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头兵纪事 下——小春贤

作者:小春贤  录入:09-14

想到寇镇,顾小满香瓜也吃不下了,余婆子见他不吭声,知道他又是想起寇镇了,于是笑道:“你跟二爷刚成亲,一时分不开也是有的。”

顾小满望着余婆子,他问道:“余婆,你跟余叔俩人有没分开过?”

这么一提,余婆子放下手里的水瓢,她仔细想了半晌,对顾小满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没跟当家的分开哩,先前逃难,成日东奔西跑的,就是这样他也没丢下我,逃难没吃的,人都要饿死了,我当家的找了个拳头大小的地瓜,全让给我吃了,多少次差点没死在路上,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那时是咋过来的。”

听了余婆子的话,顾小满顿时对余老汉肃然起敬,这余老汉话不多,脾气还有些倔,没想到竟然这么疼惜余婆。

“余婆,那你跟余叔拌过嘴儿没有?”

余婆子笑了,她说;“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拌嘴儿的?只是这拌嘴儿,不管是谁的对错,切忌不能留着隔夜,睡一觉,啥事都要忘了,两口子还是和和乐乐的。”

顾小满受教的点头,余婆子看着顾小满,对他说;“我看这二爷对正君你十分上心呢,往常可没见过他对谁这样。”

顾小满害臊得低下头,没说话。

到了夜里,顾小满独自坐在窗下泡脚,木盆里放着几个药包,是千总大人叮嘱余婆特意做好的,各种药材缝在药包里,平日泡脚时也不至于满盆都是药渣。

顾小满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心想,千总大人这时候在做啥呢,不知道有没有睡着,要是月亮能替他给大人带句话就好了,带句啥好呢?顾小满低下头,居然还一本正经的想起来了,想了半日,顾小满暗笑自己傻,他就算想得再多,月亮不能说话,又怎能传话给千总大人呢。

夜深了,顾小满木盆里的泡脚水已变得冰凉了,他擦干脚,躺回到床上,身旁就是千总大人的位置,可那人不在身边,顾小满就觉得这夜似乎特别长。

不知不觉,顾小满睡到半夜醒了过来,他探身望了一眼窗外的月影,离天亮还早,但他却已没有睡意,顾小满睡不着,便睁眼望着黑乎乎的头顶发呆,想起寇镇,这心就像是被揪起来一般,突然,他坐起身来,想着,我这么惦记着千总大人,为啥不去看看他呢?

想到这里,顾小满再也坐不住了,他下床穿好衣裳鞋袜,又摸黑找出包袱,卷了几件衣裳,坐着等天亮。

想起要到三羊镇找寇镇,顾小满的精神就十分振奋,听到公鸡打第一声鸣时,顾小满扒着窗户往外看,还没天亮,再过一会儿,罗老汉该起来了,他怕罗老汉拦着不让他去三羊镇,因此一定得在罗老汉起来之前出门,但又不能不告诉他们,否则家里丢了人,他们该着急了。

幸好顾小满先前学过一阵字儿,只是’我要去找千总大人‘这几个字里面有一大半不会写,顾小满干脆直接在纸上写正他和千总大人的名字,又画了一个箭头,而后用纸镇压着,便蹑手蹑脚的出了院门。

顾小满提着包袱,出了家门,撒腿就往外跑,等跑了小片刻,天色微微发亮,集市上有做生意的人开门纳客,顾小满喘着粗气,他不敢停歇,一路到了城门,天光大亮,顾小满买了几张饼,出城向着三羊镇的方向去了。

顾小满对三羊镇的路还不算太熟,但沿路主要的城镇和几个大村庄他还是记得的,他想快点到三羊镇,路上不敢停,走一段路,就要找人问路,其中还因为走错路,白费了小半日的功夫。

大夏日的日头毒辣,顾小满也不觉得累,他只在中午的时候歇了一下,后来遇到一个赶驴车的老汉,顾小满搭了一段顺路车,到了下个镇上,他跟老汉分开,继续朝着三羊镇走。

赶了一日路,顾小满估摸着已走了一大半的路程,去年他和进宝他们从定州府到三羊镇,花了两日功夫,但这回顾小满脚程快,还抄了几段小路,眼见天色微暗,顾小满两条腿又酸又沉,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顾小满也不知是该找个地方窝一晚上,还是赶到前方的镇上找地方投宿。

走了大半日,顾小满又累又饿,先前带的饼早就吃完了,他实在走不动,附近又没有村屯,顾小满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拢了一处火堆提防野物,他脱了鞋,借着火光一看,脚底上打满了血泡,有的还磨破了。

顾小满疼痛重新穿上鞋袜,他轻轻吁了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四周,到处都是黑黢黢的,肚子又饿得咕咕直叫,但这些顾小满都不怕,想到明日就能三羊镇了,顾小满给自己鼓着劲儿,抱着自己的包袱开始打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顾小满沉睡之时,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以为听错了,动了两下,又睡过去,随际,便感到耳朵疼了一下,顾小满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他揉着眼睛,震惊的望着眼前的人,彻底呆住了。

“顾小满,你终于醒了!”看到顾小满清醒过来,寇镇松了一口气,随后想起这人的任性妄为,他黑着脸,怒道:“是谁叫你私自离家的?”

顾小满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目不转晴的望着他,一直到确定这人就是寇镇,他才傻乎乎的问道:“大人,真的是你。”

“你说呢!”

今日,寇镇接到罗老汉报信,说是顾小满来三羊镇了,他想起顾小满不识路,又没有骑马,连忙带着手下的亲兵在路上来回找了几遍,最后才在这荒山野岭找到酣然大睡的顾小满,附近豺狼野狗不少,他没被叼走就算是万幸的。

寇镇满肚子火气,他拉起顾小满,对他说道:“我送你回州府。”

顾小满挣开寇镇的手,他说;“我不回城,我要回咱们三羊镇大营去。”

寇镇瞪着他,说道:“那日你答应我的话都忘了?”

顾小满怎么会忘了他对寇镇说的话呢,他嘴里说道:“我没忘,但咱们军律上又没说成亲后,不让当兵。”

他们从进军营第一日,就背过军律的,军律上可没说过当兵的不让跟男人成亲,情急之下,顾小满这话脱口而出。

皎洁的月色下,寇镇盯着他看了半晌,顾小满见千总大人不说话,脸上有些心虚,他偷偷瞄了他一眼,随后拉住寇镇的袖子,低声说道:“大人,咱们又没犯军律,要是有一日,军律上明令禁止我不能跟你一同在军营当差,我保证啥话不说,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

寇镇又好气又好笑,军律倒确实没说将士不许与男人成亲,只是这事约定成俗,谁也没去质疑,大营里也有两个兵好上了,为了不分开,宁愿不成亲的,这小伙头兵,当着他的面,竟然把军律都搬出来了。

月已中天,先前顾小满烧得那堆火早就熄灭了,身旁的马儿不时打着响鼻,两个人互视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最后,寇镇拉住他,说道:“跟我走!”

顾小满以为千总大人还是要将他送回州府,心里失望极了,谁知寇镇扶他上马后,却朝着三羊镇的方向去了,顾小满心头一喜,扭头说道:“大人,你让我回大营啦?”

“闭嘴!”寇镇冷哼一声,一夹马肚,马儿飞奔得更快了。

马儿跑了半个时辰,寇镇在官道上遇到其余的亲兵,这些兵们累了一日,早就又累又乏,顾小满心里过意不去,后悔自己给他们添了麻烦,不过大家谁也没顾上闲话,找到人后,所有人一起打马回营。

到后半夜,顾镇他们一行人回了大营,看到那熟悉的地方,顾小满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下马后,他乐颠颠的刚要朝着伙房去,被顾镇一把抓住了,寇镇指着自己的营房,说道:“走那边!”

“哦。”顾小满跟着寇镇走,寇镇背着手,横了他一眼,嘴里说道:“明日再找你算账!”

顾小满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这是顾小满头一日睡寇镇的营房,虽说来了无数次,但这一回顾小满却觉得格外特别,寇镇不知从哪里拿了两个馒头递给顾小满,说道:“快吃完睡觉。”

顾小满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抓起馒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寇镇给他倒了一碗茶,放到他手边,直到吃完两个大馒头,顾小满才觉得终于踏实了,吃饱肚子,一股困意袭来,寇镇跟他一样身乏,两人连洗漱都顾不上,直接上了炕,头挨着头沉沉睡去。

第二日,顾小满起得很晚,他醒来后发觉寇镇不见了,顾小满抹了一把脸,忍着脚疼下了炕,等走出去,门口两个守值的亲兵朝着他挤眉弄眼的,顾小满红了脸,又听他们说千总大人在校场上,于是便先回了伙房。

顾小满刚到伙房,老占就看到他了,他放下手里的筲箕,惊喜的说道:“小满,你回来啦?”

“占大叔!”顾小满冲着老占直乐呵,老占扭头对屋里说道:“大家伙快出来,小满回来了。”

“啥,小满回来了?”最先出来的是老张头,接着别的人也陆续出来,大家伙将他围住,嘴里嘘寒问暖的,老李头还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小子还真行,都成了千总大人的正君了。”

“那还用说,我早就看出苗头了。”

正在众人七嘴八舌说话时,老占奇怪的说道:“小满,你不是跟千总大人成了亲,咋的又回营了?”

顾小满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知道呢,要看大人咋说。”

伙房里的人拉着顾小满坐下,又问起他在京里的所见所闻,足足聊了小半日,大家伙才被老占赶去干活,顾小满也同样没闲着,他帮着端水洗菜做馒头,手上的活计一点也没有生疏。

到了放饭的时辰,来拿饭的将士们看到顾小满,嘴里免不了都要打趣几句,老占知道他脸皮薄,打发他给寇镇送饭去。

顾小满提着篮子出了伙房,走到半路时,顾小满迎面撞上一个人,他一看,竟然是张示,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袱,穿了一身长衫,猛然一看,还有些不认识。

顾小满看到他提着包袱,想起先前听说他买断了自己的军籍,要给守备大人当上门女婿的传言。

“张示大哥,你要走了?”

张示脸色阴沉,他望了一眼顾小满,自嘲的笑道:“没想到我在营里待了一年,今日要走了,却只有你来送我。”

顾小满眨了两下眼,意识到他是误会了,但顾小满也没有解释,他想了一下,说道:“你以后多保重。”

张示没说话,他拎起包袱越过顾小满走了,只是没走两步,又停下来,转身望着顾小满,盯着他说道:“顾小满,你知道么,有时我真的很厌恶你!”

顾小满怔住了,他跟张示的关系说不上有多亲近,但他却从没想过,张示竟会厌恶他。

“你又笨又蠢,不知上进,像团烂泥一样扶不上墙,身为男儿之身,却甘愿雌伏于人身下,这般没有羞耻心,一辈子也只能糊涂度日罢了。”

说完这番话,张示头也不回的走了,顾小满呆呆的看着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第82章

三年后

三年前,因为三羊镇大营的一个小小伙头兵,大元国掀起了一场关于军律禁令是否更改的争论,起因是这名叫顾小满的小伙头兵,与三羊镇大营千总寇镇成亲,按照旧例,这小伙头兵在成亲后,就该除去军籍,做回寻常百姓,谁知小伙头兵不服气,认为大元国法律从未明言禁止军队将士之间不得成亲,他以此为据,不愿退除军籍。

顾小满不愿退除军籍,做为他的男人和首领,寇镇就是想要责罚他,也不知该依照军律哪一条,不得已,他将此事上报至定北将军处,定北将军想,他们行伍出身的,上至将领下至士兵,全都依律行事,按说顾小满也没犯律,只是这事有旧例在前,总不能因顾小满是寇镇的正君就特殊对待,一时,定北将军也犯了难。

定北将军思来想去,这事要有个定夺,只能改军律,只是他们大元国一百三十一条军律,自天朝皇帝定制以来延用至今,就是定北将军也不能胡乱更改,他将此事送往兵部,兵部里有人支持更改军律,也有人以为大元军律是天朝皇帝定下的,不得胡乱更改,兵部众说纷纭,后来,连礼部和户部也参合进来。

争来吵去,这事竟闹到御前,皇帝听了前因后果,说道,天朝皇帝的皇后冷氏就是男人,未曾建国前,他跟天朝皇帝俱是军营的主师与副将,两人一同并肩作战才打下大元国的疆土,若说军队里将士之间不得成亲,岂不是说天朝皇帝也做错了?可想而知,整个朝堂上有谁敢说天朝皇帝错了?最后,皇帝拍板定案,大元国法律不得更改一字一句。

皇帝说军律不改,就是认可将士之间可以成亲,顾小满不必退除军籍,军队有相好的将士也欢欣鼓舞起来,纷纷称赞顾小满做了一件大好事,对于顾小满来说,他做件事纯粹是误打误撞。再一则,据户部统计,短短三年间,整个大元国的军队里,就有九百多对将士领了婚书,所以说,还是有不少将士感激当日那个小伙头兵的。

再说这三羊镇大营,寇镇依旧是千总,离三羊镇七十里的平安镇新建了一个军营,里面驻了八百余人,这个军营也归寇镇管辖,是以寇镇倒比往常更忙了。顾小满也还是在伙房的伙头兵,只是现在他没跟老占他们一个营房,与寇镇成亲后,他就住在寇镇的营房里,偶尔两人遇到同一日休沐,就会回定州府的宅子去,只是这样的时机不多,毕竟顾小满在伙房当差,每个月休沐的日子都不固定,能跟寇镇遇到同一日休沐,那是极难得的。

今年过完端午,大元国在位二十三年的开平皇帝驾崩,民间百姓三月内不得嫁娶,六月内不得宴乐。先帝去后,太子即位,改国号同安,新皇登基对寻常百姓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事,但对于寇镇他们这些驻守边关的将士来说更需警惕,整个定州的几位千总连休沐都免了,他每日带着手下的兵巡视边界,提防鞑靼人趁机作乱。

前些日子,寇镇把营里的事务交给底下的杨百总和王书办,便带人往定州府去了。他走后,顾小满跟平日一样,每日天不亮,就在老占的带领下,开始干活。

这日,给营里的将士放完中饭,顾小满的饭碗还没端起,进宝就来了,三年前,张示买断军籍给守备大人做女婿去了,走前还鄙视了顾小满一顿,顾小满刚开始心里难过了一下,后来转念又想,这个忘恩负义的有啥资格说我,他嫌贫爱富,抛弃进宝都不曾自我反省,我就算以男儿之身嫁给千总大人,又没碍着别人啥事。这样安慰了自己半日,顾小满将张示丢到脑后去了。

进宝一来就管顾小满要药,他问;“小满,你这儿还有止痛膏没有?”

顾小满以为他受伤了,连忙问道:“你咋了,哪儿受伤了。”

进宝摆摆手,他说;“不是我,是陈小林,他旧伤发了,身上痛得不得了,军医那儿开的药不管用,这才来问你有没有止痛的膏药。”

陈小林是在军营里待了多年的老兵,早些年跟鞑靼人打仗时,身上受了不少伤,只要旧伤一发,身上就发痛,军中还有不少老兵跟他情形一样,一般大家旧伤发了,多数都是忍着,实在忍不下去的,就找军医开些药,只不过军医那里的药也有限,且治标不治本,听军医说,要想好好根治,除非用好药细细的将养。

顾小满听说是陈小林要止痛膏,他叫进宝等着,赶紧回营房去给他拿药,不一时,便拿了一个小药瓶回了伙房,进宝接了过来,没顾上跟他道一声谢,就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卫里。

顾小满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说起陈小林,他对进宝是真正十分上心,这几年,任凭进宝对他如何冷着脸,他也没有气馁,这么胡搅蛮缠的过了几年,顾小满感觉进宝已经微微有些松动了,这不,陈小林病了,他就急巴巴的到处找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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