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不懂,就你懂!”
来福客栈周边火光冲天,来人已经不避讳让他们发现,大大咧咧地擎着火把打马而来。
西风呼啸,昨夜冬雪犹残,最是森寒。
铺天盖地的肃杀之意如雾霭冷霜披覆下来。
“公子,那些人到客栈门口了。”
温舒萎顿在海水云龙雕花的长塌上,双目却是澄亮如星,似蕴着冷光清辉,三千墨发覆在月牙白的衣襟上,两种颜色,极致的反差,极致的和谐,辉映出属于温舒的风韵华章。
他低低地说,“要来了,都准备好了吗?”
“禀告公子,一切准备妥当。”崔江望着温舒淡然洒落的神色,焦躁的心神渐宁,无声无息中被潜移默化。
“好,听我指令行事。”
……
距离来福客栈半里之外的醉风亭,石桌上,一壶清茶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月涟漪随意在落座于石凳上,将一只白玉茶杯轻轻拨过去,“箫先生,请静候佳音。”
萧染的脸藏在幕离之后,只听他 含笑,“抱歉,在下饮的水必是春日第一次下的无根之水。”
月涟漪咯咯一笑,美眸流转,百媚横生,“还有,早晚一碗燕窝粥养颜滋补是吗?我合该学学箫先生,听说箫先生的肌肤比妙龄少女还细腻白皙三分呢,真是叫人艳羡。”
这个变态,据说他的脸绝对吹不得冬日干燥的冷风,也吹不得春日微醺的暖风,据说前者会让他皮肤粗糙,后者会让他过敏长红点点。
且人家金贵的玉足踏不得石子路,踏不得泥地,也踩不得木板,外面出行需得八抬大轿抬着,宅子里院子之间需得用上车撵,万不得已要劳动他的玉趾,他走过的地方,可得十丈软红铺着,硬了不行,薄了不行,厚了也不行。
今日,萧染肯冒着毁容的巨大风险,纡尊降贵前来助阵,她真是受宠若惊。
“是吗?那是教主你少见多怪罢了。若说静候佳音,恐怕教主是有得等了。”箫染没拿正眼看这女人。
他也曾以为自己长得够美了,可见了那个人,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此后,他一直悉心保养,如此,也不至于差那人太远。季扶苏,今日之后,我要你今后乖乖地呆在我身边,哪里也去不得。
“此话何意?”
雪尽寒轻,衰草连天,血腥味似乎自半里之外延绵而至。箫染不答,他不屑作答,只了望远处来福客栈的方向。
温舒若这么容易被擒,他就不是温舒了,季扶苏也早就是他的人了。
一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教主,大事不妙!我们的人中了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果然。
月涟漪拍案而起,“什么,上千人还对付不了区区几百人,到底怎么回事?朱雀人呢?说清楚。”
“是。”来人战战兢兢地说,“我们的人马将客栈团团围住,里面一只苍蝇都休想飞出去,只等冲进去将人抓起来,就万事大吉。谁知,突然间客栈灯火全熄,探子进去查探,里面空无一人,里面的人就像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堂主疑心里头有诈,想从长计议,可李大人不肯听劝,且说话十分难听,他仗着人多势众,带着他们的人坚决要硬闯。结果,突然间,射来如蝗利箭,进去的人全都……”
月涟漪咬牙道,“那也只是一半,怎么会全军覆没?”
报信的人两股颤颤,汗如雨下,“后来,在客栈墙角逮着了两个鬼鬼祟祟试图逃跑的人,看他们的穿着,是过路的商人。我们一审讯,那两人吓得屁滚尿流,把里面的情形都招了。但……后来才知道,那都是他们装的,那两人是装的,堂主报仇心切,就上了他们的当。被引到一间空屋子里,被打成重伤,昏迷不醒……大伙儿,大伙儿就都乱了……”
月涟漪痛心疾首,那可是她的一批好手,一掌拍在来人头顶,“既然他们都以身殉教,独留你一人也不好。”
那人头顶冒出滚滚白眼,双目凸出,颓然倒地,显然已生息全无。
“蠢货,我早就说过李胜好大喜功,成不了事,王爷偏不信。温舒精通周易,擅于布阵,人怎么可能消失,那不过是些掩人耳目的把戏,就把你们耍得团团转。看来,还得我亲自出马。”箫染视而不见,讥讽地说,施施然站起身。
月涟漪隐下怒意痛意,微笑,“好,就让本座见识见识箫先生的能耐。”
……
凤一凤二琉玉剑法,双剑合一,剑势倏忽迅猛如刚不可摧折,倏忽灵巧如轻云出岫,封住沈笑笙前路;流霜、竹简夹攻两侧,铁木守在后方,静待良机。
沈笑笙灵活应变,无招胜有招,一把软剑挥斥抖动如万千银蛇乱舞。
凤一凤二忽而长剑齐齐掷出。
“雷霆万钧!”铁木仿若心有灵犀,纵身一跃,狂刀挟着无可匹敌之势挥下雷霆一击。
“呃……”软剑被击落一旁,沈笑笙低头呕出一大口血,背上一道左肩至右腰的伤痕深可见骨,“哈哈……很好很好!你们有这个空闲时间对付我,倒不如想想如何给温舒一场办一场最盛大的葬礼。”
众人大惊失色。
君凰心里猛地一跳,长久以来的不安惶惑因他的话鼓涨成越来越大的一团,似要将心脏挤碎。一时间只觉头皮 ,他头疼得厉害。这里除了沈笑笙,其他的都是些乌合之众,这根本就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们真正要对付的,不是自己,而是温舒。温舒将身边的人派出救他,使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天呐!
“你胡说些什么?”凤一剑尖抵在沈笑笙咽喉。
他不在意地伸手拨开,身形忽地向后飘开数米,“你们现在赶回去,兴许赶得上给他收尸。”
“想跑?”竹简拔腿便要追。
“别追了,你看。”远处来福客栈方向的天空上方炸开璀璨的蓝色烟火,蓝色示警,最高级别的召回令,公子情形不妙了。
只片刻的耽搁,沈笑笙身形已在百米开外。
“走。”君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不迟疑,率先约上马,往回赶,其他人亦急急跟上。
君凰丝毫感觉不到身上的疼,只一鼓作气地策马疾行,比来时更快更心急如焚。
“糟了!”
“怎么回事?”前头君凰突然扼住缰绳,马儿前蹄高高撂起,嘶声啼叫挡住了道路,铁木不得不停下来。
“你看。”
一望之下,众人心间如一盆冷水从头淋下,浇了个透心凉。
只见前方山峦之间的天桥被人一刀斩断,那断桥在另一头的崖壁间摇摇晃晃,周遭云雾缭绕,雾气迷蒙。
第二十八章:九宫阵破
“这温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呐,怪不得那么得世子爷信任。”
“谁说不是呢!这温公子还真不是人,跟神仙似的,样样都让他猜中了,简直是诸葛亮在世啊!敌人有上千吧,我们几百人就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嘿,你在后面没见着,那帮人见空无一人的屋子里突然不知从哪儿 箭来,顿时被吓得屁滚尿流,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跑乱撞,嚷嚷着‘有鬼啊,鬼打墙啊’,哈哈……真是太痛快了,他娘的,老子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连手带脚地比划着,笑得酣畅淋漓。
“二哥,别大意,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人埋伏在后头。让大哥知道你战场上不专心,还有心情说笑,非赏你五十军棍。”
不以为然,揶揄他一句,“你小子胆子就是小。”
“嘘!前面好像有人!”老三轻声打断,“你看!”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一人捂着受伤的右肩瞻前顾后地走着,看服饰,还是个正六品的骁骑尉。
“老三,你等着,我去提了他的人头来。” 脚尖踢起地上的长戟,气势如虹地冲将过去。
“二哥,小心有诈。”
见有人过来,那受伤的将士急急往一旁逃窜,左闪右避,引得追的人绕了好大的一个圈。
“哈哈……这回你可跑不了了。” 兴奋地抓住他一瞬间的漏洞,手腕一动,奋力掷出。
长戟透胸穿过,将他身子钉在树上,那人嘴角却突兀地露出诡异的笑容。
看得浑身一寒。
不远处老三的警告声模糊传来,“二哥,世子爷说过绝对不能踏出那根木桩范围之外。”
下意识地低头去看,不甚分明的夜色下,依稀可见他将将踩在那木桩标示的边界上。
一只尖锐的短箭如流星划过天际, 而至。
“哧——” 双目圆瞪,猝然倒下,他眉心赫然有一个血洞,鲜红的液体像是流不尽似的,染红了身下的土壤。
客栈的天字号客房,温舒盘膝坐于床上,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银色柔光,流水般环绕流淌,他的脸色单薄晶莹得不似真人,让人担心下一瞬,他便要衣袂飞扬,御风而行,羽化登仙。
季扶苏和夕印神色紧张地盯着他,温舒如今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样巨大的消耗。
温舒所设的金锁九宫阵,是将九宫八卦阵、七星北斗阵、梅花阵等数十种阵法融合转化而成,阵中有阵,相辅相成,相互援引,相互牵制,堪称当世奇阵。
人多便容易出乱,温舒为保万无一失,更是动用玄术,冒险将阵法与他自身身魂相连。
“噗……”温舒始终维持着平静的神色,突然,他脸色大变,嘴角逸出一缕血丝,身子晃了晃。
“公子……”夕印忙扶住他,几乎不敢去看他。
季扶苏不及细想,低吼一声,“快颁开他的嘴。”
夕印将丹药 他嘴里,他咽下缓了好一阵子才能说话,眼帘强撑着睁开一条缝,“有人,破了我的阵法……”
“不可能,天下间谁有这个能耐?”
温舒目色迷离,方才胸口似遭重锤狠狠击下,震碎般的剧痛,此刻还痛得他浑身 ,苦笑道,“是从里面,被人破的……”
夕印和季扶苏相顾无言。
温舒体内真气涣散,身子如坠落在无边无垠的汪洋大海,一个巨浪打来,将他卷溺吞噬,稍后又缓缓浮起。
夕印伸手抵在他的后心,运力输送真气内力过去。只见温舒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秀气的眉梢微拧,冷汗落得更急。
季扶苏瞧情形不对,“夕印,快停手。温舒现在身子太虚,心脉衰弱,承受不住你的内力。”
夕印立时收手扶住他的肩,脸上蓄满了内疚自责。
温舒脱力歪倒,那唇,若晚春即将凋谢的玉兰花,花香馥馥,洁白中却弥漫着颓败之气。他的脸比落雪更纯澈纤薄,似乎只要暖阳一晒,便会化成清水蒸发消失于天地间。他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一日之内,接二连三地出状况,早就令他疲惫到了极点。
季扶苏立刻替他施针疗伤,李铭出面坐镇,不断有坏消息传来。
“禀告世子,乾宫已破。”
“报,已破坎宫。”
“报,艮宫破。”
……
李铭的人马和温舒的亲卫在先前的战役中亦有所损伤,到如今加起来不足百人。萧染所带的人马并不多,但也比对方多出一倍,且都是以一敌十的悍将。失却阵法的掩护,两方便是真刀实枪地硬拼。一群疲惫之师对上装备精良的精力十足的军队,毫无疑问被打得节节败退。
短短时间,箫染的精卫乘势长驱,势如破竹,连破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九宫中之六宫。
“药……暂时恢复的药……”在床上躺了片刻,眯了会眼,温舒张口吐字,声音虚得轻飘飘的,季扶苏俯 凑到他耳边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季扶苏拒绝,“不行,温舒,你早该好好调养了,这样下去你还要不要命了?”暂时恢复,那暂时之后呢?
温舒扯出单薄苍白的笑,不在乎地埋怨道,“那也要过了这一关再说,要我命的人马上……就要闯进来了。临死之前,你还不让我活得舒服点,非要我……受病痛折磨吗?”
“我不管,你是我的病人,我只是个大夫,我只知道怎么做对病人好,其他的我不懂,也不想懂。”季扶苏固执地盯着他,倾尽千江潭水波光潋滟的美眸溢出了悲伤的气息。援兵呢?怎么还不来,为什么还没有来?
“季扶苏,快给我,你要我这幅样子出去,丢人现眼吗?你若是……不给我,只会让我死得更快……”温舒的口气已经带上几分凌厉的气势。
“罢,随你,吃死了活该!你的事我以后也懒得管了。”季扶苏如常地骂道,不愿意温舒心里有负担,也早知道自己拗不过他。
季扶苏平时里总是嬉皮笑脸,懒洋洋慢吞吞的惫懒模样,这样的人一旦露出悲伤的神色,便让人觉得心都要碎了,化了,香消玉殒。
他理解温舒,他不也常常这样做吗?不忍身边的人难过,不愿让人担心,痛得快死过去还要强颜欢笑。原来,如此做法,真心在乎他的人不会感到半分好过,只会更加心疼。
他忍不住抓了夕印的手握在手里,夕印毕竟是个女孩子,到了真正的危急关头便失了镇定,愣愣地由他握着,默默地掉泪。
夕印,以后我若是难受,我一定不会瞒着你。
第二十九章:鬼神辟易
冷月,无星,萧瑟,冷肃。
鲜血蜿蜒了一地,整个来福客栈尸骸遍地,充斥着挥不去的血腥气,仿佛踏入了修罗鬼蜮。
那人绝世完美的脸惨白如皎月,款步缓行,阔袖扶风,举止间生生掩去了踉跄。他月牙白的锦袍浮动间似有清辉浮动,波光漫卷,他腰上束着浅蓝色的丝绦垂落下来,随风飞舞。最让人震撼的是那双眼睛,黑曜石般流光溢彩,黑得不见底,不会反光,似乎可以吸附世间之人的魂魄,危险而迷人,因为危险而更加迷人。
厮杀中的人,不管是已方还是敌方,一时间都看得愣住了。
温舒神色淡漠,平静地仿佛不似去赴死,而是踩着九重宫阙的云梯布下人间的上仙,却在看到马背上的女子的时候愣了一愣,随即有礼地微笑道,“方小姐,数年未见,你可还好?”
“教主,外面有人硬闯,是惊鸿阁的阁主。”一人慌张来报。
……
长剑刚从一个人的胸膛拔出来,剑尖上还滴着鲜红可爱的血珠,下一秒又毫不迟疑地吻上另一个人的心脏。
君凰斜握长剑,纵声长啸,以快逾闪电之势矮身急冲,已迎向前方人马的攻势当中,大开杀戒,剑身盛着月华,摇曳出雪亮银芒,似倾倒了一整个银河的辉光。
干将在他手掌心翻转,光滑的剑身映出他的眼,不似平日的朗如晴空,凌厉冰寒如深渊下的寒潭。
他周身萦绕的那狠绝杀意,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那漠视一切踏平所有的狂傲,众人莫敢直攫其锋。
“温舒……”
月涟漪迟疑犹豫的片刻,君凰竟然已经冲出重围闯了进来,那是怎样惊人的武艺和绝对强悍的力量?
君凰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人,那人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身形挺秀高颀,说不出飘逸出尘,即使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便是一道绝丽的风景线。温舒的美,不分性别,不仅是容貌,更源于他一静一动间自然流露的超然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