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着眉探头看了看，安德烈弓着背坐在床柱边，确实是在吞着气落泪。
不知怎么，心里就难受起来，怒火荡然无存，有些不知所措的心疼……
他静了一会儿，有些别扭地问：“你怎么了……”
安德烈狠狠拿手背擦了擦泪，也不说话，兀自哭泣。
周宗瑜蹲在床头看他，安德烈居然越哭越伤心，最后竟然哭出声了！
细微的呜咽声回荡在卧室里，周宗瑜慌了神，也顾不得会不会被袭击，凑过去一边拍着安德烈的肩一边安慰。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能告诉我吗？”
高大的男人蔫蔫的，哭得太难过，以至一阵阵发抖。周宗瑜看着，心口堵着什么一样难受。他摸着男人单薄了许多的背顺气，突然想到，是不是他刚才踹到哪里，把安德烈弄疼了。
“呃……是不是刚才踢疼你了？肚子疼吗？”
安德烈不说话，哭声倒是大了点。
周宗瑜被那哭声弄得头疼，只好一边摸着他的脸擦泪，一边低声道歉：“对不起啊……刚才那么黑，我没注意……好啦，别哭了……”
男人哭得手都僵了，微微发颤。
周宗瑜一边给他捏手，一边用中文嘀咕了一句：“……这么大个人哭成这样……也不害臊……”
哪知道安德烈居然刷地扭过头来，眼神哀怨地瞪着他。
他被吓了一跳，两个人距离很近，那双紫灰色的眼睛含着泪，满是委屈。
安德烈盯着他，抖抖索索，居然蹦出一句怪腔怪调的中文：“我怎么要害臊，伤心还不许哭吗？”
周宗瑜愣了一下，沉默低下头，开始浑身颤抖。
不要笑出来……千万不要笑出来……
他憋得痛苦，这种悲伤的情境下笑出声也太那什么了……
安德烈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也在颤抖，歪着头去看，才发现周宗瑜居然红着脸在笑。
“你——！”
安德烈气得把他掀翻在床，他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为什么！”
安德烈用中文跟他喊叫，只是发音太逗了，害得他笑得停不下来。
哭得满脸是泪的男人被他笑得脸红，气急败坏地压住他的手脚，俯身看着他。
“为什么笑！”
他哈哈哈地笑得肚子疼，安德烈不明白他笑点在哪，居然一直在用中文质问他。
他刚哭过，一阵阵抽气，中文发音还拐着调儿，拼凑在一起简直要让周宗瑜笑死过去。
“安、安德烈……”周宗瑜都笑出泪了，拼命抽出一只手，难过地捂住身上男人的嘴，“你……你别说话……哈哈哈哈～”
安德烈望着笑得满脸通红的男人，心里憋闷委屈的痛感也减轻很多。
他舔了舔捂着他嘴巴的手心，那个人怕痒地缩回手去。
好不容易周宗瑜喘着气止住笑声，却发现身上那男人安静望着他，眼神是他熟悉的，充满情欲和温柔的样子。
他心下一紧，也定定回望。看到那人眼中的自己，黑发散开，睡衣大敞，太过令人误解。
赶紧把睡衣拉住，手心里湿湿的。
“咳，你……你为什么哭啊？”
安德烈吸了吸鼻子，那样子害得他又“噗”地笑了一声，招来男人哀怨的一望。
“我……”
“别说中文！”他赶紧制止安德烈，这家伙要是用中文解释完一件事，那他一定会笑死在这里。
安德烈撇撇嘴，用英文流畅道：“因为我伤心……”
他看着安德烈暗淡下去的眼睛，问：“发生什么事了？”
安德烈看着他，居然丝毫不觉羞耻地说：“夜袭不成。”
他几乎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家伙，说完这种话居然还面不改色，大义凛然地看着他，似乎不让这家伙夜袭成功还是他的错！
周宗瑜深吸一口气，说道：“安德烈，你都不觉得说出这种话很无耻吗？”
“为什么我要觉得无耻？”
“……”
“我爱你，会对你产生欲望，冲动的时候心里只有你，这样也要觉得羞耻吗？”
他震惊地望着一脸平静说出这种话的男人。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一直都对你说，我爱你，这就是我对你的感觉。我希望能陪伴在你身边，每个节日，每一天，每一秒，无时无刻……”
“我不知道中国人是怎么表达爱意的，但我至今所做的一切，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在向你表白。”
周宗瑜静了一阵，低声问道：“包括对我的虐待？”
安德烈难受别过脸，小声说：“那个……不算……我、我知道那时候让你生气了……对不起……”
动了动被压得酸麻的手脚，安德烈乖乖从他身上挪开，坐在他身边。
他坐起身，和安德烈隔出一些距离，静静看着眼圈发红的男人。
想起麦克·布朗离开前对他说的话，考虑了一阵，他叹了口气。
“安德烈……我……我不是同性恋……”
对面的男人有些慌乱，立刻回问：“你讨厌我吗？”
他看着那男人渴求的样子，怎么也说不出“讨厌”这个词，斟酌一下，决定直白地告诉安德烈他的感觉。
“怎么说呢……”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我前半生里，几乎没有朋友，刘教授是我的恩人，也算得上是我曾经唯一的朋友吧……而你，算是我的第二个朋友……”
“不怕你笑话……我有近十年，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
他看到男人张大眼睛，显然是不敢置信的样子。
“实际上，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对你抱有怎样的感情……我很珍惜你，非常珍惜，我从没想过自己能那么放松的和陌生人交流，虽然我们有那么多不同……”
安德烈露出复杂的表情，听到“珍惜”这个词的时候，他眼睛都亮了，闪闪发光。
“我不知道，所谓爱情是什么感觉。”他苦笑了一下，“唯一亲近过的女性，也只有伊莲一个……最后还是……那样的结局……”
“那时候，你那样对我……我有些恨过你……”
安德烈急着要说什么，他抬手阻止，“让我说完……我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和男人……发生性关系……从道德上我难以接受……”
“但是，后来慢慢想开，金连娜医生和布朗先生也总是开导我。经历了很多事，看过这个世界的很多地方之后，也没有那么偏执地恨你了……”
“这件事情上，我们只是观点不同而已。你对我道过很多次歉，履行诺言，救治好宗璋，我从心里，也很感激你……”
他看着安德烈的眼睛，那男人眼神里满是痛苦。
“这就是我的感受……我对你算不上讨厌，也无法说出喜欢……”
他们静静对视，安德烈轻声问他：“瑜……我们分开的日子，你回忆过我吗？”
他点点头，诚实地回答，“回忆过，回忆过很多……”
“思念过我吗？”
他怔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思念过……很多……”
他看到安德烈眼睛里又泛起水汽，男人声音有些颤抖，轻柔道：“谢谢……”
安德烈低下头，咳了一声，平稳了一阵思绪。
“瑜，我曾经有很多……床伴……”他看着周宗瑜微微皱起的眉，有些紧张地抓住黑发男人的手，“听我说，那些床伴，仅仅是生理需要的人而已，我对许多人说过爱，但我真正爱过的人只有你……”
“我以前，频繁地和女人们交往，努力想体验爱情是什么感觉。但那些交往里，我觉得很累，像是应付差事。有时候做完了，只觉得想立刻离开，不想多呆一秒。厌倦了一个，就立刻换下一个，从没有感觉惋惜或是不舍，只有空虚……”
“但是……你不一样……”他苦涩地笑了笑，憋涨在心里的感情让他难受，他需要告诉这个人，爱情是多么折磨人的东西。
“我看到你，就会觉得开心。碰触到你，就会很满足。和你说话的时候，从来都不觉得疲倦。哪怕仅仅是安静地待在你身边，都会觉得，心里被温柔的感情填满……”
“如果看不到你，就会很难过，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心口像是被人剜了一个洞，很痛，很空虚。无论干什么，都无法转移那种难受的感觉……”
他看到男人脸红着垂下头，黑发柔顺地落在肩上。他忍不住去拨开那些遮住脸庞的碎发，男人微微动了动身子，却并没有躲开。
“我无法控制自己这种感情，那时候伤害到你，我很痛苦。我知道我任性、自私，还很卑鄙……利用你对你弟弟的关心，强迫你和我上床……我那时候……被欲望冲昏头……”
“得到你，我很开心，从没有那么开心过……”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他深深叹息，望着周宗瑜道：“可是我看着你一天天消沉下去，又觉得很痛苦……我不想承认，我对你的爱变成你的负担……”
他含着泪，摩挲着那个人的脸，和那个人对视，试探般轻声问道：“瑜……我对你的爱，是不是太沉重了……”
他看着双深色的眼睛也蓄满泪水，终于有温热的水滴落在他手臂上。
周宗瑜颤抖抬手，覆上他脸颊边的，那只一直在发抖的手。
他从没有好好听过安德烈的心情，男人说的爱，他也只是当作心血来潮的玩弄而已。他没有试着给安德烈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更不曾让男人把这些埋藏在心里的感情倾诉。
他回忆起安德烈所有对他的过往，在他闷头工作的时候，和女人恋爱的时候，遇到困难的时候，一个人孤独的时候……他顾影自怜，却没有想过，那时看着他的安德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独自痛苦。
“瑜，我还能……继续爱你吗？”
紫灰色的眼睛有种近乎卑微的乞求。
他脑子里乱乱的，自己苍白浅薄的人生观几乎全被颠覆。
“……我不知道……”
他垂下眼，眼泪掉在安德烈手腕上，他不敢再看那双灰紫色的眼睛，里面是深沉到绝望的疼痛……
他听到安德烈忍耐的吞气声。
“……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定格一般的沉默后，安德烈抽回手。
他垂着头，听到男人干哑的声音刻意温柔地说：“我今天太失礼了……打扰你休息，真抱歉……”
他不敢说话，安德烈忍耐克制的声音令他心酸，眼睛一瞬间滚烫。
“咳……你休息吧，我不会……再做这种失礼的事了……你放心……晚安……”
闷着嗓子小声应了一声，安德烈静静看了他一阵，沉默离开房间。
轻微的关门声之后，房间里静下来。
他抱着膝盖，听到自己没出息的哭泣声。
这种时候，再想着接受安德烈，那也太没骨气了……
捂着嘴，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出。想到安德烈看着他时的眼神，心里又觉得很难受。他从没想过，自己浮萍般的生命会对一个人那么重要。
安德烈……
他在心中默念那个人的名字，胸腔里闷痛的感觉让他握紧双拳。
第四十八章：情话
管家先生看着新送到的花束，五瓣单重小蔷薇、金色鸢尾花、淡粉色康乃馨、苍兰、非洲菊……
全是浅淡的颜色……
他看了看坐在茶室沉默对峙的两个人，早上见到他们两个的时候，总是不动如山的管家忍不住挑了下眉。
即便那两个人早上都要了冰袋，从卧室出来，眼睛都还是肿成熟透的杏子。
年轻人真是……感情激烈啊……
管家先生垂着眼，让佣人把用剩的鲜花送进保温箱。
周宗瑜很尴尬，他和安德烈一声不吭坐在这儿已经一个小时了。今天在走廊里碰到，两个人都看到彼此红肿的眼。气氛诡异，干巴巴招呼过，一起吃了安静的早饭，接着就开始坐在这里发呆。
“咳……”
安德烈清了清嗓子，周宗瑜闻声转过头去看，高大的男人微微掩着嘴，似乎又想到什么伤心事一样。
他顿时慌了，紧张地想说些什么来打破现在奇怪的气氛。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到茶桌上新鲜的金色鸢尾花，他故作轻松地说：“今天的花真漂亮，这种花在英文里怎么称呼？”
安德烈看了一眼桌上的花束，哑着嗓子说：“香根鸢尾……”
“鸢尾……我以为鸢尾都是紫色的呢。”
“……大多是紫色的，这种金色的似乎是专门培植出的品种。”
这简单的对话结束之后，他们又开始沉默。
周宗瑜觉得这种气氛太要命了，椅子上像是有刺一样扎得他坐不安稳。
他绞尽脑汁要说点儿什么，张了几次口，却吐不出一个字。
“我让你觉得压抑了么？”
安德烈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差点儿让准备说话的他咬了舌头。
“呃，没！没有的事……”
他急急否认，反而更显肯定。
安德烈叹了口气，“我还是离开吧，在我身边你很紧张。”
他看着男人起身，想要挽留却说不出话，挣扎了半天，他急切道：“你待在这儿吧，这里是你的家，要走也应该是我走……”
高大的男人定住一样，垂着头看他。
“……我、我叨扰你这么长时间……也该告辞了……”
安德烈露出惊讶的神情，呼吸有些急促地望着他。过了会儿，男人忍耐着什么一样，低声说了句：“那好……我让佣人帮你整理行李……”
他坐在茶室，听到安德烈离开的脚步。
情急之下说了要走的话，说完才觉得后悔。
可是安德烈居然答应了……
他已经习惯安德烈的挽留，这么痛快地送他走，还是第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