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无看着那熟悉的刀,心中莫名共鸣。
“原本那把弯月刀也是我亲手锻造,这把与那把外形相似,选的材料却不同,流鸣再也不是对手。”穆杰青轻轻抚着弯月刀,像是抚摸着自己的孩子,呕心沥血、连着锻造三天三夜而成的刀,注定不是凡物。
“是把好刀。”无须拔出刀鞘,莫无似是已经听到刀锋的嗡鸣,带着不可思议的魂元精魄,激荡着心神。
“流鸣刀和这把刀,都给你了。”穆杰青微微苦笑,将刀推到莫无面前,“你别嫌弃……为父的一点心意。”
“……”莫无看了看刀,又看了看穆杰青,应了声:“多谢,我已习惯弯月刀,流鸣还是还你。”
“你,你收下了?!”这般就收下了,穆杰青倒是没有想到,不觉内心万分喜悦。“如今我连武功都没了,还要流鸣作甚……”
“……”莫无不言,只是解了腰间流鸣,放于桌上。
“你……明日和他们一起走?真的不留下来?”穆杰青看了眼流鸣,跟随了三十余年的刀,心中还是想念的,沉思半刻,还是做了挽留,“你舅舅,希望你……”
“与我无关。”莫无拿着弯月刀站起身,“他还在发烧,我回去了。”
“……”看着关门而出的挺拔淡漠身影,穆杰青心下苍凉,终究还是欠了太多,无法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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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无回到屋子,却扑了个空,冷青翼竟不在屋内,眉头一皱,旋然出门,恰好撞见门外下人,打听之后,才知冷青翼被陆羽明“请”去了陆秋远的屋子。
黑眸一沉,满是不悦。
“……”冷青翼坐在硬邦邦的松木椅子上,只觉坐不住,头疼的厉害,腹内也不消停,奈何主人家力邀来此,哪里容得推脱。
“呵呵呵……”陆秋远缩在床角,将自己抱成一团,傻傻笑着,从刚刚他们进屋一直到现在,半刻没有停过,一如说着话的陆羽明,一直说到现在,也未停过。
“那人心怀不轨,从中挑拨教唆,家父因那‘人刀合一’秘籍之事,误以为穆庄主骗了他,怒极之下被那宵小利用,致使秋远对穆庄主的误会更深……秋远当时确实喜欢那人,不曾想过那人如此卑鄙无耻,却是掩藏极好,连陆某都未能辨识……后来秋远生下了莫无,仇恨之下,丢弃山间,换了随便抱来的孩子,家父那几年已是疯疯癫癫,最后一次走火入魔便失去了消息,却是因缘巧合,冥冥注定,竟是成了莫无的师父……”陆羽明一边说着,一边唉声叹气,前因后果,无比令人唏嘘,造化弄人,是是非非,如今说来只觉心酸晦涩。
这世间本没有后悔药吃,也没有那般轻易回头的假设。
这些事,不知莫无是否知道,怕是就算知道,依着性子,也不会有什么太大感触。
“……”冷青翼一直默默听着,一来身子不适,二来其实并不怜悯。
事出必有因,误会也好,仇恨也罢,未出生的孩童何辜?何以牵连吃了那么许多的苦。
“冷公子,如今舍妹疯疯癫癫,穆庄主又武功全失,陆某对武林之事也感疲乏,莫无一身武艺,胆识过人,是到了一展拳脚,出人头地的时候了,陆某有意让其继承武林盟主之位。况且百善孝为先,爹娘如此,莫无自是不该不管不问,理应照顾尽孝。”
该来的,还是来了。
拉着他来看陆秋远,想说的并非之前絮絮叨叨的过往,不过这些咄咄逼人的要求。
“陆盟主这些话,可直接与莫无说,何须对在下说?”冷青翼压着腹部,微微弯着身子,沉沉地喘息,“在下身子抱恙,失礼了。”
“等一下。”陆羽明上前一步,挡在扶着椅子站起、欲要离开的冷青翼面前,“明人不说暗话,冷公子也是聪明人,莫无对冷公子可谓情深意重,冷公子若是可以……”
“我不可以。”冷青翼努力挺直身子,压力面前,不愿示弱,出言打断陆羽明的话,苍白的唇角,勾着笑容,“你既知他不愿,又何必强求?别忘了,他曾是你们白道口口声声讨伐的第一杀手,倒不知转身就能成了武林盟主。”
“你!”陆羽明做盟主这么些年,何曾这般遭人顶撞,脸色顿时黑了下来,长袖一甩,背过身去,“冷公子,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冷青翼吃力地稳住身子,看着陆羽明的背影,笑着说:“他不许我喝酒来着……”
“冷公子!我本不愿把话说得这般难听!”陆羽明显然被冷青翼的漫不经心弄得心浮气躁,转身一脸凶狠,“你是什么东西?!非要纠缠于他,将他害得还不够惨吗?!你可知他手脚断骨至今未痊愈,昨日所中之毒名曰‘阴魂’,毒性极不易清除干净!他为你忍着什么都不说,你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冷青翼摁着腹部的手不觉又向里用了些力,本就青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却是倔强地咬着下唇,努力笑着,“在下是真的不知道……”
——第三卷·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完——
第四卷: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第一百二十一回:风雨同舟
[和你在一起,他只能不断的逃跑、受伤、忍耐……甚至不得不为你去死!可是,若离开了你,他可以有温暖的家,爱他的亲人,地位和尊重!这些你都给不了他!你口口声声说在乎他!就是这么在乎的吗?!]
“唔……咳咳……凑什么……热闹……”
迈着艰难的步子,冷青翼按压着剧烈痉挛的腹部,扶着墙壁一步步向自己的屋子走去。高热让他有些意识不清,头疼欲裂,夜风一吹,只觉冷得发抖,腿脚犹如灌了铅,腰背直不起,如此走走停停,一段不算太长的路,也不知走了多久。
已是如此狼狈不堪,奈何心疾又好死不死发作起来。
身子软软地靠着墙,再走不动,先前扶着墙的手和按压着腹部的手,统统揪住心口,无比艰难地喘息,却咬着唇不肯发出呻吟。头痛、心痛、腹痛连绵成一片,焚烧着五脏六腑,这破破烂烂不中用的身子,辛苦熬着,撑着,究竟,有没有道理……
一下,又一下……伴随着每一次吸气呼气,都如一把大锤狠狠砸在心口之上,他的面色煞白,嘴唇乌紫,无能为力。
不同于前几次,这次心疾发作,来得气势汹汹。
却也不可说来得突然,意想不到。那些努力不许往心里去的话,还是一字不差地捅了进来,终究所有的尖酸刻薄,字字如实,并无虚假。
“呃嗯……”以为可以缓和,可以支撑,却在骤然尖锐的痛楚中,统统化为徒劳。忍不住闷哼出声,眼前一黑,身子一阵脱力就往地上栽……恍惚间,却不是冰冷讨厌的坚硬,而是熟悉清冽的温暖,一口冲到喉咙口的腥热被他强行咽下,放纵地依赖在那人怀里,低弱地哼道:“疼……”
“……”莫无什么都没说,抱起人,身形一闪,转眼间便来到了冷青翼的屋子,踹开了门,将他小心放在床上,便去拿药。
药瓶里,只余三粒药。
不及多想,莫无倒了一粒,旋身到了床边,将药瓶放于枕边,小心揽了那死命蜷缩的身子入怀里,助其把药服下,息转心法瞬起,不带半点拖沓。
时间慢慢过去,疼痛渐渐平复,冷青翼吃力地睁开眼,模模糊糊看着莫无。
“还疼么?”莫无收了心法,体内残余的毒素有些翻腾,自是隐了不说。
“……”冷青翼虚弱地摇了摇头,勉力勾起唇角说道:“我……忘了带药……”
“……”莫无顿了顿,而后凝眉应道:“没事,我帮你带着。”
“不……下次……我不会忘了……”唇角的笑容隐藏着僵硬,身子里闷痛难当,倦意席卷而来,眼皮重似千斤,再也支撑不住,“我想睡一会儿……”
话音未落,人已缓缓阖了眸子,昏昏睡去。
“好,我陪着你。”莫无自答一句,起身将被角掖好,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屋子里暗了,也静了,冷青翼压抑轻喘的声音,鲜明起来。
拧了冷帕子放在那滚烫的额头上,莫无坐于床侧,默默听着,轻轻浅浅的低吟,终是在昏迷后暴露了床上那人所有隐忍的难受。
一双沉黑的眸子,荡漾起滔天怒意,谁也不能伤害他,无论是不是什么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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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盟主,他的事,由他自己定。若留下,在下不会死皮赖脸纠缠;若不留,在下也不会充当你们的说客……如此,告辞。]
不卑不亢,并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陆羽明坐在屋中思量,床角的陆秋远还在痴痴笑着,像是再无幸福可言。
他唯一的妹妹,最疼爱的妹妹,何以落到这般下场?明明事情不是那么的糟,莫无毕竟没死,穆杰青也还是爱着妹妹,这一家三口,并未走至绝境……
莫无至关重要,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留下!
先前事情已听穆杰青一一道来,眼下这两人牵绊已深,若损其一,必伤其二,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搬砖砸脚,得不偿失,此事应当从长计议,必然有方法令其两人分开,让莫无心甘情愿留下……
“谁?!”
思量间,屋顶忽然轻微动静,陆羽明拔身而起,武林盟主岂非浪得虚名。冲出门外,交代一声“守好小姐”,便起身上了屋顶,目力极佳,但见黑影翻飞而去,点地而追,殊不知,精心谋划,调虎离山之计也。
陆羽明一走,屋外的守卫便毙命于门前,歹人入内,轻而易举抓了陆秋远。
陆秋远不过一个饵,早已蛰伏在黑暗里的一双眼,散着野兽般的寒光。
“放开小姐!快放开她!莫要伤她!有什么就说!!”
“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敢跑来撒野!”
“别乱来!伤了小姐!要你不得好死!!”
院落里的骚乱,瞬时惊动了所有屋子里的人。
云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摇了摇头,聚集在他屋子里的五人便坐回椅子,沉默不动。
莫无守着冷青翼半步不离,屋外骚动,多少听得明白,手握成拳,去还是不去?
“放开她!有仇报仇,有冤说冤!抓个生病的女人算什么?!”嘈杂的声音里传出穆杰青洪钟般响亮的质问声,形势看来无比紧张,不知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而这般情状之下,武艺高超的陆羽明和陆天麒,又是去了哪里?!
穆杰青武功尽失,陆秋远疯疯癫癫……去还是不去?!
屋子外,一人在耐心等待。
他潜入陆家已有一日,比莫无冷青翼更早一步来,熟悉了环境,安排了陷阱,如今只需等待,一个契机。
门开门关,一抹黑影终是离开。
亲情的牵绊,无论如何剪不断,而另外一头的牵绊……
隐在黑暗里的人,唇角勾起,机不可失,身形一动,快得惊人,眨眼间已是悄然入得屋内,关了门。
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满脸的刀疤狰狞骇人,一双眸子狠厉凶煞,身形如鬼魅,几步飘忽,便来到了床侧!
冷青翼还在昏睡,阴影遮挡之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寒光一闪,冰冷短刀在手!
出手前,却是变故陡生!
本该昏睡的冷青翼猛然睁开了眼,来不及反应,便见漫天粉末扑面而来,下意识后闪,身后杀气腾腾,寒意已至后腰,扑哧一声,划开了血肉!
闪、转、避,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伤口比莫无预想中要浅的多!黑眸一凝,招式变幻,举刀再刺,已是占不到半点便宜,刀与刀碰撞在一处,发出锵一声轻响,似是迸出了火花!
短短的刀,看似平平无奇,竟是扛住了弯月刀。两双眸子对视,诡异地相似,不过一双更多些凶残,一双更多些愤怒。
迅速的碰撞,迅速的分开。
人刀合一的快,无人看得清……人看不清,鬼,就说不准了。
满脸刀疤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第一杀手“鬼煞”。
第一杀手与第一杀手,实力相当,命格相近。
屋内太小,莫无人刀合一施展不开,屡屡被破,又受制于保护床上之人,不觉捉襟见肘。时间并不长,几次硬碰硬的交锋,两人各有损益,可莫无体内残余毒素开始作祟,手脚骨伤在冲击下愈发疼痛难忍,逐渐便落在了下风!
“……”冷青翼竭力躲避在床角,担心地看着刀光交缠中的莫无,伤痕渐多,喘息渐重,果如陆羽明所说,旧伤未愈,新伤又起!
怎么办?怎么办!
所谓急中生智,冷青翼脑中灵光炸闪。
“看镖!”
竭尽全力的投掷,冷青翼并没有什么准头,但他内心笃定,这般举动,会惊动的一定不是莫无。
高手过招,自是专心致志,有物什直射过来,鬼煞直觉去挡,锋利的短刀一劈,那物什瞬间支离破碎,伴随着短刀里蕴含的内力,物什内的什么,掀起漫天白色粉末。
第一反应,便是毒!是毒,下意识便是闭气,躲闪。
如此,所有的节奏都乱了。
莫无自然没乱,只一双眸子,黑得发红!
生死之战,乱者必死,这是最浅显的道理。
鬼煞倒下时,虽有不甘,却是清明,不是败在武艺不精,而是败在经验太足!
所有的挡闪都是下意识的本能,若是细想,床上那人根本不懂武功。
可这世间,少的便是若是,如果。
冷青翼见那歹人终是败落,倒于地上无了声息,面上笑容尚未来得及展现,身子猛然一震,便软倒在了床上。腹内骤然而发的剧痛,似是要将他折磨至死,使劲按压,只觉手下激烈跳突,有一股狠力在肠脏间横冲直撞,肆意拉扯,柔软的内腑哪里受得住,大约就要生生断裂。
“别怕……”
“呃……”
莫无的声音忽远忽近,按压着腹部的手被强行拉开,他无助地弓起腰身,疼得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一股暖,缓缓渗透进那股横行的狠力,一点一点引导,驱散开那要命的折磨。
“莫无!”屋门忽然洞开,陆羽明为首,瞬间闯进许多人。
许多关心莫无的人。
第一百二十二回:疾风劲草
入了屋子,见了地上躺着的人,陆羽明一个眼神,便有人上前查看,确实死了,咽喉被割,喷了一地的血。几步上前,看着息转心法刚刚停歇的莫无和莫无怀里面色极差恹恹无力的冷青翼。
不由分说,出手如电,正当力竭的莫无哪里还有抵抗之力,穴道被制,眸子里怒火喷射,却也只能无能为力地软倒下去。
“莫无……”冷青翼虽知陆羽明不会伤了莫无,却仍是担心,按着闷痛的腹部,下意识去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