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楼生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是看到宋澄好像对放花灯很感兴趣的样子,所以索性把瓜子一放,问宋澄:“你要不要一起去?”想了想,顾楼生又怕宋澄以为他是特地提起的,想起了这段时日心境的变化,忙往嘴里丢了个枣,含糊道:“正好咱们家每年也是要放的,一人一盏灯,祈福的,今年正好也给你加一盏灯。”
宋澄听了顾楼生的话很是惊讶,尤其是最后一句。他知道,临安有一个风俗,不是人人都遵守的,算是个不成文的风俗,那就是,如果这家人会在元宵节放祈福的花灯,那么家里有多少口人,就放多少盏灯,连最小的娃娃也要算上,代表全家人对他来年的祝福。
特地给自己加了一盏灯……宋澄抬头看向顾林生和常心,发现他们俩倒是很理所当然地点着头,不由地心间一暖,捧着碗的手都微微地抖了起来。这半年来,他好像重新把过去的二十年都过了一遍似的,他失去了原本的生活,却得到了新的家人!他笑着一口气把汤喝完,说道:“去,当然去!”
龚平大老远地就看到不止豆儿一个人来了,面上一热,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顾楼生说自个儿才不是来打扰他们俩促进感情的,让俩孩子一边自己玩去。宋澄不会做花灯,只负责拿材料,顾楼生则是蹲在地上,在河边找了块石头,把宋澄下午熬好的浆糊摆了上去。
今年的元宵节月色极好,没有漂浮的云遮住,月光洒下来,宋澄站在顾楼生的侧面,看在夜色下勾勒出来的顾楼生的下巴。顾楼生正举着竹篾,眯着眼,对着月色编一个简易的灯,专心而又仔细。宋澄看着看着,然后就猛地一转头,不敢去看了。再看,他怕是就要咽口水了!
顾楼生根本没注意到宋澄的小动作,快手快脚地编了七个灯,又接过宋澄递过来的纸,用浆糊糊在上面,晾在一边。“给常心肚子里的孩子也编了个,龚平也算一个,加上你,咱们家算是七个人,一人一个,正好。”顾楼生搓搓冻僵了的手,站起来缩着身子,一边呵着气,一边跟宋澄聊道。
宋澄看着顾楼生呵出来的雾气,再顺着看到顾楼生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这话,突然间脑袋就放空了,脑袋里家的含义好像从未有过这么鲜明。顾楼生喊了几声,宋澄都没有反应,最后用毛笔戳了他好几下,宋澄才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发什么呆呢,笔给你,喏,在纸条上写上你的愿望,等会要烧进灯里的。”顾楼生把笔和纸条都塞到宋澄的手上,和他大眼瞪小眼,最后宋澄无奈地笑道:“我不识字,不好写。”顾楼生一听,刚才倒是给忘了这回事,现在宋澄一提,他也想起来了!
“可愿望说出来不就不灵验了么,要不你画得了,再不济,你偷偷告诉我,我来写,也算不得说了出来吧?”顾楼生这一提议倒是给了宋澄一个好办法,他想的愿望也不想告诉顾楼生,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而且,他会不好意思啊!
宋澄蹲下深,趴在石块上面,头埋地很低,认认真真地画了起来,还特地挡住了顾楼生的视线,不让他看。他不认识字,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但是他知道自己名字谐音和橙子很像!橙子他见多了,画的也倒是挺像,不过他想了很久顾楼生该怎么画,想了很久之后,画了一间小屋。宋澄画的歪歪扭扭的,虽然只有几个简单线条构成,画的也不是太像,但是他想老天爷会看得懂的,毕竟他已经想过了很多次,如果是老天爷的话,该明白的。
顾楼生在他身后伸着脖子,可是月色终究不敌烛光,他始终没看清楚宋澄画了什么。虽然很好奇,不过他也不会问,愿望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也有。
宋澄和顾楼生把常心和顾林生还有小顾新的花灯先放了,喊了豆儿和龚平过来放他俩的,结果俩小孩说今年想放河里,于是俩孩子接了花灯拿去改造了,等会就顺着河水放了去,也算是许愿了的。
顾楼生索性由着两个小孩去了,拿起最后两个灯中的一个,点了灯里的蜡烛后,让宋澄把徐好的愿望扔进去烧了,然后手一松,把花灯轻轻一送,随着风,花灯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往空中飘了去。
“花灯是不能自己放的,得要家人或者亲近的朋友帮忙送上天或者在水面上推动,不然得不到祝福。”顾楼生把自己的花灯交到宋澄手上,解释道。宋澄帮他捧着灯,也很好奇顾楼生写了什么,可他把纸条卷的严严实实,迅速地扔进灯里烧了,好像怕被别人知道似的。两人看着各自的花灯在空中越飘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不由地都在心里期盼着,希望这一年,愿望成真。
第十九章:自立门户
正月过了的时候,宋澄动了一个小心思,他想存点钱,自个儿开一个小生意铺子,和吃食有关系的。本来他是没有这个想法的,最近快到常心生产的日子了,顾楼生说反正以后酒楼是要留给豆儿和龚平的,索性慢慢开始甩手让他们管事了,自己则是做了甩手掌柜的,经常蹲在厨房里看着宋澄捣鼓吃的。
这样一来,宋澄就想啊,如果他可以,就算是没有一个完整的铺子,但是弄一个小吃摊位也是好的。而且也不会和酒楼形成什么竞争的关系,效果对两边说不定会更好。他动了念头后,掂量了下自己的钱袋,又在床板下把装钱的盒子拿出来算了一遍,怎么算怎么不够。
钱袋里的钱都是过年的时候打马吊赢来的,床板下的是他的工钱,可这些加起来远远不够他需要的成本……宋澄想了想,决定去找顾林生。顾林生现在整日里是笑容满面,十里八乡都知道顾林生家的长子快要出生了,就等着常心哪日生了、顾家摆满月酒然后过来道喜呢。宋澄找到顾林生,简单地跟他说了下自己的想法。
顾林生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是打算自力更生?也是,到时候要是你和楼生真成了一家人,这聘礼或者嫁妆,过过场总是需要的。你好好干,我觉得问题应该是不大的。你等着,我去常心那儿给你支点银子。”大哥说完就手脚麻利地去了后院取钱去了,留下宋澄一个人无语地站着,抬手搓搓自个儿的脸,觉得这明明还没到立春,咋觉得浑身有点热呢。
顾林生爽快地给了宋澄一袋银子,差不多有一百多两。宋澄推脱说不用那么多,顾林生让他收着,说宋澄要是真是一门心思在顾楼生身上,这赚了钱以后也是两个人的,没差。宋澄不好意思地接了,回头回酒楼里找了豆儿。这小家伙鬼灵精,宋澄打算先瞒着顾楼生,从豆儿那问问进货的货源什么的。
“小吃摊子?”豆儿两眼骨碌一转,喝着宋澄端给他的桂花酿,头头是道地给宋澄分析着:“咱们酒楼门厅旁边那块不是有一处租给了别人么,再多两个月租期就满了,那卖瓜子儿的老伯伯也不打算继续租了,回头你给楼生说说,咱们租给你,这租金都可以少很大一笔啦。不过你还要忙酒楼的生意,顾得过来吗?”
“咱们的酒楼生意不错,但是每天倒是不忙,到时候我把手艺教给你和龚平,你俩有空时候在前面帮我看着就行,我还是在后厨。我合计过,应该问题不大。”宋澄又细细地给豆儿说了一下具体想做得小吃摊子的细节。
说起货源的时候,豆儿提议,可以就从酒楼的账面上过,这样子店家给的价格也都是低价的,成本又是少了一大截。至于平账,让宋澄定期给顾楼生银子就好了,就当是一家人买回来的东西,自个儿再分算。
于是这一段时日以来,顾楼生就总是能看见宋澄和豆儿、龚平三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看到他来了还会停下来不继续说下去。这日晌午,太阳晒得人暖融融的,又是酒楼休整的日子。顾楼生刚把被褥摊在了后院拉起的绳索上晾晒,回头就见宋澄和豆儿两个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俩一人抓了一个糖葫芦,宋澄略微弯着腰,豆儿仰着头,两人嘀嘀咕咕地说着走进来,都没有注意到院子里的顾楼生。
“站住。”顾楼生从被子后面伸出头来,狐疑地看着两人:“你们俩最近干嘛呢,神神秘秘的。”宋澄和豆儿一看顾楼生在院子里呢,连忙止住了话头。这样一来,顾楼生更好奇了,一发现自个儿他们几个就都不说话了,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能知道的?搞什么鬼呢这几个人……
顾楼生没有料到的是,这正是豆儿给宋澄出的主意。先是让顾楼生发现他们几个神神秘秘地商量事情,再然后让楼生觉得他们几个是故意不让他知道的,这样一来,到时候再和楼生提这件事的时候,考虑的角度就不同了。
原先吧,要是宋澄一开始就告诉楼生,以生意人的头脑来说,顾楼生一定会严格计算利益的得失。宋澄这个买卖,说白了,风险其实挺大的,顾楼生愿不愿意砸钱进去还是个未知数。但是现在呢,豆儿他们几个都知道了,唯独顾楼生不知道。最后再让楼生知道,他一定会觉得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宋澄现在才告诉我,我又不是不帮你。
这种心理一推动,事情就容易成了,谁叫家人就是顾楼生的软肋呢。
不过豆儿可再三叮嘱过了宋澄千万别让顾楼生知道这是他出的主意,不然非得给他扒掉一层皮不可。不过后来顾楼生的确是知道了这件事,狮子大开口从早已出嫁了的豆儿那里扣掉了好些份新炒的茶叶,惹得豆儿哭笑不得。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豆儿用眼角瞟了一眼宋澄,示意他是时候跟顾楼生说了,于是自个儿叼着糖葫芦一蹦一跳地跑了。宋澄摸摸鼻子,走上前,绕过被子,把糖葫芦递给顾楼生。看他皱起了好看的眉,宋澄咳嗽了一声解释道:“上次见你喜欢吃,给你买的。”
一句话说的顾楼生顿时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被无视的不适感也消弱了些。他点点头,道了声谢,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说:“你们最近商量什么呢,这么神秘,现在能说了吗?”宋澄注意到顾楼生虽然是这句话是问句,但是语气却是肯定的,于是他搬了两个凳子,两个人就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把事情说了下。
“前些日子我想到的,原先我家乡那边,有一种凉菜卖得不错,论斤称的。下酒爽口不说,解暑也是好的,豆儿说门厅那边的卖茶老伯就快要不租了,可以让你租给我做个小买卖。”宋澄慢慢地说着,一条一条地给顾楼生说着自己的想法:“而且咱们酒楼里,没什么下酒菜,除了配着酒一起端给客人的炒花生米,客人们大多不愿意特地点些下酒菜,嫌贵。”
“那你有没有觉得,冬天这种卖法其实没有什么销路。凉菜的话,下酒解暑不错,但是冬天天气冷,估计没有什么人买的。”顾楼生想了想,宋澄说的没错。酒楼里的凉拌牛肉,酸腌黄瓜,清拌豆丝儿都是下酒菜,可是来酒楼点菜的客人们却不常点。小小的一份,价格不比正才低多少,吃的人自然要少些。
顾楼生在暖融融的太阳下眯了眯眼,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过这点子确实不错,酒楼也不是很忙,话说你是怎么想起自个儿弄个摊子做买卖的。”
宋澄才不会跟他说出真正的理由呢,打了个马虎眼就把话题带过去了,讲话头又带回去了摊子上面:“冬天咱们可以弄个炉子,做吊炉烧饼,既热乎又好吃,也算得上一种零嘴。”冬天气候寒冷,大多数人都不愿碰带点儿冰的东西,都愿意吃热乎的。烧饼刚炕出来的时候,酥脆香热,而且价格不贵,顾楼生觉得至少从宋澄的想法上来说,挺可行的。
顾楼生听着,慢慢地点着头,时不时地给宋澄提一点意见。宋澄说他想做的烧饼和安平现在好些家卖的烧饼不同。安平的大家卖的烧饼有厚有薄,不过多是没有馅儿的。他打算到时候磨些豆沙,调些肉馅儿,炕些有馅儿的烧饼卖。如果有人爱吃素的,可以炕一种叫韭菜盒子的饼一起卖。
不过想归想,他到时候会提前做些个成品给家里人先尝尝,看看反响再做决定。
宋澄话音刚落,顾楼生就提议今日里更好有空,干脆就试试菜品得了。于是两人上街采办了一下,拎了好些东西回了酒楼,进了厨房。宋澄洗洗弄弄,切菜烧水,顾楼生依旧是在一边看着。路上的时候宋澄还买了一罐米酒,说是等会吃凉菜的时候,配着喝点。
顾楼生不会烧菜,但是认识还是认识的。此刻宋澄洗好的篮子里装着不少种菜,包括豆腐皮,千张丝,海带,土豆,豆腐干子,豇豆,黄瓜,西红柿等约十几种菜。“这是要炒熟了拌?”顾楼生从篮子里捞了一个西红柿在水缸里洗了,拿在手中递到嘴边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不过在冬天里吃有些凉,吃多了胃会不舒服。
宋澄拿着刀转过身,拎着砧板放到了灶台上,把黄瓜放上去快速地切着,不一会盘子里就堆了一盘子的细细的黄瓜丝儿,让顾楼生着实羡慕宋澄那精湛的刀工。“不炒,好些放水里煮过就行了,像是黄瓜西红柿这些,生着切了就可以用了。”
顾楼生自那次宋澄教他炸肉圆之后,他最近敢给宋澄稍稍地打些下手了,也没砸了盘子摔了锅什么的,因为他最多只是帮忙递一递东西。“楼生,帮我从碗橱里再拿三个盘子出来。”顾楼生听话地拿了盘子,用烧滚的水烫一遍,递给宋澄,这种递东西的事儿他做的还是挺顺手的!
除了豇豆用水煮过然后又炒了一遍外,其余的菜都是下锅煮了之后用竹漏勺捞起来,放到篮子里面沥水。宋澄每样菜分别用一个盘子盛着,沿着灶台边一个挨着一个摆了一圈,然后找了个口径还不到半尺的小木桶,从纱橱里面翻出来一个菜夹子,让顾楼生自个儿挑一些菜。
“你看看,你想吃哪些就用菜夹子夹点放到桶里,每样不用多,弄点就够了,你选好后我给你拌。”说着,宋澄把东西递给了顾楼生,而顾楼生也迫不及待地就选起了菜。其实这些菜宋澄都是按照顾楼生的口味弄的,所以几乎每一样顾楼生都弄了点。
等顾楼生弄好了,宋澄把桶里的菜倒进了一个大的瓷碗里,拿出一双筷子,挨个儿把调料加了一遍。尤其是油炸的花生米,他多加了很多,因为这个不仅下酒,而且最重要的是顾楼生爱吃。
把拌好的凉菜从瓷碗里倒在了旁边准备好的白瓷碟子上,宋澄另外拿了两双筷子,到桌子边坐下。最近厨房里多了一张桌子和几个凳子,虽然有点挤,不过方便了很多。平时不用的时候,也可以摆东西,不占什么地方。
顾楼生早已倒了两杯米酒候着了,宋澄刚把凉菜放下,他就开动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吃。“嗯,的确不错,不过冬天吃就太冷了,夏天倒是不错。”宋澄坐下啜了一口小酒,也同意顾楼生的话:“所以冬天咱们可以做烧饼,但是那炉子我还没有弄好,今天是做不出来了。”米酒用热水温了,暖暖的,喝着酒吃着菜觉得整个身子都是暖的。
“这个不急,也快到开春了,差不多可以先卖着凉菜,至于烧饼,等秋后再说吧。”顾楼生和宋澄两个,啜着酒,吃着菜,悠悠哉哉地聊着天,商量着新的生意:“你看这样如何,有些人不爱吃这么多菜,但是爱吃面,可是自家弄凉面又太费事,不如我们顺带就这么卖点凉面怎么样?价钱不用定的太高,正巧凉面的好些菜和你这凉菜里有的都差不多,可以根据每个人不同的口味来做不同的。”
顾楼生不爱吃胡萝卜丝儿,可是夜市里卖的一碟一碟拌好的总是会放,醋味也浓。如果现拌着卖的话,选择的余地也要多些,又是挨着酒楼,无论是大街上的过客还是酒楼里的食客,都可以光顾到。
宋澄在做生意这方面是一点经验都没有,自然顾楼生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只要会烧会弄就好了。按照顾楼生在做生意方面的聪明劲儿,怎么的都不该会亏本了的。两人正一锤定音,商量着什么时候等卖茶的老伯退了租,把酒楼前厅的那块地方收拾了出来的事情,门外就响起了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