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烬余录(FZ) 上——贝勒王

作者:贝勒王  录入:08-31

珠儿取出那骨球,拨开机簧,在手里握着,酝酿了很久,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蹒跚着,一步一步,坚定的走了过去。

其中一个女子看到了珠儿,涣散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光,“杀了我……快杀了我……快……”

珠儿点点头,按照许道长说的位置,向那女子的腿根刺了过去。

“谢……谢……”那女子嘴边浮现了一个笑,闭上了眼睛,再无呼吸。

珠儿迅速的了断了另外两个女子,全然没有了第一次那样的惶惑不安,反而有一种神圣的满足,似乎,在做一件大功德。

那三个女子,看服饰都是宫中女史,一个尚药、一个尚食、一个尚衣。珠儿把手伸向他们的腰间,去摸他们的腰牌,她们不该被埋没掉名姓的,要让青史记取,让后世怀思,让天下人凭吊。

尚药局内史郑寿心、尚食局使令吕吉祥,尚衣局尚衣徐宝莲,小巧的紫檀腰牌上错着金字,像她们曾经如花的生命一样,精致而美好……珠儿将它们小心的纳入怀中,任由泪水滚滚淌落。

珠儿收起那骨球的机簧,将它纳入荷包之中。哪知道才刚一迈步,那骨球便不知怎地,掉落了出来,顺着地势的斜坡,一路骨碌碌的滚了很远。珠儿忙追了过去,就在马上要抓住那骨球的时候,冷不防黑暗中伸过来一只手,将那骨球捡了起来。

珠儿抬头去看,却见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儿,一身白狐裘,皮帽的左右两侧,各垂下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却是源国式样。

“还给我,那是我的。”

“你是谁?赵国的帝姬或宗姬吗?”那男孩开了口,一口字正腔圆的汉话。

“你怎么知道我是帝姬或宗姬,就不能是其他什么人吗?”

“你这岁数,必然不可能是后妃夫人,那么不是帝姬,就是宗姬。听他们说,公主的孩子算外姓了,不需要跟你们在一起。”

珠儿点点头,心道这孩子倒是聪明,“我父亲是永安郡王。”

“那就是宗姬了?也就是郡主?”

珠儿又点点头。

“郡主的服饰,都是这样的吗?”那男孩用手指点着珠儿襦裙胸前的带子,问道。

珠儿脸一红,略缩了缩身子,“这是家常衣服,并不是册封宗姬时穿的。”她不晓得这孩子为何这么关心这种事,只是随口敷衍。

那男孩点点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迷路了。”珠儿撒谎撒得很是坦然。

“没关系,你是住在青宫的对吧?我可以送你回去。”

“可是我要回到原来那个大帐,里面有我的衣服。”

“没关系,我陪你去找!”那男孩拍了拍胸脯,“我叫颜音,你叫什么?”

“珠儿。”

“你几岁?”

“七岁。”

“我八岁,比你大。”颜音微微扬起头,得意一笑。

“那你把那个还给我吧……”珠儿伸出手来。

颜音把那骨球托在手中端详,“这是什么?”

“打捶丸用的球。”

“啊!我知道那个,跟打马球差不多,只是不用骑马,那是女人孩子玩儿的玩意儿。”

珠儿不知怎地,有点想笑,这孩子把自己当成大人的样子很是可爱。

“给我吧……”珠儿又说道,不知是装得还是真的,突然动了情,声音带了三分哽咽,眼中水盈盈的,蕴上了泪。

颜音见珠儿泫然欲泣,忙把那骨球塞到珠儿手里,“给你!给你!你放心,我们再不会夺走你们任何东西了!”他把“再不会”三个字咬得很重,像是信誓。

珠儿点点头,将那骨球重新塞回荷包,却不防它又掉了出来。

颜音再度帮珠儿拾起骨球。

珠儿翻过那荷包看时,却见那锦缎的荷包底部已经崩了丝,漏了一个大洞,再也没法修补了。

“这东西太重了,用丝绸的荷包装恐怕不行,我的这个给你用吧,这是小羊皮的。”颜音说着,解下身上一个荷包,递给珠儿。

珠儿伸手接过,见羊皮被磨得极薄,手感绵软而温润,上面用一种很特殊的浅褐色丝线,绣着杂宝卐字纹,“这是什么线?”

“是梅花鹿尾巴上的毛纺成的线,我娘绣的……”颜音说到这里,神色间有些黯然。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珠儿推辞。

“没关系啊,你有什么好东西也送我一个就好啦!”

有什么好东西么?珠儿不自觉的摸了摸发髻,那上面只有几根铜簪子。羁押在东塔院的时候,源兵挨个搜身检查过了,所有女子身上但凡一点值钱的东西,金也好,玉也好,都被搜了去,连绿豆大小的金耳钉也不放过。

“这个送你。”珠儿从腕子上褪下一个珠串,是各色琉璃圆珠穿成的,每一个都各不相同。源兵认为琉璃不值钱,便没有拿走。

“这个很好看!只可惜我是男的,又不能戴这种首饰。”颜音兴奋过后,微微有些失望。

珠儿一笑,“这个珠串上的珠子是浑圆珠,不是桶珠、盘珠,这其实不是首饰,而是用来玩耍的弹珠儿,玩法类似捶丸,但是不用球棒,只用手弹的。这样穿起来,只为着携带方便,不容易丢。”

“啊!我知道这个,我见过市井间的小孩子玩的,可是没人教我,也没人跟我玩。”

“嗯,那你拿着吧,等回去找个人教你玩。”珠儿说着,便接过了那羊皮荷包,将它系在腰间。

“对了,刚才我听到有人惨叫,但循着声音找过来,却又停了,你从那边过来,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颜音一边将那珠串套在腕子上,一边随口问道。

珠儿心中一惊,不知道刚才杀人的情景是否被这孩子看去了,转念又一想,那旗杆上虽有火把,但依然很昏暗,隔着这么远,他就算看到自己在那里,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于是说道:“我也是听着声音过来的,那边有几个死人。”

颜音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死死的盯着珠儿。

珠儿心中又是一惊,心道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被这孩子看出什么破绽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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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点史料

1、南征录汇耐庵校语:「初十日,王妃、帝姬九人下,李本云;独一妇不从。二太子曰:『汝是千锭金买来,敢不从?』妇曰:『谁所卖?谁得金?』曰:『汝家太上有手敕,皇帝有手约,准犒军金。』妇曰:『谁须犒军谁令抵准,我身岂能受辱。』二太子曰:『汝家太上宫女数千,取诸民间,尚非抵准?今既失国,汝即民妇,循例入贡,亦是本分。况属抵准,不愈汝家徒取。』妇语塞气恧……」随侍小奄屡唤娘娘自重。妇不自主,小奄遂自刎。朱姓贵名,年十三。见札记。」——这是42章那段,这件事情有意思的是这个小太监朱贵,主子和金国人争吵,他唤娘娘自重几个意思?妇不自主又几个意思?他为何要自刎?他留下了名字,但是这个女子没有,似乎是从了金人,有种为尊者讳的感觉。

2、是夜,国相宴诸将,令宫嫔等易露台歌女表里衣装,杂坐侑酒,郑、徐、吕三妇抗命,斩以徇。入幕后,一女以箭镞贯喉死。【见随笔。】——事实上是杀了三个女子,一个女子用箭自尽

3、烈女张氏、陆氏、曹氏抗二太子意,刺以铁竿,肆帐前,流血三日。初七日,王妃、帝姬入寨,太子指以为鉴,人人乞命。命福金帝姬抚慰之,令施膏沐,易后宫舞衣入帐侍宴。——这是本章的事情,三个女子似乎身份不高,没有留下名字,文中的名字是我从开封府状中找的另外的女子的名字。

四十六、春梦伤心识病骨

“你胆子真大,看见死人也不哭不叫,我们府里的那些丫鬟,便是看见一只蜈蚣也要大声尖叫半天呢!”颜音说道。

珠儿听了这话,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怎么不怕啊,刚才怕得要死,现在看见你,倒不怕了。”

“嗯嗯!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颜音用力挥了挥拳头。

突然,旁边的金顶大帐中,传来一阵氵壬靡的声音,珠儿脸一红,刚要拉着颜音离开,便听到颜音开口说道,“那边什么声音?过去看看。”说完便不容分说的拉起珠儿的手,跑了过去。

珠儿心头砰砰狂跳,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外人这样拉着手,虽然只是个小孩儿……

颜音轻轻把帐门掀开一条缝,偷眼看过去。

一股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酒气中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大帐里面,是一幅肉林酒海的情景,雪白的,蜜黄的,古铜的,黝黑的……肉体与肉体厮磨着,素手与粉颈,青丝与轻纱纠缠着,衣除甲卸,酒翻席湿,裙褌尽脱,花钿皆弃,婉转的呻吟不绝于耳,浊重的呼吸此起彼伏……

颜音困惑而好奇的目光四下逡巡着,突然,他身子一震,人从中,他发现了颜启昊的脸。那颜启昊已经有了七八分酒意,脸红红的,却还在举杯痛饮,怀中抱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的一头乌发,散落在颜启昊赤裸的胸前,而颜启昊的一只左手,揉捏着那女子半裸的酥胸。

颜音猛地扳过珠儿的肩,将她身子转了过去,“别看!没什么好看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珠儿目力胜于常人,一撇之际,已经知道帐内的勾当,脸更红了,只低着头一声不吭。

“走吧!我陪你去找你放衣服的大帐。”颜音说着,松开了珠儿,径自大步向前走去,珠儿忙快走几步,紧紧跟上。

这天晚上,颜音又受了些风寒,轻咳了一夜。

早上一起来,阿古便端了一碗“不云木”药汤过来。

颜音捏着鼻子把那药喝了下去,便立刻掏出那汝窑的瓷瓶,倾出一颗香药来吃。已经是最后一粒了,颜音不甘心的用力晃了晃瓶子,见连渣子都倾不出来,这才惋惜的塞上了塞子,重又把那瓶子小心收好。

“你会打弹珠吗?”颜音撸下手腕上的那串琉璃珠,对着阿古晃了晃。

那串琉璃珠子浑圆精致,五光十色,看得阿古眼睛都直了,“会!这可是好东西啊,比我小时候玩的泥弹儿和石头弹儿可强多了!”

“那你教我玩!”

“好啊!你想学出纲还是打洞,我都会,我可是高手呢!”阿古说着,脸上泛着兴奋的光,似乎一下子小了好几岁。

“好呀!现在就去!”颜音说着,拉起阿古的手便要出门。

“小郎君,今天外面很冷,你身子不爽,就别出去了,今天歇一天,明天再玩好不好?”阿古急忙劝阻。

颜音歪着头想了想,突然一笑,“那我问你几个事儿,你说实话,我就听你的。”

阿古有些好奇,“你说吧,我肯定说实话,咱明人不说暗话,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撒谎。”

颜音略顿了顿,才开口说道,“之前城里送出来三千劳军女子,她们是来干什么的?”

阿古微微红了脸,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颜音嘻嘻一笑,“就知道你不知道。”

阿古的脸更红了,“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来伺候咱们这些军爷的嘛,我还上了两个呢!”

颜音脸上微微有些变色,但却强自掩饰着,装作不动声色,“你少吹牛了!这种好事儿,哪里轮得到你这种军奴杂兵啊……”

阿古听了,有些不高兴,梗起脖子大声道,“王爷从来对咱们这些奴籍士兵一视同仁,有什么好东西从来也没落下咱们,我那时候在王爷身边伺候,当然更少不了我这一份了!只不过伺候你之后就倒霉了,什么好东西也摸不到。”

“那你说说,她们是怎么伺候你的?”

阿古用左手食指和另外四指圈成一个圈儿,放在两腿中间,右手食指中指并作一处,在那圈儿中进进出出了几下。

颜音脸一红,别过头去,装作浑不在意,“骗人!她们统共只有那么几千人,咱们大军十几万,怎么可能每个人都……”颜音说道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阿古继续脸红脖子粗的分辩,“确实有些姿色好的被那些当官儿的挑去了,但还是剩下不少留给我们的,而且王爷一个也没要,不像崇王他们,一个人霸占了几十个,玩够了才丢给下面。”

“是吗……你说父王一个也没要?”

“那当然!那些庸脂俗粉怎么入得了王爷的眼,也就是帝姬这样身份尊贵的才配得上王爷。”

听了这话,颜音的脸突然就冷了下来,一言不发,抄起斗篷便出了门。

阿古觉得莫名其妙,也上来了脾气,便不拦他,也不跟出去伺候。

颜音气冲冲的走了几步,见阿古没有跟上来,更是火大,索性便脱了斗篷,随手甩在地上,大步出了院门。

一出门,颜音便被冷风吹得打了个激灵,想要回去,又抹不开面子。正趑趄着,突然拐角处冲过来一个男子,一身青布衣帽,四十出头年纪,他跑得很急,颌下的三缕长髯分开向两侧飘着,样子有些滑稽。

那人跑到颜音身边,一把抓住颜音的腕子,气喘吁吁地问道:“那些孕妇在什么地方?”

“什么孕妇?我不知道。”颜音答道。

“你会汉话?!”那人又惊又喜,“那太好了,你给我做通译吧!”说完便不容分说,抱起颜音就跑。

“放开我!”颜音一边大叫,一边用小拳头向那男子身上砸去。

那男子伸出一只大手,一下子便把颜音的两只小手一齐握住了,“怎么这么凉?受了风寒?嗯?有病还穿这么少,真是该打!”

“要你管!”颜音怒道。

“吃了‘官桂杏霜香药’?嗯?还有一种奇怪的药味儿,从来都没见过的,那是什么?”

“是‘不云木’,连这都不知道……”颜音撇嘴。

“‘不云木’是什么?”

“‘不云木’就是一种生在地下的小树枝,地面上看不到枝叶,像干枯的杨柳枝一样,又像牛蹄筋一样蜷曲着。我们源国人凡是受风寒、呕吐、腹泻等小病,便用它煎水服用。”颜音自幼体弱,打小儿拿药当汤水饮的,因此对于医药方面的见识,比同龄孩子多了不少。

“哈哈!”那男子一笑,“你们源国人懂什么医术,不过是巫医胡乱开方,草菅人命而已!”

颜音听他说源国不好,立刻不乐意了,“我们不懂,难道你又懂了?”

那男子也不答话,只是用两根手指,在颜音脉搏上,时轻时重,时缓时急的不断摸索。

四十七、生生不生烦忧扰

“你这是从胎里带来的病,出生便未足月,心肾两虚,气血两虚,体虚畏寒,手足不温,小便清长频数,经常耳鸣头晕。若劳累了,腰便下坠似得痛,像是被条腰带束着,仰面躺着时,没法直接坐起,须得转侧之后徐徐起身。由肩至背,由腰至尾,常觉僵硬强直。左右肋缘,常觉疼痛,唯有卧床可以略略缓解……”那男子如竹筒倒豆一般,一条条说个不停。

颜音听得张大了嘴巴,惊讶万分。很多症状,他自小便有,但便是亲如娘亲,也未必能说得这么详尽,这个人只是切了切脉,便能说的一丝不差,简直神了!想到这里,颜音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戴神医,戴子和!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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