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罗杰和戈登·索尔坐回了位置上,若说一开始他们只抱着试探的心态,现在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追随领主大人的可能性了。罗杰家是暴发户,虽然现在家境蒸蒸日上,但在安普城的名利场中并不怎么被人看得起;而索尔家呢,如果年尾之前不能偿还借的高利贷,就得沦落到卖土地的地步了。其他人家畏“巫术”若猛虎,他们倒是不见得;牧草交易上的便宜暂且不提,如果自家的农场能得到领主大人的传授,也能如此地昌盛……
在利益面前,所谓的信仰通常是要让道的。
农场外围的危房区,在员工宿舍建成之前仍旧是各家公司员工的居住地。主要干道东面搭建了一座简陋的草棚,从蚯蚓养殖工作中解脱出来的牧师宾利先生正在里面坐堂,接待排队前来看病的人们。
如果是半个月以前让宾利先生为这些低贱的农奴、农夫治病,牧师先生肯定会找各种借口推脱,或者索性敷衍了事。但在经历了饲养所那种“地狱”般的工作磨炼后,宾利先生对于能够穿上干净衣服释放光明魔法的轻松活儿简直感激淋涕。特别是因为天气渐渐转暖,饲养所马上就要开始养蛆准备的现在……
比起跟虫子打交道,宾利先生还是更乐意接触这些已经能够有余力把自己料理干净的员工。各公司的员工加上工程队,总人数已经超过了三千大关,每日的伤患还是有那么一些的。不再摆出高人一等架子的宾利先生,应付这些工作中出了意外导致的伤病游刃有余。
光明魔法圣洁的光芒渐渐散去,收割牧草时不小心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到狰狞伤口的少女惊奇地看着自己愈合了的伤口,那种惊喜和感激之情让坐在问诊桌后面的宾利先生颇为自得。嗯,宾利还没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居然会因为贱民的感谢而高兴,实在是劳作能力低下的他在饲养所受了太多“真可怜,什么也干不好”的怜悯目光了……
“下一位。”宾利先生颇有些得意地喊道,排在少女后面的一位建筑工人连忙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在问诊桌前的凳子上坐下,恭恭敬敬地把自己被砖头砸伤的手伸出来。
一辈子没见识过光明魔法的土老帽们,对于这位轻描淡写地念念句子就能把伤口治好的牧师先生崇拜得无以复加。伯爵大人临时搭建起来的这间挂了个“宾利医院”牌子的草棚,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获得了超过食堂的声望。坐诊了一个多小时的宾利此刻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可是人群这种毫无保留地对他散发出来的崇敬和尊重实在是让他飘飘然得不愿意喊累。真想让布伦达那女人看看自己如此受尊敬受欢迎的场景啊,一直将肥料公司秘书小姐的善意当做耻辱的宾利先生洋洋得意地想着。
驶进农场的马车自然也看到了排着队伍的草棚,眼尖的金·罗杰似乎还瞄到里面好像坐着个穿白袍的家伙。只是马车的速度在老亚尔弗列德的催促下赶得有些急,一晃眼就错过了能看清的角度。自觉眼花的金·罗杰摇了摇头,教廷的人怎么可能坐在那种粗鄙不堪的地方。
渐渐穿过危房区,离午休还早的农场里安静得有些诡异。靠近了广场后,准备午餐的食堂员工们忙碌的身影才给这座农场添加了些许生气。连在一起的几座大棚子显然没有丝毫美感可言,颇有些讲究的老亚尔弗列德子爵鄙弃地用手帕悟住了口鼻。
“停下!停下!”从一座低矮棚子里走出来的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看到这俩四头角马拉着横冲直闯的马车立即大叫起来。驾车的车夫犹豫了一下,因为自己的主人并没有出声,于是又挥了一下鞭子。
“停下!听不见吗?!快停下!”那个出声的年轻人似乎生气了,小跑着往马车的方向跑过来,并用力挥舞手臂。
老亚尔弗列德从窗口看到咋咋呼呼的是个穿着跟那些田地里劳作的农奴一样蓝色古怪服装的年轻人,顿时有些不悦。不过想到这是领主大人的农场里,他忍住了火气,对自家的车夫喊了一声:“停车。”
车夫猛拉缰绳,马车又冲出去十几米才稳住了前冲的趋势。此时听到动静的女士也走出了蒜苗棚子,疑惑地看了一眼那辆陌生的马车,隐约觉得不妙的她立即沿着车后的车辙线看过去,随即惊呼起来:“我的葱!!”
老亚尔弗列德拉开车门,正想看看那年轻人到底在吆喝什么,就看见穿着同样蓝色服装的一男一女眼睛都没往这边看,而是跑向了马车后方。
进入广场的道路左侧,有一小快地形逼仄的三角型“草地”。由于子爵的马车规模偏大、速度又太快,行驶的时候车轮就超出了路面,在那一小片三角型“草地”上倾碾出了刺眼的车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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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相当喜爱小葱拌豆腐这道菜肴的丹尼尔
丹尼尔:……【半张着嘴瞪着那些不知道能做多少盘小葱拌豆腐的青翠小精灵的“尸体”,而后勃然大怒,转头死瞪着马车。
冷静啊,丹尼尔。
第48章:作死的人是拦不住的
急火火地跑到菜地旁边,看着被车轮碾过的葱地,那位女士抓着头发大叫:“看在天父的份上!哪个混蛋这么糟蹋我的葱!”
压坏了一小片草地,也值得对一辆带了子爵纹章的马车大呼小叫?出身老式贵族的老亚尔弗列德顿时拉下了脸;这要不是在领主大人的农场里,又没有带上前呼后拥的大队人马,他非得抽死这两个没有教养的混蛋不可。
同车的另两位先生也不太高兴,不过倒是没有像老亚尔弗列德那样明显地表现出来。他们今天的主要目的是与薇薇安女士打好关系,不是来摆贵族排场。
喊话的年轻人安抚了抓狂的女士几句,而后两人一起往马车这边走过来。三位拥有爵位的先生并没有下车,生气的老亚尔弗列德还啪地一声把车门关上了。
车夫是亚尔弗列德家的老仆人,听见关门声就知道这是要让自己当恶人的节奏了。以往这种“工作”不需要他来干,因为先生们出门是会带上一堆人的。只是因为要来领主大人的农场,这才只带了他一个。
这位有着自己的生存智慧的老仆人,可不会去干得罪领主大人的仆人这种自寻死路的蠢事——眼前的年轻人扎起来的金色长发有点儿凌乱,但显然保养得不错;皮肤虽然黑了些,但完全没有粗糙感,绝不会是那些低贱的泥腿子。裂开嘴给出了一个尽可能表示善意的微笑,车夫说出来的话却是符合自己主人要求的趾高气扬:“你们是什么人?看不到子爵大人的纹章吗?为什么大呼小叫?”
那位女士显然被车夫尽力挤出来的讨好笑容和完全不搭配的无礼话语给迷惑住了,本来想冲出口的责问卡在了喉咙里;而付友光一走回来看到丹尼尔正杀气腾腾的瞪着马车,未了还用请示的眼神转向自己,顿时吓了一跳:“哎哟?老兄,你也是有表情的嘛!冷静、冷静啊。”
没有等到期待的赔礼道歉,马车里的老亚尔弗列德更恼火了,抬脚踢了一下车门。
车夫愁眉苦脸,这些自己不愿意出面却又要摆架子的先生们真是难伺候,提高了声音喊话:“车里坐着三位尊敬的先生,请你们注意言行。”
那个终于舍得把视线转向车夫的年轻人露出了一种很无语的表情,看得出他有些恼火,但是又忍耐着,脸色不太好看:“你们是薇薇安女士的客人?”
付友光的气度让车夫更加认定其身份不低,不禁愁眉苦脸,语气却还得尽力显得严厉:“正是,车里坐的是亚尔弗列德子爵、罗杰男爵,与索尔男爵。”
听见这车里坐着三位贵族,眼前的年轻人却没有表现出惶恐,而是抬手指向广场另一边明显与农场里粗制滥造的建筑物大不相同的漂亮小楼:“她应该在办公楼里。直接过去就行。”车夫连忙点头,高耸的两层小楼在一片破烂棚子中鹤立鸡群,他本来就是冲那儿赶车的;但随即这个年轻人又多余地说了一句话,把老仆人“苦心营造”的和睦气氛打破,“这里是生活区域,车辆请缓行。”
嘭地一声,暴怒的老亚尔弗列德踢开了车门。老贵族满头青筋,忍耐力貌似已到了极限;他站在宽大的马车上,居高临下的瞪着大言不惭不知礼数的年轻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报上你的名字,无礼者,你要为你的冒犯道歉!”
愤愤不平的食堂大总管谢米尔女士忽然捂住嘴别过身去,气极反笑的她忍得胃部抽搐;丹尼尔板着僵尸脸,凉凉的视线在对方由两个圆球组成的身体上找脖子。
付友光看着这个从车厢里冒出头来的圆球,一时间有些无语。老亚尔弗列德头发梳得油光水亮,贴着头皮遮盖住脑袋上的地中海,里里外外至少八层的丝绸长袍把他整个人裹成了十分类似于蹴鞠之类的玩意;脑袋上的肥肉严重挤压着他的五官,偏偏还留着搞笑演员似的八字胡。如果这家伙和善地微笑,其外表或许还称得上是讨喜;不过那副眼高于顶的傲慢德性,给人的印象实在不可能好得了。
薇薇安在昨晚的工作会议上表示有小家族主动靠拢时,他是挺乐意的。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拉拢队友统一战线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嗯,用西格的话说,这叫收马前卒。能在纷乱的“巫术”“黑魔法”流言中抗住压力,悍然倒向领主大人,这种真知灼见的“人才”必然是要鼓励要培养的;但是看到这么个极度符合西格鄙夷对象的家伙出现在眼前后,他心里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动摇……
不,不能以貌取人、不能带有偏见,付友光再三告诫自己,语气平静地说:“付……我叫西格。”
老亚尔弗列德下巴晃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点头,而后他眯起眼睛,语气颇为不善地拖着长长的音调:“很好,西格。你的致歉呢?你的主人没有教导过你,面对贵族应有的礼仪吗?”
谢米尔的眼神冷了下来,丹尼尔有些不安份地恁动指头,望向付友光的目光更加热切;让人毫不怀疑只要伯爵大人稍稍首肯,他就会让那头肥猪知道什么叫悔之晚矣。付友光放缓呼吸频率,一再告诫自己不必生气;虽然当一头肥猪趾高气扬地睥睨你的时候,不是什么人都能保持冷静,但他认为,如果连这种小事儿都能跟人斗气起来,那么他也别谈什么大理想大事业了。当然,不生气是一回事,原则问题是另一回事:“请保持风度,子爵。姑且不论被你的马车破坏的葱地,任何居住区域都不允许大型马车以高速行驶;你的时间重要,别人的人身安全更重要。”
老亚尔弗列德气得头顶冒烟,就算撞死一两个贱民对于贵族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为了这种理由就要求贵族放慢车速?这家伙的脑子出了毛病吗?
付友光的态度太过平静,一直沉默着的另两位先生隐约觉得不太妙。对牧草交易上了心的金·罗杰和戈登·索尔站起来,一左一右拉住了喘着粗气的老亚尔弗列德。
“子爵,请不要跟仆人一般见识。”索尔男爵在老亚尔弗列德耳边轻声劝道,并刻意在仆人两字上加重语气。能够在面对贵族时不卑不亢地说话的人绝不可能是一般的下人,这个年轻人或许在领主大人那儿有一定的身份。
“姐夫,薇薇安女士还在等着我们。”金·罗杰对于这个空有爵位和财富、内里一包草的胖子其实也不怎么看得上,但让他在领主大人的农场里闹事显然不行。
付友光的冷静气度确实让老亚尔弗列德没敢太放肆,如果对方稍微表现出畏惧或者怯懦,老贵族一定会让车夫抽他几鞭子泄愤。欺软怕硬,本来就是败家子常见的“美好”品质。
老亚尔弗列德被挤成了两条线的小眼睛盯着付友光看了又看,似乎是准备把这个家伙的长相记住;用自以为威慑力十足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付友光,这位老式而传统的子爵大人关上了车门。
马车缓缓往前行驶,这场小风波看似过去了。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降速的马车驶向远处,谢米尔女士“呸”了一声,不满地对付友光说道:“伯爵大人,那混蛋这么无礼,就这样算了吗?这会儿是幸好大家都在忙,要是中午的话,不知道那混蛋会撞到多少人。”
付友光揉了揉脸,安抚谢米尔女士:“对于客人,我们应该宽容一些,谢米尔。”
谢米尔鼓起了腮帮子:“那也应该让他们对我的葱道歉吧?被糟蹋了好多呀。你不是说过,食物是最珍贵的宝物,不容许任何人亵渎吗?”
付友光笑了笑:“是的,女士。这一点我不会忘记的,请放心。”
谢米尔还是有点不甘心,不过想想伯爵大人的手段,忍耐住了不满,心疼地回食堂里招呼人手整理葱地。
谢米尔走开后,付友光转向丹尼尔,神情认真地说:“老兄,这种小冲突不会侮辱到我的,尊严是更有价值的宝物,不会轻易被人伤害到。如果我为了这种意气之争的小事任意驱使你,我认为这是对你的不敬。”
丹尼尔垂下视线,沉默不语。
付友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现在应该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地方,比如,去看看养蛆的坑挖好了没有。恩,得抓紧时间了,走吧老兄。”
作为高阶行者,丹尼尔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远比付友光来得高。既然伯爵认为没有必要动气,他也就无所谓了。但是,认为蛆比子爵重要……伯爵大人,其实也是生气了的吧……
“你做得不对。”伯爵大人体内,西格悠悠地说。
“哦?你认为我表现得窝囊会让你的下属离心吗?”心里确实憋着火的付友光说。
“白痴……靠好勇斗狠吸引依附者的家伙,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西格翻了个白眼。
“抱歉,我又用我的眼界来衡量你的世界了。”付友光拍了自己脑袋一下,“那么,你所谓的我做得不对是指什么?”
西格阴森森地一笑:“既然你现在扮成了猪,为什么不干脆把老虎吃掉?刚才你只要稍微表现出一点儿心虚畏惧,那头蠢货就会嚣张得忘记了自己姓什么。诱骗他说点儿什么不可饶恕的冒犯之语,再表露出自己的身份;而后以家族纹章被侮辱的名义发起贵族战争,半天内干掉拥有亚尔弗列德姓氏的所有成年男子,合法合理地占有那头蠢货的所有家产。至于另外两头蠢货,作为最佳见证者和被鸡血吓破胆的猴子,在你勾手指之前就会拥上来争抢舔你的鞋子。联姻的罗杰家族都旗帜鲜明地站到你这边的话,与亚尔弗列德有关系的势力也没法儿倾向那头不带脑子出门的蠢货……”
“……就这么一次小冲突就干到这个地步?你是认真的?”付友光一脑门的汗。
“为什么不呢?难得送上门的战争借口,放弃它溜掉才可惜吧。被彻底震慑过的罗杰家和索尔家会成为你最忠实的狗,可比你慢慢地跟他们做交易快多了。”西格冷笑着说。
“嗯。然后除了使用‘巫术、黑魔法、乱抓人的恶魔’之外,我脑袋上再多几顶诸如谋财害命、抄家灭族之类的头衔……”付友光面无表情地说,“再来,整个安普城,不,整个海得赛;别说招募员工,估计城堡的人一靠近,胆小的人家说不定就举家外逃,真棒呢……算我求你,要帮忙的话出点靠谱的主意成吗?后遗症一大堆的咱离它远点行不行?”
西格撇嘴:“有什么事儿是不用担负后果的?有的话我倒想见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