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难怪我觉得上回莫益来的时候,他说的话有点奇怪,原来他根本不知道我已经死了。我也很想问问霍应这是什么意思,横竖我死了大半个月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我已经死了?!要不是我自己写了email给晓声哥报告我的死讯,八成所有知道我的人都以为我还活着?!霍应还要继续说下去,一个小弟跑过来报告说发现了电话里有奇怪的录音留言,同一个号码在过去半个月经常给无人的房子留言说“今天不回来了”。霍应脸色僵了僵,挥手让他退下。显然他忘记了他打的那些变态电话。这时那个跟着霍应和莫益一起进来的那个男人也走了过来,说:“刚才我听了那个电话录音,霍应你是不是有心理问题了?知道人死了,还经常打那种电话干什么?你在假装他还活着吗?不能接受现实,这是一种心理疾病,得就医。”
霍应脸色青了又白:“老子没有毛病!谁不能接受现实了?老子很清楚他车祸死掉了。”霍应恶狠狠地道“但是死了又怎么样?就算他死了,我也照样继续渣他!只要是他不喜欢的事情,老子一样样全部做过来!只要是他喜欢的事情,老子全部不做!”
那个男人和莫益全都半张着嘴,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霍应半天,然后居然异口同声地说道:“梁树凡对你做了什么猪狗不如的事情,你要这样对一个死人?”我已经陷入石化状态。
霍应继续他恶毒的言论:“哼,每次我打电话说不回去,就装出一副眼巴巴挽留的语气,隔了电话都能想象出他那张哭丧的脸。以后我每天都要打一个这样的电话!每次我不回来过夜,第二天见到他也是一副苦瓜脸。以后我就偏偏永远都不住在这里了。他不喜欢我碰他的东西,我今天偏要碰个够。他死了,肯定很想入土为安吧,老子就是不去火化遗体。他很想能有几个朋友给他送送行吧,呵呵,我就是不告诉任何人他死了,也没有葬礼,永远都不会有人能送他。我就是要这样对他,谁让他死掉的?”
我已经不能再说出其他话来了,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冷的,我这四年的付出到底算什么啊?!这时霍应突然瞥了我一眼,他笑着站起来说道:“梁树凡肯定也很希望我能喜欢他最后的礼物吧。可是我偏偏就是不想珍惜他留给我的东西。他的遗物我也一样都不会分给别人。”我觉得他的眼神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一样。霍应招呼那些手下过来:“把这个拿去烧掉!”莫益和那个男人都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但是什么也没说,于是那些手下互相看了一眼,也就遵照他的命令,把我拿了出去。毕竟公寓里有控烟系统,不能燃烧,他们就把我一直拿到楼下的小区道路边上。
一个手下点燃了打火机,烧着了我的尾巴。我毕竟是毛绒玩具,身上的毛都是人工合成的制品,一点燃,顿时就散发出难闻的焦味和化学青烟,熏得人眼睛都发疼。那两个手下自然也就懒得守在我旁边,直接站得远远的,也不怎么看着我了。我正在犹疑要不要以玩具之身动作起来自救,这时一辆小区的垃圾车从道路上缓缓开过,隔开了那两个手下的视线,我立刻艰难地抓住了垃圾车的边缘,扒在垃圾车上随着它一起开走了。我努力地往上爬到了垃圾车的顶部,垃圾车已经开到小区门口了,我远远看见那两个手下朝我被点燃的地方跑去,嚷嚷着:“怎么那个玩具不见了?!”
我拆开一个车里的垃圾袋,幸好垃圾袋里有些湿润的西瓜皮和青菜叶,我把屁股紧紧贴在这些有水分的垃圾上,终于把火熄灭了。我感到十分的困倦,便沉沉地在垃圾车里睡了过去。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感觉我不在垃圾车上了。我检查自己的尾部,发现整个尾巴都已经被烧掉了,就连身体和尾巴连接的地方也烧了一个大破洞,破洞处露出的棉花也已经焦掉了。虽然这只是一个借来的身体,但是我依旧十分沮丧。我眺望四周,一篇黑漆漆的并伴随着浓浓的臭味,这应该已经是垃圾场了。我看了看自己短小的腿,叹了口气,远远的地方我听到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应该是高速公路。于是我在黑暗中努力辨别着声音,迈动着小短腿,在软软的垃圾堆中艰难地前进。一直走到天亮,我还在垃圾堆里,完全看不到垃圾的尽头。天边已经透出晨曦,映在我的身上,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恶臭的垃圾堆里走了一夜的缘故,我竟然觉得自己身上的绿色变得浅了很多,还在朝霞的映衬下有一些微红色泽。
我休息了一下,又开始行走,但是渐渐地我觉得手脚僵硬起来,居然越来越感觉不到触觉了。我心中深处知道,这是大大的不妙,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我,我已经能够预感到我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变成和原来一样不能动弹的普通毛绒玩具了。更可怕的是,如果我现在变成普通毛绒玩具,我将倒在这个垃圾堆里,很快就会和这些不经分类的垃圾一起日晒雨淋,腐烂分解,没有人会发现我救我。我更不敢停下脚步,继续吃力地往前方走去,我不能就这样陷落在这个垃圾场里,作为一个普通的垃圾永远消失。
我从早上一直走到黄昏,整整一天。我终于走到了垃圾场的边缘,可以看见一条泥泞荒凉的土路,我顺着土路一直走。其实我也不知道离开了垃圾场后我还能够去哪里,能够寻求谁的帮助。但是我总是觉得只要我还能行走就有希望。我走了一段路,天色阴沉下来,似乎是要下雨的征兆,我也已经觉得有些精疲力尽,我这个塞满了棉花的身体可淋不起雨,见不远处有一处石亭,便走向了石亭躲雨。登上石亭我才发现,原来石亭旁的田野原来是一片荒凉的墓地,竖立着一排一排大小样式略有不一的石碑。远远的地方,有一群和尚正在对一个新立的墓碑诵经。可能是物伤其类,我也只是一个新死的冤魂,墓地才应该是我真正的归宿,我看着树立了无数石碑的墓地,霎时觉得失去了所有前行的力量和勇气,不想再往前走了。我靠在石柱上听着远远的诵经声。
第7章:见义勇为
我在那个石亭一直坐到将近傍晚,听着天际的雷声,看着大雨倾盆而下。因为是在荒僻的郊外墓地边,又是下雨的天气,天已经不见任何阳光了,可能因此今天很少有人会路过这里。我正在亭子里静静地坐着休息,就看到路的远处有几个人影,匆匆忙忙地淋着大雨往这边小跑过来。走近了我才看清原来是在刚才墓地请和尚做法事的三个人,一个穿黑服的中年妇女、一个穿着深色花薄衫的拄着拐杖的老婆婆,还有一个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四五岁小姑娘。小姑娘和中年妇女的头上都戴了白花,中年妇女神色阴郁,而那个小姑娘有一堆亮晶晶的大大眼睛,看上去十分活泼可爱。
其实我刚才就看到这三个人和那群在新墓边上念经的和尚在一起,后来天色渐晚又亮起了闪电,和尚们做完了最后一次法事,在中年妇女的感谢下也就赶紧离开了这荒郊野外,路过了我所在的亭子匆匆而去。那个中年妇女则又留下来收拾了各种祭奠物品装进一个篮子,才带着身边的一老一小离开。可是她们走到一半,大雨已经倾盆而下,她们只能赶紧进到亭子里来避雨。
她们抖了抖衣服上的水,那个中年妇女拿出纸巾来去擦坐栏上的灰尘。而那个小姑娘一眼看到了我,奶声奶气地说:“有一个小胖鸟在睡觉!”然后便咿咿呀呀地向我跑过来想抱我玩。那个老妇赶紧拦住了那个小姑娘,说:“依依听外婆的话,不要乱碰东西。这个是谁家烧给死人的东西,因为天气潮没有烧完,小孩子不能乱碰,很不吉利的。”那位外婆赶紧又对着小外孙女念了几句佛,才抱着她到中年妇女擦过的栏杆上去坐着。
大雨下了许久,天色也已经完全地黑了下来,四周景物模糊。那个中年妇女叹气道:“我想着村子离墓地也不远,就这么出来了,谁知道下了那么大的雨,早知道就带个手机叫二叔家来接一下我们了。现在只能等他们发现我们还没回去,自己过来了。”此时路的尽头一辆面包车开了过来。起初我不以为意,可是面包车顺着土路一直开到了亭子边就嘎地停了下来。我心想,莫非是他们家的人来接他们了?却听见那个妇女尖叫一声。我一看,只见车上一下子跳下来六个男人围住了几个女人,漕着不知道哪个地方的口音的一个男人说道:“不要乱喊!大姐,哥们儿几个好几天没钱买饭吃了。麻烦大姐给点钱帮帮忙。”
有几个男人还露出了手中银亮亮的小刀。这三个不幸失去亲人的人被大雨困住,竟然还遇到了流窜作案的劫匪团伙,真是太不走运了。小女孩吓得立刻把头埋进了外婆的怀里,哇哇地哭起来。那个妇女也吓白了脸,全身都有些发抖,掏出几张折着的纸币,颤颤地说道:“我是来上坟的,所以我这小出门的带的都是祭祀的东西,没有什么钱带在身上。这里只有几十块钱,几位大哥就拿着随便买点东西吧,但我身上真是没钱了,就请你们放过我们吧。”
一个男的一把接了过去,展开看了一眼,对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说道:“八十五块。”那个男人啐了一口,斜着眼对那中年妇女上下一打量,指着她的手凶巴巴地说道:“那是什么?”
原来那个妇女的手上带了一个澄黄色的戒指。那个妇女忙护住自己的手道:“这个真不值什么钱的。”那几个男人显然不相信,都恶狠狠地围了过去,那个妇女把手藏在背后,哭道:“这个是我丈夫跟我的结婚戒指。我今天是来给我丈夫上一周年坟的,你们在坟地边抢我丈夫的东西,不怕以后报应吗?”
凶神恶煞的劫匪哪里会去考虑什么鬼神报应之说,立刻动手就抢,那个中年妇女拼命抵抗。那个老外婆见到明晃晃的刀子在眼前晃来晃去,沙哑地叫道:“女儿啊,你给他们吧,东西不要就算了,要小心性命,你还有孩子要养呢。这真是作的什么孽啊。”
劫匪越发得意起来,只听一人说道:“你再不放手,信不信我们连你的手指一起剁下来?!”小女孩一听要剁她妈妈的手指,更是哇哇地大叫起来了。看着这一家子,我怎么也按捺不下去了。一个普通妇人,中年丧偶,还要赡养老人抚养幼儿,一家子就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几个女人而已,容易吗?打劫这样的弱势群体,良心何在?
我拼着身上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和知觉,腾地站起来跑上前去怒吼道:“六个男人欺负一个寡妇,还有没有天理良心了?”但是我悲哀地发现我的声音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听见。但是四周却一下子静了下来,只能听见沙沙的雨声了。
石亭里所有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我。我感到全身的绒毛都一阵颤抖——我刚才在他们面前动了。我被那么多人注视着,习惯性地十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这一低头,一个劫匪“啊”地叫了一声,就扔下刀子,兔子一般跳回面包车里去了。我犹豫着捡起刀子,想是不是应该叫他一下,只见劫匪全部接二连三地爬上了车,重重一声把面包车的车门甩上,然后以飞快的速度开得没有影子了。他们的速度真是太快了,组织性真是太高了,简直就像看电视在快进专业部队集合出发一样,他们都逃得没影了,我还呆愣愣地拿着刀子站在原处。
那外婆与妇人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她们两个也是发出尖声喊叫,顾不上拿上坟的竹篮子,那个妇人一把抱起还站在地上傻笑的小姑娘,就转身冲入雨中逃走了。就连那外婆也一改颤巍巍的行走状态,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快速地挪动着脚步也跟着跑了。于是亭子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外面的雨开始渐渐转小,我苦笑着看看手里的刀子,把它扔在了地上。我在想,我活了一辈子,死了以后终于见义勇为了一次,一个吓跑了六个,实在是太厉害了。美中不足的是,受害者都没跟我道谢就也跑了。这真是滑稽,本来妇女和劫匪是对立的关系,正拼得你死我活,但是我这个毛绒鹦鹉妖怪一现身,立刻就显示出他们才是真正的同类,他们都是活着的人类,而我是死人。于是他们的反应是一模一样的,都立刻远远地逃离了我。
雨势渐渐转小,我觉得力气用竭,在黑暗中再次靠着亭子的石柱坐了下来。就在我以为我会再度面对无人与孤独时,觉得周围似乎有明明灭灭的光亮和冗杂声。我抬头一看,那个逃走的中年妇女去而复返,她没有带着那个小姑娘和老妪,而是带着二三十个农民打扮的男女老少以及我白天看见的那五六个诵经和尚,一大队人拿着手电筒和棍子往这边赶来了。那个妇女还不停地向周围的人哇啦哇啦地说话。我听他们的对话加上自己的脑补,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这个妇女和她丈夫生前都是附近村子的村民,今天是她丈夫的一周年祭拜,故而请了和尚前来念经并一众亲朋邻居在二叔家里摆豆腐宴。她们逃回去以后,就跟二叔家匆匆忙忙说了碰到劫匪和“鬼”的事情,要请那几位高僧一起前来捉鬼。因为豆腐宴还没散,一众亲朋和村里的村民听到了也都跟着主人家赶过来了。我考虑着是不是应该赶紧逃走,但是我刚才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现在我无法再操控这具身体了,在几缕电筒的灯光映照下我清晰地看到我身上已经是完全的绯红色了,就如同我刚刚买这个玩具的时候的那个颜色。
我只能像普通的毛绒玩具一样安静地躺在地上,任由他们把我围了起来,他们都在那里议论纷纷。为首的一个男村民大概五十多岁,他举起手电筒照在我身上,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对那妇女说:“善芳,你真的看清楚这个毛绒鹦鹉会动吗?”
那个叫做善芳的妇女连连点头,指着我说:“二叔,我看得真真的!就是这个毛绒鹦鹉!依依和我妈也看见了,怎么能是假的?这,这肯定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二叔捏着下巴想了想,大声向周围的村民:“你们谁家在坟地里烧的这个毛绒鸟啊?”
众人都依稀地摇了摇头,面面相觑。二叔道:“那这东西就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了。它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刘家村的墓地里?真是邪门!”
一个小青年凑过来,他的脸上明显写着他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非常戏谑地说道:“你们看这个玩具鸟的尾巴已经被烧掉了。应该是什么人想烧了给死了的人的,但是没有烧完。不如我们直接把这东西烧了,不就没事了?”
我心里直骂他,我辛辛苦苦跑了那么远的路,才没被霍应的手下烧掉,结果到了这里,现在村民还想继续把我烧光。我曝光了自己,也是为了救他们村的村民,真是好人没好报啊。就在我欲哭无泪的时候,二叔说道:“乱说!不能轻举妄动。我听以前的人说,这种东西,有可能是鬼,也有可能是妖精、地灵什么的,你烧了它它可能会有怨恨的,以后缠着不放了怎么办?”几个年长的村民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有人说道:“几位高僧不都在这里吗?请几位高僧来看一下这东西吧。”
第8章:守护神
村民们都不由地点头,从人群后把几位高僧请了上来。那几个高僧就是我白天看到的那几个和尚,在墓地做完了法事想必又回到村子里一起去吃豆腐宴了。两个为首的和尚披着袈裟,后面各跟着两个穿着黄衣的弟子。几个和尚拿出了随身带着的木鱼和佛珠,盘膝坐在亭子的地上,对着我念念有词叽里咕噜个不停。其他村民自觉地围成了一个圈,站在周围看,悄悄地指指点点。
最后,那几个和尚一齐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然后放下了敲木鱼的棒子,双手合十。我觉得他们念的经文真是毛用没有,因为我根本没有被超度!我很希望高僧们发现我仍然在玩具里,再找其他好一点的经文再试一遍。可是高僧们可不这么想。
二叔见他们不再念经,便上前行礼询问:“几位大师可能看出这个到底是不是什么邪物?如果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能否用佛法给收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