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泽偎依在玉秋离怀中,不由又是一阵气苦,心中的恨意更深。
玉秋离口口声声说爱他,这才是可笑之极,若是有半分爱意,又怎么待他如布娃娃一般摆弄,却是毫无敬意?
却听玉秋离十分欢喜地道:「师兄,你一天一夜未曾进食,我喂你吃些东西吧?哦,对了,吃东西之前要先漱漱口才行。」
他扶着萧泽坐起,用两颗枕头叠放在他背后,让他能侧身卧着,才道:「师兄稍候,我让人去取青盐柳条来。」
萧泽以前因白龙珠毒性初次发作时瘫痪在床,还以为那是生不如死,如今才知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以前最多也只是病重不能起身罢了,现在连说话都不由他控制,玉秋离用柳条蘸了青盐,毕竟十分不便,他只觉盐水倒灌入口,口中又咸又苦,竟从眼角渗出。
玉秋离吻去他眼角泪痕,微笑道:「师兄哭了,我好心疼。」
他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萧泽的惧意从心底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
玉秋离这种表情,是疯了么?
会对白龙珠的药性这么感兴趣,他本来就是疯了吧!
玉秋离喂了他喝了清水后,又喂了他一碗稀饭。因为萧泽动不了,玉秋离喂得很不习惯,米粒汤汁顺着下巴掉得到处是,玉秋离便不紧不慢地用手帕擦拭。
萧泽此时也已说不出自己到底是愤怒多些还是恐惧多些,和个疯子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他也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对玉秋离来说,想必只要自己被他抱在怀中,至于其他的,玉秋离根本不在乎。
晚上时玉秋离便抱着他说话,像是要把这十九年没说过的话说尽。
萧泽虽然困得眼皮打架,但玉秋离说着,他便不得不听,甚至每一个字都仿佛振聋发聩,比师父的教导更要清晰。
玉秋离所说的内容却是杂乱无章,从七年前两人的青梅竹马,到萧泽的朝秦暮楚,再到后来父亲去世,母亲随之病死,他一个人独自回到中原奔丧。
听到后来时,萧泽睡意尽去,眼中也不由露出几分惭愧——他竟然连师弟的父母什么时候去世的也是不知。
「师兄……」玉秋离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轻轻笑了一下,「那时候我无家可归,只想着若是有一天,师兄能这么陪我说说话该有多好。可惜师兄你竟要我放弃龙主之位,回到中原……」
萧泽不由心下黯然,不知该不该说是他的自以为是害了自己。总以为玉秋离比自己拥有的更多,可是那时的自己还有惜真,玉秋离却只有一个人。
他一直认为自己无愧于玉秋离,但做这个师兄,却是远远做得不够。
他此时忽然有沉沉地睡意涌来,心下有些古怪,纵是如何疲倦也不该这个时候想睡,便知玉秋离又在操纵白龙珠,心下恼恨他擅自做了决定,只能用手指试图掐自己的大腿一把,仍然挡不住沉重的眼帘。
「师兄,你知道么……」玉秋离喃喃地道,「其实只要你离我五十丈外,我便不能再控制你了,可是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走的,我……」
最后几个字是怎么也听不清了,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萧泽感到止不住的喜悦涌上,便如阴沉黑暗的天空霎时间撕裂了一道白光般的痕迹。
睡意袭来,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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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泽身体渐渐好转,玉秋离仍然没有碰他,只是岛上事务繁忙,玉秋离不得不每天出去一次,但三餐和晚上都会记得回来,每天颠三倒四地说些重复的话。
萧泽几乎可以预感到,早晚有一天,两人会同归于尽。
玉秋离成了个疯子,他总不能陪他一起疯。最好能说服惜真,带惜真一起离开。
该怎样对惜真坦白,她所拿到手的那颗白龙珠是假的,而真正的白龙珠却是被自己无意中吃下?
萧泽不由得犯了难。
第十八章
自老龙主离去后,白龙岛上诸事缠身,譬如各项事务交接,打听白龙主去向,以及新旧更替,裁撤下一部分年长的弟子,将他们送还中原等等,玉秋离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知道自己稍一松懈,便会让萧泽找了机会逃脱,于是便只在隔壁房间做事。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引诱惜真,让惜真对他动心,萧泽伤心失望之下,或许会发现自己的好处。只是他看着惜真就满心厌恶,提不起一点兴趣来敷衍她,如今骑虎难下,才对她虚以委蛇,却没想到这女人对他竟然也颇有情意。
玉秋离已被萧泽的软硬不吃逼得无计可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请玉蛟上山为他料理杂事。
惜真体态纤弱,但做事精明,不愧为赤龙之女。玉秋离原意是想把她摆在自己面前,免得两人勾三搭四,可是没想到惜真竟似早已对他动了真心,一有机会便在他眼前转悠。
「龙主,中原今天送了新炒制的云雾茶过来,您要不要试试?」惜真看玉秋离神色冷漠,心下亦有几分忐忑,又见玉秋离许久不答,便以为是默许,忙命人备了风炉铫子,又取了今晨新汲的水来亲手煮了茶,细细斟了一碗,呈给玉秋离。
玉秋离看了她许久,才将茶碗端起,却只是放在桌上没喝。
惜真被她看得十分胆寒,但想到毕生心愿仍然着落在玉秋离身上,便鼓起勇气道:「龙主,不知你特意将白龙珠送我,是什么意思?」
玉秋离原本不想理她,但想到要萧泽死心,便只好强忍下来,挤出几分笑意:「师妹冰雪聪明,自然不必我多解释了。」
「玉师兄……」玉秋离向来将她视为路人,如今却是柳暗花明,让惜真不由有了几分娇羞。
「师妹,其实我也有话对你说。」玉秋离顿了顿。
「师兄有话但说无妨。」惜真羞答答地道。
「其实……我其实早就倾慕于你,每次看到你和我师兄在一起,我就心生妒意,恨不能将你们分开,只可惜你们两情相悦,容不下第三人了。」玉秋离语气时而森冷,时而惆怅,令惜真百感交集,过了半晌才道:「我与萧师兄之间,其实更多的是兄妹之情,我感激他照顾我良多,十分敬重于他,但不知怎地,难以生出儿女私情,倒是玉师兄你对我从来不假辞色,让我很是在意……其实就是现在我也不敢相信,玉师兄竟然会将白龙珠送给了我。」
「师妹言下之意,其实是更喜欢我么?」玉秋离目光闪烁不定,脸上却是泛起笑容。他面色向来恍若冰雪,此时却如一夜春风,满树花开,令人心驰神往。
惜真不由得心如鹿撞,过了半晌才莞尔一笑,羞涩地低下头。
「可是我听师兄说,你拿了白龙珠,其实是想长生不老,永驻红颜。」
「萧师兄这话也和你说了么?」惜真秀眉微蹙,没想到萧泽看起来颇有担当,怎地什么话都往外说,当真不够稳重,令人难以生出倚赖之心。
「师兄提了一提,我听着是你要的,就给了他了。」
「长生不老自然是我所求,但若能得玉师兄眷顾,纵是教我立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她平生第一次对人说出这般含情脉脉的情语,不由面红心跳。
「这是为何?」玉秋离似笑非笑地看她。
惜真看着玉秋离俊美无俦的目光,不由心旌动荡,如今她已是二八年华,也曾对所见的异性一一作过比较。那些在龙主身下侍奉的弟子自然不值一提,纵然是十二紫蛟中的男子们,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怎能令人真心托付。
这一代的五位龙主当中,青龙主醉心剑术,黄龙主只顾炼丹,赤龙主是她连毛还没长齐的亲弟弟,玄龙主虽然颜色殊丽,号称五龙主第一,却是性情古怪难以相处,况且容貌颇见女气,不及玉秋离多矣!这位新任的白龙主俊美中带着男子的刚毅从容,实在是龙宫五岛中诸多女弟子暗中倾慕的首选,何况又是她的师兄之一,两人有着青梅竹马之情,嫁给他才算是天作之合。
她定了定神,才道:「我母亲曾说,女子一生所求,无非有一个相属的人爱慕自己,若是找寻不到,便只好求长生,用更长的青春年华等待那个人的到来,才不至于辜负了他的一腔情意。所以能和玉师兄你……厮守一生,长生不长生的,其实也不重要了。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平生之愿,不过如此而已。」声音说到后来,已细若蚊蝇,但却清晰地送到了玉秋离耳边。
她既得了萧泽的爱意,却还想长生不老,等待另一个人前来爱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玉秋离心中怒骂,口上却是微笑道:「你母亲当真是远见卓识,聪慧无比。」
「是啊,她这么聪明,竟是看上了我爹爹那样的人,苦心孤诣地想得到赤龙珠,让我爹能对她死心塌地,谁知我爹却说,那颗赤龙珠是给他儿子留的,早让他儿子滴了血引……枉我娘亲对他一往情深,他竟然从来没将我们母女放在心上。」惜真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玉秋离将她抱在怀中,用袖子给她擦了泪:「别哭了,逝者已矣,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
惜真暗叹这个玉师兄不懂温柔手段,连擦眼泪也不知道用丝帕,安慰人也是干巴巴的,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玉师兄稚拙纯朴,很少骗过女子,即使他是白龙主,做起丈夫来也不会逊色于人。
这两个师兄长在龙宫岛却不好女色,完全不像有龙族血脉的样子,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了。能嫁给玉师兄做龙后不知是多少女弟子渴慕的事,不过她的身份特殊,又居高位,寻常女弟子们自然不能与她相比。
她抽泣了几声,想着怎么开口询问玉秋离何时才将自己册为龙后。
龙后身份尊贵,和龙主并立,以后龙主也不能随随便便地被哪个狐狸精迷了去,自己的身份地位也巩固了。
却听玉秋离道:「师兄,你都看到了么?」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令惜真一惊,回头见门外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头发胡乱梳成个发髻,衣带也系得乱七八糟,面色苍白,双唇紧抿,不是萧泽却又是谁?
原来萧泽想着终究要将前因后果告诉惜真,让她绝了得到白龙珠的念头,但打探惜真行踪时,却听说她在白龙主案前听候差遣。他原以为不过一天两天的事,谁知惜真每天前来,竟没一天空闲。
他开始还能耐得住性子等待,可是久而久之还是会担心玉秋离别有用心,这才时不时地立在墙边凝神去听,喝茶时还好些,谁知越听越是不成话,不由怒从心起,从隔壁房间出来,斥退玉秋离门外侍卫,推门而入,果不其然,两人竟然抱在一起了。
「师妹,你别信他一派胡言,他根本不喜欢你!」
惜真没想到竟被萧泽撞到,「呀」地一声,羞红满脸,离开了玉秋离的怀抱。
萧泽说玉秋离是虚情假意,她只觉得这个师兄既可笑又可怜,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于是只得好心提醒他道:「萧师兄,你应该叫二师兄为龙主了。岛规严苛,我们私下相处倒是不碍,被执法弟子听到,打你鞭子还是小事,若是被罚做那些羞耻的事,只怕不好。」
萧泽扯了扯嘴角:「你忘了么,我从来不是龙宫岛弟子,不必遵守岛规。」
他不想指责惜真势利,但仍忍不住含着怒气瞥了一眼罪魁祸首,却见玉秋离自从他进来后,一直盯着他没移开目光,见他看来反而向前走了一步,不禁打了个寒噤。
惜真很是敏锐,发现两人之间暗潮涌动,对萧泽更增恶感,秀眉微蹙了一下,说道:「师兄既然毫无身份,又何必没羞没臊地留在龙宫岛,占着龙宫岛的便宜,却又不尽弟子的职责,让众多弟子怎么看?」
看到惜真咄咄逼人,萧泽心下一沉,面色不由变了。
玉秋离自然舍不得他伤心,连忙道:「我早说过让师兄来帮我的,他若做了雪蛟,自然是极好。我们三人又能在一起了。」
他和惜真共同伺候玉秋离么?玉秋离想得倒是极好。
萧泽心中冷笑,抬手阻止玉秋离再说,一字一句地对惜真道:「依师妹之见,应当如何?」
惜真卷起左臂的袖子,露出玉臂上一条小小的白龙纹身,龙口衔的珠子颜色鲜红,恰恰是一枚猩红的守宫砂:「除了岛主之外,龙宫岛所有弟子都在手臂上有印记,我若是当了玉蛟,绝不会失职,师兄既然要留下,便也要在身上留个印记。」
要当十二紫蛟都要经过升龙会,因惜真是赤龙之女,所以玉秋离在黄龙主面前提了此事,只要四位龙主同意,她要当玉蛟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前任白龙主留下的事情未处理完毕,这件事只好拖延下来。
萧泽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要说惜真对他还有一丝情意他也不信了。令他措手不及的是,惜真一旦无情,便将对方逼到如此地步。
女人心,海底针,的确是难以捉摸。
尽管如此,他仍然不想惜真被玉秋离欺骗,神色凝重地道:「师妹,那天我给你的白龙珠是假的。」
「假的?」惜真失声惊呼,神情登时慌乱起来,「真的呢,真的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萧泽静静地注视着她,回想起她无邪的笑容,银铃般的轻笑,那些对他来说最美最好的回忆渐渐在脑海里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惜真厌恶乃至憎恨的表情:「那是白龙主借你的手赠我的东西,你凭什么藏着?别以为你扣着白龙珠,我就会和你在一起了,龙主,他包藏祸心,千万不可让白龙珠落到他手里……」
「玉蛟大人!」玉秋离叱责道,「你怎地如此失态,哪里还有十二紫蛟的气度?」
惜真毕竟年少,发现功亏一篑难免泄露自身情绪,此时被玉秋离责问,连忙行了一礼:「玉蛟失仪,还请龙主见谅。」
玉秋离摇了摇头:「虽然现在当了这个玉蛟,但也只是记名而已,到底能不能上名册,还要经过四位龙主同意。还记得血蛟当年被赤龙主点为紫蛟时有多为难么?莫说前任赤龙主年高德昭,要指个紫蛟尚且这么难,我才任白龙主不久,怕是更难得四位龙主信任。你现在就多次失态,只怕这玉蛟是当不上了,你且退下,回去反省吧。」
惜真脸色登时变得雪白。
她当玉蛟的确只凭玉秋离一句话,若是现在玉秋离要反悔,却推在四位龙主身上,说是不能经过四位龙主朱笔,她却要到何处说理去?
玉秋离冷冷地道:「白龙珠是龙主信物,现在还不需你多管闲事,你退下吧。」
萧泽听玉秋离冠冕堂皇地一番说辞,心下冷笑,但他动了动嘴唇,仍然无法向惜真坦白,白龙珠被自己吃了。
只说她拿的那颗是假的她便如此着急,若是对惜真说白龙珠被自己吃了,恐怕惜真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惜真终于被玉秋离说动,盈盈拜倒,却是踌躇着不愿离开,玉秋离便道:「白龙珠我自会帮你问到,你还不下去?」
惜真无可奈何,只得瞪了萧泽一眼,方才退了下去。
萧泽心思混乱至极,此时看到惜真出门,亦不愿再和玉秋离敷衍,转身便走。
离开龙宫岛是势在必行的了,看惜真今日的态度,便知道没了白龙珠她也不会和自己离开,宁可等十年八载后再炼制一颗白龙珠出来吧。
只是,一位龙主一生当中只能炼出一颗五色龙珠,再多也是无效,除非玉秋离退位让贤给自己,惜真再回心转意……
此时再想这些又有何用,覆水难收,难道自己还要妄想她回头看上自己不成?
更何况他对白龙主之位本来无意,若不是惜真非要做这个龙后,他又何苦和玉秋离抢个你死我活?
玉秋离演得一场好戏,却是让他看得不能再清楚。他自负聪明,却被一个少女骗得晕头转向,当真是色迷心窍。
他自失一笑,却听玉秋离道:「站住!你要去哪?」
他并不想理会玉秋离,但双腿却像是忽然变成了石雕木塑,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站在那里。
心中的怒意陡然上升,只恨不能将玉秋离千刀万剐,却知不可激怒于他,于是忍着气道:「龙主既然要查找白龙珠的下落,在下又怎敢打扰?不如暂且离开。」
玉秋离从他身后过来,抓住他的手,轻声道:「师兄,你又何必为一个女人生气?我对你的好,难道就比不过她么?你为甚么只想着她,却不肯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