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尘,你现在觉悟还来得及,只要你答应孤,立刻跟孤回挚云,孤可以既往不咎。”他鹰一般的眼睛盯着莫静尘,目光炽热而焦躁。
莫静尘用剑指着他,傲然笑道:“若你赢过我手中剑,我便答应你的要求!”
参横目光一闪:“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两人顷刻间战到一起。
黎夕在莫静尘身后看着。五年了,距离他上次在战场上看到莫静尘已经五年了。此时此刻,他再次亲眼看到激战中的莫静尘,那种强烈的震撼依然令他久久静不下心来。那个人,在记忆中是宛如天神的存在。一人一马一剑,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仿佛从云中直冲下来,扫荡一切。
风云为之变色。
雪亮的剑光绞碎了日光,剑气激得四周尘土飞扬,无人敢靠近他们左右。刀剑相撞,发出的声音震得人心为之颤抖。不知道战了多少回合,嗤嗤几声,参横宽大的黑袍被剑气割裂,几条血痕从胸口、手臂上浮现出来。他连人带马倒退几步,一阵气血翻涌,虎口发麻、眼前发黑。
在他身后的一名将军正想上前保护他,莫静尘的剑已带着流星的光芒逼向他眉间。
参横身体往后一仰,剑尖贴着他鼻尖过去。莫静尘收剑,轻轻掸落剑身上几缕头发,冷眼看参横:“还要打下去么?”
参横坐直身子,已惊出一身冷汗,脸上阵青阵白,却并不服输。眼里有阴鸷的光芒一闪而过,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今日到此为止,我们择日再战!”
莫静尘收兵,龙战军欢呼震天。
黎夕展开笑颜,正想上前,却见莫静尘的身子在马上摇了摇。他大惊,问道:“爹,你受伤了?”
莫静尘觉得胸腹处一阵刺痛,眼前有些晕眩。他暗暗调息,片刻恢复如常,回眸微笑:“我没有。”
第七十三章: 毒发
退回自己营内的参横只觉得胸腔内气血逆流,五脏六腑都似被绞乱了一般疼痛。大将军轩辕度一声令下,立刻有几名随军的太医奔进来为参横疗伤。
参横身上的剑伤并不深,只是内腑为莫静尘的真气所伤,治疗过程中呕出一口淤血,才觉得胸口舒服了一些。
“大王为何下令收兵?龙战军远来疲惫,莫静尘又刚刚经历一场激战,此刻我们就该抓住机会一举进攻才是。”轩辕度人高马大、声似洪钟,他一说话,连房梁都被震得簌簌发抖。
燕卿有些不满地看他一眼,参横苍白失血的脸与刚才吐出的一大口血早就把他吓坏。只是碍于太医与众将都在,他不好问出关心的话来,可一颗心早就揪得生疼了。
参横眯起眼睛,眼里掠过一丝幽深的笑意,虽然受伤,却没有半点挫败的样子:“龙战军虽然远来疲惫,士气却并不低落。何况莫静尘初战告捷,群情激昂。此时我们出战,胜算不大。”
他语声放低,仿佛在自言自语:“后天,后天孤主动去挑战……”
燕卿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众将也暗暗纳罕。
“可是凭莫静尘的武功,今天这种状态下大王尚且打不过他,等他养精蓄锐……”轩辕度皱起浓眉,脸色显得有些沉重。
“你们今天看过莫静尘出手,谁能敌他?”参横的目光从众将脸上一一掠过,众人却避开他的目光,分明是不自信的表现。
“轩辕,你可是我们西盍的无敌勇将,你觉得你与莫静尘比怎么样?”参横把目光锁定在轩辕度身上。
轩辕度的眉头皱得更深,眉心成了一个川字:“莫静尘剑法奇绝、内力非凡,以往听到那些关于他的传言,臣心里很不服气。可今天看他与大王较量,臣已经心服了。他是天生适合战场的人,一个长得这样好看的男人,身上却有着无坚不摧的气势……臣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臣真的不敢保证能敌过他。”
他一番话出口,众将都露出“正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的表情。
参横笑起来,骄傲而愉快的笑容,眼里精光四射,一扫刚才的虚弱状态:“孤看上的人怎么会差?人家称孤‘西部雄狮’,在孤眼里,莫静尘才是名副其实的狮王。傲啸于山巅,令天地为之震颤。”
轩辕度的脸色有些难看,众将的头也纷纷往下低。
参横把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哈哈大笑,牵动伤处,引起一连串的咳嗽。燕卿赶紧上前,为他捶背。
“你们一个两个这是什么表情?孤说莫静尘好,你们就气馁了么?孤登基四年,你们为孤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你们是孤的左膀右臂。至于莫静尘……”参横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那笑容竟令站在他面前的几位将军看得心底发寒,“孤发誓,一定要让这只骄傲的狮王向孤低头。他辜负孤,还耍弄了孤,孤要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说罢挥挥手:“你们退下吧,继续休养生息,明天过后我们痛痛快快打一场。”
待众人退下,燕卿连忙吩咐宫奴去为参横煎药,自己倒了茶来送到参横面前,柔声道:“大王受惊了。”
参横的头往后仰,靠在枕头上,回味一般,喃喃道:“孤没想到,静尘这样强,连孤都不是他的对手……”
闭上眼,眼前寒光凛洌,剑锋刮过的感觉依然令他毛骨悚然。
“那么大王要凭什么胜他?”燕卿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还记得我们离开拂云前,有一个人去驿馆见孤么?”
“燕卿记得。”
“他是魏轲。”
燕卿一愣:“原来是他易容?”
“不错,他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以前他找孤联盟,孤没有答应,想不到这人心机颇深,利用孤与静尘这件事,在百姓中散布谣言。”
燕卿恍然道:“原来是他。”
“他本想借这些谣言逼静尘答应孤的要求,谁知静尘出尔反尔。于是他来见孤,劝孤起兵攻打大胥,把静尘与大胥一并归入囊中。”参横眼里有锐利的光芒流转,缓缓道,“他派了一名手下混入誉王府,服侍黎夕。一面关注黎夕的动向,一面向静尘下毒。算起来,后天就是毒发的时间,静尘就算再厉害,也想不到身边有人向他下手。后天出兵,孤势必将他抓住……”
澶关守将司马亭的府第改成了临时帅府,将莫静尘与黎夕安置妥当,司马亭便向莫静尘汇报了澶关的守备情况。莫静尘与众将拟定攻守策略,才回房休息。司马亭派了人来伺候莫静尘,可全被黎夕挡下。他习惯性地包揽一切,把莫静尘服侍得妥妥贴贴。
“爹,刚才你脸色不好,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虽然莫静尘没有受伤,可黎夕总觉得心里不塌实,安静下来便关心地问。
莫静尘微笑摇头:“没有,刚才可能因为旅途劳累,又激战了一场,稍稍有些晕眩,现在没事了。”
“爹,参横再来挑战时,请爹派夕儿出战吧。夕儿寸功未立,愧对爹五年来的教导。”
“你这孩子……”莫静尘万般不舍,可是看到儿子执着的表情,也只好同意,“那就去历练历练吧,只是自己千万小心。”
黎夕高兴地跳起来,躬身一礼:“谢谢元帅!”
莫静尘宠溺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第二天风平浪静,对面敌营毫无动静。莫静尘在关内巡视城防,排兵布阵。
第三天一大早,城外战鼓声声,响彻云霄。莫静尘带领龙战军将士与澶关守将出城迎敌,见参横依然一身黑袍,坐在马上,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坐着的姿势已不如以前那么挺拔。
莫静尘知道他伤势未愈,所以猜想他今天不会亲自出战。果然一开始便是他帐下将军名叫兆骞的出来挑战,黎夕上前向莫静尘请命,莫静尘应允。
黎夕现在只是莫静尘的亲兵,身上的穿着让人一眼就看出他并无官阶。兆骞见莫静尘派了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兵出来,认为得了奇耻侮辱,气得脸色发青,举刀就向黎夕砍去。
黎夕扬眉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那笑容在阳光下灿烂之极,令兆骞不觉一怔。少年宛如初出山林的老虎,不仅毫无惧色,而且带着勇不可挡的气势。
莫静尘在后面看得微笑,自己教出来的儿子果然是好样的。
参横与西盍众将为兆骞观阵,他是认识黎夕的,本来不知道黎夕的厉害,此刻黎夕一出手,他才知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少年,假以时日,便是莫静尘的翻版。
一声惨叫,众人眼睁睁看着兆骞从马上跌落,来不及去救他,黎夕已在马上一个转身,一剑钉入兆骞胸口。
几个动作干脆利落,漂亮得让人目不暇接。大胥军中已有人喝采叫好,穆天遥就在莫静法身边,竖起大拇指道:“世子好功夫,真是虎父无犬子!”
黎夕拔剑扬起,剑尖上有鲜血一滴滴落下来,被日光照着,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夕儿,回来吧。”莫静尘唤。
黎夕拍马奔回,在马上抱拳:“元帅,属下幸不辱命!”
莫静尘安静地看他一眼:“回去记你一功,但不可骄傲。”
黎夕朗声应道:“是,属下谨记!”
轩辕度损失一将,气得几乎吐血,从人群中狂冲出来,枪指莫静尘:“莫静尘,本将军要领教你的剑法!”
元峤正要请命,莫静尘摆手制止身边诸人,道:“此人乃是西盍大将军轩辕度,我亲自会他。”
甫一交手,轩辕度的心就沉了下去。旁观时已看出莫静尘的厉害,亲自交手,这体会更加刻骨铭心。他的剑就像带着魔力,如影随形地围绕着他,又仿佛织下天罗地网,容不得他有片刻喘息,更没有一丝逃脱的空隙。
强大的内力汹涌而来,令他觉得自己就像滔天巨浪里的一艘船,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噬。
一招不慎,莫静尘的剑就斜斜劈过他左肩,深入肩骨。轩辕度似乎已听到自己的肩骨断裂的声音,剧烈的疼痛令他连人带马倒退数步,差一点脱口惨呼。
“轩辕,退下!”一声断喝,参横像风一般冲了过来。
莫静尘用足内力,剑尖卷起狂飙,猛地向参横袭去。他打定主意一剑击退参横,威慑西盍军,所以出手丝毫没有手软。
参横举刀招架,金属相撞的声音震得他耳膜发痛,那把刀脱手飞出,他虎口剧痛。来不及看是不是已被震裂,他迫不及待地凝眸去看莫静尘。
莫静尘蓦然觉得喉咙口泛起血腥味,眼前阳光乱舞,两耳轰鸣。他猛地张口喷出一股鲜血,人在马上晃了晃。
“元帅!”
“爹!”
惊呼声中,参横打马往前冲,与莫静尘两马交错。他张臂抱住摇摇欲坠的莫静尘,一把将他拖到自己马上,返身往自己队伍中冲,一边高呼:“放箭!挡住龙战军!”
大胥诸将疯了一般往前冲,黎夕更是急红了眼睛,拼命想冲过去把义父夺回来。可是对面射来的箭雨阻住了他们的冲势,片刻之间,参横抱着莫静尘的身影已淹没在西盍重重叠叠的人马中。
一场惨烈的战争在澶关前上演……
第七十四章:折翼
没有时间去体会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黎夕只想杀尽千军万马,冲进敌营去把莫静尘救出来。他横冲直撞,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杀。
一蓬蓬血雾在他眼前散开,一声声惨叫充斥着他的耳膜,一具具尸体倒下,被他的马蹄踏过。断肢残骸、脑浆骨髓、白的肠子、红的血,流得到处都是。
从来没有经历过杀戮,可他没有丝毫手软,更没有半点惧色。剑刃折射出耀眼的日光,映在他雪白的脸上。
颜色如雪,可目光却炽热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相对于眸子的热度,他身上散发出冰寒彻骨的煞气,整个身体犹如被极地的冰层覆盖着。
穆天遥一直冲在他身旁,唯恐他有个闪失。虽然刚才已经见识了他的骁勇,可毕竟他初出茅庐,缺乏实战经验。元帅已经被擒,他决不能再让黎夕出半点差错。
黎夕近乎疯魔的样子清清楚楚地落入他眼里,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这十三岁的少年,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带着噬血的恨意,只知道挥舞手中的长剑。他好像完全看不到那些血淋淋的事实,看不到眼前狰狞残酷的画面。他向前冲杀的样子,仿佛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子化作一道利箭,穿破前面重重阻碍,直冲到莫静尘身边。
他已经丧失理智,只知道杀人。
元帅与黎夕,这对父子同样有着宝剑的锋芒,可是,他们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不同的。
元帅天性沉稳,他总是以大局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他的一举一动、一个决定从来不带有个人的因素。他悲天悯人,总是尽量将杀戮减到最小,他以慈悲赢得民心,为皇上安定天下。
而黎夕,他的性格明显刚烈得多,会忍不住热血冲动。是因为少年心性?还是因为此刻所受的打击太大?无论如何,他不会怪他,因为他深深理解他的心痛。
这场战争整整打了一上午,从澶关打到西盍的峣谷关。峣谷关地势险要,两山夹一谷,山峰劈立千仞、宛如斧削,山谷呈葫芦状,谷中怪石嶙峋。这样的地势易守难攻,最是兵家大忌。
西盍军且战且退,离峣谷越来越近。混战中黎夕被一箭射中左臂,他咬紧牙关,一把抓住箭梢,猛地将它拔出来,随手一丢,臂上顿时血流如注。黎夕痛得皱紧眉头,脸色更白。
“黎夕!”穆天遥失声惊呼,这孩子,简直不要命了!
黎夕放眼四顾,其他龙战军将领也或多或少受了伤,双方军士俱是损失惨重。一场战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到此,他方才觉得心痛如绞。爹,你怎么了?你明明已经要赢了,为什么突然吐血、突然晕眩?前日也曾有片刻不适,你却没有放在心上。是我不好,我应该坚持让军医为你诊脉,是我的错……
仿佛有一团火在喉咙里烧,烧得皮肤都焦裂了,好痛。
就在这时,副帅元峤下令收兵。听到鸣金声,黎夕心头剧震。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独自往前冲,可穆天遥猛地冲过来拦住他。平日阳光开朗的男子,此刻突然显出严厉的表情:“黎夕,军队中以服从军令为天职,且莫让元帅为你蒙羞!”
黎夕的心骤然收缩、下沉,沉入无底的深渊。寒冷、黑暗、悲愤、绝望……
大胥军撤退,西盍军如潮水般涌入峣谷,一场战争,只剩下死亡。
“副帅,为什么下令收兵?”冲到元峤面前,黎夕不顾礼仪地开口质问。
元峤深深看他一眼,脸色凝重:“世子,今日我们本是出来防御的,我们不具备进攻的条件。何况一旦进攻峣谷关,形势便倒过来,是我们在侵犯西盍。我需要派人送紧急军报回京,向皇上请示。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我们便冲破峣谷,长驱直入,踏平西盍!”
“可是军情紧急,耽误不得啊!”黎夕的声音近乎咆哮,他又气又急,双手都在颤抖。左臂上的鲜血还在不断冒出来,他却已浑然未觉,“爹今天状况异常,看起来好像突发急病,你明明知道参横恨他,他落在参横手里,一定生不如死……”
元峤由着他发泄,眼里平静无波。等他说完,他才道:“世子,军中没有义父,只有元帅。我这样决定,是秉承元帅的一贯宗旨。若元帅认为我错了,他日救出他来,我自当向他请罪,求他责罚!”
黎夕在马上石化成像。
莫静尘醒来时,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因为他听到马蹄声与车轮的颠簸声。然后脑子慢慢清楚,感觉到胸口有些隐隐的刺痛。再接下去,他几乎一下子跳起来,因为有一只大掌正在抚摸他。那种带着薄茧的触感明确告诉他,这只手是男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