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家里并不是很大,所谓的餐厅其实是一快和厨房连着的地方。等我坐下之后,他把两个很精巧的紫砂茶杯放到我的面前,然后拿出一个玻璃壶开始煮开水,最后从柜子的最里面拿出了一包包装得很好的茶叶。
等我面前的杯子已经满了茶水的时候,爸爸终于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而在这之间,我一直都没有说话。其实我一直都想挑起点话题什么的,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开不了口。
“那个,我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讲起,所以可能有些混乱。”爸爸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那是一个只有前辈们知道的传说,现在没有什么人知道。你也知道因为文化革命,很多古老的文化都已经失传了,包括这些传说。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算是革命之后,很多人都对一些事情缄口沉默。这个故事就是其中之一,曾经的一代人几乎都知道这个故事,但到我们这一代已经没有什么人知道了,就算是我也是从一个研究本地历史的朋友那里了解到这个事情。”
“到底是什么?”对于这些背景我丝毫没有关注,我只是对这件事情感兴趣而已,尽管我能感觉到爸爸说那么多的铺垫其实是还在考虑究竟该不该告诉我这个故事。
“那是一个看似不现实的传说但却真真实实地发生过,据说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着神明,而人的灵魂真的是神明创造的。每个新生的灵魂都要经过各种磨难,才能得以进入生命的循环,而所谓‘无奈’的磨练就是其中之一。传说那是杀掉和自己有关的十八个人,而为了完成这个目的,神明甚至赐予这些灵魂超凡的能力,如果灵魂背叛了神明那就永远都不能进入循环甚至是毁灭。”
我抬起头来看爸爸,睁大了惊讶的眼睛,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而爸爸则因为我的目光而低下了头。
“这只不过是传说而已,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从来都没有人真正见过神明,而且现在的科技也这么发达。但有一件事情却真的存在过,那也是我那个朋友经过研究发现的,翻阅了各种各样的资料,甚至是亲身的经历,那就是在我们家乡的那个小镇,真的出现过十八个人连续死亡的事件,而且不止一次。”
听了这个之后的我,身体不禁打了一阵冷战。似乎是曾经每次在弄堂里产生的那种感觉又回到了我的身上,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甚至是什么样的表情回应爸爸的这番话。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晨是十五个人吧。”爸爸抬起了头第一次和我对视,眼神之中充满了无奈和企求,“不要回去,千万不要!”
这次轮到我低头了,我犹豫了一会儿后说:“我要回去,我说不出为什么我要回去,哪怕神明真的存在也好。”
我站起了身然后向门口走去,我不能再犹豫下去,要是再听爸爸说下去也许我说不定真的会选择放弃。
“还有!”看我站起了身,爸爸连忙也站起来叫住我,“据说,要杀去的最后一个人,必须是自己生命的第一次循环中最爱的人。”
我停住了脚步,在犹豫了许久之后还是迈出了脚步,现在的我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一切的含义,而嘴里可以面对爸爸的话只有一句:“对不起,爸爸,还有,帮我向妈妈道歉。”
“那个研究的朋友就是你妈妈,是她要我转告你的。如果真的决定不再后悔不再愿意改变的话,只能跟你说请小心了,她自己没有办法亲口对你说,因为她始终都不会有这样的语气。”
停止住的脚终于再也没有办法继续迈下去了。于是,我无力地瘫软倒在了地上。
但不管怎么样,最终我还是离开了上海。因为我毕竟不属于那个城市,又也许是因为那真的是神明的旨意吧,哪怕我再怎么无力,心里的信念一直把我推回了这个小镇。
回去的那天晚上,我在阿彪的吧里一个人喝着“液氧”然后跟阿彪聊天。醉酒之后的我随意地跟他说着我和我爸的故事,而他则陆续地和我说着这段事情镇上发生的事情。
“对了,你联系过琛海吗?”不知道谈到了什么之后,忽然他问。
“没有啊,怎么了?”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表情奇怪他的问题。
“没什么,只是我好像已经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不知道他最近在做点什么事情呢。”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我的身体莫名地升了一阵不祥的感觉,但依旧还是这样回答阿彪,但其实更多的是在安慰自己吧。
回家以后,小艾也用同样的问题问我,我也用同样的答案回答她。
“他会去哪儿呢?”但小艾并没有像我那样会安慰自己,不用问,我也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是和我一样的感觉吧。
15、pAgE.14
“不知道,暂时让他去吧。”我虽然这么说着,身体里的那种种不祥感觉却依旧没有办法驱散,一直到那天,我不祥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那天熟睡中的我被电话铃吵醒,忙乱地接起来之后对方称自己是公安。我立即就清醒了起来,问他是什么事情。他说发现了一个人,大概是我的一个朋友,因为口袋里有我的相关信件,叫我去一趟。我马上就猜到了那会是谁,无力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几乎用跑的到了那家医院里。
医院的停尸房里躺着琛海,他的躺在那里闭着双眼,满身的勒痕同样也布满了他的脸,但哪怕是这样,面容依旧还是显得很安详。
我坐在他的身体边上没有说话,似乎也不想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一直到两位公安走了进来。
“我们从死者身上找到了这个,应该是你的吧?”其中一个公安递给我一个信封。
我犹豫了很久才伸出手接过了信,内心的恐惧一直都在阻止着我伸出自己的手。那个公安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体谅的他一直都很耐心地伸着手等我。
我终于握下了自己的手指,打开了信封,又是和他们一封同样的信。
“你是本地人吧!”另一个公安也一样用体谅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说,“他是在桥下被发现的,他的勒痕你也看到了吧,你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
“恩。”许久以后,我微微地点点头。
“那我也就不想多解释了,虽然我们会例行备案,但结果你也知道吧,所以还是节哀顺便的比较好。”
我低着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其实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发出任何的声音了,哪怕是“恩,啊”的应一声。
两个公安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子走去。那个稍微年长的公安在临走时留下了一句:“这个小镇真的是不吉利呢,如果我有办法在别的地方谋生的话,早就离开了,像你这种年轻人,外面的世界说不定能更适合你呢。”
那个公安说的是那座古桥的事情,那座已经很老很老的桥了,一直流传着的传说是曾经吕洞宾把自己的帽子留在了这里。但其实那是一个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事情,这座桥的下面其实还压着一个据说是蛇精的鬼怪,而那些所谓“帽子”的装饰,其实就是用来镇压那个鬼怪的阵法。
但在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政府的官员把它当作文物而进行了一次大修。据说因此,阵法的力量被逐渐削弱,虽然白天阳光的力量还能帮助阵法封印住它的力量,但却在晚上,经常出现有人失踪和死亡的传闻,也只有我们才知道,那样不仅仅是传说,是真实存在的。
那天是琛海说有一个原来我们班里的人死在了桥底。
“好可怜呢。”听琛海讲完之后,小艾用充满同情的语气说。
“那,我们去看看吧!”我提议说。
琛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我们:“那是当然,不过那里的一定有什么传说的吧?你们知道吗?”
“听老人说好像有个蛇精。”过了很久没人回答,晨于是说。
“白素贞?”光光有点玩笑地应到。
“神经,应该比白娘子恶毒多了吧.”
“小青”
“你神经兮兮地瞎猜什么呀?又不是断桥。”
晨的家就在运河边上,据说从他家的阳台上正好能很清楚地看到那座桥,虽然他一直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什么。
所以,那天我们一帮人就睡在他家,晚上我们一窝人像老鼠一样关了灯窜在晨的房间里,闹哄哄地打牌聊天。
玩累了之后我们就全都摊倒在了地上,在接近12点的时候我被不知道是谁摇醒了。而这时我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想要睡的欲望,我模模糊糊地挣扎着爬起来,又是马上被眼前的情景所惊到清醒,经历了无数次类似感觉的我,似乎已经习惯有些习惯了。
在最小的那个桥洞里,一堆青蛇盘缠在一起,大小不一,互相交错着。最小的甚至和蛆虫没有什么差别,但最大的也只有手臂长。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们顺着桥墩向桥上爬去,最后布满了整座桥。然后更多的蛇开始交缠。红色的舌头从他们的嘴尖处向外探伸,磨过的皮肤给人一种恶心的腻的感觉。我说不清自己身体所感受到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似乎是有点害怕,但是也许更多的是感觉恶心。胃在不停地翻滚着,什么东西想从那里面出来,但我的意识又任性地把他们强压下去。我捂住嘴不想再看下去,但视线却始终没有办法从窗户那边移开。想看的欲望和想躲避的本能交缠着我的身体,我只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那么感觉难受过……
渐渐地,它们开始融合,先是两个合在一起,然后是更多,最后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蛇,紧紧地缠绕住最大的那个桥墩,朝我们这个方向伸出了巨大的红舌。看着它颜色似血的舌头不断地抖动,我甚至感觉到自己已经听到了它发出的“嘶嘶”的声音。
“我睡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我再也受不了了,捂住自己的嘴勉强地躺下,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刚才的画面,但能做的全部依旧只有忍耐。
我一个人坐在酒吧最中央的那张桌子边,任由身边的人不断的走过来走过去,然后不停地往自己的肚子里灌“液氧”。
小艾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边上,没有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我不停地往自己的肚子里灌“液氧”。这样的情景从我回来的那时开始到现在,到底已经发生过几次了呢。
“现在除了我和你,只剩下冰了吧。”很久以后我开口对她说。
“恩,也许只有他了。”她也从我面前的桌子上拿起一杯“液氧”,灌到了嘴里。并不怎么擅长喝酒的她更是很少尝试这种充满了压缩气而且又性烈的酒,她还没喝下一口,就开始拼命地咳嗽。
“他已经去旅行了,是吧。”我说了她因为咳嗽而没有说出口的话。
小艾继续咳嗽了几声,深呼吸了一下定住了精神后说:“恩,要是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呢。”
“恩,琛海是第17个。”
“你呢?接下去准备怎么办?”小艾又尝试着喝了一口酒,这时,她没有产生任何的反应。
“不知道呢,你呢?怎么打算?”想了半天之后,我问。
“我想留下来,毕竟不管是谁,都是我爱的人。”我看到了小艾眼角泛出的光芒,但最后终于还是没有落下。
之后的两人,一直都保持着沉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小艾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吧。只是犹豫的我,迟迟都没有办法做出自己的决定。
放弃了决定之后的我不知道到底还能想些什么,或许根本就是什么都不用想吧。此刻的我只感觉眼前的这个世界忽然变得迷离起来,忽然感觉什么都值得怀疑,但我们为什么又要怀疑呢?
那天晚上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了,我只记得自己已经晕死在酒吧里了,但这只不过是我最大的一个希望罢了。
第二天的太阳很大,我就是被阳光刺醒的,但是我醒了之后都不敢睁开眼睛。身体内的预感不断地提醒我,今天以后我也许就再也见不到这么灿烂的阳光了。或者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那么灿烂的阳光过,一切的美丽,都是这个世界浮华的表象而已。
小艾只在客厅的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说她上班去了,愿我们能永远见面。总感觉字面里很有“生人作死别”的感觉。
她房间里的一切都已经空了,她也知道我会做出的决定吧。每个人都知道我会怎么选择,只有我自己还在逃避。
我在桌边发了一会儿呆,脑海里忽然想起多年以前的情景,不知道是哪天光光问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随便地就回答说徒步从上海走到拉萨,我记得那天听到我的答案之后。光光笑了笑,很灿烂的笑容,使我这生都无法忘记,在沉默了很久之后他说:“我陪你。”
我下了最后的决心,犹豫也好,逃避也好,都只不过是无法实现的梦想吧。人生仅有的真理也许就只有所谓的无奈。
我最后一次进了光光的房间。打开了他的电脑,最后一次看他的最后一篇日记:
2016年4月12日晴
今天,东回来了,就是为了那件事情,我在犹豫再三后,终于决定这次的冒险,因为我只有这么做,我真的希望东和小艾能好好地活着……
我在电脑前坐了很久,终于克服了一直隐藏在深处不敢承认的懦弱和恐惧。把一大堆光盘,U盘什么的塞到一个大包里,看了这件屋子最后一眼,锁上了门。
锁上扣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清脆,也许就连他都知道我会拥有的结局了吧。
16、PaGe.15
我路过了我曾经读过的小学,也是我回来之后第一个去的地方,而现在却是我离开时最后一个去的地方。
小学的围墙依旧是二十年前的那一堵,完好无损,或该描述为丝毫没有改变,我看着那个在记忆中原本是那个洞的地方,展了一下我无奈的微笑。我以为自己很坚强,但其实还在逃避,直到看到现实的证据,那也是另我无奈地放弃幻想,无奈地承认现实罢了。
一切都没有改变,也许改变的真的只有人而已.我在瞬间明白了一切,我在瞬间明白了这无奈的一切。
夕阳斜射向路面,整条街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带着拉长变形的身影萧条地向前走着,正好显出了这个世界的冷漠和凄凉。也许在艺术家的眼中却是最美的,但其实那是多凄惨的画面。
我转变视线看向远方,这是生活在城镇中的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地平线。总让我感觉,远方地平线的那一边会是怎样的美好。
终于,夕阳收起了它最后的那一缕金光,天和地在一瞬间暗了下来,我隐约感觉到有人从对面向我走来,渐渐地在视线中展现了他的身影。
我走了过去,朝他笑了笑,然后问他:“小艾和冰还好吗?”
“小艾现在已经下班回家了,她应该会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吧,真希望她今后不会遇到和我一样的人。至于冰,你应该还记得那条离你家不远河。”
我点点头,记得,当然记得,而且这也许会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回忆了。
那条河就在我家的不远处,其实只是一条普通的河,就是名字都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是很多人传说那里有河怪,而且从我懂事起就有很多人都死在那条河里了。虽然我初中时每天放学都经过那儿,但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现过,不同的事情只发生在那天。
那天是光光的生日,我们一群人喝地烂醉一直到深夜,然后边走河边疯言疯语。
但忽然之间看到有人从河里探出头来,那像是死尸的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写才能准确地描述。他的脸已经膨胀变形,根本分辨不清他的长相,只有那充满水疱的脸颊一角向外渗透着血丝。他张开大嘴拼命地呼吸着,似乎是被憋了很久了。厚唇大嘴贪婪地张合,嘴里充斥着血液,用血盆之口来描述一点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