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病初愈,再说这么多年也是劳苦功高,巫瑞纵然再无情也不会这时驳了他的请求,便留了下来。我本打算离开,秋蕴弥却又道:“你走什么,同你有关的。你们中原人不是长舌妇就是反应迟钝的很,看了真叫人生气。”
我只好乖乖坐下。
“蕴弥,你发现了什么?”巫瑞问道。
“我怀疑那个人,是阿琉。”秋蕴弥有些疲倦往下滑了滑身体,强撑道,“他虽然不使鞭,却是用绳与杀人的好手。五年前他叛逃了,我一直没能查到他的踪迹,之前那人破了我的蛊血,而这世上,能破我蛊血的人,除了你,极有可能的就是他。”
巫瑞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木琉是那个年年对你示好,却年年无果的年轻人。”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秋蕴弥却问我道:“你风寒了?”我急忙摇头。
其实有时候我总会想,到底是我这个中原人太拘泥礼仪,想得太多了;还是南青的风俗习惯实在是太奔放了……但直到如今,我还是觉得这一切大概都不是我的问题,而是南青的问题,是南青的风水太随意了!
“他对我示好,也不过是年少无知。”秋蕴弥极为自然的说道,“我抓他左肩的时候,他慌张至极,生怕我看穿什么,果不其然,我一见绯蝶便明白了。主人的绯蝶是在左臂,我料想纹印绯蝶的过程何其钻心刻骨,您绝不会叫谈慕丹尝试的。”
“他确实连说都未曾同我说过。”我淡淡道,心里有些心疼与不高兴。
秋蕴弥对此只是表示:“哦。”
这对主仆真叫人生气!
我按下拍案而起的冲动,忍着性子继续听秋蕴弥说下去。
60.真相扑朔迷离
秋蕴弥沉沉的睡下了,他面色苍白,伤势沉重,说到最后几乎是以意志力在强撑了,我为熟睡的他擦去了额上的虚汗,又敛了敛被子,然后才与巫瑞一起退了出去。
他最后一句话是:“木琉叛逃时未曾纹过绯蝶。”
我听不懂他们南青七弯八拐的话,倒是巫瑞若有所思的很,我同他出去的时候人们都散尽了,倒图个安静自在。小亭子里挂着灯笼,烛火在夜间闪动,我与他坐在亭子里,耐心等巫瑞与我说个清楚明白,他却忽然对我说道:“你似乎……对他们总有格外的柔情。”
这句话叫我一下子愣住了。
“待那些武林正道,所谓侠义之士,你为什么这般委曲求全?”他这句话倒是说得很清楚明白。
我反问道:“你觉得,我是委曲求全吗?”
巫瑞没有说话,却轻易在脸上表现出了“难道不是这样吗”的神态。我仔细的瞧了瞧,最终确定他满面轻蔑不屑的神情是冲着群雄去的,而不是我。我挑了挑眉问道:“一个人脾气好,受了冤枉不闹事,在你眼中便是委曲求全,性子软弱了?”
“若是你当年,恐怕鞭子上已经沾了不止一个人的血了。”巫瑞哑声道。
“你错了,巫瑞。”我断然否认了他,擦过他的肩膀看向亭外的湖中月色,冷冷道,“我永远不会对自己的同伴下手。我杀恶人,诛匪盗,年轻气盛时虽有虚名做支撑,然而我永远不会忘却的是各派的支援。天元八年,我追杀矮狮,几乎坠落雪山,是青穹派救我;天元九年,我同山犀十四盗交手,若非九华山庄前来支援,说不准我就永远留在太明湖底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我从未忘记。”
许多年前,我也曾憎恨为何各门各派为何不来救救玉丹,然而我自己作为长兄尚且都鞭长莫及,如何央求得了他人,待脑子清醒了,便也觉得自己那般怨恨是何其可笑愚昧。
“而且……若今日躺着的是你或玉丹,我尚且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忽然转过身,被自己的话语都吓了一跳,确认巫瑞平安无事的站在我面前,才继续说道,“我从来不会委曲求全,巫瑞。我只是相信自己的清白,也明白他们的痛苦与仇恨而已。”
我当真庆幸巫瑞现下看不见,便瞧不见我如今的模样是如何虚弱无力。
明白与接受,总是两回事,该难过该伤心该愤怒该痛恨的,一样都不会少。我能这般慷慨陈词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过是还维持着那些摇摇欲坠的理智罢了。
“巫瑞,若有人伤了你,我一定……一定比那些人还愤怒,我永远不会说什么话,也永远不会冷静下来,哪怕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他!”我伸出手去抚摸巫瑞的面孔,只觉得他端方面容冷清如水,双眸却空洞似沉沉的暗夜。
“哪怕他是无辜的?被冤枉的?”巫瑞问道。
我苦笑道:“一个人若是盛怒之下,还能保存多少理智呢。”
巫瑞却道:“可你是我见过最理智的人了。”
这个话题让我们都沉默了下来,我们俩对立站着吹冷风,过了一会,之前那个失去了师兄的女弟子忽然路过,敲了敲柱子发出声响来。我抬头看去,只见她双眼红肿,面上却带着些不好意思与羞赧,她温声细语的对我说道:“谈前辈,昨晚……当真是不好意思……”她看起来还有些尴尬难言,却并未退缩。
“您若觉得受辱,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都随您。”她说着说着,忽然难以抑制的悲伤了起来,“但请您待我手刃仇敌,为师兄报仇之后……再来处置我。”
“那个畜生!我绝不会放过他!绝不会!”
她声嘶力竭的仇恨藏在声音之中,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布血丝与仇恨,叫人心惊胆战。
“你该好好休息了。”我温声道,“现下已经很晚了,最近乱的很,千万要小心。”
那女弟子抹了抹干涩的眼眶,冲我羞涩而愧疚的一笑:“叫您担心了。”她行了一礼,很快便磊落飒爽的离开了,背脊挺得笔直,高高的仰着头,面容虽有几分憔悴伤心,身躯之中却蕴含仇恨怒火。
待她走远了,巫瑞忽然对我说道:“中原的女子倒很出众,男子却不怎么显了。”他忽然牵起我的手,一本正经的严肃说道,“我虽现下对中原人士大大有所改观,但中原百里挑一的男人可不多,所以你一定要珍惜我这颗芳草。”
“你又不是中原人。”我被逗笑了。
巫瑞思索了一下:“那我是异邦苗种,更珍贵了!好好珍惜啊。”
“中原百里挑一的男人在这里。”封三笑嘻嘻的从柱子后头游荡出来,蹲在栏杆上一晃一晃的,手上还拿着他的快板,麻溜的敲了两下,看起来又要开唱,但最终他也只是拍了拍两下快板,没有唱出声来。
我好奇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封小哥来此何事?”
封三嘻嘻笑道:“抱歉抱歉,打搅你们俩打情骂俏了,小叫花向来做人不识趣,千万别介意。”他这话说得直白,叫我不禁看了巫瑞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便也微微一笑,不做任何反驳。封三踩在栏杆上,半个身子俯下去,幽幽道,“先且慢谈情说爱,这事儿可攸关小叫花的小命,说不准还没说出口,小叫花命就没了。”
这话听他说的十分严重,我不由认真起来,却见他还是那般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模样。
“有话快说,既然知道,还呆着打扰别人谈情说爱。”巫瑞更是直白。
封三猛然一个空翻身跃了过来,落在巫瑞面前,嘻嘻笑着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被巫瑞直接打了下去。
“我听的见。”巫瑞冷冷道。
封三自讨没趣的耸耸肩,然后忽然道:“我怀疑墨朗……”
“怀疑在下什么?”墨朗冰冷的声音忽然断了进来。
61.隐约出现眉目
墨朗一走过来,气氛便忽然像是凝结了一般,封三看着我动也不动,然后忽然眨了眨眼,伸出两根手指来比划了一下。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封三忽然飞起一脚,他来势汹汹,又突然至极,也不见墨朗如何出手,只觉得他的手似乎本就在那儿了,直接架住了封三的脚,狠狠一扭。我瞧封三这一脚干脆利落,墨朗这一手利索狠辣,换做是我,虽接得下,却绝不会这么轻松。
“好了,他们打起来了,咱们去谈情说爱吧。”巫瑞仔细的听了听,忽然用手指轻搔了一下我的掌心笑道。
我哭笑不得的拍了拍他的手,与他松脱开手去,只待那两人一过火,便上去阻拦。
场中眼下已经来回交换了七八招了,他们俩皆手无寸铁,然而自身却已是一柄利刃了。此刻封三忽然一出手,丢出一块翠绿快板来,墨朗单手笼在袖中,微微一矮身,两指夹住了那片薄薄的快板,又猛然回敬了过去。
他这一手又快又急,却又秀美飘逸,似如文人雅士攀折春下桃花枝的风雅气度,叫我登时如遭雷击,不由上前一步高声喊道:“厉飞英!”
墨朗脸色一变,手上顿了顿,封三寻出空隙来踢破墨朗的攻势,然后三下两下猛然一跃,翻出墙去了。
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邪道厉飞英,白易的三太爷爷白九霄的挚友,亦是我与玉丹的外公。
“你……”我上前去翻看了看墨朗的手,温声问他,“你怎么会这招桃花手的。”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并未将手抽回去,我看见那桃花手的纹路已经在他手肘处长开了花痕,没想到他年纪轻轻既已练第八重,厉飞英在他这个年纪,可刚到了第五重,却已算是天才了。不过厉飞英的能耐倒是也远不止于此,桃花手不过是他成名绝技之一罢了。
我不禁劝道:“你这桃花手不要再练了,第九重练了是会出事的。”
墨朗抿了抿唇道:“是厉飞英老爷子传授晚辈的。”
“他已经死了。”我愈发和颜悦色的看着墨朗,然而他的面容上却只有冰冷与隐隐的忍耐,我又道,“也绝不可能再活转过来了。”
墨朗道:“我知道。”然后他平静的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我亲眼见着了他的骸骨,自然是知道的。但确确实实是厉飞英前辈传授给晚辈的,石壁上雕着桃花手的一招一式,老爷子为我演示了一番。”
“演示了一番?”我问道。
“老爷子尸身未腐,除却气息全无之外宛如沉睡,那处有一样机关,我不小心碰了,叫老爷子用桃花手与我打了一场。”墨朗没有说出后面的结局,然而我却也很明白了,厉飞英这个疯子当然不会给自己留什么情面,他当年抛女弃妻,远走他乡,不过是为了甘畅淋漓的战意,他天生聪颖又怪癖极多,将自己尸身做成机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闭了闭眼,又睁开来看着墨朗,问道:“那想必,不止是桃花手了。”
墨朗点了点头,却道:“晚辈只学会了桃花手。”
他没说真话,但我却也没什么所谓了,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事无两样,唯心有别,愿你好好走往正途,好好将这门绝学传下去,千万莫学厉飞英那般……那般随心妄为,胡乱造下恶孽。”
墨朗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封三离开的墙头,忽然什么都不说的告辞走了。
“慕丹……你坏了规矩。”巫瑞对我说道,带着一点些微的恼怒与不解,“为什么?你大可不必这样帮封三的。”
“厉飞英是我外公……”我微微叹了口气,同他老实说道,“当年我娘在外婆腹中时,厉飞英随白九霄走了,撇下了她们俩,再无音讯。后来……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他仇人的后代来杀了我爹娘,又叫我全杀了。”
巫瑞听了,却忽然道:“那我岂不是提亲都找不到长辈了?”我哭笑不得的拍了他一下,他却一脸严肃的思考起来,然后对我说道,“你怎么不生得晚一些呢,这样的话,这个问题就可以丢给季鸿卓思考了,我只要安安分分的跟谈玉丹提亲就好了。……等等,不不不,若是谈玉丹的话,我们少不得就要准备私奔了。”
闲话休提,我之后一直在想封三的那个二字是什么意思,他为何偏偏伸出了两根手指。封三是乐逸的友人,我自然十分放心,而墨朗是天机宿主,我也不必怀疑他。我同巫瑞在一起后,唯一一起参与的便是武林盟这次大会,江湖人若知道我与巫瑞在一块,也应当是近来不久。
凶手先是暗害江湖众人,又重伤秋蕴弥;秋蕴弥醒来或者死去,若他稍有心念不正,便可断言是我杀人;而他若坚定不移,那凶手则的的确确一个南青人。
一场杀局环环相扣,这般针对我与巫瑞,明显到令人可憎。
巫瑞洗漱过了,忽然对我道:“你觉得封三的意思,应当是有两个凶手,还是他怀疑两个人?我觉得后者较有可能,他的性格虽然跳脱,但却倔强固执的很,姬乐逸跟他讨论喜纸该用胭脂红还是大红都差点吵的大打出手,要是他认定墨朗是凶手,估计绝不会跑开。”
“他现在跑走了,第二日墨朗定会昭告江湖,说不准凶手会懈怠几分,好叫封三浑水摸鱼,趁机寻找线索。”巫瑞说得头头是道,然后忽然又添上了一句,“如果他也像我这么聪明的话,那应该十有八九就是这么个一石二鸟的计划了,如果是我想太多的话,那就……算了。”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我心里也有了个有嫌疑的人了。”我道。
顾温然……
62.准备收拾结婚
这几日江湖事多的很,乐逸四处奔走,急得嘴上冒泡,这个晚上好不容易休息下来,悠哉悠哉的一边拿着捣药杵给巫瑞配药一边同我们聊天,凤先生在给巫瑞施针,在盈盈昏黄烛火之下,倒也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然而这时,驿站却忽然快马加急送来了一封信——一封给乐逸的信。
乐逸一边捣药一边漫不经心的拆着信,我则在给玉丹的家书回信,正专心致志的写到“一切皆好”时,忽然听见乐逸惨叫一声,急忙转头看去。原来是那捣药杵砸中了他的脚趾,他抱着脚跳起来,疼得呲牙咧嘴的,“哎哟哎哟”的不停叫唤。
“听你又叫又笑,难不成是信中说送你一箱黄金,却又写的是别人的名字?”巫瑞眼睛附近布满了针,却还不老实的戏谑乐逸道。凤先生听得扑哧一笑,手指微微颤了颤,便停下暂不落针,待气息发稳了,才为巫瑞再度施针,温声问道,“乐逸,你怎么了?”
乐逸吃痛的紧,嘴上却还不服输,便跳着脚对巫瑞说道:“呸!我要成亲了!才不同你计较!”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又抱着脚在屋子里跳来跳去碎碎念叨,“天啊我竟然把这件事忘记了!月儿肯定要怪我……早知道把慕丹你丢给巫瑞就好了,我现在得赶紧回家去布置一下,对,没错……”
他说风就是雨,忽然又肯定的点点头打算就这么抱着脚奔出去。
凤先生哭笑不得的问他道:“你打算去哪儿啊,乐逸。”
满面茫然的乐逸转过头来,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凤先生,然后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回我家去娶月儿了,婚期这么近了,我还傻傻留在这儿治病救人,岂不是疯了。”
凤先生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好笑表情,我微微叹了口气解释道:“乐逸,凤先生的意思是这么晚了,也没有车马,你现在又伤了脚趾,实在不便赶路。不如歇息一晚,第二日早上再走也不迟,那时我们便也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