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鸟儿失去生命后,厚重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藤蔓们开始往树木后收缩,最终缠绕上树身,一动不动。
这里是皇宫最偏僻的角落。整个紫禁城建成到现在已经数百年,宫殿楼阁多不胜数,就是最年老的太监也无法说清里面埋藏的秘密。
这里是皇帝训练暗卫的地方。
在树林的外面日夜有成年的暗卫防守。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无法离开。
这是苏斐第一次踏进这里。康熙想将暗卫的力量交给他,尽管这还是个孩子。暗卫,便是从孩子开始的。每年都有暗卫在京城里搜索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在经过考验之后便会将其中的佼佼者送进来,从少时开始训练,并且服用一种药物,用以控制。
如果说皇宫里的御前侍卫是这个国家最优秀的青年们向往的地方,那么暗卫就是最受苦最黑暗的一面。他们永远无法见到阳光。苏斐的年纪在受训的暗卫里不算小的了,还有比他更小的,一个个瘦骨嶙峋的,刚进来没多久,身上的肉都没长出来,眼睛里带着狼一样的光。
受训了三个月,小小苏一直是里面最优秀的。
他尝试单独行动,就是这一次,和胤禛成了水火之势。
春雨贵如油,稀稀拉拉的小雨带着春风席卷了满城。京城里向来热闹,只要是没到禁宵的时辰。外面的行人多是高声笑语,喧闹一片。点点滴滴的雨下起来分毫没有阻挡住人的脚步,天色刚暗下来,便有夜市的货郎出入。
一道身影快速的从暗处蹿过,伴随着一声猫儿叫,看见的行人误以为自己眼花见了猫,在同伴的喝声下骂骂咧咧的走远。
地上湿漉漉的一层,踩一踩能踩出些微泥土来,黏在鞋子上能把干净的缎子面弄出黑色的痕迹来,不太讨人喜欢。佟府在官员街的最里面,它的后院临着那边的王府大街,里面住的大多是康熙成年的儿子和兄弟门,剩下的便是一些黄带子。佟国维在佟佳氏死后越发的受康熙信任,但就是这样一个能臣也不能避免走上权臣的路子。
苏斐的身材小巧,正是十岁的年纪,他在这里飞奔跑动,身形本就快,就是不小心被人看了去,也不会多怀疑。
在佟府的后院停下,这里跳上去便是佟家的后花园,偏僻失修。
后退两步,前冲,脚在墙上借力,一个后蹬跃上墙头。从两米来高的墙上轻盈的跃下,跟只猫儿似的,脚下没猜出一丝的响声。
正是晚饭的时间。
佟家的主人们聚集在主厅,佟国维有一妻三妾四五个通房,正妻生有一子一女外皆无所出。佟家在康熙朝升起,在雍正朝达到顶峰,连雍正都称呼一声舅舅,也是在雍正后期败落。
佟家的下人除了当班侍候的以外都在小厨房里用饭,整个佟家灯火通明。
苏斐落脚的地方有一丛茂盛的翠竹,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年头很足,枝繁叶茂,颜色喜人。来往的人少,这里属于后院的偏僻处,半天不见人影。苏斐将衣服脱了反穿,露出黑色的夜行来,借着夜色奔走。
来之前有人绘了佟家的地图,只要牢牢的记在脑子里就能找到佟国维的书房。
转过三个回廊,躲避了来巡的家丁,悄悄的推开佟国维的书房的门。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人,黑灯瞎火,借着天空的余光能勉强看清里面的东西。
手腕一翻,愚者之鼓乍现。
“快,帮忙找东西。”
小精灵撇了撇嘴,老老实实的飞起来。他对于暗室之类的格外敏感,黑夜之中视线无阻,有些细微处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精灵四下飞舞,陡然一停,落到一个汝窑的美人耸肩花瓶上。透明的脚尖轻点花瓶口,示意里面有东西。看来是藏在里面了。想找出来必须将花瓶敲碎,这里离大厅很近,花瓶的碎裂声那边肯定会听见,这么个大东西带走是不可能的。
坏蛋!
小小苏皱着眉盯着个大花瓶转了几个圈,眼睛一亮。
“小愚者,快过来。”
小丑疑惑的飞过来,刚落到苏斐手里便被拽着脚尖在空中抡圆了转圈。
晕晕晕!!!
救命啊!杀人啦!!!!
小丑眼睛里满是黑色的圈圈。等它等下来的时候愚者之鼓浮现出一丝的白烟,烟雾里,尖锐的长镰闪闪发光。
嘿嘿嘿。
苏斐得意的笑笑,镰刀锋利的很,刀尖碰触到花瓶,轻轻的用力,便如同切豆腐一样切开一道口子。将整个花瓶划开,花瓶的底部厚重结实的让人可疑。刀尖小心翼翼的沿着底部的圆割出个十字,控制着力道不让里面的东西被切碎。
嘿嘿嘿嘿。
看见了,账本露出一个灰色的角。
隐约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越来越近。有人!
苏斐一惊,伸手将账本从碎瓷片里扯了出来塞进怀里,左右看了看,书房里空荡荡的藏不住人,现在出去来不及了。反手撕下一块衣料的布蒙在脸上紧紧系好。
嘶,好疼。
软嫩嫩的掌心被瓷片划破了几道口子,往外渗着血丝。
他刚做完这些,那人便推开了门进来。月光下露出一张脸,苏斐没有看清对方是谁,手上的镰刀便砍了上去。刷,锋利的刀锋在月光下闪着冷锐的光。刀光在离对方脖子十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苏斐如遭雷劈,怔怔的无法回神。
怎么会是他?
月色在夜空里露出半张圆润的脸来,皎洁的光白纱一般铺满了整个房间,借着月光,他能看清对方那张脸,也能看清那双冷冷清清的眸子里的惊讶和怒气。
胤禛……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房门开了一道口子,仅供胤禛一人跻身进来,他牢牢挡住了身后人的目光和方向。
只听得见后面有人疑惑的问道:“雍郡王,怎么了?”
那是佟国维的声音。是啦,他是佟佳氏养大的,佟国维和佟佳氏是兄妹,感情深厚,胤禛和佟国维自小也亲近的很。所以,来这里也不奇怪了。
“没事。”
青年的声音冷漠彻骨,比起几年前来更加的沉稳,稳如深渊,连城府都深厚了不少。雍郡王,在康熙成年的儿子里算是比较早封王的了。自身的能力不能小觑。
听说他被康熙委派了吏部的差事,现在掌管着吏部的钱袋子。
苏斐觉得怀里的账本烫的慌,连心口都是滚烫的。
他认出自己了?
绝对的。
男人的眼睛里绝对的印出了他的身影。
他被他养过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是亲力亲为,他身上的每一寸变化他都清楚的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才刚刚开始,那样的难熬。
男人的眼神不经意的落到孩子流着血的手上,一凝。
他听见胤禛淡淡的开口:“佟大人,本王想起来还有事,不如去雍王府谈吧。”
胤禛身后的人不疑有他。
他居然这样说?
苏斐眼睁睁的看着胤禛从自己的镰刀下慢慢离开,转身关上房门,一室的月光被遮住,重归于寂静。男人沉稳的脚步渐渐的走远。苏斐像是脱了力一般,浑身冰冷,简直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捂着脸,从指缝间逸出一声笑。
再抬起头时,眸子里的冷光如同野兽一般,坚定冷酷。
养心殿:
苏斐换了夜行衣将账本交给了康熙。
皇帝一身明黄色的里衣,散着头发慵懒的靠在榻上。榻前有太监端来了热水静静的放着。整个内室里除了守在外室的李德全外还留了一个大宫女。内室里安安静静的,偶尔有水声响起。苏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里衣脱去鞋袜将脚放进水里。搅一搅,热乎乎的,有点烫,从脚心一直烫到心口里,舒服极了。
“遇到老四了?”
男人漫不经心的道。
苏斐一怔。随即明白,今天从头到尾都有人跟着自己,只不过那人的功夫高的可怕,分毫没能让他察觉。想想也是,皇帝怎么会放心这么重要的事让自己单独去做?
康熙叹了口气:“朕只是不放心你。”
男人将账本随手甩在榻上,起身将搭在架子上的帕子拿起来,俯下身,慢慢的揉搓着孩子的脚。白嫩嫩的脚丫子晶莹剔透又可爱,泡久了带了一种粉粉的颜色。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将那双脚擦的干干净净的。
苏斐软和着眼神,笑眯眯的看着给他擦脚的皇帝。
“胤禛是胤禛,你是你。我说了,你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从那天起,他总是不自觉的躲着胤禛。奇怪的是,虽然胤禛什么都没有问,可是苏斐心里总觉得心虚的很。
鬼才知道他心虚个撒。
不就是悄悄办事被胤禛给看见了咩?哼唧,小爷才不怕呢!!
真的咩?
第二十五章
话虽这样,在看见男人的第一眼,他绝对是拔腿就跑的。
“站住!”
十三岁的孩子身形消瘦挺拔,有种属于青竹的青嫩和骄傲,要不是那身价值不菲的衣服,旁人绝对会将他当做小偷或者别的——逃跑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你叫我站住我就站住?面子往哪里搁?
少年脚下迅疾如风,不过几个呼吸,便不见了人影,远远的只能看见那边转角一闪而过的衣袂。胤禛也不着急,皱着眉让人牵了马过来。他奉康熙之名调查江南盐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苏斐遇到了截杀。
他离开城快几十里了,一道雪亮的道光迎面而来。
四周是一片荒凉的野草丛,触目满是苍翠的颜色。一眼望不到尽头。丝丝的风从草的一边吹来,层层叠叠的泛起绿色的波浪。视野里只有一条不大的路从城里直通向另一边,路边有几颗歪脖子树,长的不怎么好,枝桠多却不茂盛。
伏击是从草丛里发起的。
刀光锋利逼人,不过呼吸间便追了过来,相隔数米脖子能感受到那股杀气,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苏斐叹了口气,看来有人走了消息。不知道是康熙那边呢还是自己这边。
总之……
“噌”
一声鸣叫,刀戈相击,火花四溅。
锋利的镰刀死死的架住袭来的刀。手腕用力,锋利的刀锋便将对方的刀砍成两半,刀锋翻转,只看得对方眼睛里残留着最后一抹惊愕。血喷泉般涌了出来。
伏击不只一个。
苏斐杀了这个来不及放松,转身用镰身挡下另一人的袭击。
脚尖用力,手上卸力,整个人顺着镰身滑向另一边,对方来不及收力,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人头被斩落。
更多的袭击而来。
苏斐觉得自己衰透了。
泥煤泥煤泥煤!
刷刷刷!
刀光剑影,泥煤的还有完没完?
收回镰刀,手在腰间一抹,抬手一匣子飞针射了出去。
“啊!”
惨叫声不绝。
一匣子射完苏斐松了口气,剩下的人都不敢近身,远远的游走着,寻找着下手的机会。呵呵,少年将用完了的匣子扔到一边,从异空间里摸出镰刀来。所有人都被惊悚了,艾玛,神仙啊,妖怪啊!随身带着镰刀啊!!
哒哒哒。
从那边的管道上传来细微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不过片刻便到了耳边。
“斐苏!”
男人的声音冷冷的响起,带着无法遏制的怒意。
他怎么跟来了!
苏斐下意识的抬眼去看,分神的瞬间,眼角瞥见了一道寒光,身形往后一躲,胳膊上仍然传来强烈的疼痛。他被人砍了一刀,好在反应能力还在,避开了主要的伤,只是胳膊上被砍了一刀十几厘米长的伤口。
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的滑落,不一会便染湿了他站着的这块土地。
还有三个人活着,伏击的十来个人里还剩下三个。
就这三个每人身上还带了伤,要不是胤禛分去了苏斐的神,只怕他刚才就能解决掉。
好在胤禛不是一个人来的,刚才被苏斐发现的那个家伙也在,后面骑着马跟了两个卫护,看起来应该是高手。
好吧,现在不用他费心。
苏斐退出了战圈。
胤禛带来的人纵身从马上跃下拔刀就向那三人冲了过去。原本见势不妙的三个人拔腿撤退,来不及了,护卫已经缠了上去。
“不要留活口!”
苏斐叫了一声。
那边的护卫很忠诚的履行了自己的职责。没有活口,不是他们不想留,而是留不下来。最后三个黑衣人将自己的脖子送到了自己手里的刀上。
苏斐将心放回肚子里。
不管是谁泄了密,千万不能落到胤禛手里。
胤禛?
“啪。”
“你打我?”
苏斐睁大眼睛,亮晶晶的眸子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脸上火辣辣的痛,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五指的痕迹。看起来狼狈极了。
男人显然动了怒,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嘴角抿着,眸子里闪烁着寒冷的光。他扬起了手,修长宽大的手指在空中不断的颤抖。
那一巴掌,好像用了他的全部力气。
苏斐心里委屈,愤怒涌上心头。
你凭什么打我!连你皇阿玛都没打过我的!!你凭什么!你以为你养过我两年我就要让着你?你……你还真下的了手。
镰刀一碰而出,狠狠的抵在男人的脖子上。
解决掉黑衣人的护卫几乎同时拔出了刀。
“你混蛋!”
孩子的声音因为极度愤怒颤抖而发出尖锐。他的眼睛湿润了眼眶,泪水不断的在眼睛里打转,就是不落下。
他终究还是不能把他怎么着。
苏斐收回镰刀,转身就走。
风浅浅的吹过来,带来了那边的血腥味,吹的人心里难受极了。他才没有哭!孩子用袖子狠狠的擦了擦眼睛,鼻子红红的,用力的咬着自己的嘴唇。他怕自己稍微软弱一些就会伤心的哭出来。胤禛什么的最讨厌了!所以说……最难受的不是被人打耳光,谁要是打他的耳光他早就一刀宰了他,可是,要是被重要的人打,他什么也做不了。心里更加的委屈。
手上的血几乎是跟流水一样的流着,又疼,又难受。
黑色的袖子被染成了紫黑色。
没走两步,下一刻天旋地转。
“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他被男人扛在肩膀上,只用了一只手便能将孩子整个人托住,那份轻让胤禛皱着眉,他无法抱怨自己的阿玛是怎样养孩子的,连弘盼都比他重!
浓烈的血腥味在孩子身上氤氲不散,抱着他的时候湿漉漉的感觉染湿了大半个肩膀,男人伸手一抹,抹了一手的血。冷冰冰的脸沉了下来。
他居然受伤了!
“爱新觉罗胤禛!你放我下来!!”
苏斐拍打着男人的肩膀,他的一只手受了伤用不了力气,另一只手加倍的用劲。啪啪啪,把男人宽厚的肩膀打的作响。胤禛加快了脚步,不时的颠了颠。苏斐一惊,身形不稳赶紧用那只手抱紧男人的脖子。他被耍了!胤禛根本就是吓唬他的!男人走的稳的很。
混蛋混蛋!
这个混蛋!!
望着自家主子远去,剩下的三个护卫你望我我望你看了一眼,留下一个人收拾残局另外两个人骑马追自家主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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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来江南没掩藏身份,也没大张旗鼓,带着十几个护卫,来了就是来了,你掩饰的再好,江南官场里也会有人知道。你不掩藏,也会有人上来。有时候他需要这个身份来帮助他。
胤禛住的地方是江南一处风景宜人的宅子,四进四出,内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江南的雕栏玉砌。就是林海的宅子也不过如此了。看来江南官场都很会做人。
男人骑着马一路狂奔,他骑术不错,虽然有苏斐自己抓着的缘故,至少没掉下去。
马在门前停下。男人率先下马,伸出手去抱孩子。
我就是不下去!
苏斐抓着马鞍就是不下去。睁着眼睛看着胤禛。男人冷冷的回望。
好吧,他输了。
他才没有怂!
小苏瘪着嘴巴不甘愿的被胤禛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