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男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拿过酒坛,仰头抿了一口,霎时,唇齿留香,“好酒。”
嗓子似是被酒水冲淡,清亮了起来,花溪川看着男人,一瞬间恍惚,那声音,似曾相识,不由得软了音色,“我酿的。”
男人转过头,看着他像是孩子邀功的表情,唇边溢出一丝笑意。
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戳上了男人的嘴角,“很少笑吧,为什么呢,很多难过的事情?”未等对方做出反映,自己先撤了手,拿过酒坛,喝了几大口,直接见了底,却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坛,“嫣儿不让我多喝,我就自己私藏了~很棒吧?”
男人有些尴尬,随即皱眉,“你是谁?”
“我叫花溪川。”露出笑,却格外寂寥,“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两世都叫这个名字,怎么能喜欢得上?
“很好的名字。”
这是安慰?突然笑了起来,捻起自己的一缕发,笑得胸腔都发了疼。
“你喝多了。”
“你叫什么?”花溪川问,“啊啦,介意的话可以不说哦~”
“醉风。”
“醉风?这才是好名字啊~话说,我是不是耽误你办事儿了?”
“已经办完了。”
“什么时候走?”
男人在面具下皱眉,这人……“怎么?”
“没,你知道么,像我们这种人啊,想有个人陪,真的很难。”眼神有些发怔,“所以在你离开之前要先问上一问,避免你离开的时候更加难过啊。”
“你们这种人?”
花溪川笑了起来,眼神亮晶晶的,看着男人的眼睛,“你知道么?花怜国四季如春,一年四季都见不到雪,也就见不到自己最痛苦的时候……”倒下身子,把自己摔到树干上,看着天空,“所以啊,有的时候我都会在想,为什么人要活着,难道死掉更痛苦么?死了啊,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说,什么样儿的死法最好呢?寿终正寝?被病痛折磨致死?被人杀死?自杀?”
“我更喜欢杀别人。”
“哈哈,你个坏人!”随即,又落寞了起来,“没准儿,这是上天对我作了这么多孽的惩罚。”说完,就缓缓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醉风喝完最后一口酒,把酒坛放到花溪川身边,摘了面具,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赫然是白国皇帝白炼翔,看着已经睡熟的人,说道,“真是个奇怪的人。”
嫣儿坐在椅子上,手指紧紧缴着帕子,锁着眉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玉笙转了一圈回来,忍不住责备,“你怎么就没看好殿下?”
满儿咬了咬嘴唇,“玉笙哥……殿下,对嫣儿姐,用了那个……”
玉笙本是冷酷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用了那个?!”满儿小小脑袋点了点,用力的咬住了嘴唇。
却是更加生气了,“那你说了什么?!”
美眸中溢满了泪,抬起头,看着男人,“玉笙哥……”
被女子目光刺到,别过头,“嫣儿,抱歉……我早就该想到,殿下到了白国之后就感觉不一样了,总觉得……”
“总觉得……”满儿小小声的接了口,“总觉得,殿下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一样。”
话落,就听到了一声轻响,玉笙眸光一冷,冲了出去,外廊上躺着一人,正是花溪川。
换了衣服,白炼翔指尖点着自己的唇,吮了下自己的唇瓣,似乎上面还留着一股桂花香,抬起眼,看着站在中央的李立,有些厌烦,却还是揉了揉眉心,“说吧。”
“陛下,奴才今日给七皇子传话,见了那人……”
白炼翔挑眉,“如何?”
“那七皇子果真如传言那般,奴才见了,当真是倾国之貌,羞花之颜,青丝似墨,肌肤似脂,银铃如歌,白衣胜雪。”
饶有兴致的扯开了嘴角,“还有呢?”
“那双眼睛……简直……”
“摄人心魄。李立,花怜国的人普遍都很美。”
“陛下,据听闻,那七皇子,可是花妖族族长之女的……”
白炼翔笑了笑,打断了李立的话,挥退了下去,笑意未达眼底,站起身,负手而立,唇轻启,“花溪川……”
玉笙号了脉,查了身上,才松了口气,仅是喝多了而已。
嫣儿给他擦了脸,边擦边抹泪,满儿立在一边,也是泪水围着眼圈转,那人,那人什么时候这样过!
慢慢睁开眼,花溪川的酒稍稍醒了一些,扯开一抹笑。
女子的眼泪瞬间决了堤,“殿下,您这是,到底为了何事啊!是不甘心么?不甘心以我们的能力还逃不开这种地方?”
“嫣儿别多嘴……”实在不想开口,难得的桂花酒堵在嗓子眼儿,怕是一张嘴就吐了出来。
满儿端了盆子放到床边,泪水随着晃动落了下来,花溪川伸出手,勾住少年的下巴,怜惜的拭了去,“笨小孩儿……我没事儿,触景生情而已。”
堵在嗓间的话没有吐出,女子抿了下嘴唇。
花溪川看在了眼里,微微笑着,“我知道你们好奇,好奇了很多年,放心,无论如何,我定护你们周全。”抬起手竖了一根手指在嫣儿唇间,“我知道,我都明白你们,可是啊,好奇总是会好奇的嘛,我答应你们的事情,又怎么会食言……”
定会护你们周全,定会给你们娶妻生子,定会让你们快乐安康,给你们一个完整的人生……许诺了他们,也护了他们这么多年,虽不及别处荣华富贵,却是开心快乐……
玉笙皱眉,见过那人冷若冰霜,见过那人杀伐果敢,见过那人开怀畅饮,见过那人纵歌起舞,见过那人琴棋书画无师自通,却唯独,没见过那人醉酒,落寞至此……
“其实,不过是带着前世的记忆而已,前世,是如何挣扎着活下来,是如何失去了一切,又是如何死在最爱之人手中的,都记得太过清楚了。以为逍遥了十多年,还可以继续下去,谁知,竟然还是被送到了这个伤心的地方,或许是命吧,只求再也不要见到那个人罢了。”
让你露出那种表情的人,让你眼眸深处满是痛楚的人,让你不惜嗜酒如命只求忘记的人……
花溪川躺下,放空了眼神,“情伤罢了,又能如何。”
嫣儿抹了泪,“定是无双的女子。”
一声轻笑,“嫣儿傻了么?我喜欢的可是男子啊。”
“……啊?”
“傻嫣儿!”
“那,那……”那玉笙和满儿不行么!
翻身,趴到了床边,“嫣儿,无论多少年,我都不怪他伤我。”
也就是说,无论多少年,都是,爱着那个人的……带着前世的记忆,竟是如此痛苦。甚至不求此生再次相遇,即是如此,便要孤老一生了……应了别人一生安康,却唯独未曾把自己计算在内,当真是……
“为何?”
“为何啊……”花溪川目光扫过三人的脸,“你们与我前世相识之人,很像。”不仅仅是长得像,性格亦是如此……
我的亲妹嫣儿,我的左膀右臂玉笙满儿……前世一生颠沛流离,曾吃不饱穿不暖,任人宰割,今生,我怎能再让你们受那等苦?
3、惊宴
缓步走上前,站定,抬起眼,看到那人。
“砰!”
霎时,记忆翻涌。
笑。
除了笑,还能做些什么?
站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花溪川勾着角,看着高高坐在上位的男人。目光如水。
记忆中的眉眼,记忆中的姿态。记忆中,那人永远是贴着头皮的硬硬的短发,不曾高高束起,看着自己的眼神,也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有些困惑的。记忆中的他,是知道自己为何那样看着他的,胜券在握一样。
笑的愈加灿烂了,花溪川笑着,理智不断安抚自己,没关系,长得像而已,仅此而已……可是……为什么还要让我再次遇见这人,为什么还要让他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为什么!凭什么要这样对我!
缓缓跪下,低下头,声音嘶哑,“溪川远道而来,未曾为太后带来生辰贺礼,溪川只得献舞一曲,望太后喜欢。”
雍容华贵的太后笑道,“早就听闻七皇子歌技舞技十分出色,让皇子为哀家舞一曲,也是有幸了。”
坐在上位的男人未曾开口,花溪川缓缓站了起来,转过头看向怀抱琵琶的嫣儿,那目光让她一惊,那是何等的,绝望。
微微点头,嫣儿咬住嘴唇,轻抚琴弦。
大殿中央,男子头发懒懒散散的束起,垂下的几缕散在白衣上,赤着足,清脆的银铃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空,宽大的衣袖拖着地,琵琶声凄凄婉婉,那带着浅笑微微阖着眼的惊世面容却处处透着绝望,斩断光源的绝望,稚鸟断翼的绝望……
衣袖挥动,猎猎作响,没有女子那般娇媚,也不似男子那般粗犷,花溪川陷于回忆,潋滟的眸光时而含情似水,时而凛冽如冰,柔韧的腰肢弯下,目光剑般直指白炼翔的咽喉,控诉,哀怨至极,却又透着深深的绝望……高高在上的男人微微蹙眉。
白炼翔不似是其他人那般,看到那人已经忘记了如何开口,站在那儿俨然已是惊艳了众人,他见过那人醉了酒之后慵懒的样子,已经不喜再见到他那般绝望的眼神了。
花溪川腾起身子,翻转一圈,落到了白炼翔面前的桌子上,目光直直得看着他,眸光深处,情深如海,却是伸出手抽出了旁边侍卫的佩剑,桀然一笑,又翻转了下去,舞起剑来,白炼翔轻轻吸了一口气,残留在自己面前空气中的,桂花香……待众人反应过来后,已经退到了下面,侍卫一惊,慌乱的想要跪下,白炼翔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制止了。
悄悄勾起嘴角,手掌不着痕迹的抚过自己的胸口,竟是,微疼,白炼翔不禁有些好奇了。
一曲毕,众人均沉浸在那翩然若仙的身姿中,太后甚至落了泪,花溪川缓步上前,双手捧着佩剑,递还给侍卫,侍卫窘迫得弯下腰接了,“惹得太后落了泪,实在是溪川的不是了。”
纤纤玉手捻了帕子,拭了泪,才笑道,“七皇子一舞当真是绝了,让哀家不禁想到先皇了……”
花溪川告了罪,才拱手退下,转过身,却感到目光灼灼,皱眉,随即又嗤笑了一声,看来是自己情绪没有控制住,被那皇帝察觉了……不过,也没什么顾虑的了。
才要迈了步子,却敏锐的觉察到一股尖锐而阴冷的气息,杀气!对象是……
身体的动作远比大脑要快得多,看来,一定是心脏发出的指令了。在那人怀中的时候,花溪川不由得感概。
还未来得及嘲笑自己,便看到了一副担忧的表情,白炼翔才要开口,受伤了的人却一声嗤笑,“这副表情看了就恶心,你还是收起来吧。”说完,伸出手一把拔出了自己肩膀处的利器,推开了男人抱着自己的手臂,站起身,却是脚下一软,跌进了另外的怀抱中。与其说是脚下软了,倒还不如说是,安心了。
难道在朕怀里就无法安心么?
花溪川在玉笙的怀中喘着气,“箭上有毒……”
玉笙抱紧了他,在一片慌乱中悄悄离开了。
身后,一双鹰眼缓缓眯起。
怜溪院里忙成了一团,好不容易解了毒,嫣儿一边处理一边喋喋不休的念着,却并未听到一句还嘴,猛地想起那舞之时的眼神,突然住了口,屋子中的另外两个人有些讶异的抬头,随着女子的视线落到花溪川的脸上,话,也全部哽在喉间了……
潋滟的桃花眼满满的绝望,唇色惨白,与其说是受伤倒还不如说是心伤,伤到了极致,绝望到了极致,困兽一般,在自己的牢笼中找不到突破口,嘶哑的声音透着一碰就碎的脆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嫣儿的泪水一瞬间滑落,跪倒在床边,抽了所有的气力一般,哪曾见过他这样,经历过了什么可以让神一样在自己心中存在的人露出如此表情,吐出如此话语……
“我要认命么嫣儿,嫣儿啊,你说,我到底做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
女子已经痛哭出声,眼中也泛了泪花,还未来得及落下来,耳朵一动,便慌慌张张退到了一旁,随即,满儿高声喊道,“恭迎陛下!”
女子赶忙擦了泪,站到一旁。
白炼翔面上带着忧色,李立跟在后面,男人直接挥袖坐到了花溪川的旁边,花溪川扯开了唇角,看着他的眼神带着阴狠的色彩,“皇上恕罪,臣无法下床。”身上的疼痛和心里的,让他几乎失去了所有自制力。
“毒可解了?”满满的担忧。
“啪!”未受伤的那边用了身上所有的气力,一巴掌打在了男人的脸上,撑着床艰难的起身,白炼翔摆正被打歪的头,一瞬间,并没有错过那双眼中的一抹心疼。花溪川攥紧了拳头,却是靠到了男人的胸膛上,你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么……“我讨厌看到你虚伪的脸。”
李立见状慌忙的跪在了地上,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男人也不生气,恢复了面无表情的脸,问道,“我们之前可曾见过?溪川竟对朕有着如此恨意。”
“是啊,见过。”平静的很,额头抵着他的胸膛,悄悄的闭上了眼,翔……
白炼翔挑眉,被那香气包围,心却是软了下来,把抵在自己的胸口的脸托起来,粗糙的手指摩擦着毫无血色的唇,目光舔舐了那张绝美的脸,凑上前去,热气喷到了他的唇边,说话的时候嘴唇甚至能够触碰着他的脸,“溪川一舞惊艳了整个宴席,美的不可方物啊。溪川想要什么赏赐呢?立你做了妃子可好?花怜国花森到底是如何想的?这等绝色竟不留下自己享用,给朕送来了,若是不好好宠爱,如何对得起他的一片苦心?喏,你殿下一舞,朕的都有了反映……”握住他的手,按到自己的双腿之间的灼热之上,无视根本无力的挣扎,“你若是如此恨朕,为何还为朕挡了那一箭?”
最后的问题,才是最想知道的吧,嗤笑一声,没有开口。
无法原谅有人这样挑衅,原看你是花怜国的人,本想好好虐待一番,谁曾想竟是如此妙人儿,月下的那番畅饮,桂花香至今萦绕舌尖,若是乖乖听话,又怎会得不到怜惜?无可奈何,当真是无可奈何,记忆中从未见过此人,更不知到底是为何有着如此深仇……扣住他的后脑,恶狠狠的吻了上去,根本不想看到他惨白的嘴唇!更不想听到那恶毒的话!
直到尝到了血腥味儿,才放开来,花溪川伸出舌尖,舔了舔被咬破的唇,笑了,我们认识四年,哪一次都是自己索吻,哪一次都是自己清理好打开身子求着,你哪一次,如此主动?事到如今,竟然还会因为这个吻,如此开心,竟是开心的?“哈哈,哈哈哈哈……”花溪川笑出了声,很是疯狂,甚至笑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