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打死人,她本不愿求情,胤禛性子冷硬,对于后院从来不假辞色,若是触怒了他自己怕是没好果子吃,那六七个女人岂是善茬?不说一个骄横的年氏,单单在里面熬着日子的隐形人一般的宋氏和钮钴绿氏都不是好相与的。
可她不得不来。
母亲那张哭泣的脸时不时在脑海里晃过,她纠结犹豫了一整晚,越发不忍心,更何况……她们和薛家,不,和薛姨妈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能在宫里得德妃的青眼送到雍王府做个格格,里面可少不了薛家的财力相助。可惜,现在宫里连有钱都通融不了了,薛宝钗,薛家的女儿,口口声声是个有规矩有德的大家闺秀,她也不想想,被皇上下旨赶出宫的人是个什么德行?这薛家,原本是想着远交可以,没曾想薛蟠也是个不得力的,如今怕是连亲戚都没的做了。
银子,银子,可那十几万的银子又从哪里来?
自家不过是个包衣世家,早就外强中干,如今府上依然过着流水繁花的日子,哪里挤得出那些银子来?元春咬着牙,忍受膝盖疼痛,低头安安静静的跪着。
她跟着爷这么多年了,总是有些情面的吧?
日头渐上,阳光越发毒辣,院子里蝉鸣有一声没一声的,怪没力气的秧头秧脑的。门里传来爷的声音,苏培盛赶紧带着人进去,她想,应该快出来了吧?
不过多时,门打开,里面出来个人。
少年,一声天青色绣着竹纹的少年踮着脚一跳一跳的出来,回头:“四哥你快点,又不是赶着见皇伯伯,你在家还穷讲究什么!”
里面传来爷的声音,不似往日的冷漠,带了一点柔和:“你以为爷像你?没个正经样!”
少年哼一声,转身,一眼便瞧见了跪在院子里的女人,呀道:“这是哪里来的女人?好端端的跪在这里作甚?快回去回去,莫不要污了四哥的名声,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也来这里跪一跪的,当是跪通天梯?跪一跪什么愿望都能成?”
他的话忒毒了些!
胤禛后脚出来就听见他说话:“怎么了?”
“有人跪在你院子里呢。”
“?”
“想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女人,四哥你院子你的格格啊都不会乱跑的懂规矩的很吧?!”少年回头笑眯眯。
“恩。”胤禛当真应了一声,出来,还在撸袖子,一眼便瞧见了元春。
元春今儿穿了一件青花瓷色的旗装,上面用银色绣着一朵朵盛开的丁香,本是一张美丽丰润的脸,因为跪的时间太长变的惨白而显得楚楚可怜,柔弱夹杂着端庄艳丽,往日的那个木头美人居然添了几分诱惑的风姿。
女子的身形晃了晃,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胤禛没动,悠闲的将袖口扣上,这才抬头:“爷带你去吃好吃的。”不经意看一眼贾元春,皱眉:“既然快晕了,苏培盛,找人送她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喳。”
苏培盛领命。
摇摇欲坠的贾格格强撑着跪直:“爷,元春,元春有事相求。”
“相求?”
“你想求什么?”
贾元春咬着下唇,看着少年再看看胤禛,她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个少年她该是见过的,可不知道是谁了,但看爷的脸色想来也是宗室里的子弟。
胤禛不耐,抬脚欲走。
她急了,一伸手就抓住了路过身边的衣袂。
“贾氏,有话就说,再吞吞吐吐的你也不用说了!”胤禛第一次觉得后院的女人这般没眼色,不愧是木头人!平日里端着端庄规矩的架子就罢了,她当她是福晋还是侧福晋?这后院里该有规矩的都有了,最没有规矩的怕是她!一个格格,就改柔顺喜怒皆宜,取乐就该让人有可取之处!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却自认为端庄贤惠,徒惹笑话!!
胤禛其实很毒舌,未来的雍正爷在女色上真心不太热衷,更何况还是在重要的人面前被掉面子,叔可忍婶婶不能忍!
女子不知所措。
“想来是我在这里碍了眼?罢了罢了,四哥,既然你家格格这般厌恶我,我这就回宫找皇伯伯去,德妃娘娘总是会欢迎我的吧?不过话说回来。”苏斐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元春:“我没想到四哥你居然好这口呢,难道说木头美人,假贤惠会比较有情趣?”
吧唧。
他被拍了一下。
胤禛笑骂:“你当真是嘴下不留情,哪里是碍了眼?平日四哥百般请你都不来的。”
“爷,元春想请你救元春表弟一命!”
她怕再不说真没机会说了,当下冲口而出。
“表弟?”胤禛恼怒,这年头表姐表弟表妹什么的,是结亲的好对象啊,他的格格居然在入府后为表弟求情?真要把他头上的帽子变成绿的不成?
其实元春冤得很,你说要是找个好时候,赶上四爷心情好,再曲意逢迎一番,也许四爷就有耐心听她说什么,也不会歪想。再加上薛蟠是太子的人,这活命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四爷不介意把薛蟠弄过来好好审问一番。
可惜可惜。她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找到这个机会啊!
苏斐笑眯眯,眸子冷下来:“贾格格是出身荣国府吧?”
“……是……”
“贾格格是府中二房长女吧?”
“……元春是长女,下面由三个妹妹一个弟弟。”
“二房主母是王家的女儿您的母亲,我记得薛家的薛夫人也是王家的女儿吧?”
“……”元春微微心惊。
“不巧的很。”少年弯下腰,鞭子在脖子上送送缠上几圈,他再做出一个用力一勒的姿势,对上女子的眼睛,狠厉刺骨:“贾格格的母亲在求情之前没跟您说吗?跟薛蟠结仇的,不巧的,正是在下我!!”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的光锐利的能刺穿人的灵魂。
贾元春心头骇然,身子一软,彻底倒在地上,不住的颤抖。
母亲啊母亲,你这是要害了女儿啊!!
第五十六章
贾元春伏在地上骇然瞪大眼睛,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来。
胤禛皱眉:“苏培盛,去,把贾格格送回她的院子里去。”丢人现眼的东西!贾元春跟胤禛快十年了,从十五六岁开始到如今青春将逝,期间也怀过两次孩子,但每次都未能保住,胤禛原本倒也愿意给她几分面子,可惜四爷最厌恶的便是后院女子插手外事。
故而,这两分面子还是不用了。
调笑完贾格格,苏斐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和胤禛错开半个肩膀的距离,一前一后的走着。院子里出来,入园子,鸟儿轻鸣,莲叶摇曳,碧波粼粼。
“就是小了点儿。”
苏斐咂咂嘴。
胤禛不是喜好奢侈的人,园子里的湖不过过得去,比起旁的兄弟来还差一些,不过搭理的好,该天然有天然,该去掉的不着痕迹去掉。
胤禛嘴角动一动:“没人爱看这些,你要是喜欢我让人重新修一个。”
少年摇摇手:“别,四哥,还是等我有了府邸自己造一个吧,你的再好都是你的。”他这话里的意思是你的就是你的,给我我不要,所以,我和你还是分清楚,亲兄弟明算账。
胤禛没有回应。
一路慢走至客厅,乌拉那拉福晋早早的就等着那里,见两人来了,笑着迎上来:“妾身说爷怎起的比平日晚了些,原来是斐苏来了。”
“四嫂好。”
“斐苏也好,你四哥可是时常挂念着你呢,如今来了便多住些时日。”四福晋是个贤惠的女子,她和这个时代的女性一样以夫为天,至嫁入四阿哥府起便侍奉胤禛孝敬德妃,对于庶出的子女不说一视同仁但从未找过麻烦,虽然对他们的母亲私下未曾客气,可总比那些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的强。可这样一个女子,却是苏斐所敬佩的,她忍耐的,牺牲的,那些东西让人为之动容。
所以,他很乐意给四福晋抬抬轿子。
“既然四嫂说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宫里呆着也闷,在四哥府上我倒是自在些。”
乌拉那拉氏抿嘴一笑。
厅里的小太监和侍女开始传菜,穿花蝴蝶般迅速,一会子功夫便齐全了。
八热四冷两汤还有几个小吃食,满满当当一桌子。吃完饭,捧着一盏乌梅汤慢慢啜饮,正值盛夏,一杯冰饮去了不少炎热,倒是胤禛不放心他吃冷的,一杯下肚再来一杯就被四爷呵斥了一声。
无可奈何的放弃,苏斐等消食后提出要去胤祯府上,等晚间再回来,胤禛也不阻拦,爽快的允了,找人备好马车送苏斐去,苏斐笑着拒绝。开什么玩笑,谁要做马车啊?牵一匹马坐上慢悠悠的摇晃岂不快哉?皇城?呵呵,不好意思,你在内城里无故骑马?……好吧……
皇子什么的不要太幸福!
上马慢摇,身后跟两侍卫,离的不远也不近,跟两个影子似的绝不打扰到。
苏斐侧坐着马背上眯着眼睛摇摇晃晃欲睡不睡的模样,时不时拉拉马缰,揪一把马鬃,他的马倒是好脾气,只要不是太疼,多半是打个响鼻就算了。少年揪的更起劲,大街上出现的奇怪,锦衣玉带的俊俏少年一把一把的跟自己的马过不去,不是这边拽拽就是那边扯扯,好好的一匹马原本柔顺颇为亮眼的黑色毛发七零八落东倒西歪的。
街上卖东西的货郎多,挑着摊子叫卖的,守着铺子吆喝的,远处一片炊烟,那是吃食的地方,香味铺面而来。少年眼睛一亮,伸手指着那处:“去,给爷买点吃的来,我每样都要。”这才吃完饭连消化都没消化。
侍卫本分老实的跟木头一样,两人中去了一个,还剩一个跟着他。
摇头晃脑,陡然眸子一亮,竖起手指:“去。给爷把那小丫头的花全买了。”
侍卫不动,敦厚的脸上出现纠结。
“怎么,还怕爷被人打劫?离你们这么近要是被人劫了或者怎么了那也太没用了吧你们?”
木头侍卫老老实实的过去,卖花的小丫头六七岁大小,清秀模样,一双眼睛亮晶晶,干净透彻,过早的为生存奋斗并没有磨去她眸子里的天真,这还是个孩子。便是大街上走来走去的纨绔看见了也不过一笑,心情好的有指示手下买上两朵准备送晚上去见的花魁娘子。
皇城里的纨绔们相当有格调,欺男霸女也要看年龄来不是?
薛蟠那样生冷不忌连孩子都不放过的,连纨绔都要鄙视一番,皇城里敢做纨绔的谁不是家里背景深厚?苏斐看着那边挤在女孩身边蜂拥抢花还不忘蹬腿摆个造型,啊,不是,让狗腿子们付钱的少爷们,陡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目标。
马转进一个巷子,青石的路面凉丝丝,两边距离莫约两米来宽,将马靠近墙壁隔着几尺远便能感受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这是去十四家的近道。
那两侍卫还未回来。
苏斐骑着马有一搭没一搭。不知何时马身边出现一个黑色的影子。
“薛蟠现在怎么样了?”
“关押在刑部大牢。”影子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声音哑哑的含了把砂似的。
苏斐冷笑:“既然进去了就别让他出来,知道咩?”
咩~
“太子正准备让人捞他出去。”
“太子?身负两桩命案谁来也没用。”苏斐道:“他之前不是失手打死了金陵的一个落魄少爷?派个人去查查,那死去的少爷家里可还有什么说的上话的人?若是没有,带个忠心的回来去宫门口滚钉板告御状!”至于这边,他会让那个失去儿子的男人去大理寺敲鸣冤鼓。
滚钉板什么的,他娘会心疼。
“是。”
“啊,对了,薛蟠的事尽量透露给八爷和三爷知道。”
“是。”
“行了,爷也没别的事儿了,滚蛋吧。”
少年挥挥手,影子扭曲一下,阳光从巷子外打进来,直直的射在墙壁上,明亮的光辉温暖炙热,分毫阴暗都不复存在。
买花儿的侍卫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花篮,五颜六色的鲜花沾着露珠娇艳欲滴,一个大老爷们抱着这个居然没有违和感!花篮里多是野花,开的正盛,野花好,不娇气,好养活,当开花的时候用尽全力开放,只怕错过一次便没有下次。家养的花却娇气的很,没有好的温度没有专人养护它还拿乔不愿意开。比如皇宫里迟迟不开开了便谢,日头稍大一些就秧头秧脑没精神的花!
俯身从就着侍卫的怀抱从花篮里取了一朵盛开的淡紫色的花儿,随手插在马鬃上,黑色的长矛和着紫色的话格外好看。
买吃食的侍卫随后也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堆吃的,荷叶包着的东西散发出丝丝热气还有香味,抽动鼻子,还有一丝荷叶的味道。
扭头:“爷赏你了。”
侍卫呆若木鸡。
“爷现在不想吃了,赏你了。”
少年说完骑着马哒哒的走了,那些花费出去的银子自然是找胤禛去报,难道会亏了他们不成?
他四哥家的侍卫真有意思。
一路左顾右盼到了十四府上,小太监一见他便赶紧迎上来,跪在地上请个安,也不起来,弯着腰等着少年踩上去。这小太监才十三四岁,跟苏斐差不多的年纪,可长的却瘦瘦的,这一脚上去……怕是受不住。少年从马的一边溜下去,利索的很。小太监久久等不到便小心抬起头看了一眼,大惊:“您这……”
“去去去,给爷牵马去。”
苏斐喝道。
小太监牵了马去马房,苏斐大摇大摆的进了十四的府邸。
十四的府邸是康熙亲自选的,里面的一应摆设除了内务府挑选的外更多许多是德妃多年储蓄所处,精致华贵比胤禛府邸多出一个台阶。
久久不见胤祯过来,苏斐放下茶盏去寻他。好在胤祯和女眷的院子是分开的,隔得也远,过去除了开始一截路外后面就开始分路,不用顾忌。
沿着小路走了一炷香,见了胤祯的院子,李全儿站在院门口张着头往里面看,身后围着一圈侍女太监,一个二个面露焦急之色,更有的红了眼圈儿。
他认得一个好像是十四福晋身边的一等丫头来着。
“哟,好热闹啊。”
苏斐走进了开口道。
没曾想他一出口一圈的奴才全跪下了,磕头如捣蒜。
少年怔住:“这都是怎么了?”
“求您救救福晋吧!十四爷……十四爷要杀福晋啊!!”
李全儿话一出口苏斐心头一惊,怒道:“狗奴才,这话是你能说的?”
十四福晋为人和善,对李全儿算是有恩,小太监眼泪刷刷的落下,正想答话,院子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哭声。
“你杀了我啊!你有能耐你就动手啊!!”
这分明是十四福晋的声音,这到底是怎么了?往日平和大度的老实人被十四总么了?
第五十七章
十四要杀福晋?苏斐一惊,院子里声音一越来越大,女人的哭泣声越来越尖锐,从低声呜咽到凄凄哀哭,那份痛苦让她再也无法承受。这是这个端庄的女子第一次失态,苏斐心中一惊,推开奴才三步做两进了院子。
入目狼藉满地,碎瓷残片,树枝也被砍得七零八落。八角石桌掀翻在地,旁边躺着几个破碎的小凳子。院子里空无一人,传出声音的地方在房间里,房门被死死锁住。
苏斐用力敲门:“十四,你给我出来。”
里面没反应。
苏斐放缓声音:“你就算不出来也要把门打开吧?时间长了空气不流动对身体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