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黄河灾区大震动,因为昨天此地都尉古天的儿子古凌被人杀害,所有护卫无一幸免,竟然连对方是何模样都不知道。
阿成与邹剑经过救治,都脱离了危险期,董贤告诉两人是一位侠客出现,那人的武功极高,而且丝毫不惧古天的权势,直接将人杀了个干净。阿成不用说,肯定是相信董贤的话。至于邹剑,他是个聪明人,而且不像阿成那般对董贤毫无戒心或是疑虑。因此董贤只简单的几句话带过,让他摸不着头脑。
古凌死的事,查了几天也没有什么结果,古天被气得整日拿人发脾气,不仅是因为古凌被杀,发生这种事情,古天脸上也是无光彩。董贤想了一下,决定将这件事平息过去,否则不知会闹出什么波澜。
“什么钦差,本官没那闲情见,叫他回去。”久久查不出凶手,古天现在正在起头上,谁也不想理。
“古大人,为何如此不待见本官?难道是因为没及时登门拜访吗?想必古大人体恤百姓,也不会计较这些,倒是董某失礼了。”董贤直接让阿成与邹剑开道,强闯去见古天。
古天不耐烦应道:“董大人来了,本官只是因为有些事没解决,不方便见客。”
“哦,可是在为令郎的事烦心,本官倒是知道一些线索。”
“是什么?还请董大人告知,本官好为凌儿报仇,到时必定重重答谢董大人。”古天双眼简直直喷火,那可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居然有人敢下杀手,双手更是情不自禁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跳。
董贤不答,而是转身向阿成与邹剑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本官在古大人这里,不会有事。”
两人应声退下,古天自然看得出,董贤这是要与他单独交谈,当即也立即让所有人退下。反正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也不用担心董贤会耍什么花招。
“令郎是我杀的。”董贤没有多说其它,直接坦白事情的真相。
古天先是错愕不已,没料到董贤会说这样一句话,而后像是火山爆发,怒不可遏。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黄天。”董贤在他发怒动手的前一刻,仍旧平淡说道。
听见黄天二字,古天顿时什么火气都不复存在。这是王莽所规定的联络暗号,黄字代表他任官的地方,天为姓名中的名,如此合在一起就是“黄天”二字。这种联络信号只有近乎直接为王莽办事的人才知道,古天对董贤的身份产生怀疑,问道:“你到底是谁?难道也是王家人?”
“这个你不必知道,只是本官有一事告诉古大人,他当死!”董贤此时再也没有文弱之气,整个人如凌厉的剑出鞘。
“为什么?”古天不甘问,他一直为王莽办事,为何自己儿子当死?
“你不会是不知道令郎是怎么样的人吧?还有,古大人别忘记多做事,少说话的规矩。”
“下官不敢!”古天怎会不知道古凌平时所做的事,只是一直都放纵不管,没想到这次惹到了不能惹的人,从董贤的相貌,古天将原因猜到了几分,也难怪董贤会杀了他。
“这件事,你找个理由就此揭过,本官不想再听到你调查这事。”
“是。”
董贤思量了一下,道:“你去找百医人,让他投靠我们,如果他不肯,以后就没必要出现!”
屋外,邹剑久等不见董贤出来,正欲进去时,两人恰好从里面出来。古天神色依旧如刚进去那般,为了不让邹剑看出有什么不对,董贤特地让古天这样。
刚出都尉府,董贤便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回大人,阿成已经去了,应该也已办妥。”
回到住处后不久,阿成就从外面匆匆赶回来,手中呈上一封信,道:“少爷,白大夫早已经离去,只留下这一封信,交给少爷。”
董贤急忙拆开信看,在董贤去见过白翳的第二天,他就准备离开,信上说,白翳相信董贤可以治本,那他这个治标之人可以放心离去。并多谢董贤的好意,只是他志在山水间,不在朝堂之上。但是医者仁心,若是寻他,可到“治本”之处。
治本之处!这是暗示他在哪里吗?可这治本之处是在哪里?不对,应该是白翳所认为的治本是治什么?如何治?不管白翳在何处,董贤没敢看轻他,如果两人关系不错,也许最后他有能力救自己和家人一命,不论他在何处,都必须找到。
离去之日,董贤告诉古天,做事不可太过,如果逼得百姓发动反叛,这种力量不可小觑,凡事要适度而为。古天依言办事,让灾区官员的贪婪之风有所收敛。
刚启程一日,天色变得乌黑,黑云蔽日,一行人只好就近在破庙中暂歇,待明日感到县城再做调整。空气中存在一种难隐的压抑,“咕咕”一只信鸽飞来,降落在身形处于暗处的邹剑手臂上,往它脚上的信筒中放进一张信条,振翅声在寂静的夜空响起,信鸽再次起飞。
邹剑没有发现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有一人将一切看在眼中,待他放出信鸽后,那人几个腾跃间,伴随着利箭呼啸划过的声音,信鸽无力拍打着翅膀向地面坠去。
他从暗处走出,赫然是董贤,取出信条,上面没有称呼,若不是知道是谁所送,还真猜不出信中所指。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一切如常就,上请放心。董贤知道上指刘欣,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刘欣,你这是关心我,还是担忧我做出对你不利的事呢?’
这不是第一次见到邹剑传信,只是以前怕被刘欣发现,不曾出手,今日却不同,马上就要回长安,刘欣也不知邹剑会不会传信。
因为发现这件事,董贤才让邹剑一起去都尉府,否则以刘欣的才智,怎么会不觉得古凌的死很奇怪。事先告诉他,准备将白翳收归朝廷所有,为刘欣效力,利用古天去逼迫,之后对白翳施以援手,不料他提前离去。如此一来,半真半假,让刘欣也无从判断。董贤心中涌起阵阵失望,信任真的太难寻,更何况是从帝王身上寻找。
在同一片夜晚中,刘欣坐在御桌前,桌上是两张信条,分别是古凌死时和前去都尉府找古天时,邹剑传回宫的消息。‘圣卿,我真的该信任你吗?’刘欣不知该如何决断,无奈闭上眼。过了许久,双眼蓦地睁开,一片坚定,将桌上的两张信条撕碎,‘圣卿,我真的累了这种猜忌的日子,想要全心的信任一个人,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刚回到长安,董贤便如往常般去未央宫任职。
“朕听闻圣卿遇袭,可有事?”
“谢陛下关心,臣没事。”因为还有许多宫人在此,董贤不得不以君臣相称。虽然刘欣不会介意什么,可让宫人听见,难免会有闲言碎语,惹来不必要到的麻烦。
“朕有些劳累,圣卿陪朕在宫中走走吧!”
刘欣谴退众人,只有董贤跟在身旁,两人在花园中漫步,向时辰殿外的凉亭而去。董贤比刘欣略矮,身形清瘦,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而身旁的刘欣却是气宇轩昂,身形挺直,帝王的威严让他更显傲立。这幅画面,有一种直透入人心的美,又令人有些不适应,毕竟那是两位男子走在一起。
“啊!沁儿这丫头太可恶了,怎么能把我那些糗事都告诉你。不行,有机会我一定要收拾她一顿,让她知道什么叫尊敬兄长。”董贤从刘欣那里知道,董沁将自己小时候的事都说了,不禁脸色一红。
“容华可是我的妃子,圣卿这样做,不怕被降罪吗?”见董贤吃瘪,刘欣心中更乐,又道:“真没想到,圣卿看着文文弱弱,儿时却是这般淘气。”
“兄长教导自己的妹妹一番,那时天经地义的事,就是天王老子都管不着。”董贤此刻的模样,就差头上冒青烟来显示他的愤怒。
“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可以,反正又不是我妹妹。”前半句话,刘欣说得极为小声。
董贤身形一僵,瞬间又恢复如初,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咕哝道:“不是你妹妹,但是是你妃子。”
刘欣不再答话,刚才董贤的动作他都看在眼中,只觉得心中像是被敲了一记闷锤,有痛却不能说出口。两人都不再说话,董贤怎会不知道刘欣刚才一直在注意他的神情变化,否则以他的自控力,怎么会暴露自己心中所想,之所以那样做,还是因为那句帝王心不可测。若被刘欣知道他与王莽的关系,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董贤不敢用家人的性命去赌刘欣的信任。只能在心中告诉他自己不会害他,更不会让女干臣夺他天下。
直到走到凉亭坐下 ,一番长谈,气氛才有所缓和。董贤犹豫良久,终是决定告诉刘欣,道:“陛下,我想请几天假。”
“请假!圣卿是不是因周车劳顿,身体不适?”
“没有,是因为再过两天,我就要成亲了,特地向陛下请假。”董贤本打算不告诉刘欣这件事,可是每当见到他就会想起要成亲的事,心里更加难受,反正到了那天刘欣也会知道,不如就现在说出来。
即使刘欣再如何处变不惊,这时也愣住,盯着董贤良久,无奈叹息:‘圣卿,有些东西我终是无法给你,你有你的家族,有牵绊,需要有个人来延续你的一切,这点穷尽天下之力,我也无法给你。’刘欣勉强一笑,道:“恭喜圣卿,到时必备下厚礼,祝贺成亲之喜。”
“陛下,如果真想给圣卿什么礼物的话,我只愿陛下好好对待沁儿,沁儿对陛下是真心的。”
刘欣冷冷一笑,生出怒意,他成亲就算了,怎么对待自己的女人,还需别人教吗?“后宫中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说,倘若朕有一天什么都没有了,这些人谁还会是真心?”
董贤还从未见刘欣在自己的面前发火,心知他这次是真的怒了,也就不再多言,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围空气中充满令人窒息的压抑。
最后,在董贤告辞离去,准备就此请假回家时,刘欣才问出那个隐藏了许久的问题,“圣卿,我在你心中除了是皇上和朋友,还有什么?”
除了皇上和朋友!董贤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只好找借口离开。一路上,脑中都在回想着同一句话:还有什么?直到夜幕降临,董贤无奈叹道: “又是一个月,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片刻后,董贤屋中掠出一条身影,快速远去,身影正是董贤,只是此时他脸上戴有枯叶面具,看不到他的真容。来到长安城外,出现在一人身后,双手抱拳,道:“大人。”
“嗯,速度有所长进。”依旧是先给董贤一支小瓶,“主人有事让我吩咐你,皇上似乎对你有一些不一样的情愫,主人希望你好好利用,期待最多十日之后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董贤闻言,神色不改,道:“请恕枯叶愚钝,不知主人是何意。”
“以你的才智,只怕早已猜到,主人就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怎么做。”蒙面人没有用问,而是肯定回答董贤。俯身到董贤耳侧,冷冷道:“不要忘了,你全家人的命全掌握在主人的手里,牺牲一下自己,或是害死全家人,都由你决定。之前主人花费大力才成功让人潜入皇宫,前去重伤皇帝,因为你让计划遭到破坏。让百医人归顺主人的事,你也没有办好,这件事若再不成,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不知怎么回到董府,董贤感觉自己就像僵尸一样,没有了思考,只有本能存在。瓶中的药是解药,早在七年前董家人就已经中毒,每月必需服下暂时压制毒性的解药,否则就会毒发。原本董贤可以快快乐乐的童年,就因此充满黑暗,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就要背负起救家人的责任,还不可以让董恭知道。学得一身不错的武艺,免不了要杀人,所以才会害怕夜深人静时,一人独在宗祠里。
从那以后,董贤变为了两个人,面具下的他残忍、嗜杀,被称为枯叶,仿佛这样一切残忍都是由那个叫枯叶的人所做。平时的董贤越发过得随心所欲,更是显得玩世不恭,那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就会一命呜呼,活着当然要尽兴。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了与众不同的董贤,能吸引刘欣的目光。
没有人知道董贤在那无数个黑夜中,他经历了怎样的磨砺,只会在他每天起床晚时责备他,不问夜里究竟遭遇了些什么。董贤的世界就像是黑洞,所有靠近他的光亮都会不复存在,他的世界没有尽头,也没有支点,只能随波逐流。
直到那一天,一位少年带着如阳光般炽盛的光芒,突然闯入董贤充满黑暗的世界中,指引迷茫的他找到归途,有与命运一抗的勇气。那人就是文义,阳光的笑容印在董贤心中,让他更有活下去的愿望。没想到他会是皇帝,一个因被王莽要挟要去害的人。尤记得那时刘欣阳光的笑容,那是董贤想要触及又不敢触及的,前前退退,走到今天这一步。
将药放入家人必喝的水中,董贤疲惫躺在床上,双眼空洞。他曾想过为自己的人生夺回主导权。“到现在都还没找到解药,难道我真的要在王莽的操控下苟活一生吗?不,绝对不行,就算是玉石俱焚,我也不能让你如愿。”董贤眸光变得坚定,双手更是紧紧握着,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充满信心。人一旦不计后果的认定一件事,即使平时他再不引人注目,也是不容忽视。
直到夜半三更,董贤才从浅眠中睡去。房间外传来细小的脚步声,董贤立即醒来,装作依旧在睡。门轻轻推开,当脚步声临近,即使来人十分小心,声音极其微小,董贤还是听出这是云霜的脚步声。可是十分不解,这么晚,云霜到自己房间,这是要做什么?
云霜凝视着床上的人,心中默默道:‘哥哥,如果没有你,就没有云霜,为什么你就要成亲了,而新娘也不是你所爱之人。我真的很喜欢你,云霜已经没有亲人了,只认识你,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虽然云霜被董贤认作妹妹,但府上除了董贤和阿成,从没有人善待她,若不是因为心念着一个人,她早已离开董府,何必在这里遭人冷眼。
屋内许久没有声响,忽然,董贤感觉脸上一凉又一暖。云霜带着温度的眼泪,穿过空气滴在董贤脸上,感觉凉凉的。之后一股淡雅的香气袭来,脸上一暖,云霜在董贤脸上印上一吻。董贤身体不由一颤,为了不让云霜知道自己早已醒来,那样该多尴尬啊,所以如自然翻身般,转身面向里面,继续睡觉。
眼泪像是找到了堤口,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掉,云霜小心翼翼地离去,生怕吵醒正处于“熟睡”中的人。
董贤指尖碰到脸上那滴凉凉的液体,一直以来都是将云霜当做妹妹,无法给她爱情,所能做的,就是让她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当她嫁人的那天,一定以最好的仪式送她出嫁。
看着指尖在月光的反射下,变得晶莹的泪滴,董贤又想到了那句“还有什么?”,心中也问道:‘刘欣,还有什么?你对我的信任有几分?’
5、前(情)路坎坷
天下起了蒙蒙白雪,飘飘然洒满大地,白了路人的头,压弯树木的腰。长安城像是披上一身雪白狐皮,白的炫目,没有一丝污垢,洁净无瑕。皇宫的严肃与华丽也在雪的装饰下,多了几分亲近与朴实。
今天,董府门前张灯结彩,一片火红,在这静谧的白色中显得极为突出,但越是突出,对某些人的伤害越是大。火红的花轿在董府门前停下,新娘从轿子中走出,身形婀娜多姿,轻移莲步,在喜娘的搀扶下向着她以后将要居住一生的地方而去。
董府大堂上早已坐满了人,董沁也从宫中回来参加董贤的婚礼。董贤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笑意却丝毫不入眼中。举行完繁杂的礼仪,新娘自然是在房中等待,至于新郎,则一个人坐在那株叶片掉光的柳树下,独自饮酒。垂落的柳条上有积雪,微风吹过,便会飘落下几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