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之尘淡淡然,“早些日子就发现了,轻功大概使不出了,不过还好武功没废。”
简歌披上大氅,说,“他没察觉?”
“你来之前,差点就被发现。”漠之尘笑道。
“……漠晚风也够狠的,连亲兄弟都不能放过。”简歌翻了翻袖子,把随身携带的一瓶药丸递了过去。
漠之尘看了一眼,没有接,“纳元丹?我要它干什么。”
简歌强塞进他手里,瞪他道,“固培元气,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起码能让你多蒙骗小野狗一段时间。”
漠之尘觉得有道理,就没有再推却,转而问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君有言,连说话都变味了,之前还叫阿九小野狼的,现在更粗鲁了。”
简歌仰头望着天空,叹道,“大概从他提着酒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罢……”
听这语气,知他并不想说,漠之尘也就没有再问下去,毕竟,简歌那些个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谁插手都要惹一身腥。
如今,有个不怕腥的君有言挺身而出,也倒是很有意思。
两人无话可说后,就在屋顶上干坐着。南九走了出来,目光四处扫来扫去,终于扫到房顶上的漠之尘。
遂站在底下喊道:“漠之尘——屋里那个叫花子说要吃辣,你能吃么”
漠之尘挥了两下手,回了句“好”。
南九点点头,又钻进了厨房,片刻后想起什么,退出来又喊,“你别老在上头呆着,风大,对身体不好!”
漠之尘又笑着应了个“好”。
“真可惜。”简歌在一旁说道。
“什么?”
“你们真可惜,”简歌指着底下一个劲挥手的南九,“十分恩爱,模范夫妻,可惜那只小野狗都不知道自己就要守寡了。”
漠之尘压下简歌的手,警惕的看着他。
简歌又恢复了往常百无禁忌的模样,摊手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南九仍在底下唤他,漠之尘起身,回头对简歌奉劝道,“我和阿九大概就要这样收场了,但作为朋友,还是希望你能幸福。君有言虽然痞了点,但他知道你想要什么,别自欺欺人了,简歌,该放就放罢。”
“幸福呵……” 简歌望着他不知所以的敷衍着笑,漠之尘也没有再多说,翻身跳下屋檐。
晚饭后,君有言拉着南九躲进厨房,套听有关简歌的事情,奈何南九对他并不了解,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而经过今天的事情,南九与君有言的友谊已是莫名其妙的地久天长,根深蒂固。
因南九继续被漠之尘限着食,怨上心来又不敢发作,趁着漠之尘没注意,跟着君有言灌了小半壶的松子酒,待漠之尘把在厨房角落里蹲着的南九拖回房间时,南九已经是醉的不省人事。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简歌就扯拽着没有睡醒的君有言敲门告辞。
南九迷迷糊糊的问道,怎么这么早走。
简歌黑着眼圈来回瞪着还在床上拥睡着的两人,丢了一句,墙太薄,隔壁老鼠太闹腾,睡不着!
南九没有听懂,漠之尘却笑的不能自已,摸了一把怀里人的屁股,又揽倒了继续睡。出于礼貌,南九当然认为应该出门相送,只是才一动,就瞬间红了脸,明白了简歌的话。
酒不是好东西,喝多了会乱性,果然说的没错。
也不方便再送,就又窝回了漠之尘怀里。
简歌瞥了一眼,转身要走。
走前,忽然说道,漠之尘,提醒你一句,近来巴陵也不大太平,有浩气盟的人频繁出现,你虽然已不是无心帮主,但是悬赏榜上有名,你们小心。
君有言随后扬手一挥,也追着简歌而去。
第三十一章
简歌走后没几天,南九受寒得了伤风,发起了烧来,被漠之尘禁在屋里修养了好些日子,待病全好又生龙活虎的时候,上元节早已过去了多日。
南九又郁闷了,没有看成花灯也就算了,漠之尘辣手摧花的又逼他喝了许多的粥,他要哭了。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教漠少爷做饭,最起码会炒个土豆丝也是好的啊,粥那种东西,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了凑!
但是郁闷归郁闷,日子还是要过,饭还是要吃的,于是南九又该出门买菜了,走前,还把看起来十分闲散的漠之尘给拖上了。
两人一前一后,俨然是过日子的小夫妻。
走到映秀湖畔的一个分岔路口,南九忽然顿住了,抬起的一步又缓缓收了回去,回头看了一眼漠之尘,也是握上了轻剑警惕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铁锈之气,脚下一步处,横穿路口淋过一条猩红的血线,蜿蜒着直伸到不远处的大树后头。
会是谁,浩气还是恶人,江湖中人还是平民百姓?
此条路向西而去可至瞿塘峡,向东直通巴陵镇中,极少有猛虎野兽伤人害命之闻,拖着一条血线能移动这么远的距离,看来并非普通之人。
南九持枪向树下靠近了几步,那粗壮的树干后头仍是没有一点动静。
又迈了两步,漠之尘拦住他,摇头道,“阿九,勿管闲事。”
他说的对,现在他们两人身份十分尴尬,南九几等同于背叛了浩气盟,漠之尘仍居悬赏头位,此次出行乃是隐藏了行踪才得安然无恙。故无论那人是何方人士,又因何受伤,他们都没有担着被发现的风险去一探究竟的必要。
可是,若就此离去,看这出血量,那人大概真的会死。
南九有些不忍心,征求的看向身后,“漠之尘,不管他真的好么?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百姓……”
话没说完,突然一声响动。
漠之尘立刻把南九一把拉回,轻剑出鞘,沈道,“如果还活着,就自己出来。”
树后窸窣响起,片刻一个深色紧衣,满脸血纹的男人探了出来,看了一眼说话的人,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是看到了救星,踉跄了几步仆倒在漠之尘面前,气弱地喊道,“漠帮主救我!”
漠之尘轻剑拦在他的面前,没有动。
那人连忙抹了两把脸上的血,“我是何木,恶人谷的何木。”
何木,漠之尘回忆着这个名字,好像恶人谷是有这么一个人,靠贩卖各处的情报为生,做的虽是和陆千云一样的活计,却是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精心盘算,为了一把银子刀口舔血。
要说漠之尘与他的交情,不过是往年也在他处买过关于红衣教的情报。他不愧是做情报的,倒把漠之尘记了个实在。
“漠帮主一定要救我!”何木又哀喊道,“有个浩气的一直追杀我,我实在是逃不掉……”
何木做这档子生意,有这一天也是迟早的事情,而漠之尘现在最不想遭遇的就是浩气的人,孰轻孰重,自然分得清。于是退了两步,剑未卸下,道,“我已不是漠帮主,救不了你。”
何木哆嗦着站起来,手中只握了一把断了半截的匕首。
漠之尘看到他胸前从肩至腰的一道狭长剑伤,血肉外翻着,那是只有重剑才能划出的深度,而且剑伤极为巧妙,虽然深且鲜血淋漓,但不至于破伤内腑,摆明是用剑之人不想直接一刀使其毙命,而是像猫溜耗子一样将人耍至绝望。
这样精巧且变态的重剑技法,漠之尘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看到这样的伤口,漠之尘想都未想,直接拉起南九就走。
还未迈步,身后就掠过藏剑玉泉鱼跃的嗖鸣三声,带着喑哑笑意的低声响起来,“能不能让一下?那个人头我可是追了一天一夜了。”
听到这个声音的那刻,南九不自觉的全身发颤,暗室的三天三夜涌进记忆,握着银柄长枪的手微微一松又猛然攥紧,缓缓转过身去,抖声道,“……漠晚风”
漠之尘看出他的动摇,紧紧握住了南九的手,恰好的力道给了南九一剂定心剂。
漠晚风手扶重剑,扫了一眼二人重叠的双手,一句未言,手中轻剑绕掌一转,霎时破刃甩出,直向南九而去。
漠之尘瞬间轻剑挑起,直指漠晚风颈上。
剑擦着南九耳边斩过,峥鸣剑气震断了他数根发丝,却未伤及南九一毫。身后一声钝响,颈侧一柄断刃小匕锵然落地。
“呃……呃呃……”只见何木被一把轻剑穿颈而过,生生钉在树干上,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汩汩血色从颈上的破洞处源源滚出,喉咙里发出畜生一样毫无意义的嘶吼,手脚痛苦的胡乱扭着。
他挣扎了许久都未咽气,甚至嘴里鼻子里都涌出鲜血,他越是挣扎,剑伤撕扯的越开,最后几乎撕裂到他的下颌骨,竖条条剖开了颈肉,可见其中惨白的环骨。硬实的剑刃抵住了开合的缝隙,让他再说不出一个字,却是从牙齿间隙里不断的涌血,染黑了他整件的前襟。
他瞪着极大的眼睛惊恐的盯着他们,艰涩的转动着,从漠之尘转到南九,甚至伸出手来,似乎是在求救。
何木剧烈的挣扎着,那双眼似要剜下他们的皮肉,那只手似要挖出他们的内脏。
南九捂住嘴,颤抖着退了两步,
漠之尘挺身挡住了南九的视线,一片墨金色映入,南九发抖的身子才缓缓止息。
“你的趣味还是这么恶劣。” 漠之尘道。
漠晚风踱着步子走到何木面前,万分可惜的看了他一眼,“我给了他逃跑的时间,可惜他本事不够叫我追上,实在太无趣了。”
说罢勾唇一笑,握上剑柄横颈一绞,何木的嘶叫声刹那停止,一颗浑圆血淋的头滚到了南九脚下,两眼不能瞑目,惨兮兮的朝上盯着。
漠之尘把南九揽埋在肩头,没让他看见这副血腥的画面。但南九听到了血肉顿绞的声音,听到了硬物滚动的声音,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敢睁眼看,自欺着偎在漠之尘怀里。
漠晚风几剑划开尸体上的衣裳,覆在死不瞑目的那颗脑袋上,脚下一滚一挑,稳稳落在了手里。
看了一眼南九,嘲讽道,“呵,杂碎就是杂碎,这样就怕了。”
“大哥!”漠之尘吼道。
“漠之尘,我把你的断发葬在了父亲的坟旁,你已经和我漠家毫无关系了。”漠晚风拎着人头走了几步,“只是没想到你还活着,我以为你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尽呢,看来你家男宠魅力不小啊。”
漠之尘冷目直视着漠晚风,示意他不要再说。
“什么意思?”怀里的人突然一挣,“他刚才说的什么意思?”南九盯着漠之尘迫问。
漠之尘迎着他的目光,却沉默不语。
漠晚风冷笑,“原来他还不知道,那我还真是罪过。”
漠之尘淡然的表情明摆着并不想说,心中疑问不平,南九转身看向漠晚风,“你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不该活着?”
“他啊……”
“漠晚风!”漠之尘厉声阻止,连手中轻剑也微微应气峥鸣。
“哦,我若非要说下去,你难道还要跟我打上一回不成?”漠晚风轻笑。
漠之尘沉沉然,抬起的轻剑昭示了自己的态度。
“那你也应该先祭出你的长风!”风字出口,漠之尘重剑拔地而起,平地金声,势若卷滚而至的波涛,明黄一闪直奔漠之尘面门而去。
漠之尘侧身推开南九,反手扫出长风重剑,两步迎上。
霎时惊涛声起。
片刻啸虹声落。
——重剑一声哐当落地。
“——漠之尘!”南九惊极喊道。
长风重剑被击飞数尺,一点剑尖抵上漠之尘的颈前,寒光剑刃反射灼灼明光,恍着他的眼,方才顷扫握剑的手可见细微的颤抖。
南九枪尖一横,几欲拼来,却又因漠之尘颈上愈加逼近的剑刃被迫忍止。
重剑剑柄微微一压,漠晚风就挑起了漠之尘的下巴,沉声道,“漠之尘,你现在连一招灵峰剑式都使不出罢。”
灵峰剑式是重剑剑式,而方才这句没有末尾疑问的扬声,是肯定句。
漠之尘脸色淡白,但他不想被南九发觉出什么,片刻缓慢开口,“我只是失手。”
漠晚风后撤一步,重剑甩在他面前,侧目道,“那好,再来。”
看着面前竖着的重剑,漠之尘迟疑了很久,最后一咬牙掣力拔起,铿锵之声震震扩出。漠晚风脚下不动,轻剑也没有出鞘,只是冷淡的看着漠之尘压身侧锋,蕴势横扫而来。
重剑挥出,在趋近敌人身前的时刻,也是最耗真力的时刻。
剑刃划来,尚未触及了漠晚风的衣衫,漠之尘手臂顿然闷滞,再握不住剑柄,又是一声重重砸地之声。
漠晚风安然捡起重剑,两声冷笑看向南九,“你看见了?”
南九连连摇头,这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连重剑都握不住……
漠之尘攥紧了拳,沈然怒盯着他。
“别怪我,我只是觉得应该叫他知道这一切的代价。”漠晚风耸然一笑,背上重剑,抡着人头,“这是你选择的结果。”
一声口哨,一匹矫健的望云骓应声奔来,漠晚风翻身上马,忽然说道,“对了,你知不知道,何木是个十分阴险又记仇的人?”
这话问的十分蹊跷,让人不知所以。
他接着说道,“何木养了许多用来传信的雀鸟,所及之处必然尾随,他也训养了许多可以读懂鸟鸣的人。他就用这种不起眼的小鸟儿偷探到了许多浩气机密,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来杀他的原因。”
“什么意思。”漠之尘冷道。
漠晚风一笑,“意思就是,方才你拒绝了他的求救,现下,此刻,你的位置大概已经泄露到浩气诸营了,何木真是极聪明,死前也要拉你一把。”
漠之尘立即转头看向何木,那无头的尸体上果然停靠着几只小雀儿。
身后马蹄声踢踏扬起,漠晚风渐渐消失在驿道尽头。
漠之尘皱眉看着那几只小鸟儿,心里也有了另一番盘算。
第三十二章
巴陵小宅。
南九一脚踩在凳子上,脸上漫着一层怒意,直视着漠之尘,“你给我个解释。”为什么握不起重剑,为什么使不出灵溪剑式,为什么有事要瞒着他。
漠之尘淡淡看他一眼,“我没有解释。”
“没有解释?那你的内力是怎么回事?”南九怒气更盛,扭上漠之尘的手腕,向外一掰,“你断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什么瞒着我的,统统都告诉我!”
手腕被扭的又麻又痛,片刻,轻道,“我没什么可说的,而且也没必要同你说。”
南九正在气头上,指下骨骼捏的咔咔作响,声音更是拔高了几分,“什么叫没必要,漠之尘,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腾不出内力护绕周身,腕骨被强力扭转的疼痛直接窜漫整条手臂,漠之尘微皱着眉,挣了挣手,“疼。”
南九心里本是急,因这万年难得的一句疼,就叫他心疼起来,知道自己手下失了分寸。
漠之尘是多糙的体质,刀里滚过火里爬过的,他那一身的伤口也从没见过他抱怨一句,如今知道他内力已失大半,对拿不起重剑的藏剑来说,这几乎等于是废了他大半的武功。
焦躁的心情降了下来,松了力,但并没有丢手,南九长长的吸了口气,“漠之尘,不管是什么,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都愿和你一起承担。”
漠之尘抽回手,拿袖子掩住手腕被攥出的红印,淡笑道,“可是我不愿意。”
“而且你方才问我你是什么地位,”他从怀里摸出几张大额的银票,数都没数,全部放进南九空着的手里,笔直看他,“就是这样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