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静尘被他的小模样逗乐了,伸手拍拍他的脸:“死小子,知道是坏事还要去做?是爹宠的你?”
“夕儿以后不敢了……”黎夕脸上的颜色一点点加深,掩饰地把头藏到莫静尘颈后,避开他的目光,“……爹坐好,夕儿给爹擦背。”
莫静尘咳了一声,装出苍老的声音:“好吧,老夫老了,是得儿子照顾了。乖儿子,你来吧。”最后一句话大有壮士断腕的勇气,黎夕一下子笑喷了,笑得身子打跌,连浴巾都拿不稳:“爹,爹,你别逗夕儿了。哈哈,哈哈,我笑死了,肠子要断了……”
莫静尘一脸宠溺地看着他。
黎夕笑停,蘸湿了浴巾,认认真真地为莫静尘擦洗后背。手指从莫静尘乌黑的发丝间穿过,那光滑柔软的质感,就像最上乘的绸缎。人说有着柔软发质的男人性子比较温和,可莫静尘身为武将,天生有那种决断生死的霸气,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头发?
黎夕在莫静尘看不到的地方,轻轻亲吻着他的发丝。然后,手指捏着浴巾的一角,不轻不重地擦过他玉一般光洁、细腻、紧致的肌肤。他的心在悄悄萌动,温柔而甜蜜的感觉像轻轻荡漾的湖泊,暖暖地包裹着他。他带着感恩的心情看着眼前这个敬爱的人,爹,谢谢你的坚持,谢谢你为我坚持,谢谢你没有让我失去你。
这辈子,我永远不想失去你。求你再等等我,等我长大一点,等我有勇气向你告白。
莫静尘感受着黎夕的举动,仿佛他的动作在拨开他心头笼罩的阴霾,他的脸上渐渐露出舒心的笑容。
“爹,舒服么?”黎夕用软软的声音讨好地问。
莫静尘侧头,笑吟吟地瞥他一眼:“爹又不罚你,你表现得这么乖做什么?不像男孩,倒像小丫头了。”
黎夕窘迫地低下头,小声抗议:“夕儿才刚因为惹怒爹,被爹赏了一巴掌,现在爹倒嫌夕儿太乖了么?”
莫静尘一头黑线,这小家伙是故意等在这儿报复他的?“是爹不好,爹都跟你道歉了嘛。”温柔的声音简直像在哄孩子。
黎夕嘿嘿傻笑。
本来黎夕搬进拂云居的时候,他的床也被搬了进来。可黎夕第一晚就占据了莫静尘那张大床的一席之地,莫静尘只当他对他这个“失而复得”的义父格外依恋,便默许了他的行为。
哪想到小家伙第二天仍然想睡在他床上,莫静尘装作生气地喝斥他:“睡自己床上去,大热的天,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干什么?”黎夕却可怜巴巴地看他:“哪有两个大男人?分明是一个大男人、一个小男人。”
莫静尘第一次看到儿子这副无赖相,绷不住脸,一下子笑了出来。黎夕趁机抱着枕头扑到他床上,像鲤鱼跳龙门那么欢快。
莫静尘哭笑不得,他发现,自从他得了皇帝的庇护,明明白白拒绝参横,这小子就像突然小了几岁,整天粘他不算,还装痴、撒娇、耍无赖,简直彻头彻尾变成了孩子。
可不知为什么,莫静尘觉得这样的黎夕更加可爱了,比他以前恭敬顺从的模样更加让他喜欢。两父子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而他也越发放纵自己对他的宠溺。
今天照例如此,两人洗完澡,乘了一会凉,待各自的头发干了,便一同躺到床上。
“爹已下发军令给澶关守将司马亭,嘱他巩固边防、加强戒备。西盍军彪悍,好勇斗狠,极富野性。参横此人被称为西部雄狮,自是武力过人。他扬言夺我江山,绝非信口开河,看来,我们很快就要上战场了。而这场战争,其惨烈程度恐怕绝不输于我以往任何一场战争。”
黎夕翻身跪坐在床上,目光炯炯地看着莫静尘:“夕儿随侍在爹身边,与爹同生死、共患难!”
莫静尘有些心疼:“夕儿,爹不想你受苦的。”
“跟爹在一起,夕儿虽死无憾!”
第七十一章:雨前
明熙殿,午后。窗外浓荫匝地,高耸入云的树木将阵阵凉风送入殿内,一扫夏日酷暑。好不容易忙完太后的葬礼,莫惊风与莫静尘两人静坐殿内,相对品茗。
九五之尊眉宇间带着未曾退去的疲惫,而莫静尘的皮肤依然如羊脂白玉般无瑕,可是面容清减了许多,显得眉更挺、鼻梁更高、眼睛更大。
见莫惊风面有倦色,他自然地放下茶杯,走到莫惊风背后,为他揉捏肩膀。先皇在世时他就经常为他捶肩敲背、疏通筋络。现在大哥当了皇帝,不过短短两个月,就已经被一连串的国事、家事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感觉到五弟修长的手指摁在肩膀上,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莫惊风享受地眯起眼睛,唤了声:“五弟。”
莫静尘温顺地应:“是。”
“参横走了,没来祭奠母后,也没向朕辞行。”
“他去找过臣弟,扬言兴兵来犯,江山与人,他都要了。”
“哦?”莫惊风挑了挑眉,“看来这只西部雄狮真的被朕激怒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好像根本没把参横放在心上,“只是朕不知道,你们两只狮子打起来,究竟谁胜谁负。”
莫静尘神色黯然:“皇兄,参横来犯,必有一场血战,伤及百姓与将士,臣弟于心何忍。可是,臣弟仍然不愿委屈自己……可见,臣弟仍是自私的……”
“自私的是朕,你已经同意牺牲自己了,是朕不允。”莫惊风扭着看他一眼,皱起眉头,目光稍稍有些严厉,“不许自责,更不许有负罪感,所有过失都由朕一人承担。你只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朕早已将朕的决定召告朝廷各部,我堂堂天朝,岂能受制于人?参横若敢借此藉口犯我边境,朕命你横扫千军、直捣黄龙!”
莫静尘一震:“皇兄……”耳边回响起李清影求情的话,心一点点下沉。皇兄的意思是要灭了西盍?
“嗯?”莫惊风从鼻孔里发出淡淡的声音,再次回头扫他一眼。
莫静尘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皇兄为了保护自己,将所有责任揽到他一人身上,他怎能再忤逆他,说出冒犯的话来?
呆了片刻,他含糊地道:“看参横的行动吧。”
莫惊风显然对他的回答不满意,却并没有继续追问。
莫惊风舒缓筋骨后,拉了莫静尘一起批阅奏折。两兄弟忙到天近黄昏,才将堆积如山的奏折批完。莫静尘告辞回府,才刚踏进拂云居,黎夕就迎上来,为他宽衣,给他斟茶。
莫静尘坐下歇了会儿,桑石就来了,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盆冰镇过的绿豆汤,还有两个描金细瓷碗。
一连几天,他天天都端绿豆汤过来给黎夕与莫静尘喝。黎夕早已喝惯他做的绿豆汤,莫静尘却是最近才尝到。饮过后觉得清凉舒爽,沁人心脾。于是也迷上了这种饮料,桑石便天天为他们备一份。
“王爷,少爷,绿豆汤来了。”把绿豆汤端到莫静尘与黎夕面前,桑石后退一步,眉眼带笑地看着他们喝。
莫静尘看他一眼,赞许道:“难为你如此用心,把少爷照顾得很好。”
桑石赧然低头:“这是奴才份内之事。”
“说过很多次,府里没那么多规矩,不必自称奴才。”
“是,王爷。”
“这汤里放了什么佐料?除了绿豆的清香,似乎别有一股香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苦味。”
“我在汤里加了一点桂花、玫瑰花还有百合磨的粉,唯恐百合味苦,我又用了蜂蜜。”
莫静尘点点头:“原来还加了百合,怪不得喝过后舌尖上有一点涩。”
“哦?”黎夕笑道,“爹的味觉真好,夕儿只觉得好喝,都没品出那么多味道来呢。”
桑石低下头,眼里有不易察觉的光芒一闪而过。
由于军中事务繁忙,又考虑到参横的威胁,莫静尘一天都没休息就返回军中。龙战军十二营的将领们早就听到传言,得知参横妄想霸占他们元帅的事。见莫静尘回营,他们呼啦一下就把帅帐挤满了。
“元帅,元帅,那该死的西盍王痴心妄想,竟敢打你的主意。我们去向皇上讨一道圣旨,立刻出兵踏平西盍!”十一营的主将穆天遥一步奔到帅案前,义愤填膺地嚷。
穆天遥比莫静尘大两岁,曾经跟随莫静尘一起灭南寰,黎夕最先认识的龙战军将军就是他。黎夕进军营后,得到他诸多照顾,才能迅速融入龙战军这个大集体中。穆天遥虽然年龄比莫静尘大,却没有莫静尘那种稳若泰山的气势,他性格热情奔放,极富童心,也十分富有亲和力。手下军士都比较信赖他,私下里跟他打成一片。
莫静尘看着他,浅浅含笑,沉静如水的模样,却把穆天遥看得脸红了,垂下头,讷讷道:“末将失言……”
莫静尘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眼前诸位年轻将领。所有人都自觉地站直身子,目注他们主帅,眼里充满忠诚与爱戴。
“末将等与元帅共进退,随时等候元帅将令!”热血男儿的声音震动了整座营帐。
黎夕的眼睛悄悄湿润了,唇边绽开一缕欣慰的笑容。他偷偷瞥莫静尘一眼,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的义父静静地站在众人面前,优雅、镇定、从容,渊停岳峙,却气势如虹。
那一晚,黎夕又闭着眼睛假寐,直到听到身边的人发出均匀的呼吸,他才偷偷靠近他,偷偷张臂抱住他。心里溢满喜悦,一遍遍无声地唤:“爹……爹……”
他很希望夏天长一点,他好多点时间享受与莫静尘同榻而眠的幸福生活。可是夏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当第一缕秋风吹进帝都的时候,澶关发来军报:参横亲自率领三十万西盍兵直逼澶关。澶关只有五万守将,兵力悬殊,请求皇上立刻发兵增援。
第七十二章:初战
“该死的参横!竟敢真的起兵进犯!”营里的将军们个个义愤填膺,十几张年轻帅气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杀气,整个帅帐顿时布满寒意。站在莫静尘身后的黎夕不由自主地心头一震,别看这些将军们平日里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他们骨子里有着龙战军无坚不摧的气势。
“修罗战神”率领的队伍,不亚于天兵天将。
“他这是自己找死!想来看我们大胥的版图不够辽阔,自己送上门来让我们扩张。”穆天遥扬起剑眉,双眸中射出明亮而锐利的光芒,“我们元帅是先礼后兵,对他的容忍已经够了。他这样不知死活、不自量力,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一营将军元峤身兼副帅之职,已是而立之年,从军十三载,屡历战功。多年的沙场历练已经磨去了他锋锐的棱角,令他变得外表平整、内心刚毅,宛如戈壁中被风沙雕琢过的岩石。
他默默看着莫静尘。那张俊美无倜的脸上并无任何激动或愤慨之色,他们年轻的元帅早已具备一颗刀枪不入的心。一双海洋般深邃的眼睛吞尽一切,纹丝不动。
二十三岁的男子,怎会修炼得如此镇定?
莫静尘的目光在帅帐内转了一圈。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他的语声平稳地响起:“我即刻进宫见驾,向皇上请旨出征,你们回去待命。”
众人齐声应是,各自回帐。
“爹。”黎夕在莫静尘身后低唤。
莫静尘头也不回地下令:“立刻随爹进宫。”
“是。”
救兵如救火,当天莫静尘便得到圣旨,回营部署妥当,命众将回家与家人团聚、收拾行囊,明日一早出发。
回到王府,见管家林蕤正在门口徘徊,莫静尘有些诧异:“林蕤,你在等我?”
林蕤顾不得礼仪,一把拉了莫静尘的袖子,走进客厅:“王爷,你是不是要出征?”
莫静尘勾了勾唇角:“你消息这么灵通?”
“是不是西盍王参横打过来了?”
“是,你如何得知?”有什么消息快过军报?
“街上传得沸沸扬扬,说西盍王恨王爷背信弃义、不守承诺,故衔恨报复,燃起战火。势欲夺下大胥江山,令王爷臣服在他脚下!”一向温和淡定的林管家,此刻白皙的脸上泛起愤怒的红色,“这必定是参横设的女干计,他故意散播这些谣言,想要逼得王爷无路可走!”
黎夕狠狠咬牙,怒气像火蛇一样在他体内蹿动,直冲到头顶,他的双目已变得赤红:“卑鄙!无耻!得不到爹就耍这种阴谋!”他的手指牢牢握住剑柄,英俊的面容气得扭曲,“战场上见到他,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莫静尘漆黑的眸底掠过黯沉之色,很快消失,淡然道:“我莫静尘不会被几句流言蜚语压垮脊梁。”他拍拍林蕤的肩膀,“府中又得交给你了,当我的管家,是不是比较辛苦?”尾音上扬,眼里划过一丝戏谑的笑意。
林蕤看着他俊朗如碧天的眸子,悄悄放松身体,唇边也露出了笑容:“当王爷的管家——林蕤甘之如饴。”
秋风从广袤的原野上掠过,卷起阵阵黄沙。晴天无云,雁行阵阵,远处群山莽莽,近处的城楼上,士兵们全副武装地来回巡逻,警惕的目光密切注视着敌营的动静。
参横只在兵临城下的当天出兵挑战,双方交手,各伤了两员战将,表面看来打成平手,但澶关守将司马亭的心却紧绷起来。他看得出参横手下那些战将个个骁勇,这群人不像人,而像一群饿极了的野兽。看到刀光、感觉到杀气,他们全身的野性就被激发出来。一个个用噬血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敌人,恨不得将敌人生吞活剥。
而西盍王参横一身黑色战袍,高大威武的身躯端坐在马上,远远看着就有一股非凡的气势。即至近前,他更加从参横身上看到一种不可一世的狂野与傲气。
第一天交战,参横就明明白白告诉澶关的那些将士:孤是为了你们誉王而战,此战,孤对誉王志在必得。你们若要抵抗,就白白成了牺牲品。
将士们寒了脸,也有人悄悄寒了心。司马亭唯恐军心动摇,厉喝一声:“你小小蛮夷之邦,竟敢觊觎我们誉王千岁!王爷代表皇上、代表皇家、代表政府,从来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你若辱极我们王爷,便是辱及我们君王。我等岂能容你?今日必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一番话出口,士气顿时大振。参横却并不恋战,眉峰一挑,唇边勾起肆意的笑容:“孤不屑与你交战,待誉王前来,孤再与他决一雌雄。”
他收兵回帐,按兵不动,耐心等待莫静尘的到来。
龙战军抵达澶关的第一天,莫静尘不顾人困马乏,出城向参横挑战。参横闻听莫静尘到来,冷肃了几天的脸顿时飞扬起来。连忙披挂起来,拍马上阵。
却见莫静尘连铠甲都不穿,一身白衣,金冠玉带,若非手中持剑,会令人感觉他是一位即将出去踏青的翩翩佳公子,风流倜傥、卓然不群。
可是参横丝毫没有掉以轻心,在面对莫静尘的时候,他感觉到一股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几乎夺去了他的呼吸。
他眨眨眼睛,仔细看着对面的人。他只是那样安静地坐在马上,目光凝成一条线,笔直地落在他身上。
不知道是他剑上的光芒映在眸子里,还是眸子里的光芒与宝剑交织成一片,参横只觉得那道目光带着极强的穿透力,穿过他的心肺,将他的身子牢牢钉在马上。
他浑身的肌肉都变得僵硬了。
呆了好久,他才调整呼吸,心里涌起极复杂的感情。他迫切地想要拥有莫静尘,可是又恨极了他的无情。如果说一开始他想牵住他的手,与他一同登上王座,那么现在,他更想将他身上那层骄傲的外壳打碎,让他失去一切,让他向他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