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看到这里,就让顾小满震惊起来,这不禁又让他想起他那顾家屯,他们屯子也有祠堂,不过只有一间屋子,从顾小满小的时候就立在那里了,每隔几年,屯子里的人就会揍钱修葺一下,平日村里要是有个啥大事,里正就会开祠堂,招集大家一起来商讨,至于他家的祖宗灵位,顾小满他家是没这东西的,只记得他大伯家似乎拱着曾爷爷曾奶奶的灵位,一般他们家要祭拜祖宗,直接往后山的坟上去祭拜。
看了一阵后,顾小满不敢再东张西望,他跟在寇镇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屋里静悄悄的,寇家的三个人都神色严肃,不一会儿,寇镇和顾小满上前,先焚香敬礼,顾小满小心翼翼的留意着千总大人的举动,千总大人做什么,他就学着做什么,唯恐自己做错了啥事惹人笑话。
给祖宗敬完香,寇镇和顾小满退到一旁,接着,寇钦上前点了一柱香,双手逞到寇老爷前面,寇老爷接了过来,将香线举在头顶,拜了三下,然后对着眼前的画香和头顶说话,大意就是子孙寇镇已成家,所娶顾氏是哪里人之类的话。
顾小满听了半晌,寇老爷所说的话,他半懂半不懂的,但也知道,寇老爷这是认了他日后就是寇家的人了。
祭拜完毕,四个人出了祠堂,直到这时,他们的神情这才舒缓一些,在祠堂门口站了片刻,寇老爷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后,便先行离去,只剩下寇镇和寇钦以及顾小满。
寇镇转头对顾小满说道:“你先回去,我跟五弟说会儿话。”
“是。”顾小满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离了祠堂,顾小满跟着小厮走到夹道时,迎面看到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姑娘过来,等他走近几步,才发觉那姑娘竟是小王氏,顾小满停了下来,他望着小王氏,一段日子不见,这小王氏神色憔悴,脸上未施粉黛,扶着婆子的手,看起来弱不禁风似的,全然没有第一回看到她时的娇艳明媚。
这夹道地处偏僻,顾小满也不知道小王氏咋会逛到这里来,他带着小厮们退到一边,让小王氏先过,谁知小王氏并未过路,反倒在顾小满面前站定,双眼含泪的望着他,还未开口说话,泪珠就滚到腮边,看起来十分可怜。
看到她哭了,顾小满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望着小王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索性闭上了嘴,没有说话。
小王氏看了顾小满半晌,突然,她对着顾小满恨意十足的说道:“顾小满,你好歹毒的心!”
顾小满摸不着头脑,他怎么歹毒了?那小王氏见他满脸错愕,只当他在装傻,于是又哭道:“我与二爷青梅竹马,他在边关一待就是多年,我也甘愿无怨无悔等他,何故你与他相识不久,就夺了他的欢心,还逼我到如此境地!”
听了她这话,顾小满心里有些郁闷,千总大人如今二十七八岁,十三岁就出去当兵,眼前的小王氏不过十几岁,跟千总大人算啥青梅竹马?小王氏见他不说话,嘴里又道:“你出身低贱,却一朝飞上枝头,这还不够满足,现在竟连我也容不下,你这样的人,如何当得起二爷的正君。”
顾小满就算是个泥人也有几分土性子,被小王氏左一个歹毒,右一个低贱,便不满的说道:“我当不当得千总大人的正君,不必王姑娘来多嘴,千总大人心里自有计较。”
“你……你怎的如此不知羞耻!”小王氏越说越激动,最后倒在婆子的身上,嘴里咳嗽个不停,顾小满看她随时一副要晕厥的样子,便对婆子说道:“你们姑娘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赶紧带她回去请大夫。”
那婆子一把扶着小王氏,也跟着落下泪来,婆子望着顾小满,说道:“镇正君,我们姑娘自小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顾小满莫名奇妙的望着她们,是她们先拦住他的,他啥也没干呀。
那婆子大概是越想越伤心,随际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了起来;“我的姑娘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好好的嫁进寇府做奶奶,谁知被个男人给抢走了,现在更是连个说理儿的地方都没有。”
小王氏用手帕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头的丫头也扶住小王氏,拍背的拍背,顺气儿的顺气儿,看着场面乱成一团,顾小满在想自己要不要先离开这是非之地,谁知那婆子先抱住顾小满的大腿,她嘴里嚎道:“镇正君,算我老婆子求你,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姑娘嫁给了镇二爷,现在你不容她,岂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么。”
顾小满急得满身大汗,偏偏他身边跟的两个小厮年龄都不大,遇到这么个胡搅蛮缠的婆子,都有些无从下手,最后一个小厮说道:“哪是我们正君不容你们家姑娘,是二爷看不上她。”
“呸,瞎了你的狗眼,凭我家姑娘的人品相貌,哪一点儿配不上镇二爷,不是你们正君从中作梗,二爷怎么会放着我们这么好的姑娘不要?”
顾小满急着争辩道;“不是我劝千总大人,是他不喜欢王姑娘。”
跪在地上的婆子手乱脚乱的,她又是要照顾小王氏,又是急着跟顾小满争论,她说;“既是如此,那你为什么不劝着镇二爷收下我们姑娘?”
顾小满心里委屈的说道,我又不是傻了,为啥要劝千总大人收下你们姑娘?
那婆子见顾小满仍是无动于衷的,着急的跺脚说道:“镇正君,你倒是说句话呀,你难不成真的想逼死我们姑娘!”
顾小满气得满脸通红,他说;“千总大人不喜欢你们家姑娘,你们干啥还要缠着我们,你们要是为了王姑娘好,就该重新给她找个好人家!”
这话一出,小王氏两眼一翻,倒在丫鬟身上,丫鬟嘴里嚷道:“姑娘,你醒醒,你快醒醒呀。”
那婆子一把拦住顾小满,一头撞在他怀里,嘴里骂道:“姓顾的,我今日要跟你拼命!”
顾小满脚下一个趄趔,要不是后面的小厮扶住他,他该跌到在地了,那两个小厮见这婆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气愤的说道;“我们敬你是个老人,你要是再不自爱,可别怪咱们欺负你老人家了。”
“老婆子不怕你,你们有本事就打死我们好了。”
正在吵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外面有人来了,他沉声喝道:“都闭嘴!”
这道声音一出,所有的哭闹声瞬间都停了下来,顾小满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是千总大人,他身旁还站着寇钦钦五爷,那钦五爷满脸难堪,看到小王氏后,说道:“表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小王氏已幽幽的醒了过来,她泪眼婆娑的,只顾呜咽的哭着,寇镇冷冷的望了她一眼,她的哭声顿时停了下来。
寇镇走了过去,他经过小王氏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只对顾小满说道:“回去罢。”
“哦。”顾小满忙不跌的点着头,这时谁也不敢再拦着他们,他跟在寇镇身后,直等到出了夹道,寇镇才斜着眼睛看了他一下,说道:“真是没用!”
顾小满有些委屈,低头一直不吭声。寇镇走了两步,发觉他落在自己身后,于是停了下来等他,嘴里还说道:“磨磨蹭蹭的,还不快些!”
顾小满先呆了一下,随后小跑上前,直到跟寇镇并排才罢。
第79章
自打定好了要回三羊镇的日子后,顾小满每日都兴高采列的,他日日扳着手指头,寇镇看到他这归心似箭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在顾小满看来,即便在寇府过的是锦衣玉食,也不如三羊镇大营的粗茶淡饭,当然,这些也正是寇镇心里的想法。
过了几日,寇镇终于闲下来,他想起顾小满来到京里这么久,每日都被拘在这小小的院子里,还不算出过寇府大门,于是抽出几日,特意带着顾小满在京里好好逛了一圈,京里好吃的好玩的也看了不少,临了还买了不少东西,顾小满长了见识,心里高兴的同时,每日更加盼着回三羊镇去。
一转眼,就到了他们启程的日子,前几日,顾小满就开始清点他们的东西了,这回带的东西多,马车上被塞得满满当当,除了当日顾小满他娘给他做的被褥以外,还有几大包的衣裳鞋袜,这里面有的是寇老太太送的,有的是孙姨娘送的,还有刘嬷嬷准备的。
行李收拾清楚,寇镇特意嘱咐顾小满多备些内服外用的药,这些药主要是治跌打损伤,再就是冻伤,止泻,退烧,种类不一,光是药就占了不少地方,余下的就是吃食,还有给大营里亲近的人送的礼,毕竟来了一场京里,不带些东西回去可不行。
夜里,寇镇和顾小满两个人都已躺下了,顾小满却还没有睡意,他掰着手指算有没有把谁落下的,寇镇听着他鼓捣了一晚上,嘴里说道:“刘嬷嬷把送礼的事情都安置妥当,你就别操心了,赶紧休息,明日我们还要赶路呢。”
顾小满说:“我咋总感觉把谁落下似的。”
寇镇不以为意的说道:“落下也无碍,等想起来顺路再补上就是。”
顾小满对寇镇说道;“您说得倒好,这人情往来的,不管送啥,心里得有数不是?总不能三个百总大人送衣裳鞋袜,另一个百总大人送点心干果吧?”
寇镇听了他这话,一手撑住脸,半坐起身子侧身望着顾小满,黑夜里,他看不到顾小满的神情,寇镇想起这段日子,他和顾小满两人越来越亲密,顾小满似乎越来越适应他寇镇正君的身份,即便他还是不习惯寇府的生活,但寇镇看着他学着如何当正君时,学着如何打理这些人情往来,心里就会不禁变得柔软。
“对了,我忘了给小林大哥备礼!”顾小满一拍大腿,他坐了起来,懊恼的说道:“怎么竟把小林大哥给忘了,这可如何是好?”
寇镇一把揽住他,又说道:“到了定州府再去买。”
顾小满叹了一口气,说道:“也只能这样了。”
寇镇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时辰已不早了,快睡罢。”
顾小满环抱住寇镇的腰,想到马上就能回去了,雀跃的心情怎么也止不住。
这一夜,顾小满直到后半宿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到了第二日,天刚亮,他和寇镇就醒了,两人下床时,外头的刘嬷嬷端了水盆进来伺候他们洗漱,一大早,她就眼圈儿红红的,想来是不舍与寇镇他们分离。
寇镇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刘嬷嬷,她在这府里当了一辈子差,年轻时守寡,早些年唯一的儿子也死了,等他一走,这院里又没人了,寇镇原想让他去服侍老太太,在老太太跟前儿,日子多少也能好过一些,谁知刘嬷嬷不愿意,寇镇劝不动她,只能叫府里的管事多关照一些她。
刘嬷嬷拧了一块帕子递给寇镇,又用手帕擦了擦泪,说道:“二爷呀,你这一走,又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寇镇心知,这一趟走后,他轻易就不会再回京了,他知道这话说出只会叫刘嬷嬷难过,偏他又不想哄刘嬷嬷,于是只得沉默不语。刘嬷嬷叹了一口气,她说;“二爷,我都知道,在这府里,你过得也不自在,只是听嬷嬷一句话,在外头要仔细身子,记得常来信。”
顾小满也挺舍不得刘嬷嬷的,他到寇府的日子,全靠刘嬷嬷照料,他还跟千总大人提议带刘嬷嬷一起去定州,只可惜千总大人说刘嬷嬷年事已高,禁不得旅途颠簸。
“刘嬷嬷,你放心罢,我已学着在认字了,等回去后,我和大人一定常给你写信。”
刘嬷嬷拉着顾小满的手,其实刚开始她也看不上顾小满,嫌他出身太低,配不上她们二爷,但想到这是千总大人看中的人,刘嬷嬷也便没说什么了,再等到跟顾小满相处了久了,发觉顾小满这孩子心肠好,待人和善,最重要的是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千总大人身上,于是对他越来越满意,她说;“正君,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平日二爷当差忙,你要多照顾他一些。”
“嬷嬷,我都知道了哩。”
几个人说话之时,顾小满和寇镇便梳洗好了,等穿戴好衣裳,他们简单吃完早饭,还需往寇老太太的院里辞行,顾小满满心的不想跟寇府的女眷们打交道,但也知道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他跟着千总大人到了寇老太太的院子,刚进了屋,便看到里面站满了妇人,除了寇老太太和寇老爷并寇大太太王氏,孙姨娘和先前被禁足的八姑娘玉霖也在,顾小满看了半日,没看到小王氏,先前他隐约听刘嬷嬷说,小王氏是万万没脸退再回王家的,似乎寇大太太作主,把她许给了钦五爷做妾,这钦五爷和钦奶奶是才刚成亲几年的年轻夫妻,夫妻俩人感情不错,被强塞了这么一个贵妾进来,两人都是有苦说不出。
寇老太太看到寇镇,眼圈儿一红,说道:“我的镇儿啊,你这才刚在家里待了几日,就又要走了。”
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其他的女眷也跟着一起擦起泪来,其中尤以孙姨娘哭得最伤心。
寇镇劝寇老太太;“老太太,你快别哭了,要是哭坏了身子,镇儿就是走了,也不能安心。”
“我的儿呀,你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个差事呢!”寇老太太搂着寇镇哭得好不伤心,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寇老爷才劝道:“老太太,保重身子要紧,启程的时辰到了,咱们就别耽误镇儿动身了。”
有了寇老爷和另外几个孙女的宽慰,寇老太太总算渐渐止住了眼泪,寇镇领着顾小满上前,先给寇老太太和寇老爷磕头道别,等到了寇大太太王氏这边时,王氏用手帕擦试着眼角,说道:“你在外边要多保重,闲了常给我和老爷写家书。”
寇镇行了一礼,说道:“谨遵太太嘱咐!”
停顿一下,王氏又说;“你这趟出门,我也没给你准备什么东西,你们往定州那苦寒之地,身边不能少了人照料,我买了几个小姑娘,模样性子都是极好的,你和顾氏留在身边伺候。”
说着,从外头进来四个十几岁的年轻姑娘,个个长得眉清目秀,进了屋子后,先跪了下来给众人行礼,接着便一声也不吭,等着主子问话。
从这几个姑娘进来后,屋里的人都没有作声,顾小满满脸惊愕,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王氏口中所说的伺候,并不单单指端茶送水,其实就是塞给千总大人做通房丫鬟的,想到这里,顾小满脸色苍白,他旁边的寇镇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坐在堂上的寇大太太看着寇镇和顾小满的神色,心里不禁有种出了一口恶气的舒畅感,她转头望了一眼旁边的寇老太太和寇老爷,寇老太太似乎有些不太赞同,但好歹也没什么表示,至于寇老爷,却是整张脸都冷了下来,寇大太太跟他视线相对时,心人忍不住顿了一下,随后又扭头望着寇镇,轻声说道:“这几个孩子,难得都不怕苦,规矩也是齐全的,虽说军营里不能进女人,但你把她们安置得近一些,等过几年,再给你添下个三男两女的,老太太,老爷和我也能安心下来。”
寇大太太王氏这一席话说完,屋里静悄悄的,寇钦担忧的看着寇镇,深怕寇镇当场给他母亲难堪,谁知过了半晌,那寇镇对着王氏拱手,说道:“多谢太太,既是如此,镇儿就收下了。”
他这话刚说完,顾小满眼睛都直了,嘴唇上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整个脑子一片空白,他扭头瞪着寇镇,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小满忘了自己是咋样离开寇府,又是咋样出的京城,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繁华的京城已不见了,马车窗外是一片原野,千总大人就靠在自己身旁的位置,他手里握着一卷书,看到高兴的地方,嘴角还会微微勾起。
看到这样闲适的千总大人,顾小满只觉得像吃了一颗苦莲,从舌根到心底都有一股苦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