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酸够,就听见肖靖流轻柔悦耳的声音,同样是冷,肖靖流的声音更像冷泉,泉水纵然再冷,也有缓缓流淌的温度。
“柳先生要有心理准备。”
柳应年抬头看他。
肖靖流缓缓道:“天狐是群什么样的人,柳先生比我更清楚。肖家纵然固苦金汤,挡得了千军万马,却未必挡得了天狐。”
佣兵城天狐军团里有异能力者,这是老城几家只有掌权者才会知道、并且心照不宣的事情。因为没有人有办法确定这件事,朝廷的意思摆在那里,不然也不会一直隐瞒着天团的资料。
肖家又如何?肖家的人也是人,身手再厉害也不过是古武级别,肖家所能抗衡的最高等级也就是古武了。再往上就超出了肖家的能力。
人要认得清现实,自信和枉自尊大不是一个概念。
肖家的实力足以傲视老城其他势力,但那也是建立在其他势力和肖家站在同一水平线的高度上。
柳应年知道肖靖流说的都是实话,倒没有一点不高兴,其实肖靖流能让他进到肖家老宅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在老城,这已经是最高等级的庇护,不能再高。
要不是他前世今生两次出手帮助过韩秋白,大概这辈子也没有资格进肖家老宅。
“我了解。”柳应年理解肖靖流的难处,淡淡笑了下,自嘲的说:“其实我也就是想试上一试,怎么说这也是一次机会,我不想什么都不做,连尝试都不尝试,就这么甘心认命。”
韩秋白和肖靖流对看一眼,都没有说话。
第八十一章
肖家老宅的庭院很大,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要走很久才能看到最外围的围墙,庭院里栽种了很多树,许多都是活了很久很久的老树,还有些上了年纪的参天大树。
柳应年信步走在庭院里,顺着羊肠小道出了古木庭院,抬头一扫,看见前方小山丘上,一棵盛放的樱花树下,坐着一个人。
小山丘后还种着一排的樱花树,每棵都开满了樱花,幽香艳丽,深深浅浅的粉色,一团一团,一簇一簇,烂漫绚丽,如云似霞,不管远看还是近观,都美的让人如痴如醉。
“你怎么没跟肖先生在一起?”
坐在树下的少年见到他,露出淡淡的笑容,笑里带着些落寞:“有时候,也有不想见到他,不想跟他在一起的想法。想一个人静静。”
柳应年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打扰你了。这里的风景都不错,我去那边转转……”
韩秋白笑了,开口拦下他说:“不用啊。只是不想见到他而已。柳先生的话,如果不介意,就坐下来一起聊聊,正好我也有点事想跟柳先生打听一下。”
柳应年礼貌的点个头:“那就叨扰了。”
他在韩秋白身边坐下,问他:“韩先生想问什么?”
韩秋白又笑了下,“别叫韩先生了,叫我秋白吧。他上次和我说过,你跟我们的情况一样,我们三个也算是同类。”
柳应年“啊”了一声,跟着笑了笑,摸了摸脖子,不带一点恶意的笑道:“像我们这种死了还能重生的人,大概也算怪物的一种了。”
韩秋白点点头,附和道:“是啊,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上一世是不是真的存在,有时候觉得那只是个梦,有时候又觉得现在才是梦,我都不敢去细想,怕想多了会混淆的分不清楚。”
柳应年感同身受,长吐一口气说:“我也有这种感觉。真的,不敢多想,想哪天一觉醒来,发现一切只是自己做的又一个梦,那就囧了。”
韩秋白想想,说:“还算好吧,这一世总比上一世好,就算是梦,那也是个好梦。”
柳应年知道他是有感而发,他多少知道一些这两个人的事情,知道他们现在过的是比前世好,可他的情况和他们不一样。
他觉得自己做的是噩梦,前世多好啊,前世他过的可轻松了,除了那些小破事,怎么想怎么比现在自在,舒服,自由。
哪像现在,李翔华奇怪的变成了佣兵城的军人,性格也跟他认识的不一样,跟换了人一样;他自己还多了霜这么个可怕的烂桃花;他的人身安全简直时时刻刻都处在危险边缘。
但这些他不好和韩秋白说,不适合,太有炫耀和不知足的意思了。
他怕韩秋白这样上辈子过的很惨的人会受刺激。
所以他只是笑笑,问:“你还没说,你刚想问的是什么?”
韩秋白揉了下眉心,这个动作有点老气横秋,本来不适合少年做,但他做来却不是很突兀,反而隐隐透出前世青年时的气质,清淡的,倦怠的,忧伤的。
“柳先生,”他轻顿了下说:“离世的时候有多少岁了?”
柳应年说:“哎,你也别叫我柳先生了,直接叫柳应年,或者应年,都行。虽然我比你大,你算是占了我便宜,不过我不介意。”
韩秋白被他逗的笑了,想想,“我现在脸皮都练厚了,本来想说那就叫你应年哥哥算了,但怕你受不了,还是叫你名字吧。”
柳应年双手合什道:“那真是要谢谢你了。”
韩秋白就瞅着他乐。
柳应年也笑,笑完就云淡风清的说:“我是跟旅游团出去爬山,踩空脚了,掉崖摔死的。死的时候已经五十五了。”
嗯,他活的时间也比韩秋白长,各种正能量指数都比韩秋白高啊。
“比我多活了二十年呢,真好。”韩秋白偏了偏头,像是在想什么,然后问他说:“应年你在老城见过我们,那应该多少也知道一点老城的消息吧?”
柳应年道:“那要看什么事,你知道我们新城的商人,跟那边毕竟不熟,不是一个圈子。”
韩秋白左手捏着右手,问:“肖家下一任的少主,肖寻,你知道他的消息吗?”
柳应年一愣,“肖寻?”
韩秋白看他的表情,不由问道:“你认识他?”
柳应年摇头,迟疑的看了他一眼,说:“不认识,但听人说过他。你想问的就是他的事?”
韩秋白点头,“是的。”
柳应年在心里叹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原来那个人喜欢的人是他,怪不得,怪不得啊,原来是这样。
真是没想到。
“我知道的不多,”柳应年排列组合了一下信息,告诉韩秋白说:“到我死前,听说肖家的家主都是由上一代的老家主暂代的,肖寻没有当家主。”
韩秋白愕然的看着他。
柳应年就说:“介意我抽烟么?”
韩秋白说不介意,让他随便。
柳应年点上一支烟,吸了几口后,按在地上灭了,他两手撑到身后,抬头看着夜空,长长的叹了一声气。
“我有一个朋友,他很喜欢肖寻。喜欢到为了去追肖寻,利用了我好几次,又甩了我好几次。可他到最后,也没有如愿。他耗了大半辈子,什么办法都用过了,肖寻也没有接受他。肖寻和我朋友说,他心里有人忘不了,可是那个人死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喜欢别人了。我没想到那个人是你。”
柳应年说完,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
离开前,他淡淡的对韩秋白说:“我那个朋友,你也认识,他叫洛雨。”
这个世界太小了,小到本来毫不相干的人,只是转个身,突然之间就有了联系。
还他妈是这种闹心的联系!
柳应年知道这事不能怪韩秋白,这也不是韩秋白的错,但他莫名的就觉得憋闷,觉得想发火。
他想到那次的梦,梦里年近五十的洛雨来祭奠他时说——
“人家都说,‘真心相爱的,最后都散了。凡是搭伙过日子的,最后都圆满了。’其实咱俩在一起挺好,你最爱的人不是我,我最喜欢的人也不是你,咱们这样在一起才能长久。你要是再多活一阵子,说不定就轮到我来追你了……我现在也有点钱了,管你吃住都不成问题,只要你答应,这次换我包养你……你说你,怎么就等不住呢……”
还有林枢,贴在墙上的照片,到处是火海一样的颜色——
“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其实他知道那些也许是那边真实发生的事,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他觉得只要不承认,他就可以装作不知道洛雨的后悔,也不知道林枢做的傻事。
他死都死了,怎么还能影响活着的人呢?
人死了就不要再去管他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啊!
后悔什么呢?真的后悔,他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来和他说这些话?非要等他死了,什么都来不及的时候再说?有意思吗!
爱的人呢?爱的人又算什么!殉情吗?人家殉情好歹都两情相悦了!他连跟林枢一句“OK,我们以后相亲相爱好好一起过下去吧”都没说出来就死了!你他妈殉的是什么情!
柳应年只要一想到洛雨跟肖寻的纠葛,就觉得这事怎么能这样,活着的人还要被死人影响,看着韩秋白,他才算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逃避的都是什么。
韩秋白死了,影响的是肖寻和洛雨。
他死了,影响的是洛雨和林枢。
柳应年看到韩秋白就像看到自己。
他觉得糟心透了。
小山丘脚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双眸清澈,五官俊美,阴柔美丽的不像话。
“我应该谢谢你。他一直想有人告诉他肖寻过的很好很幸福。”肖靖流对走过自己身边的人说,“可那只是他自己骗自己。”
柳应年停下脚步看着他,说:“肖寻是你儿子。”
肖靖流淡淡朝他一笑,冷冷柔声道:“也是情敌啊。”
柳应年回头,距离有点远,他看不清小山丘上那个人的表情。
“遇见你,是他最大的不幸。”
“遇见他,却是我最大的幸运。”
“你的命真好。”柳应年这句话说的发自肺腑。
“谢谢,我也知道。”肖靖流笑着结束话题,走向小山丘上的那个人。
柳应年看着他们,再想到当年,他能看得出这两个人都在改变,也都在坚持。
他们未来也许还会有风雨,但他们现在无疑是幸福的。
可是他呢?
他沿着小路往自己住的客居走,感觉看不到希望。
韩秋白还有漂亮的外表,都过的那么辛苦。
他要什么没有什么,唯一擅长赚的钱,偏偏在某些人眼里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桃花逼死人啊。
他进了客居的卧室,手刚放在外衣纽扣上,就被人从后面抱住抓紧了。
“终于找到你了。”
第八十二章
李翔华感觉到怀里柳应年的拒绝接受,还有挣扎,柳应年不管他抱的有多紧,仍然坚定的转身,退出了他的怀抱。
柳应年推开他,抬头平静的看过去,“请不要随便抱我,你这是在非礼一个陌生人。”
李翔华伸手去触摸他的脸,“你在闹什么别扭?”
“你还是李翔华吗?”柳应年抬手抓住他的手腕,“我不认识你。”
李翔华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顿,依然还是落在了柳应年的脸上,“我爱你。”
柳应年眉眼全是哀伤,清秀的脸,清秀的眼,此刻已经剥掉所有的面具,只剩下一眼就能望穿的真实:“这就是你的答案?爱就是理由?有爱难道就可以原谅一切?因为你爱我,我连怨恨你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李翔华沉默了半天说:“你也爱我。”
柳应年那一刻只想仰天长啸。
他被李翔华气的乐了,笑比哭还难看,他一个巴掌甩在李翔华的脸上,眼泪就这么落下来了,咧嘴哭了起来:“我爱你,你也知道我爱你?你知道我爱你,你还这样对我?你他妈知道我爱你,你还这样对我!李翔华,你还是不是人!”
他真的受够了,再也压抑不住了。
三十年,不,四十年,过去的四十年里他一直以为认识很深刻的李翔华,原来不过只是一个伪装出来的假相,一个谬误!
记忆中曾经让他爱的刻骨铭心的那个男人,其实不过只是人家本体刻意营造出来的幻象!
柳应年从知道李翔华真实身份开始,就一直在压抑自己。
他以为他可以不在乎,他以为他可以看开,他以为他已经活了一把年纪了,可以不去计较!
李翔华在佣兵城那次对他还是和原来一样温柔一样热情,那时候他甚至告诉自己只是一个身份而已,无所谓了,隐瞒就隐瞒了,骗就骗了,反正李翔华还是李翔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用不着斤斤计较。
柳应年也是男人,他能理解男人在很多情况下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佣兵城嘛,特殊职业的军人,身份上难免有些不能明说的秘密,职业要求也没办法,他想了一圈,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那天在霜的别墅,那个失去冷静气到露出原来本性的李翔华,那么阴冷无情,那么强大可怕,和他所知道的李翔华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完全就是个陌生人!
那一刻,柳应年才知道,和他在一起时的李翔华,不只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连本性也隐瞒了!
这才是真正让他感到害怕的地方!
枕边睡了十年的恋人,原来只是一个温柔的假相!
换谁不害怕?
换谁不想逃?
换谁能接受?
柳应年退缩了,他不能接受,这样的李翔华他要不起,也不敢要!
李翔华凭什么骗他?
凭什么从头到尾把他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不过就是仗着他如他所愿的也爱上了他!
李翔华明明知道……
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还是一直一直在骗他……
李翔华脸被打偏,听着柳应年的哭声传进耳朵里,感觉像被人剐心一样,柳应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比打在他脸上的耳光扎的还疼。
他把哭的近乎崩溃的人搂进怀里,靠在他的背后,轻而坚定的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的声音冷静而温柔,一点一点,一遍一遍的缠绕进柳应年的耳朵里,不管他愿不愿意听,都一字不差的封印进去了。
人的情绪一旦积压多了,到了一定程度,总是要发泄的。
柳应年现在就是在发泄,把他所有的不满,憋屈,压抑,害怕,糟糕,失败,悔恨,自我厌恶,通通都发泄在他的哭声里,随着哭声流走,没有形象,也没有成熟得体的风度,就这么哭着,大声的哭,大声的宣泄,像刚初出的婴儿一样。
男人也是会哭的,只是不会经常哭,压力太大,压抑太狠,都会哭,区别也只是人前人后的问题。
很多事情,找不着解决办法的时候,就只剩下两条路。
要么哭,要么笑。
不想笑,就只有哭。
柳应年哭过了,发泄完了,顿时感觉畅快许多,他进卫浴洗了把脸,把眼泪的痕迹都洗掉,眼睛还红红肿肿的,跟得了红眼病一样。
“你怎么还没走?”
他从浴室出来,见李翔华还待在房间里,不由又是一通烦躁,立刻想都不想的就要赶他走。
不能不说过去那四十年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而且李翔华今天表现的也很冷静温和,当然,李翔华刚才那个温暖的怀抱和反复告白一样的爱语也有很大的作用,大大的降低了他的戒心,让他可以选择性的忽视掉了李翔华也是个超能力者的事。
换成霜在这里,柳应年绝对不敢说这样的话。
李翔华在他哭的那段时间,就默默的悟了,想通了一些事,比如,柳应年为什么会逃,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打他;也想到了一些安抚的办法和应敌技巧,比如,柳应年这人看上去软硬都吃,但其实是软硬不吃,内在就是一块顽石,大榆木疙瘩,对他不能用太软的手段,也不能用太硬的手段,既要顺毛摸,也要适当的逼一逼他,柳应年这人从来不适合快速疗法,更不适合放养,他一直属于日久生情、细水长流、渗透滋养型的人,很难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