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此,两人才得以将那段缘分续上。
徐子青感叹之余,也为二人欣喜。
不过前生东黎昭与东黎熙的一段兄弟缘分,却又是因徐子青而断去。
越是修为精深,修士对凡人的命运便越是能推测、演算。
故而许多修士都对凡人高高在上,就是因其能很快窥尽凡人前世今生之故。
徐子青是金丹真人,先前见到东黎昭转世之云天恒,只感觉与他有一份师徒之缘。
两人关系较为亲近,便算不得他今生命运。
但如今见到东黎熙转世秋玉臣,就推知了原本云天恒的命运来。
若是云冽元神并未托生此地,徐子青未来,云天恒经脉细弱,直至十八岁也不曾练出劲力,终日郁郁寡欢,最后不忍拖累父母,一人离家远游。
在途中,云天恒遭遇猛兽追赶,险些受死之时,则被秋玉臣与秋扈所救。
秋玉臣对云天恒颇有眼缘,又忆起从前与秋扈相遇之时,就将云天恒带回府中照料。
后来时日久长,云天恒痊愈之时,已同秋玉臣很是亲厚,终于被秋玉臣挽留,被他认作义弟。
此后秋玉臣对云天恒十分看顾,请了各国名医为他诊治,虽未能让经脉拓宽,却变得牢固无比,他又以自身先天之力不断为云天恒疏通经脉,使云天恒总算可以凝聚劲力。即便最后只有后天五重境界,但比起从前,已是好过太多了。
这一份兄弟情谊,也一直持续到云天恒寿元终了,方才停止。
不过如今云天恒先遇到徐子青,此时仍在云家庄闭关修行,恐怕日后都不会如何远游,亦不会被区区一头猛兽难住、重伤,自然也就再难以遇见秋玉臣,更不会被他带走照料了。
他既然首先踏上仙途,就斩断了这还未及续上的亲缘。
所谓生死轮回,便是如此。
335、
小院侧面有一张石桌,石桌周围有几个石凳。
一个身着青衣的俊雅青年坐在右手处,身前是一张棋盘,而棋盘对面,有黄袍青年手捧清茶,正在与他对弈。
身材高大魁梧的硬朗大汉跨坐黄袍青年左边,目光炯炯,一刻也不肯离开青年身上。
这正是徐子青、秋玉臣与秋扈三人。
五日以前,因疾风剑挑衅,又服药杀机大起,云天罡斩杀此人,却引来彭余的老祖彭旱,要对云天罡下杀手。
徐子青本要出手,则有东黎熙与焦涂投生的两位先天强者突兀而来,生生将其阻止。
之后数日,两位先天日日前来,尤其秋玉臣,不知为何竟同徐子青有些交好起来。
徐子青心中轻叹,他从前对东黎熙十分赞赏,而今对秋玉臣,自也比旁人亲近两分。
秋玉臣前生与徐子青也算有点缘分,如今见面,就有这般亲切之感。
许是因着秋玉臣前世为帝王之身的缘故,棋风大开大合,有执掌江山之开阔气度,落子时运筹帷幄,仿若天下尽在其手,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睥睨气魄,同他俊逸外貌,倒是有些不太相合了。
但徐子青早已踏上仙路,悟出的更是生死轮回之道,这两人命运他略为观之,就全数窥尽,哪里又是轻易能够击败?
所以秋玉臣思忖片刻后,便投子而笑:“我输了。”
徐子青也是微微笑道:“承让。”
秋扈立时为两人分别将棋子收拢,两人此时,视线才落在了小院当中。
在那处,云天罡正与一人缠斗,此时双脚一错,将那人肩窝刺中,将其胜之。
紧接着,又有人抱拳而来,期间丝毫不给云天罡喘息之机,就长棍一抖,将棍法舞得密不透风。
且说自打彭旱被秋玉臣二人阻止,见已然不能成事,便拂袖而走,再不曾来过。
但自打那日过后,前来挑院者,却越发多了起来。
所来之人尽皆为后天八重以上的高手,而不论使什么兵器,又或是不论用的什么功法,全数都以“快”字为主,又有步法诡异者,轮番战来,全部停歇。
如此云天罡每日都自辰正而战,戌末而止,循环往复,他却如一柄长剑般,肃然而立,从不弯折。
今日也不例外,先前云天罡已击败八人,手里的玄武帖,也早已积攒到一个庞然数字。
可在那远门之前,依然还有数十人等候,更有许多围观之人,渐渐聚拢,将此事当做一项谈资,又看做一件趣事,纷纷前来。而众目睽睽之下,云天罡也越发不能出错了。
到如今,竟已有人开出赌盘,要猜一猜这云天罡究竟何时落败。
秋玉臣也看了许久,颇觉云天罡不易,就笑道:“子青,你还不出手么?”
徐子青叹了口气,说道:“天罡尚未到达极限。”
旁人自是不知,他可是清楚得很,师兄练剑时心无旁骛,绝不能有人相扰,师兄元神托生的云天罡,自然也是如此。
更何况,如今的云天罡虽日日疲累,可肉身的确还未达到极限,想必那十年来他日日练剑不缀,已然能日挥数万剑罢。
现下这些人正是有备而来,虽不知是彭旱差遣,还是那武翱门巴结的门派的诡计,但尽管的确是含恶意而来,却也依旧是对师兄的一种磨练。
师兄以最快之剑,也以最精准之剑破敌,若是足跟不动,同平日里挥剑练剑也无不同,便是被逼得不得不闪身躲避,也不是轻易就能耗尽力气。
所以,他更要成全师兄磨剑之意。
徐子青想道:当年师兄云冽年幼之时,无人教导,他十年磨剑,想必也是这样的强硬工夫。如今元神托生重演一回,也未尝不是一种体悟。
秋玉臣本也不过是为了打趣,以他眼力,自然也看出了云天罡的用意,心中赞赏之余,对徐子青与云天罡的关系,也有了一些好奇。
云天罡年纪不大,这一身剑法却是前所未见,着实让人惊异。而徐子青瞧着也是堪堪二十,但一身力量深不可测,就算是他和秋扈,也都不能看清,足以证明他更在两人之上——非他自视甚高,可年仅二十便有先天六重以能为、远超他与秋扈二人者,纵观诸国,也无一人!
若是徐子青驻颜有术,他年岁便是不小,或者便是教导云天罡武学之人。但秋玉臣却能觉察徐子青与云天罡气息截然相反,定不是同他一般将剑术练到极致之人,而且徐子青对云天罡的态度,也着实不像是个长辈……反而不经意间,有尊重……与十分的默契。
这样的默契,秋玉臣自认与秋扈也有,他对秋扈更有心意,那徐子青对云天罡,是否也是如此?
倒是云天罡终日冷漠,不能看出,只知他对徐子青,总也与旁人不同罢了。
如此两人,让他怎能不觉有趣?
只是他不知为何对徐子青也有些敬意,却不好妄自窥探,否则惹恼了人,失了这个朋友,又不值当了。
这般想着,秋玉臣不再多言。
他正要侧头再与徐子青说话,不料却见到他神情一变。
秋玉臣心里一动,这是怎么了?
徐子青神情很快恢复,他方才看到师兄……
云天罡与人交手越多,周身的杀气越重,围观者或者瞧不出来,徐子青却能看出,师兄的身上,渐渐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境界。这样的境界若是再度深化下去……无疑,那便是剑意了!
剑意乃无形之物,本身寄居于紫府,却是寄托于神魂。
当年师兄一抹天魂便可以剑意退敌,后来结丹后,三魂七魄化作元神,那么剑意转而寄托元神,就更加凝炼、刚硬,无坚不摧。现下剑意就要重现,师兄的元神……果然因着这诸多磨剑之事,也被慢慢地解禁了么。
晚上戌末时,秋玉臣二人告辞,而挑院之人,也只得离去。
云天罡静立院中,却一步不动。
徐子青走过来,伸手将他扶住:“天罡,可还好?”
云天罡道:“暂且歇上一时半刻,便可无事。”
徐子青知师兄性情,并不强行将他带走,只站在一旁,安静相陪。
两人之间,气氛十分宁谧。
外头有一人偷偷瞧了一眼,就飞速离去。
徐子青神识往那处一扫,略摇了摇头,并不以为意。
不论那是哪一方的人物,对他总是没什么威胁的。
那人很快穿行,不多时,就来到了一个院中。
锦衣青年等人就在那处等候,见他来了,就问道:“如何了?”
那人答曰:“云天罡经由数日挑战,到此时已很疲惫。”
锦衣青年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才对其余人等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那师兄蓝衫青年开口:“少门主英明。若不是少门主要人挑拨疾风剑,也不至于让那蠢货惹怒云天罡,反而丧命。倒是让我等轻易得知云天罡实力,又让彭旱长老同云天罡架了梁子。”
其余人纷纷恭维:“正是,少门主睿智,让我等十分佩服!”
锦衣青年闻言笑道:“我不过只是试上一试,真是省了不少工夫。”
彭旱身为巡查长老,本就有许多人来巴结。他死了孙儿,如何能不报复?就算不能明面上亲自动手,却可以出些价钱,让这些个疯狂的武者出动。就算杀不死云天罡,总也可以让他累死。
这样一来,就正中锦衣青年下怀。
蓝衫青年带来的消息,也言明云天罡实力超卓,但气力并非无尽。眼下才区区几日,已能让他疲累,如此累积下来,到玄武大会召开之时,他怕是已然要到极限了。
以那般极限身躯参加大会,便容易失误,而锦衣青年在大会中动手,也没人能说个不是。
如此先借刀杀人,再以大会掩饰,从前到后,何人能找出马脚来?
能得到如今这局面,就算锦衣青年向来谨慎克制,在此时也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时日一晃而过,不多久,就是玄武大会召开之日。
因大会事忙,昨天秋玉臣二人并未前来,许是彭旱最后疯狂,挑院者自清晨就蜂拥而来,戌末后,直至深夜方肯离去。
云天罡正如那锦衣青年所料,日日被逼迫下来,肉身疲惫,确是将到极限了。
在这一日里,云天罡仿若寻常,但徐子青却能看出,他身躯紧绷,每行一步,都要有大毅力来支撑。
徐子青并未出手相助,他深知,师兄之磨剑,也到了一个关键之处了。
只是还差一点,就能让剑意迸发。
但这一点……究竟是什么呢?
徐子青有些猜测,却不能确信。
两人并不停留,很快随僮仆出行。
到门口,自有一辆马车迎接,将他们装载进去,一路送到玄武大会外门。
此处早已有许多马车前来,纷纷停下。
就有许多武者下车,各持武器,凭借玄武帖,连同其随行之人,都一齐进入门内。
徐子青跟在云天罡身侧,也步行而入。
这些时日来,因诸多挑院皆以玄武帖为注,云天罡手里已有近千张玄武帖,着实极为丰厚。
而这玄武帖的数目,在玄武大会之中,就有妙用。
譬如座次如何,便与它息息相关。
336、
会场乃是一座巨大的擂台,旁边升起许多高座,一层一层,如同巨塔一般。
有不少先天在一座巨塔上,余下数座,则是分别作为与会之人的座位。
徐子青扫眼观之,此处虽不及修仙之人大比时那般巍峨,但雄伟之处,于凡俗界而言,也算不错了。
另几座高塔都坐了不少人去,但顶点的高位,则被人留下。
云天罡进门之后,就有僮仆过来说道:“云前辈身具九百五十六张玄武帖,乃大会中最多者,当仁不让,当居首位。”
他所指之处,便是居中高塔最高之处。
徐子青见状,心里自觉理所当然。
他师兄为云冽之时,以一人之力横扫元婴之下诸多高手,托生为云天罡时,也理应能得如此地位。
倒是僮仆见多识广,看到两个人神色都很寻常,便对他们更加恭敬三分。
于是很快,一行人就走到高塔之下。
两旁各有长梯,能直上顶峰。
但凡是习武之人都身具劲力,哪个若是徒步慢慢爬上去,岂非是不要颜面?
故而大多都是一纵身而起,至多不过足尖三点,就到了其位了。
可这场中却有人知道,云天罡本身并无劲力。
身无劲力之人,便是肉身再如何强大,也不能凌空而起,更无法身轻如燕。
以云天罡如今的玄武帖数目,他当之无愧该是坐在最高,可他自身却有尴尬之处,在心中有数之人看来,或者惋惜,或者怨毒,或者算计……只是云天罡自身,却仿佛毫不在意。
徐子青若是有心,自然能以真元送师兄直上高峰,并不让他人察觉。
但他若当真这般做了,他便是侮辱了师兄了。
云天罡面色冷淡,对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只走向右侧长梯,一步一步,往上行去。
他才踏出第一步时,那些目光,就都炙热起来。
不曾同云天罡对战过之人,满面嘲讽;同他对战而落败之人,心胸狭窄者也是幸灾乐祸。
便是他有数目众多的玄武帖又如何?在如此境况之下,也连手下败将都不如!
心弱者,将众人之心当作自己之心;
心强者,外来毁誉皆如微尘,一拂而过;
心虚者,便有万千赞誉,也如身负重石,不得解脱;
心坚者,心无旁骛,视外物如无物。
云天罡为心之坚强者,心志成罡,从无偏移。
因而他人之言语、视线,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种虚妄。
徐子青跟随其后,眉眼含笑。
师兄从来不曾变过,他这做师弟的,自也随他而去。
他步伐悠闲,与云天罡脊背挺直、步步强硬又有不同,外人看得越久,那些讽刺之意就渐渐减少。
到后来,几乎鸦雀无声。
许是过了颇久,许是只是一瞬而过,两人已然到了最上头。
云天罡直接坐下,徐子青则稍稍矮些,坐在那座位旁的台阶之上。
秋玉臣与秋扈身为执掌此次大会的先天强者,自有视野极佳的位置,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微微挑眉。
照理说如徐子青这等力量更加强横的先天,即使是跟随他人进来,也可在先天高塔上寻个位置坐下,不必同寻常随从一般,坐在自家主子左近之处。但徐子青却不顾身份,也是随意而坐……如此自如态度,看不出半点勉强,也不觉伤了些许脸面,当真是气度非凡。
徐子青身为修仙人士,所修的是生死轮回之道,于他眼里,帝皇尊位,凡俗财富,生生死死,都只是轮回一面,前生纵有再多,来世皆为化尘土,种种无形之物,皆在天道规则之中。既然如此,一些虚幻之物,又何必得失太重、反伤自身?
就算是修道之人,也不能个个成仙,还应顺其本心,方能成就大道。
另有一些先天强者也窥见徐子青气息莫测的,同样见到他这般情状,心里情绪皆是不同。
那锦衣青年早已过来,原本也有看那云天罡笑话之意,但当真看到云天罡如此顽固,心里也将一些轻蔑之意压了下去。他之前不曾见过本人,见到本人之后,方知日前重重布置,着实不枉。
这云天罡年少而有如此心胸,若不铲除,必成心腹大患!
很快所持玄武帖者尽皆来齐,玄武帖有余者,也各凭数目入了座位。
那玄武大会,便于此时正式开始。
一声钟鸣后,就有两个武人跃上擂台。
大会规矩,除非有人叫名挑战,否则由手持一张玄武帖者先行对战,败者下场,胜者连战,三场之后,便可歇息再战。由此类推,玄武帖越少者,上场越早,对战场次越多,身负玄武帖多者,则可自行选择何时上场,不过一旦上场,亦要连战三场。并且比武之时,生死自负,成绩如何,则由众多巡查先天一并决定,再有督管此事的先天强者最后判定。
云天罡目光专注,便是那两个武人身手平平,他也仔细观之,不曾小看。
徐子青扫一眼后,就往另一侧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