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海映走过来顺手捏走了书正的那碗米饭,坐下之后,把多的那碗退给他,“我吃了晚饭的,多的给你吃。就尝两口你做的菜,看看有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吃。”
书正看着瞿海映一口吃进自己做的青笋肉片,细细品味的样子真是不讨人喜欢。
瞿海映吃了下去,一句话也不说,又吃番茄炒鸡蛋,吃完了还是不说话,就算他知道书正眼巴巴望着自己,也不说话。
书正半天没有吃下一口饭,就等着瞿海映发表评论,可瞿海映还就不说了。书正心里越发的着急,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瞿海映抬头看一眼书正,脸上不痛不痒的表情,埋头又吃。
书正大受打击,抬筷子夹菜,自己尝。没觉得难吃,又看瞿海映,多少有些不服气。这一回看过去,那瞿海映眼神里笑意盈盈。
书正就知道被他戏耍了,赶紧埋头吃。
瞿海映吃好了放下筷子,说:“书正老师厨艺很好。”
书正的筷子顿了顿,没表示,继续埋头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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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弟搅和之后两天,陈煜都没有来排演。第三天的时候,团长笑眯眯来找书正,千般无奈万般歉意地说上面要求搞这个活动,团里的骨干都在这儿,没个主心骨那边又起不来,研究了一下,还是书正你可靠些,就让你去兴顺剧场。
兴顺剧场,以前叫兴顺茶园,解放前就是戏窝子,后来一改二改,改成了剧场,自从戏曲衰落起来,那个地方就越来越破旧。但是,很多老年人对这个老戏窝子还是很念念不忘的,一直有在那边演戏。间周一次折子戏专场,给老年人们解馋。
团长今天的意思是,兴顺剧场紧邻三个街道社区,街道上一联合决定把这个剧场活动打造一下,成为一个敬老爱老的社区名片,跟部门一联系,都觉得好,让剧团承担。
剧团这边肯定是要做得,选来选去让书正去主持兴顺剧场的工作。间周一次改成一周两次,如果书正答应,《白蛇传》这边基本上就不用来了。
书正听了点点头,团长连忙说:“那边的事儿都是书正你说了算,有什么困难尽管跟团里说,只要能解决的一定都解决。”
书正以为今天就要过去,团长却说不着急,你明天一早过去就行,到下个月第一周才开始,准备时间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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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连开了两个会,效率挺高,完了之后王颖轩叫瞿海映到他办公室去。
早上来的时候,王颖轩提过下午要见人大的几位,想必是要提那件事情。不出意外,王颖轩年初会扶正,按照王颖轩的意思,自己正坐期间要把瞿海映外放出去几年,再回来就往上升了。
其实按照惯例,市长助理这个职务就是给要提拔的人选挂的职位,在外人看来是虚职。瞿海映却把这个职位做成手握重权的实职。王颖轩说的外放,就是到下面区县去做一把手,做出些成绩来,手把手的就把瞿海映提起来。
瞿海映一开始是无可无不可的,但是随着女女干商生意越做越大,越发的反对瞿海映顺着这个路子走,做再大的官也不能让女女干商放下老娘的家业没人继承这个心结。女女干商动辄电话或者飞回来做洗脑工作,让瞿海映啼笑皆非。
单讲本心,瞿海映觉得王颖轩的安排不错,做成一方大员瞿海映也算一个成功的公务员。可兜兜转转身边有了书正,瞿海映就不留恋什么地方大员了。坐正了树大招风,书正怎么办?瞿海映可没有成为新中国首个同性恋高官的兴趣,只想和书正在一起,能庇护住他足以。实在不行,大不了回去帮着女女干商做生意。有钱人怎么荒唐都没人管,在职公务员不一样。
敲门之后,王颖轩叫他进去,亲自上来关上了门,叫他自己倒茶喝,新泡的雪芽。瞿海映也不避讳,这办公室里就他们爷俩。
“武阳区、西新区,这两个区是我的比较倾向的,都有我的老部下,你过去也好开展工作。反正你选一个,最多两年,你还是回到市里来。”王颖轩的话直截了当。
瞿海映喝一口茶水,笑着喊了一声大大。
王颖轩在他开口之前摆手,“不准说不去,趁着我在这儿立着,你做个区长轻而易举。路我给你铺好,放心去就是。”
“不是……”瞿海映见王颖轩如此警觉,笑着换了个方向,“我资历尚浅,您别这么着急把我往外赶,你和妈妈都逼着我……是不是有点不人道?”
王颖轩一听说道老情人儿了,马上笑了道:“好儿子,你妈妈那套你可别信,她嘴里我们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你听多了自然就动摇。我们逼你选条路而已,还没有逼婚呢,你看电视里演得那些逼婚手段,那才叫不人道……”
“大大,你这儿真是关键的时候,别为我分神。”瞿海映微微收了笑,说正经的。
“我现在把你放出去,比我这完事儿再放你出去好。你好好琢磨琢磨?”王颖轩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喝了,笑看着瞿海映。
瞿海映心中默默想过,王颖轩没有主正之前花精力把自己放出去,能够避嫌,反倒是主政之后再外放徒惹闲话。王颖轩的顾虑是正确的。
见到瞿海映不说话,王颖轩便说:“我比较倾向你去西新区,新规划处的行政区好出成绩,你要去,我今天下午就打个招呼。”
瞿海映摇了摇头。王颖轩瞪大了眼。
瞿海映起身来,摁住王颖轩的肩头把他摁到会客沙发上坐下,动情喊了一声大大,王颖轩抬手摸上瞿海映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瞿海映就说了,“把我放出去了,您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市政府里叫我怎么放心,周围都是豺狼虎豹,咱爷俩背靠着背走到今天,一下子散了,谁都不会习惯。”
“我总得把你撒出去,不能老是捆在身边,你会比大大走得更远,我能顶你一程心里踏实……”
“走得远就好么?到这一步就好,我挺喜欢。跟着你在任上为国尽忠,你卸任了我就回家给妈妈尽孝,一辈子忠孝两全了哪儿不好。”瞿海映笑看着王颖轩,“大大我就实话说了,就算妈妈不在我身边唠叨,久在这场合里,看也看烦了,实在是不愿久留的。不管是武阳区还是西新区,我都不愿去,若是这个位子有人惦记,我就还做你的秘书。”
王颖轩盯着瞿海映的双眼,看了半晌道:“今天咱爷俩不谈这个,你有心事,以后再说。今天我不会吹风,你放心。”
瞿海映点点头,心里却明白他的王大大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也许女女干商说得对,要退早思谋,这不是一个说退就能退的行当。
第十七回
“不去剧团?!”瞿海映看见书正点头之后,手上的剃须刀就停了下来。
书正掰开馒头,往里面装榨菜,捏好,塞进嘴巴,咬了一大口之后,对瞿海映点头。
瞿海映就奇了怪了,之前不是说未来三个月都要排练么?怎么这么快就不用去了?坐到书正身边,问他怎么回事儿。
书正一点儿不着急开口,掰开一个馒头,往里面也塞了榨菜,递给瞿海映,瞿海映没伸手,直接张嘴咬进了嘴巴,死盯着书正,书正才慢悠悠跟他讲事情。
瞿海映听完书正的话,馒头已经吃了一大半了,若有所思之后拉住书正的手,道:“书正老师,我觉得有个很严肃的事情我要给你说一声,你有兴趣听么?”
书正被瞿海映拉住的手上有馒头,换到另一支手上后塞到嘴里咬,书正点点头。
瞿海映说:“那个《白蛇传》你就别再惦记了,你已经被一脚蹬了出来,发现没?”
书正愣了一下。
瞿海映擦掉他嘴角的馒头屑,叹口气道:“你和陈煜究竟是什么事儿,他在你面前耍这么多手腕,他不累我都替他累。”
书正摇摇头,他和陈煜之间,要让他说什么具体的事儿,他还真说不上来。夏云弟那天的事儿算一个,如果陈煜真因为夏云弟生了气,那就是个误会,书正从来不知道夏云弟会这样讲,陈煜生这个气是不应该的。
瞿海映看书正的样子,略有些火气,但不是生书正的气,总要找个对象的话,就是陈煜了。先是莫名其妙的示好,书正呆,没有表示,接下来就动手脚把人踢了出来……
当然了,书正不用白天晚上跟他们在排练室里耗,瞿海映是很高兴的,但是不是我们主动退出的啊?硬生生耍手段把人踢出来,而且还知道这人是瞿海映的,这个大前提必须得有吧?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点。
怎么着,以为书正呆看不出来就随便欺负人了?
“书正老师,你是想做哪个事儿?”瞿海映给书正盛了一碗稀饭,送到手边上。
书正还在消化他刚才的问话,又听到这个问题,书正看着馒头说:“两边都要做。”书正是想,有没有人通知他许仙这边就不用排练了,那就是两边事情都要做吧,那么接下来自己会很忙的。
“你喜欢做哪个事儿?”瞿海映一看书正的表情,就知道他还没有发现自己被踢出局的问题,天真以为两个事情都要做。因为这个,瞿海映也懒得解释,怎么方便怎么问了。
书正想了想这个问,说:“能演戏就好。”
瞿海映心里头为他燃起来的天高的不平,倏地就熄灭了一半,内心相当的恨其不争,手捏上了书正的脸,见他皱眉头的样子,又放开了。手虽然放开,但是心中却是各种不爽。早饭没吃完,瞿海映就决定了,这个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儿他一定要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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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提起兴顺茶园,听戏的向往,演戏的敬畏,在这里起来的角儿有多少,马失前蹄的就有这个多少的两倍多。可这些年不一样了,听戏的人只是减少,演戏的人也只是变老,两边都见不着年轻的,说穿了就是难以为继,听戏、演戏都是难以为继。
兴顺茶园改成兴顺剧场是八十年代的事情,木楼、戏台、四合的院子统统推平,改成了混泥土的剧院,放上了泡沫的垫子。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陈旧。
书正站在兴顺剧场门口,心理落差很大。
往后退十步,是城中心有名的商业步行街,时髦的女郎、小伙们拎着大包小包川流不息。从越发狭小的大门口进来,就是破旧的剧场建筑。右后方还有当初没有拆,留作其他用的民国木楼,一切看起来都破旧地令人心酸。
书正再往里走几步,不动了,看着剧场入口处老式的垃圾桶,上面是个小狮子,大张的嘴巴是垃圾投入口。
书正一下子就想起头一回到这儿演戏的情景来。
张老杵着拐棍在前,念叨着这里原来是茶园的入口,青石条子砌起来的阶梯,走出头就是戏台前的坝子,回头一看,嗬呀,描金画彩的戏台散发着光彩,戏台四角朝天,风吹铜铃叮当,那台子四边用的都是上好的巨木,整根巨木中间掏挖出小小又精美的雕像,表述的是杨家将的故事,既做了装饰又撑起了舞台。锣鼓点子响起,出将的帘子一挑起来,这坝子里的老百姓就醉了,两边楼上堂厢里的小姐夫人也痴了,舞台上王侯将相佳人才子的故事就纷至沓来啦……哎呀,都没啦,你们再也见不到当年的阵仗了……
每回响起张老这话,书正都很是向往。抽空往省博物馆看了已成馆藏的三根巨木,中空雕像比张老说的精美十倍……
博物馆的介绍说这三根巨木上的杨家将雕了整八年,书正就想是多么痴迷的人们愿意为一个戏台花费这样多的功夫与钱财,有时候不禁想能为这样的人们演上一场此生再无他求。
推开大门,嘎吱作响,舞台上,叠罗汉一般,大桌子上放着A字梯,梯子上站着花了头发的人,梯子下围着好几个也是这样的人做了安全保障。舞台专用照明的灯泡,一个个接手递上去……
那些人书正都认识,是团里的老前辈,基本上都是离退休不到五年的人了。
站梯子上的叶老师最年轻,五十四岁,围着一圈的从左往右,分别是袁老师、赖老师、吴阿姨和郑阿姨……
总的来说,书正来到这边是非常不合时宜的。这边有的是夕阳红的人员,干得也是夕阳红的事业,书正一个三十冒出头的人来,太唐突。
脚上几步小跑,跳上舞台上,书正接过郑阿姨递过来的新灯泡不再往上传,等到上面的叶老师手上捞了好几下没能拿到灯泡,大家才看见这个来砸场子的人是谁。
“哎呦,书正来啦!”郑阿姨一高兴就拍了拍书正的肩膀,“你快换老叶下来,我看他再待下去,血压要上去了。”
书正点点头,望着叶老师笑。
叶老师乐得轻松,慢慢爬下梯子来,“这才是真正的小伙子,我这个小伙子太资深了哈哈哈……”
书正捏着灯泡,三两下上去,依次换灯泡。半个钟头以后,舞台上终于有了一排像样的照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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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艾文接到瞿海映的电话,说是今儿有空,上回不是说宏达照明的吕姐想找机会聚一聚么?不知道今天吕总有没有时间赏脸。
瞿海映比王颖轩难请,朱艾文听了这话哪儿有不答应的,笑说吕总今儿就是要见王母娘娘也叫她推了来见你瞿大帅哥。
瞿海映电话那头客气笑着说这话说得可要不得,万一吕总是和男朋友相约呢?
朱艾文道:“那有什么难的,两个一块儿来就是了。”
瞿海映等得就是这句话,不失时机道:“一定要请陈煜老师,上回跟他弹得挺投机,再见一回听他说说戏,真有意思。”
约莫吕少梅是给朱艾文许诺了什么的,朱艾文的热情程度远超瞿海映的预料。所以,瞿海映在心中想:朱艾文的令人厌恶之处在于,他借用王颖轩的职务之便捞走了利益就算了,还要利用他和王颖轩关系的影响力做文章捞钱……真正的贪得无厌无非就是这样。
果不其然,没有十分钟,朱艾文就打电话来,说人家吕总两个都有空,晚上请瞿大帅哥聚聚,又说了地方等等。
瞿海映听了想时间地点都不错,合适的话把书正接过来吃吃饭也是可以的。打电话过去给他打个预防针,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瞿海映耐着性子又打了三五个,还是一样没人接听。瞿海映就死心了,恐怕书正又把手机丢到了哪个深藏功与名的角落,再继续也是白费电。带着书正蹭饭的计划就告破了。
最终瞿海映单人赴约,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吕少梅、陈煜还有朱艾文都到了。瞿海映和吕少梅寒暄之后,陈煜笑着上来问好。瞿海映意味深长的看了人家一眼,话没说一句,手也没伸出来,不着痕迹的就错了开。瞟见陈煜面上有不小的错愕之色,瞿海映心中顺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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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少梅想一家独大拿下环城高速的灯柱供应,瞿海映虽然预料到了,但是吕少梅说出来之后,瞿海映还是有点小惊讶。
心太大不是什么好事情,瞿海映历来信奉这一条,模棱两可的回答把这件事情拖起来,瞿海映话风一转,对着陈煜笑道:“听说剧团在排一出大戏,陈煜老师清楚么?”
陈煜回话说是在排《白蛇传》,瞿海映便笑着说:“我朋友书正演许仙呢,陈老师演什么角色?有没有对手戏?”
陈煜干笑着说我们这回是AB角的制度,许仙白娘子都是两个人,还说自己和书正一样都演许仙,对手戏恐怕是没了,要让瞿助理失望了。
瞿海映摇摇头,“他不演戏也没什么,结果就是一个闲不住的,天天去排练,认真的很。最近都累得没什么胃口了……”
陈煜陪着说:“书正师兄就是挺认真的。”
“不知道你们这出重排戏什么时候上演,到时候一定来捧场。”瞿海映说着看着陈煜道:“早知道陈煜老师你从排练室过来的,就应该给你打个电话把书正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