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楼生刚想说“你还有理了?”,却被豆儿抢白了。豆儿看成效不是太好,两眼滴溜一转,继续为自己辩解,道:“而且今天我也不是有意的,我出了后院看到一个人在那儿洗澡我吓了一跳啊!”手足并用企图夸大事实的豆儿做出很夸张的表情,想了想,还加了句:“而且他还光着身子,唔,传出去了……坏我名声多不好!”
顾楼生本来撑着脸不想让自己笑出声来,结果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一僵,担心脱口而出:“你看到了他光着身子的样子?”言语间已经有些震怒,吓了豆儿一跳。
“不不不。”豆儿急忙否认,当然没看到,不然可就麻烦了:“天色太黑,我没掌灯,就看见黑乎乎的人影,你后来也看到了,他光着上身的,又半隐在树荫下,看不清的。”
顾楼生的脸色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点头想说点什么,但没打算继续追究下去。他已经掏出账本摊开在柜台上又开始算起了帐,想了想,斜睨着舒了一口气的豆儿:“我今天才知道,你还当真注意名声这东西,十里八乡哪家不知道你成天野的跟个猴子似的,认识咱们的,都在讨论你还能不能嫁的出去了!”
“呸!你莫要听那些碎嘴巴胡说!”
豆儿听到顾楼生谈论这个话题,顿时憋红了一张脸,羞得!
临安并不禁止龙阳风气。由于这种风气的存在,所以男人组成的家庭并不少见,但是这并不妨碍临安的人口繁衍,这已经成为了临安的一种自然之道。有些男性出生之时,左手手腕内侧便会有一个淡色的梅花形状的印记,有这些印记的男性则承担着孕育的资格。
临安曾经有一个说法:孩子们生下来,梅花的瓣数是命定的,瓣数越多,所拥有的孩子会越多。当然这点并不可考,最后也就变成了邻里乡间互相打趣儿的玩笑话,偶尔被大人们茶余饭后拿出来说说。同时,虽然医术记载出现过,极少数几例先前并没有印记,但是却成功孕育生命之后浮现出了隐性印记的例子。但是这种概率少得可怜,几不可表,也就慢慢被世人所淡忘和无视了。
豆儿就是一个生来就带有二瓣梅花印记的小公子。还是七八岁小孩子的顾楼生在郊外盛开的梅花树下玩耍,被哭的没力气只能呜咽的豆儿吸引住并发现他的时候,已经被冻得发紫的小婴儿差一点就要撑不过去了。顾楼生抱着孩子一路慌张跑回了家,还撞破了自家大哥和夫嫂的好事,气的大哥事后揍了他一顿还没解气。虽然事后好不容易顾楼生才让自家大哥同意收养这个孩子,不过好在,豆儿活了下来。
顾楼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豆儿的双亲抛弃了他。因为安平并不是一个贫穷的镇子,正常的人家足够养活的起一个小公子,并且能为他准备好应有的嫁妆出嫁。不过至于是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了,豆儿这么多年活的很开心,而他也不后悔把这个顽皮地像个小儿郎一样的孩子抱了回来。
“阿爹,想到什么好事了?”豆儿难得乖巧地站在旁边,颇为安静地看着顾楼生记账。他那灵活转动的小脑瓜子告诉他,这时候再惹顾楼生,等于找死!豆儿一直把顾楼生当哥哥看,只有看形势不对才会软软地喊他阿爹寻求谅解,这一招不得不说,对顾楼生很受用,比对着顾楼生他夫嫂喊大阿爹还有用,屡试不爽!
于是顾楼生抬头看到豆儿在傻笑的时候,宠溺地摇了摇头,转头正看到上洗完澡从后院走进前厅的宋澄。
换上了一身干净粗布衣服的宋澄看起来顺眼多了,本来凌乱油腻的脏发也被打理了,滴着水滴,只是棱角分明的脸庞还有些蜡黄,健壮的体格也瘦了下来。豆儿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溜走的理由,快活地蹦了起来:“我去柴房收拾收拾,等会得让你勉为其难在里面睡一晚了,咱们酒楼没多余的房间。”
顾楼生哪儿能不知道豆儿想溜走的用意,也就没管他,从柜台后面倒了杯茶,端出一个碟子,放在了宋澄的面前。“坐下吃点吧,看的出来,你很需要吃点东西。”
刚洗完澡了的宋澄感激地冲顾楼生笑了笑,抓起碟子上的葱饼快速地吃着,间或喝几口茶水。顾楼生看得心惊胆战,面前的男人吃得狼吞虎咽,足以看出饿了多久,真怕他一不小心噎着可就麻烦了。
“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不够的话我让豆儿再拿点过来,厨房里应该还有些。”顾楼生犹豫着伸手顺了顺宋澄的背,一言惊醒梦中人,宋澄这才吃慢了下来,咬着饼向顾楼生含糊不清地抱歉地笑了笑。过去几个月的生活让他吃点东西都要担心会不会被抢,虽然吃东西的速度依然很快,至少不会时刻存在着噎死的风险了。
顾楼生趁着宋澄吃东西的时候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不难看出宋澄并不是本地人。临安的男人多是较瘦小的,没有宋澄那么高大,顾楼生方才和宋澄那么一比,竟比他矮了大半个头。
不论因为什么原因让他来到了临安,但是宋澄显然并没有办法使自己安身立命,所以沦落到被街头的小叫花子欺负也就不奇怪了。安林郡因为和邻国的接壤,排外在几个郡里面是出了名的,也难为宋澄这么大个人,要躲在后院外面小河边偷偷洗澡。
顾楼生是个生意人,这从他开着一个规模不大但是显然盈利着的酒楼就能看出。生意人不论善心如何,都会随时随地都会计较着自己在意的利益得失。比如他不在意养大豆儿需要的花费是不是庞大,也会收养这个无家可归的婴儿,但是他不会不去注意和生意有关系的盈利得失,比如酒楼每天的花销成本。
安平虽然较为富饶,但做生意的也并不太多,乡下里自家产的东西多是自家拿去用了,很少拿去卖的。顾楼生当时不顾大哥的反对出来开了酒楼,靠着精明的头脑,也小赚了不少。作为商人的一个认知告诉着顾楼生,很显然,一番打量下来,面前可能就有一个天然的廉价成本的伙计,他没理由不试一试对方的想法。
“先生是邻国人?”顾楼生给宋澄添了杯茶,开口道。
宋澄一愣,缓慢地点了点头,虽然还在啃着葱饼,但是视线已经开始围绕着顾楼生打转了,似乎急切地想从面前这个人的话里读出来点言外之意。宋澄没想到,顾楼生长大了居然自己掌管起了生意,而且一点也不符合他以前脑海中的那些狡猾的,肥头大脑的生意人的样子,相反可能因为青色长衫的原因看起来还有点清秀,还很温和。从这间酒楼也能看出来,对方很能干,而且打理的似乎井井有条。
宋澄咬着葱饼,他知道不能说出自己是重获了生命的,一来没人会信,二来,顾楼生也估计忘了他是谁。
“不用在意,虽然我生活在安平,可是我对邻国的人并没有敌意,我想豆儿也是,虽然他泼了你一身洗米水……”顾楼生没来由地有点想笑。
宋澄摇摇头,表示他不在意。葱饼已经吃完了,茶也喝完了,他偷偷地双手搓了搓把手上的油渍抹掉,规规矩矩地坐着,等待着顾楼生接下来的话。
顾楼生觉得和宋澄还挺好交流地,至少暂时还没有什么障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继续呆在这,还是去别的地方?”
宋澄摇了摇头,而顾楼生则是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或者,你要是暂时不介意的话,我这小酒楼还缺个打杂的。当然,你可能要住一段时间的柴房,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腾给你了,至少在冬天之前。而且,工钱也不是太多,毕竟是不相干的人,总要试用一下,但是三餐是管的……”还没说完,顾楼生就被宋澄的神情惊讶到了,显然是没想到这么顺利。
宋澄猛地一抬头,盯着顾楼生那双诧异的眸子,毫不犹豫地就点了头。
他想,他当然想留下!
第三章:蛋汁馒头
顾楼生和豆儿还有酒楼的其他伙计好像默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宋澄是个哑巴。
酒楼里新雇了一个不会说话的人,这并不妨碍他们正常的生活或者做生意。宋澄没有说自己叫什么,他们也就没有问,称呼问题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被忽略掉了。
自从那日宋澄愿意留下已经过了约莫小半个月。豆儿听说宋澄留下的时候挺高兴,酒楼里的工人其实都不住这儿,因为都是镇里的人所以各自回家。现在多了一个人一起生活,对于还是孩子的他来说总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这一日,是酒楼一月一次休整的日子,店里的人都休息。宋澄不用起大早去拆下酒楼的门板,打扫整理准备开门迎客,所以等他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已经到了吃早饭的时间。
起来到院里的水井边打了水洗了脸,宋澄拎着桶去河边打了桶水回来,准备洗衣服。正打算去柴房里烧水的时候,他听到了厨房有点动静,顿时肚子有感应地咕噜了一下,有点饿。宋澄想,还是先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豆儿昨天就出了门,顾楼生打发了他回家去。楼生的大哥和夫嫂住在镇子西头,与酒楼隔了些路,平日里两人不怎么回家。前些日子豆儿嚷嚷着想回去家里看看,缠不过豆儿的吵闹,顾楼生索性允了。
厨子,小二也都放了假,那么还留在厨房里制造出动静的不是小偷也就是顾楼生了。估摸着顾楼生正在弄早饭,宋澄想干脆自己也热两个馒头吃了,等会才有力气出门好办事。
“咣当”一声,什么东西打翻了似的,宋澄一愣,快走几步推开门。顾楼生拿着锅铲的身影刚入了眼帘,就把宋澄瞬间吓了个清醒。
“小心!!”宋澄大喊着扑了过去,果断迅速地脱下自己的衣服往顾楼生身上拍打着。
顾楼生刚才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碰翻了油罐不说,见油锅里冒了火,想也没想地往锅里倒了一瓢水……锅里还盛着煮热的油,这么一下子噌地就噼里啪啦冒了油星子四处溅开,烫的他扔了锅铲子转身往后躲,而锅里冒的火也并未消去。反倒是他方才衣袖不小心沾了油,又擦了从灶台下冒出的火。宋澄推门进来的一刹那,正好看到楼生背对着他着了火,吓得他一个激灵,大叫着扑了过去。
“快灭火啊!”宋澄用衣服拍打着顾楼生,企图把他身上的火势熄灭,看着显然被吓到的对方,急的大喊。结果被宋澄这么一惊,顾楼生懵懵懂懂得反而顺手把左手边的木锅盖往锅上扔了过去,嘭的一下闷声,锅盖和锅盖了大半,锅里的火也就没了。
宋澄被顾楼生气的哭笑不得,叫他想办法一起灭了身上的火,他居然傻乎乎地去盖了锅里的火!宋澄把又气又急,把衣服往他身上一丢,就冲了出去。
顾楼生被那锅盖的一声吓得这时候才慌慌张张地灭自己身上的火,结果又见宋澄不管不顾地冲出去了,心下是又急又委屈,靠着墙壁使劲地蹭,希望把后面的火灭了。
“背对门口,快!!”顾楼生蹭了几下,没有效果,这下子更急了。正在这时听到厨房门外宋澄的大喊,他也没多想,把背从墙边挪开,背对着门。宋澄拎着一桶水就冲了进来,那水是他刚才打了放在院子里的,还好不远。宋澄扶着桶,对着顾楼生哗啦就泼了过去。
“啊!”被水一冰,顾楼生惊得转过了身,正好遇到宋澄泼的第二波,迎着他的脑袋从头浇到了脚,美美的落汤鸡一只,还是刚才差点被烧焦了毛的。
眼看火是熄了,舒了一口气,宋澄把桶往旁边一丢,把顾楼生拽过来,转过来转过去,仔仔细细查看了好些下,确定火是真的灭了这才放手。放开身下的顾楼生后,宋澄才傻眼地看清对方的现状:系发的带子不知什么时候散了开,被淋湿的头发顺着脖颈贴着散乱着,衣服下半身都烧泼了,有些焦,上身的衫子贴在身上,勾勒那副一点也不健硕的身板,狼狈急了,却莫名有点落魄的美感。
没忍住,“噗”的一声,宋澄笑了出来。顾楼生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似的变换着颜色,看着别过脸闷笑的宋澄,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快速地走出去,嘭地关上了门:“我去换件衣服!”
好不容易忍住了笑之后的宋澄把水桶拎起来,把厨房的门打开散风,走出院子又打了一桶水后,才回到厨房收拾起了残局。他知道顾楼生应该会很快换了衣服过来,刚才那副匆忙逃走的样子分明是太过于羞赧。看来这当家的的确很能干,最起码能干到能把这厨房给炸喽!
把湿掉的柴火全部拾掇了出去,宋澄想看看刚才顾楼生到底在干什么,揭开锅,一看,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顾楼生边走边系发带到厨房门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宋澄一副要笑不笑,但是又忍不住的样子,脸登时就窘红了,佯装不经意地咳嗽了两声。
“咳咳!”顾楼生见宋澄放下了锅盖转头看自己,似乎在等自己说话,于是很认真地解释道:“我只是想做个早饭。”想了想,他皱着眉头,又假装很严肃地加了一句:“煮个稀饭。”
宋澄登时就傻眼了:“煮稀饭你放油干什么?”
顾楼生这时候估计换了衣服,又是酒楼的老板,宋澄不过是他手下的伙计,这时候腰板也直了,理直气壮地回答他:“豆儿每次煮的稀饭都是飘着油香的,所以我想着倒点油!”
宋澄差不多知道顾楼生打算怎么煮稀饭了,决定跳过这个问题先不反驳他:“那你放了油又放了菜,为啥还要放水?”
顾楼生一板一眼,很认真地走到宋澄的身边指着锅说:“没有水,怎么叫稀饭?”说完,迅速瞟了锅里那黑乎乎的一团,有点底气不足,手也收了回来:“这是常识!”
宋澄被这回答弄得哭笑不得,指着一旁刚才被两人都忽略了的水缸:“灭火用水也是常识,那你刚才着火了怎么不跳进去,我叫你灭火你还把锅盖丢了出去。”
顾楼生已经开始结结巴巴不知道说啥了:“我……我……我明明……明明……刚才锅里着火的时候……往锅里倒水了……”说到最后,声音小到和蚊子哼哼似的。
宋澄要不是使劲憋着,早已经当着顾楼生的面笑出声来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活下来的,这么折腾自己。亏你还是生意人,怎么这方面的精明劲儿一点都没有。”宋澄给顾楼生递了一个板凳,示意他坐旁边去:“你老老实实坐旁边,什么都别动,要吃什么?说出来告诉我……”
“稀饭,小菜。”顾楼生缩了缩脖子,瞪着锅里的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这东西要真拿出来让自己吃,自己肯定看着都反胃口,那一股油腻的焦味闻着就恶心。谁规定生意人就要会烧饭烧菜了!
宋澄在厨房李翻找了一圈,找到了砧板和两个个鸡蛋,又从纱橱里面拿出来几个馒头和碗。“砰砰”利索地一手一个鸡蛋沿着碗的边沿敲碎,鸡蛋壳转手扔进厨房里的垃圾堆,从碗橱里抽出两根筷子。左手扶起碗,右手迅速地用筷子沿着碗顺时针地打拌起来。
顾楼生瞪着两个眼睛,看着宋澄灵活利索地一会顺时针一会逆时针搅拌着鸡蛋液,还不时地挑起鸡蛋液看有没有打匀,不出一小会,宋澄放下碗筷放到灶上,转身去洗刀。
顾楼生伸手想把碗拿过来看看,结果被宋澄的一声“别动,我怕你打翻了它。”惊得一抬头,正好看到宋澄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冲他挥着说着话,手快速地收了回来。因为动作太大,衣袖打到了碗,“咣当”一声,碗连着蛋液,摔了个粉身碎骨。
宋澄真是被弄得哭也不是,笑也笑不出来了,偏偏顾楼生是老板,他也不好说什么:“你就坐那儿等着吃就好了,什么也别碰,我弄给你。”眼看顾楼生要用手捡起来碗的碎片,宋澄把刀插砧板上,冲过来先他一步握着他手挪开:“我用笤帚扫,你别伤着,刚才火烧还不够还想来次血腥的?你这手还要记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