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豹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丝异样,是以他皱着眉看着那向夏瑜呈送粮草账册的运粮官,从方才见到齐质起就一直缠绕这吴豹的那一丝不对劲儿的感觉,使得此时他右手下意识的抚上了腰间宝剑。
那运粮官捧着账册慢慢走至夏瑜身前,慢慢走近,慢慢走近。
然后突地,运粮官从账册中抽出一把短剑,直刺夏瑜。
一直紧盯着运粮官的吴豹立刻拔尖欲挡,随即发觉那运粮官的速度快若闪电,不过片刻之间,长剑已经够不到了,吴豹瞬时在心中划过一个念头——这是一个绝顶的刺客!不是绝顶的刺客不可能会有这样的速度!
电光火石间,容不得细想,吴豹当机立断,将手中长剑飞掷出去当做投枪直扑那伪作运粮官的刺客,吴豹不指望能阻止那刺客,只盼能稍微缓一缓刺客的动作。
闪电撕裂的诡异惨白照彻灰蒙雨幕,一声霹雳响彻天地之间。
夏瑜隔着半透明的人工智能页面看着那张脸,那张握着短剑直刺过来的刺客的脸,脑中往昔回忆一幕幕:
平阴初见老师时被一棒打晕关进地牢,被老师恩威并施连哄带吓带回临淄……
太师府,老师与师佐视若亲子般的疼爱,自己闯祸时,老师生气又无奈却依然会帮着收拾烂摊子吹灰子瞪眼时的表情……
老师看着自己与田舒、田襄打闹时,眼中掩不去的慈祥与骄傲……
还有最后的最后,他“看见”的,老师抓着师佐的手,怒吼着“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能让他走!”
老师咳着血状若疯狂的叫喊着:“把楚昆叫来!楚昆!”
老师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对那叫楚昆的男子说:“楚昆,杀了夏瑜!你给我杀了夏瑜!”
那叫楚昆的男子的脸,与眼前刺客的脸重合,透过半透明的人工智能界面,过往的一切像一层不真实的平影戏,似远似近,似假似真,终是曲终人散去,只留曾经看戏听戏演戏戏中人徒留满心悲凉,无言可诉说。
吴豹长剑直飞掷那刺客背脊,那刺客竟然不闪不避,只听一声闷哼,吴豹长剑从后洞穿刺客背脊胸腹,然而刺客竟然未曾稍停,紧握手中短剑,直刺夏瑜胸腹。
那撕裂天际的闪电,带着诡异的惨白照亮了大堂,然后迟到的雷声若巨鼓,响彻天地。
夏瑜一瞬间好像觉得自己听不见了,眼前半透明的人工智能界面一瞬间发出耀眼白光,仿佛要“照瞎”人的眼睛,一阵剧痛随着那到撕裂天际的闪电贯穿夏瑜全身,仿佛所有的神经都被十万伏特的电流灼烧一般,再然后胸口一阵剧烈的痛楚,喉间涌出一股腥甜液体。
吐出一口血,眼前渐渐不再一片炽白,渐渐的似乎能看清了,夏瑜模模糊糊的看着惊慌失措奔过来的吴豹,看着吓呆了杞熏,慢慢感觉昏沉的头脑想起自己初初把自己累死见到那些宇宙混蛋时那家伙说的话:“要提醒您,您的脑电波在被我们保留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被人为的大幅加强,您进入我们为您准备是生化身躯后,您将会发现您比该星球的土着人类居民拥有更加强大的精神力,这将在方方面面提高您完成任务的可能性,但与此同时,更高的精神力也意味着您对能量的感知力远远超于该星球的普通土着居民,对高能量聚集现象,比如雷电,会有比常人更敏感的反应。”
夏瑜苦笑了下,在彻底昏过去前,脑中划过的是片刻之前他向上天所立的誓言:若今日无事,那他立刻去晋国,去找服人,把服人从晋国拽回来,若今日有事,那么是上天要他一定要完成任务,错不在他。
夏瑜想,燕国姬范之正子燕太子服人,这辈子遇到我算你倒霉,但你也只能认了。
对不起,服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对你说这句话,为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为了你接下来要面对的痛苦。
第143章
浑浑噩噩,全身像被火烧一般,勉强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的是吴豹与孙由在争吵,吴豹情绪激动的大喊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孙由激动的也大喊起来,道:“太子……”
夏瑜没听清后面的话,便又昏睡过去了。
再次睁眼,是在颠簸中醒来,极端沉重的眼皮勉强睁开,看着马车外晃动的天空。
骑马护卫在侧的杞熏似乎察觉到什么,转头看到夏瑜睁开了眼睛,满眼惊喜,急忙凑过来说:“主,你醒了!主,齐国……”
后面的话夏瑜没听清,那本就沉重的眼皮支撑不住闭了起来,夏瑜再次陷入昏睡。
真正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夏瑜最先恢复感知的是手,手下丝绸的触感,再然后是眼睛,睁开的眼睛首先入目的是半透明的人工智能界面,上面几个半透明的黑字一直循环闪烁:
………………
目光穿透半透明的界面,夏瑜清楚的看到是熟悉的帷帐花纹,他在太子府正室内的睡榻帷帐花纹,入燕以来,几乎每日醒来都会首先映入眼帘。
喘息良久,夏瑜慢慢的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但也许是因为真的趟得太久了,就算是宇宙基因科技的产物,就算已经修复完毕,但有段时日没伸展的肌肉还是有些不受控制,夏瑜一个不慎,半摔下了睡榻。
好在这个时代的睡榻不像后世的床那么高,睡榻前面又有铺置脚榻和地毯,夏瑜摔在木质的脚榻上,虽然很狼狈,还很是夸张地发出了一声巨响,但却没真伤到哪里。
然而这声巨响却把抱着宝剑靠几步外案几上的人给震醒了。
已经连续守了好几夜没合眼的吴豹,终是支撑不住,困倦的眼皮打架,不自觉的眯了一会儿,只听得一声巨响,猛地惊醒,正在懊恼自己怎么睡着了时,却见摔在地上正挣扎着意欲用自己不太受控制的肌肉爬起来的夏瑜,顿时呆住了。
“咣当”一声巨响,打破了吴豹的呆滞,吴豹转头朝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捧着膳食托盘的菏泽见到醒来的夏瑜,失手掉了手中的托盘,那食器碗箸叮叮咣咣摔了一地,而菏泽完全没去注意那些,只是颤抖着用双手捂着嘴看着夏瑜,大滴眼泪不停往下掉,哭泣良久,道:“主,你醒了……呜呜呜……你终于醒了。”
吴豹此时也意识到什么,看着夏瑜,有些晃神,这段时日里日日夜夜期盼着夏瑜醒,期盼的快要绝望了,而此时夏瑜真的醒了,反而反应不过来了。
直到菏泽惊呼着扑倒夏瑜身旁,将挣扎着的夏瑜扶起来,吴豹猛然清醒过来,也扑到夏瑜身侧,帮菏泽一起扶着夏瑜倒回睡榻上。
夏瑜坐回睡榻,一边活动着手臂,慢慢再次控制长久没运动的肌肉,一边道:“我昏了多久。”
菏泽流着眼泪道:“主,您昏了两个多月了。”
夏瑜微微皱眉,然后道:“太子呢?”
菏泽与吴豹相互对视了一眼,最后菏泽张了张嘴,道:“主,您刚醒,还是养好身体……”
菏泽后面的话还没出口便在夏瑜渐渐冷下来的眼神下再也出不了口了。
夏瑜看着菏泽忐忑难安的样子,也不想再逼他,转头对吴豹道:“出了什么事情,现在,马上告诉我,你们不告诉我也会知道。”
吴豹眼中的情绪莫名,良机,终是开口道:“太子被扣在晋国了?”
夏瑜似乎没怎么惊讶,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一边活动手腕,感觉着慢慢恢复控制的肌肉,一边道:“什么借口?”
吴豹道:“太子一路护送国君庶子自己的庶弟到晋国,但到了晋国没多久却被人告发燕国以奴隶假充国君庶子,赵志父大怒,派人查验,结果发现太子一路护送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掉了包。”
夏瑜皱眉,他知道服人此去晋国会有不利,但对方具体会怎么做,他却没“看到”,道:“以服人的谨慎程度,不大可能啊。”
吴豹接着道:“这件事情一出,国俌马上派人探查事情因由经过,那别适人的公子的内从父还在宫中,此时爆发后没多久,这位公子的内从父便自尽了,后来寺人桥从宫里打探出来的消息是那本该适人的公子现在在齐国。”
夏瑜想都没想便道:“公子白的手脚吧,他做了二十几年的‘储君’,在朝在野在宫中,人脉都很是深厚,只怕除了他,也没别人搞得出这种把戏。”
吴豹没想到夏瑜这么快就“猜出”了答案,微带讶异的点头,道:“是,公子白本想在事发前出逃,却被国俌堵了个正着,”,顿了一下,吴豹接着道,“公子白死了,国俌亲自下的手。”
夏瑜一愣,半响,才接着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菏泽与吴豹再次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吴豹咬咬牙,道:“主,齐国大军犯燕,已经吞下了济水两岸,在朝易水进发。”
夏瑜揉自己手腕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看着吴豹。
吴豹就这么看着夏瑜,道:“齐国以田舒为帅,领军十余万,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濒临易水,杞熏在方城驻守,他传回消息,齐军已经快要逼近方城了。”
夏瑜听到“田舒”这个名字,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但随即便恢复平静,道:“国内呢?有什么变化?大军都快濒临城下了,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吧。”
菏泽听到此处,大怒,道:“主,这群燕人太无耻了!”
菏泽惯是谨小慎微的,此时如此怒气勃勃倒是颇令夏瑜意外。
菏泽见夏瑜神色,禁不住解释道:“主,那些燕人要送你回齐国,做求和的礼物。”
第144章
夏瑜没说话,可菏泽却仍是愤愤不平,许是这段时日受了太多闷气,或是这两个月来的压力实在太过巨大,又或是夏瑜此时清醒冷静的态度让菏泽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定了下来,便开始无视吴豹不赞同的眼神,滔滔不绝的描述现在的状况,道:“主,这段时间那些燕人太过分了,主您在边城遇刺,昏迷不醒,可那些人竟然不管您的死活,尤其是太子被扣在晋国和齐国大军北上的消息一传回国,孙由、秦开立刻就被国府派去南境,我们在边城差点便没人理会,后来还是吴豹与杞熏商议,还是要从边境撤出来,防止中山趁机偷袭。
菏泽委屈的道:“主,这段时间太子府无主理事,简直都快乱套了,虽然逃走的人不算多,但全府上下人心惶惶,好几次我们都抓到鬼鬼祟祟家伙,看上去像别有目的人,但府里无人主事,燕人不信任我们,我们也不信任燕人,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以我们的身份也没法处理,这段时日吴豹日夜不敢离开的守着您,您的膳食都是我亲自打理的,不敢假手他人啊……”
夏瑜就这么听着菏泽抱怨,但神思悠远飘忽,不知道飘向了何处。
燕国南境,易水之畔,燕国大营,孙由盯着军中账册,长叹一声,靠在木质背靠上,心中简直能苦的能滴出胆汁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孙由今天是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了,撩开帐篷走进大帐的秦开见孙由此状,皱眉,道:“怎么,国府粮草还是供应不上?”
孙由叹息,道:“我现在才知道太子以前有多难,真不知道以前太子都是怎么应付过来的,国府府库,哈哈,本来就不富裕,这几年接连有战,花费何其巨大,现在的国府府库,可以媲美以前养蚊子的太子府库了,这次运来的这点粮草,还不够我们大军塞个牙缝呢。”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食,再强悍的军队也只能嗝屁,所以秦开听完孙由的话,眉头皱的更紧了,半响,有些犹豫的道:“方城那边,你去问过了吗?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
孙由看了秦开一眼,最后揉了把脸,道:“我还没糊涂到为了斗气就不顾大局到这种地步,这次齐国来势汹汹,中山国又蠢蠢欲动,我最近接到消息,被太子很削了一阵的戎狄又有异动,如此境况,我燕国几有亡国之危。”
孙由长叹一声,道:“我已经派人去过方城了,不过你也知道上次在临近中山的边城,你我坚持要遵从国府将令率军到易水之滨防备齐人,杞熏与吴豹当时坚持要先行撤军安置好夏瑜再说,那会儿咱们闹得挺不愉快的,我听说吴豹与杞熏回蓟都后不久,杞熏就外出到方城掌事,我派去到方城借粮草的人,门都没进就被赶出来了。”
秦开倒是有些恼怒了,道:“方城说到底还是太子封地,不过是交由内主打理,杞熏说到底只是太子府内主的陪送之人,在此邦国危难之际,怎能袖手旁观!”
孙由冷笑一声,道:“邦国危难,哪个邦国危难!?在这些夏瑜陪送之人的眼中,到底燕国是他们的邦国还是齐国时他们的邦国!?”
秦开一愣,道:“你是说杞熏有意相助齐国?夏瑜……不可能吧,太子对夏瑜可是掏心掏肺啊!而且我看夏瑜对太子也是很有诚意。”
孙由冷笑道:“太子那人也知道,向来待人以诚,夏瑜陪送的这些人都是齐人出身,齐国要是真的把我燕国灭了,他们大不了回齐国就是了,田舒和夏瑜什么关系,田襄和夏瑜什么关系,你说他们会对夏瑜不利?对夏瑜的人不利?可能吗!说不定他们还抱着燕国灭了他们回齐国继续高官厚禄的心呢!”
越说越激动,孙由猛地站起来,来回踱步,道:“太子就不该这么信夏瑜,让他把手伸得那么长,这两年夏瑜把他的人安插到太子府上上下下,不说方城了,就说武阳,齐椽、齐丘都在那里主事,我去信给公子启求助,公子启连夜到了武阳,要不是他这昔日的太子府总管和现在的武阳工正还有点旧情,我军的军械供应都要断了!”
在这里抱怨的孙由忘记了,若非夏瑜带来的这些陪送之人,若非这两年夏瑜的苦心经营,武阳根本没有军械可产出,方城根本不可能有这么高的粮食亩产,也根本没有粮草可供应,可是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当你不喜欢一个人时,总是能找出千百条理由去让自己讨厌他。
秦开沉默着听着孙由的抱怨,他不是不知道孙由的话有些偏颇,但几乎算作一同长大又一起并肩作战,多年袍泽,他很自然的与孙由几乎抱着相同的感情偏向,秦开的家族几代都生活在燕国,早已将自己当成了完完全全的燕人,此时别的不讲,邦国危难,杞熏作为太子府内主属官却在此时袖手旁观,倒是真的有些激怒了一贯好脾气的秦开。
秦开沉默良久,然后道:“太子现在如何?”
一提到服人现况,孙由便僵住了,脸上慢慢现出痛楚愤怒等等复杂情绪,半响才道:“孤竹先生到了晋国没多久就传回消息,晋国人倒是没多为难太子,吃穿住行都还算善待,毕竟一国储君,晋国又是老牌的霸主国,这点礼仪还是有的,只是听孤竹先生最新传回来的消息,太子知道齐国大军犯我边境时,很是焦急,日夜担忧国内情势,茶饭不思,消瘦的厉害。”
秦开听得心里难受的像被人搓过一样,这么多年了,秦开哪里不了解服人的性格,最是心忧社稷,满腔以邦国兴旺为己任,此时燕国如此形势,服人却被扣在晋国不得任何作为,如何不焦急痛苦,孤竹存阿说什么茶饭不思、消瘦只怕都是轻的。
秦开此时满心焦灼,道:“国府没说怎么想办法把太子救回来,毕竟晋国与燕国时盟邦,他们总不会坐视齐国灭燕吧,国俌做何想法?他难道没什么动作吗?”
想起自己祖父传来的燕国庙堂的消息,越想越心塞,道:“晋国前段时日邀请天下诸侯会盟,我燕国调换了联昏庶子之事等于在天下诸侯面前打了晋国的脸,晋国虽然顾忌齐国做大,但也没办法这么痛快的放了太子,国俌派孤竹存阿去晋国活动,接洽向来支持晋燕同盟的申子离,就是看准这点想说服赵志父放了太子,除此以外,也没别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