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泉清秀的眉黛拧了拧,叹了口气,“公子他今儿个一大早坐马车走了,说是要去惊鸿阁在洛
阳的分堂了。我看公子的脸色还很不好呢,走路都要夕印姐扶着,坐马车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
神思倏地飘得有些远了,小泉瞅瞅阁主阴晴不定的脸色,立时回神挑重点的说,“哦,公子临
走前交代我告诉阁主,是六王爷来信说半个月后他会到洛阳办事。六王爷和公子是旧识故交,
公子此番先行过去打点一二。”
六王爷半个月之后才到,温舒此时带病不分昼夜赶路算是什么事?用的着这么殷勤吗?君凰脸
黑黑的。
小泉抬眼,见君凰满面郁结,谨慎地问了句,“阁主,你也在担心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
小泉分外沮丧地垂下头,“兴许公子这一走便不回来了呢。”她看阁主嘴上满不在乎,心下还
是顶顶介意的。
“不回来?”举着杯子正要喝的手顿了顿,君凰抬眼看她,口口声声恨着温舒,口口声声要温
舒放权,他竟从未认真考虑过温舒会离开惊鸿阁这个可能性。
小泉絮絮说着,“是呀,听说六王爷和公子交情匪浅呢,两人不仅在朝堂上政见一致,亦是一
同驰骋沙场共患难的生死之交。万一公子经不住六王爷游说,随了六王爷回京了可如何是好?
细细算起来,除了答应老阁主照拂您,公子跟惊鸿阁并无瓜葛……”
小泉瞥了一眼阁主越发沉默的侧脸,没有再说下去,“阁主若无其他吩咐,小泉告退。”
小泉瞥了一眼阁主越发沉默的侧脸,没有再说下去,“阁主若无其他吩咐,小泉告退。”
君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情出奇地恶劣。温舒就这么走了,枉费他昨晚给这人端茶送水喂
药折腾了一夜,结果,人家第二天天不亮就走得没影了。等天亮了再走怎么了,等病好了再走
怎么了,听他说句话再走怎么了?难不成他当真不打算回来了?不回来就不回来,谁稀罕!
君凰气急败坏地在屋子里踱步绕圈走,该死的,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抬脚踢翻了拦路的凳子。
一辆极为低调的马车在洛阳官道上辚辚而行。
若是识货的人,一眼便能瞧出这马车不是凡品。马车用黑布遮挡,若仔细看,便会发现黑布上
有银色丝线暗绣的松涛图案,绣工一流。车厢很大,马车底座很厚,不会产生剧烈的颠簸,马
车侧壁为了防备流矢还加设了隔层。
驾车的是一个青衫的年轻男子,他旁边的那人,身着梅花纹绯色长袍,容貌秀美,肤光胜雪,
额环间的红宝石 得似要滴 来,却比不过他顾盼生辉的眸子。三千青丝随意披散下来,
华丽地披覆在他的身前背后。这样的人儿,任何人见了,都会惊艳,怕是要将她误看做琼姿花
貌的女子。
马车的帘布突然被掀开,钻出一张稍嫌冷肃的俏脸,夕印扔出一幅黑色的帷帽。
美人反手一抓,捻住帷帽的边缘,“师妹,你总算肯理我了。”
“哼!”帘布迅速地放下。
美人慢吞吞地说,“你不说话我就不戴。”
哗!
夕印再度掀开帘布,冲美人没好气地吼,“季大神医,你愿意把你那张脸拿出去招摇过市,我
没意见,请你从马车上下去。”
“师妹!”美人好委屈地拉长尾音。
“别叫我师妹。”
“师妹……我不舒服!”
“滚!”
“师妹!我真的很不舒服……”
丛剑坐在美人旁边,这一路上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这一次,美人的脸色似乎真的有点苍白啊。
夕印霍得掀开帘子又放下,不想吵着里面的人休息,她黑着脸压低声音讥诮道,“季扶苏,你
还是不是个男人!穿的像个女人,你还真的变成女人了?怪不得六王爷对你念念不忘,你可真
有本事。我可告诉你,季扶苏,要不是看在公子的面子上,我这辈子死也不会再见你。既然你
三年前拿我做赌注和六王爷赌,把我赌输了,我和你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公子把我赢回去,我
就是公子的人。不舒服,不舒服,你季大神医医术无双,自己给自己扎针不是什么为难事!实
在不行,死了也是你活该。”
丛剑听得一愣一愣,夕印已经转身,拉帘,进去,放下,一气呵成。只不过季扶苏的脸色真的
不太好。
丛剑挑眉道,“原来医者不自医,是真的。”
季扶苏苦笑,“让你见笑了。”
夕印进去的时候,见温舒已经睁开了眼睛,内疚道,“公子,我吵到你休息了?”
马车里面尤为宽敞,布置也更为华美,金丝勾勒挑绣的窗幔,红木软榻,成套的凳子、墩、椅
、案几一应俱全,案几上水果、点心、玉碗、茶盏无一不精致。
温舒卧在长塌上,修长的手指覆在眼上,指腹轻 眼皮,“无妨,我本就醒着。”其实他一
直都醒着,头有些晕,不过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他抬起另一只裹着纱布的手,眼睛微微眯起,目光有些飘。
夕印噤了声,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温舒的神色极是憔悴,马车的颠簸让他觉得胸闷恶心。可有些事情却不能不解决,
温舒试图直起身,夕印赶紧上前扶着他,分明脸色差成这样了,不宜车马劳顿,偏要这样折腾
自己。
“夕印,让季神医进来。”
话音刚落,从外面飘进来一个妖娆的美人,“终于请我了,小舒舒,我可想死你了。”
温舒脸一黑,勾起唇含笑道,“你再说一次那三个字,我就让夕印把你扔出去。夕印大概迫不及待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季扶苏兮兮一笑,“你可以叫我小苏苏,我比你大方,让你叫十次百次都行。”
温舒微微阖着眼,只当没有听见这个疯子讲话。夕印更是冷若冰霜,还是座千年不化的冰山。
季扶苏砸吧砸吧嘴,正觉分外没趣,听得一道语调平平,没什么情绪的话语从那个面色苍白的
人嘴里吐出,“六王爷邀请我去洛阳叙旧,你怎么看?”
“什么!”美人刷地从榻上立起,“你找我的时候,可没说李睿那混帐也在洛阳?”
“当然,我说了,你还肯来吗?来的人如果不是李睿,我找你做什么?”
“温舒,你个混蛋!我要立刻下车。”
“好啊!你下了这趟马车,这辈子就不要指望再见着夕印一面。夕印早上为了你也要来的事可
是到现在还不痛快着呢!”温舒眼也没抬,说得好理所当然。
“你!”美人伸着食指,直要戳破温舒的鼻尖。
温舒惬意地轻靠着,缓缓说道,“注意哦,你的手指伸得再长一点点,就碰到我了。夕印是我
的贴身侍女,对我构成威胁的人她都会眼也不眨地杀无赦。”
夕印应景地拨了拨长剑,亮出一截料峭寒芒,映着车帘外透进来的阳光,分外刺目。
季扶苏恨恨地瞪着他,瞪着眼皮酸,人家还舒舒服服地躺着,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才满
心不甘地哼一声,颓然坐下。声音好无力,内容好嚣张。这厮果然是个让人一见倾心,二见逃
之夭夭,三见恨不能抽筋扒皮的绝顶妖孽。
第十章:风云迭起
见温舒脸色极差,精神头也不好,季扶苏也不闹了,认真道,“李睿那老贼最近一趟不安分得
很,他的一干党羽也蠢蠢欲动,我看他是按捺不住了,老皇帝快死了,小太子还是个奶娃娃。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不趁机兴风作浪才怪。朝中的势力基本上固定了,他才不得不从江湖人
士入手,这一次叫你去,八成是盯上惊鸿阁了。”
温舒瞥了一眼季扶苏绝艳的脸,笑得意味深长,“听说金钱帮帮主也来了洛阳。李睿最近新纳
了名美妾,名叫涟漪,能歌善舞,听说箫染被她迷得神魂颠倒。”那个女人可美得过季扶苏?
箫染会对哪个女人神魂颠倒,天下红雨了吧?
“关我什么事?”小苏那傻孩子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别扭地别过脸岔开话题,“你估计李
睿会从哪里下手?”
“不知道,随便他从哪里下手都好。箫染不是一直惦记你吗?给你个机会,把他一次性解决了
,以绝后患。”说了一阵子话,温舒口气不变,神色却是萎靡多了,又卷又长的睫毛一扇一扇
地,在眼窝处投下一片淡淡的暗影,眼帘渐渐阖上。
季扶苏面上染上愠色,听到后头又雀跃起来。“哇,小舒舒,你说的,我不会手下留情哦。全
身腐烂可以吧?留个全尸?不,还是分尸吧。”
温舒刷得睁开眼,眼中冷意笑意交织弥漫,徐徐道,“夕印,丢出去。”
季扶苏抬眼看去,女子真摆出动武的架势要将他丢出去,这可不得了,他赶紧讨饶,
“唔……你们主仆俩联手起来欺负我一个孤家寡人,不公平……”
温舒轻飘飘地撂下一句,“嗯,夕印的确很能干,这些年辛苦她了。我和夕印能有主仆之缘,
还得感谢季大神医当然误打误撞。”
季扶苏立时噤了声,温舒又来揭他伤疤,还往他伤口上撒盐。他和温舒交好多年,当年他犯下
不可挽回的错误,急得六神无主,只好找温舒亡羊补牢。可是,他的羊圈里只有那一只羊,牢
补好了也无济于事,那只羊早就不认他。也是他活该。无奈地笑笑,心口巨石压身般闷痛突地
尖锐起来,如利刃一下一下地刺入又拔出。季扶苏搭在胸口的手越来越紧,由按变为拽,再到
攥,嘴唇也变成诡异的淡紫色。
夕印冷冷地站在旁边,看在眼里,眉目不动。
温舒最是知这两人的恩怨纠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便轻声道,“夕印,扶季神医出去透透
气,马车里面有些闷。这是命令。”
“慕容山庄昨日寄出了一封信,是给惊鸿阁阁主的。”季扶苏出去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
温舒无波的目光凝滞了须臾,沈笑笙给君凰寄信了……
君凰,沈笑笙,果然是温舒心里碰不得的毒瘤,伤口腐烂化脓,轻轻一碰,便是钻心的疼,疼
入骨髓。要想拔去,便是连着血肉骨头一起斩断,不死也活不成。
季扶苏转身前,视线在温舒脸上定了定,才不过瞬间,这人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一点,眉宇间
的褶皱浅浅的而不自知。
他暗自叹息:他和温舒还真是难兄难弟,感情路都是这么得艰难险阻,前程黯淡,想要攀上顶
峰,恐怕要磨掉三层皮,跟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有的一拼。
马车已行了三日,夕印见温舒多是背朝内躺着,一声不坑,似是睡着了,身子却是微微蜷缩着
,一身月牙白的锦衣穿在他身上,有些衣不胜体的感觉。
马车上备了干粮,温舒多是象征性地吃一些,说是吃了,也等于没吃。
太阳当空,路上的积雪快化近了,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夕印坐在左边,季扶苏坐在右边,丛剑坐在中间,作了那两人的挡箭牌。
“丛剑,刚过了一个县城,离下一个镇还远着呢,中午到不了了,就停在这儿先歇着吧。”
丛剑一扯缰绳,马车被路上的石块一拌,车厢剧烈颠簸一下才停下。
翅膀的扑腾声自半空传来,夕印脚踢在车轘上,伶俐地纵身一跃一抓,将信鸽抓在手里,再翻
跃回落,身姿轻盈如燕。这是惊鸿阁特别蓄养的用来传递消息的信鸽。
夕印取下脚上绑着的纸条,恰好粥也热好了,她像猫一般轻巧地钻进帘子里,温舒仍是一成不
变的姿势,只是呼吸急促 。
“公子?”
“有事?”
“回禀公子,总部传来的新消息。”夕印将纸条递过去。
温舒五指灵巧地展开那寸长的纸条,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袖子下捏着纸条的手指紧扣在一起
,温声道,“出去吧。”
夕印拧眉,“山脚下有座寺庙,丛剑方才去要了些米粥,已经热好了,公子要不要用些?”
温舒笑笑,“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我又不是陶瓷做的。我暂时没有胃口,大家也都累了,便
在这儿歇上个把时辰吧。时间也不赶,不用太着急。我有些困倦,想歇会儿,谁都不要进来吵
我……”他面色极为倦然的样子,气息低弱,似乎……还压抑着痛楚。
“是。”夕印眼中难掩忧虑,公子前几日还病得神志不清,今天又这样赶路,身子总是得不到
调理。公子不说,必定是不希望他们担心。
丛剑平时表现老成,实则少年心性未脱,听到要在这里歇上几个时辰,便兴冲冲地奔到溪边插
鱼。
夕印性子本就清冷,几年前也不爱玩爱闹,如今越发沉寂安静。季扶苏目光偶尔在她身上一掠
而过,快得等她注意到,他已经收回了视线。他觉着能这么隔了点距离时时刻刻见着她,也是
好的。
“砰”地一声,物什砸落地面的声响,在静谧的乡间山野异常突兀地响起。
习武之人的敏锐让夕印第一时间跑过去,还未掀起帘子,便见一个白色的瓷瓶哒哒地滚过来,
花纹清雅,质地极好。
公子的药瓶。
她眸中一紧,一手捞起瓷瓶,同时飞快钻入车内,恰好看见温舒手指拽着软榻的边缘,还维持着意图去够掉落的药瓶的姿势,却力不从心险些跌下长塌。
那张汗涔涔,白晃晃的脸抬起,颜色异常惨淡。
“公子!”夕印一个移形变位,落在他身侧,将他扶回榻上。
“出去!”夕印抓了毯子掖盖到他腋下,一直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推离。
温舒因为这一番折腾波及了腹部的伤口,闷闷哼了一声。沈笑笙的毒好生厉害,连季扶苏也只能压制,不能清除。
“公子,怎么样?你怎么样?”夕印喉头哽咽,却再不敢上前扶他。
“出去!”
“温舒,你让我看看。”季扶苏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他身旁。
“出去!”都出去吧,让他一个人,谁也不要来打扰他。
季扶苏什么话也不多说,一个手刀敲在他后颈,人直接晕在了他怀里。
“季扶苏,你这是做什么?”
季扶苏懒懒地看她一眼,“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掌心按在温舒后心,内力迅速涌入温舒体内, 那受创的腑脏经络。
夕印哑口无言。
季扶苏运功完毕,将温舒安置在床上。从榻上下来时眼前突然漫过一片黑芒。他瞅了瞅坐在温舒塌边拿着手绢细细擦拭着温舒额上汗渍的女人,神色黯淡地笑了笑,在案几上留下一个青色的小瓷瓶,“这是我新配的药,等温舒醒了再给他服用吧。”
第十一章:暗查
天刮起了大风,呼啸着拍在窗棂上,如同张着饕餮大口咆哮的老虎,发出可怖的吼声。
君凰翻着手中的资料,时而皱皱眉头,时而提笔写上几个字,沉浸在思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