祝寿。京城家家张灯结彩,他乡人身着奇装异服行走在街道上,偶尔见华贵的车马在闹市穿梭,说书的艺人与大小戏班轮番在酒楼登场,入夜之后的花街更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处处可见盛世的奢华景象。

闻静林得了父亲的许可,时常带着三弟和小妹在闹市游玩。闻静思并不知道哪一日会被招至御前对答,只有日日闭门苦读,做好万全之策。闻允休知道了前因后果,也分出一半心思教导儿子。父子两人将可能出现的问题一一列举出来,涉及平戎、举贤、藩镇、变法等。闻静思仔细作答,让父亲批改之后,再默背下来。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萧佑安请各路使臣入宫饮宴,为了彰显储君的德才尊荣,开宴之前在广贤殿请太子率侍读应对皇帝及使臣的考问。

太子及宗家事先并未得到风声,准备稍嫌仓促,待一切就绪才想起闻静思,匆忙之中遣人传召,请他入宫伴驾。而闻静思猜想面圣就是这几日,早已备下衣裳。一套月牙白底竹梅纹样的广袖大衫,襟口与双袖密密绣着穿枝花。看上去虽素净,衣料却是年前萧佑安赏赐下来的贡锦,殷州织造局的得意之作。阳光之下,隐约可见细细的金丝穿梭其中,雍容又雅致。闻静思平日甚少穿得如此华美,出得门来,恰逢弟妹们刚刚游完回家,见他一身锦衣华服,都吃了一惊。闻静心左看看右看看,抿着嘴笑道:“大哥穿得这样漂亮,是要去相亲么?”

闻静林哈哈笑着把小妹拉到自己身边,故作神秘地道:“大哥要入宫选秀啦。”

闻静云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问二哥:“皇帝已经很老了,要选给三皇子为妃么?”

闻静思听这三人胡言乱语,心头既羞窘又尴尬,两颊绯红过耳,板起脸来训斥道:“即便是玩笑,也太过出格失礼。我平常怎么教你们,阿林,带着他们罚抄书,我晚上回来要验看的。”说罢,不理会三人哀声叹气,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外。

闻静思乘坐小轿到达宫门处,已经有东宫的小太监守着,见他到来,即刻引领前往广贤殿。一路上絮絮叨叨地提醒面圣的各项礼节,无外乎跪拜要谦卑,言辞要恭敬,对答要得体,行止要合礼,还特别交代了若使臣提问,无太子的示意,不得开口,只能附和太子所言。闻静思一边用心记下一边称是。

广贤殿中已站满了群臣,各路使臣也依次列队而立,异样的衣裳在一众官服中特别的出众。闻静思跟随在太子身后,与宗辰英并列,向殿中行去。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权力的殿堂,第一次面对朝廷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各路权臣,第一次众目睽睽之下应答帝王及他国使臣的问话。他心中虽有胆怯,但绝无退缩。他的余光看见了轻轻点头的史传芳,浅笑的父亲,宗维抚须沉思的面容,甚至只有一面之缘的薛孝臣也朝他看过来。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坦荡,直视前方,落在亲王之后,身着黑色皇子衮服的萧韫曦身上。萧韫曦面容沉静,双眼直直地看过来,眼中有信任,有安抚,有温柔,也有尊敬。闻静思微微开口,缓缓吐息,藏在袖中捏紧的双手,终于慢慢放松下来。三跪九叩,高呼万岁之后,三人俱都低眉敛目,袖手而立。

萧佑安宽厚的目光在三人身上巡视了一圈,看着太子温和仁善的眉眼,雍容的气度,满意的点了点头。身后的大太监永淳上前一步朗声道:“今日,陛下连同各方祝寿使臣,考问太子课业,以示大燕储君德才。以史论,经义,时务策为主,太子为首,二位侍读可补充附议。”三人齐声应是。

萧佑安作为君主,自然出第一题。他略往后靠了靠,沉声道:“周唐兵权外重内轻,秦魏则外轻内重,有何优劣?”

萧文晟做为宗太师鼎力支撑之人,也如宗家一般从来重文轻武,看不上武将的处世作风,又对其手中的兵权垂涎已久。今日听到此题,心中一动,若能凭此一问重演杯酒释兵权的场景,既解了心头忧虑,又能彰显自己的谋略,真真是一举两得之事。稍稍沉吟便道:“周唐共设府六百三十三所,关内便有三百六十一所,士兵共六十余万人,其中十六万士兵戎卫京师,另近五十万人分散于十道。因此说,周唐重兵不在朝廷,而在十道节度使与经略使,拥兵自重甚至可称为诸侯。手握重兵,便易威胁朝廷安稳,周有诸侯混战,唐也有安史之乱。秦、魏重兵归顺朝廷,掌控集中,致使政局安定,对各地军队的反叛也能镇压得当,自然是优胜周唐。”萧文晟避重就轻的一番话,萧佑安听了沉默不语,辅国大将军凌崇山摸了摸唇上的几缕胡须来掩饰面上的讥嘲之色。

宗辰英垂首道:“臣附议殿下所言。”

闻静思略微一顿,挺直了腰脊,袖手而立,和声道:“臣补充殿下所言。周唐用兵之优在于:军户编入民户,兵农合一,军府有领兵之责而无调兵之权,兵部掌军令和军将除授但不能直接统兵,二者相互制约,平衡权力,军机大权集中于皇帝一人。朝廷对各府掌控力强,就能有效集合各府兵力,抵御北方吐蕃、回纥、南诏等异族入侵。唐玄宗后期,均田制崩坏,府兵制改为募兵制。边境战乱频繁,节度使逐渐增多,以致兵力内轻外重,各道节度使拥兵自重。究其动乱缘故,不在军制,而在为臣之心不忠君国。”他这一席话,听得宗维眉头微蹙,萧韫曦将目光移至父皇脸上,将那细微的赞许之色全看入了眼里。

第一问已毕,第二问应由邦交最久的越国派出的使臣慕云王爷提问。站立在文武官员中央,各路使臣之首的慕云鸿却朝萧佑安淡淡一笑,道:“陛下,本王尚未想好题目,先由其他使臣提问罢。”站于他身后的齐国使臣朝萧文晟拱手为礼,道:“我乃齐国使臣礼部尚书贾铭,要问太子殿下的是:丞相应为朝廷招延四方贤才,而在私邸建立幕府讨论政事是否合宜?”

宗太师虽不任丞相之职,却有丞相之权。萧佑安屡次想制约他的权力,却总是被他以各种方式脱开身,加上他朝中人脉广泛,闹到最后,竟然是皇帝下达的各项诏令受到了掣肘。一来二去,萧佑安也不得不更加慎重。齐使这一问,萧文晟自然是维护宗太师的私第见客。

闻静思一边听太子细数丞相的各项权力,一边思索着反驳应对之法。耳听他对答如流,颇为自信,真真是一派学识广博,谈笑自若的样子。不料萧文晟一语毕,宗辰英堪堪表示附议,便接着道:“齐使之后,该是哪位使臣?请出题。”竟是不让闻静思有说话的机会。如此三番,答过几个异族使臣的经义及时务策,闻静思全然插不上半句话,不禁心中焦急起来,偷眼看向萧韫曦。见他一脸早已预料的淡然,眼中又全是安抚之色,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好静下心来等待。直到萧文晟答完最后一个异族使臣,慕云王爷才如梦初醒般淡淡地道:“太子殿下所答,皆有理有据。本王这里有一问,乃是本王的皇兄当年主持科举的其中一题。借鉴秦穆公称霸西戎,如何应对突厥可汗,匈奴单于等边陲扰乱百姓的民族?”

燕越两国邦交久远,来者又是亲王之尊,比之他国的尚书、丞相一级的官员,身份高出不少。萧佑安与宗维都十分重视,况且这一问是两国都会面对的边陲问题,萧文晟自然也不敢怠慢,微微一揖,慎重道:“兵书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我朝泱泱大国,物产丰美,非边陲夷人族群可比。可赐之盛服车乘以坏其目;赐之盛食珍味以坏其口;赐之音乐美人以坏其耳;赐之高堂、邃宇、府库、奴婢以坏其腹;于来降者,上以召幸之,相娱乐,亲酌而手食之,以坏其心。我朝圣上仁爱万民,容纳外族的精湛技艺,诚信于怀,实乃帝义。昔日秦穆公用此策独霸西戎,成为西戎伯主,借古喻今,我大燕何惧突厥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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