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 下——谁诺

作者:谁诺  录入:09-19

下一刻,刀身入肉声响起,鲜血飞溅,男人收刀,“啧”了一声,他砍的是方亭,然而受伤的人却是白夜。方亭危急,白夜救之不及,竟是扑了上去以身相代,刹那间半身染血,他却吭也不吭一声,一把将方亭扔了出去,方亭只听到了他一句低声的嘱咐。

“跑。”

游九见情况骤变,反应却不慢,一把接过方亭之后没命一样发足狂奔,方亭也有心回头看一眼情况,却被游九坚决地制止:“快跑!你不想活了!”

两只小的走了,男人遗憾地看着方亭的背影,而后一甩刀锋上的血,他倒是有心去追,可是眼前这人挡在这里,他很清楚,不干掉这个人,他就追不过去。

男人叹了口气:“原来是那位养的狗,失敬,失敬。”

男人语带嘲讽,有意激怒白夜,白夜的脸色却变也不变,淡淡道:“沙勿。”

月国大将军沙勿打量了一下白夜身上的血迹:“你身上的伤可不轻,不好好包扎一下?”他摇摇头,“给父亲挡完刀还要给儿子挡刀,何必呢?毒修罗好大名气,放着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狗,我真是想不通。”

沙勿口中句句不留情,白夜却丁点不怒,只转一转手中之剑,道:“你不该来这儿。”

“不该来这儿?”沙勿啧啧一笑,“因为这里现在是那位的地盘?所以……”他眯了眯眼,“我不该来这儿送死?”

白夜淡淡道:“你不该孤身来这儿,沙勿,你也知道主人想要你的性命很久了。”

沙勿却道:“不巧得很,我也想要你家主人性命很久了。”他看着白夜因失血显得格外苍白的面色,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是孤身来的?你家主人不过丧家之犬,还真当他有多少斤两不成?”

这一句话却是让无论他怎么激将都不现怒容的白夜变了脸色,白夜冷冷看他一眼,手中长剑直指沙勿,寒声道:“辱及主人者,死!”

第66章: 帝王无情

平城是一座既无多少防卫,也无多少兵力,周围道路四通八达,无论来往都十分方便的一座城。

这样一座城的劣处显而易见,比如如今城中月国人颇多,人多眼杂,再比如此城分外难守,无论哪家军队来都似乎能轻而易举地占了。可凡事有两面,一件事的好处向来与劣处相随,此时平城的好处则在于,赶往平城的路易行,并且十分便捷。同时,平城是个非常容易占领的地方。

崔浩然花了半天的时间整顿军队,接着大军开拔,浩浩荡荡往平城去了。崔军人数众多,并且大张旗鼓,一点没有隐藏行踪的意思,写有“崔”字的帅旗在空中飘扬,声势十足,颇有那么一点昭告天下的意思。可想而知,这帅旗才打出去,北边的各路人马自是都知道了崔将军的动向。崔将军孤军在外,又是声名赫赫的柳从之旧部,这么一番动作,不光是月国人嘀咕,若是冯印冯将军得知这等消息,恐怕心里还要嘀咕得厉害些。

当然,冯将军若是知道崔将军立的这帅旗上所书恐怕不应是崔字,而是一个大大的柳字,大约就不止心里嘀咕了,以冯将军的脾性,总得骂上一通才解气。

是的,崔浩然领兵出发,但仍打的崔氏旗号,被迎回的柳皇帝换了身朴素的布衣,一路行事十分低调,轻易不抛头露面,此时正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看文书。

文书是崔浩然交给他的,这确切来说是一封信,送信人来自宣平,不消说,自然又是冯印冯将军的手笔。

这信几日前就送到了,信的内容也十分简单,皇帝病危,勒令崔浩然尽快回京。

冯印知道崔浩然是个直肠子,不擅权术,写信的时候却仍是多了个心眼,并未直接写柳从之暴毙——就像他信誓旦旦对所有人宣称的一样,他知崔浩然对柳从之忠心,若是直接写柳从之没了,事情太蹊跷,这大老粗恐怕也不会上当,不如写柳从之病危,崔浩然关心则乱,没准会中招。

冯将军的想法是正确的,奈何崔浩然事先得知了消息,于是接到这封信后,崔浩然扔给信使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没了下文。信使险些被崔浩然扣下,屁滚尿流地逃回了宣京。这封信倒是被崔浩然留了下来,如今就转到了柳从之手中。

柳从之看完信上的内容,微微一笑。薛寅与他同坐一辆马车——柳从之决心继续隐瞒身份,而他们俩不巧都是冯印通缉榜上的人,放在一起倒也合适。柳从之在车上看文书,薛寅就坐在车上打瞌睡,这时醒来了便看一眼柳从之,问道:“你笑什么?”

柳从之仔细地将文书叠好,收入怀中,笑道:“以前不觉,如今看来,冯印当真是个妙人。”

薛寅皱一皱眉,“妙在何处?”他也大概知道柳从之手里是什么玩意,所以毫无兴趣,他对冯印还真是一点好感也无,这人品性刻薄,野心勃勃却又心浮气躁,无柳从之的气度,更无柳从之的本事,若这等人能得天下,那这天下也未免太好得了一些。

柳从之笑道:“妙在他从第一面见我就想杀我,却至今没杀成。”他微微一顿,悠然道:“更妙的是,他性情分明暴戾,却能生生将这份杀心按捺数年之久……倒也是难能可贵。”他叹了一口气,似乎遗憾:“虽然他到底是反了。”

柳从之的遗憾向来和他的笑容一样不值钱,薛寅懒懒伸个懒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重点:“你早知冯印会反?”

这一场逼宫夺位大戏里最蹊跷的与其说是冯印的反叛,不如说是柳从之的弱势。

“我只知他性情。”柳从之不置可否,微微一笑,“这世上想杀我的人一直不少。”

这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只因别人杀他也好,他杀别人也罢,都是人生常事,无需介怀。薛寅打个呵欠,慢吞吞望入柳从之眼中,“那陛下就信我?”信任他这么个亡国之君,甚至敢分他兵力,不怕他背后捅上一刀?

至少目前为止,这位柳陛下就是这么打算的,崔浩然为此事与柳从之议了再议,惊诧不已,就连薛寅自己也是诧然。

薛寅的神情是真心疑惑,柳从之笑了一笑,柔声道:“我信你。”

短短三个字,声音极温和,薛寅听得怔了怔,却是有些不自在,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最近不知怎么了,柳从之对他的态度愈发温和,不是以前那种面上挂着假笑实际上心里一大堆盘算的温和,而是真真正正,带着关切的温和。薛寅不是瞎子,也看得出柳从之对他态度的转变,惊讶之余,却总觉古怪。他也不得不承认,只要柳从之有心,博取他人好感实在是再容易不过,毕竟这人一言一行着实有令人如沐春风之感,再加上柳陛下一张标致面孔,真是让人想不喜欢都难。

薛寅每天看着柳从之的面孔在自己面前晃啊晃,越看越眼熟,也越看越顺眼,可又隐隐察觉出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和别扭。小薛王爷平时聪明,但到这等时刻脑子里似乎就缺了那根弦,总想不通柳从之意欲何为,被柳从之如此对待,倒反而有些小心翼翼起来。窝在车上睡觉时想起自己身边态度古怪的柳从之,就觉睡觉都睡不安稳,这时日一长,心情更有些莫名的烦躁。这时听柳从之一句柔和至极的“我信你”,一句话忍不住冲口而出:“陛下就这么笃定?”

薛寅一句话出口就后悔了,最难揣测帝王心,他又何必试探柳从之?这句话太犯忌,着实不该说。

柳从之静静看他,目光柔和,笑道:“你若想要我的命……我免你一死。”

这话说得温和而又笃定,语气轻,但分量一点不轻。薛寅心头一跳,垂眉敛目,低声道:“臣一时失言,请陛下恕臣僭越。”一句话出口,他自己却是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在柳从之面前自称臣,然而一句话却说得十分流利,无一点勉强。

大薛种种,终成过眼云烟,薛寅要么是柳从之座下之臣,要么是阶下之囚,三日的黄袍加身,想来如同一场笑话。

柳从之注视薛寅半晌,微微一叹:“我二人独处之时,你不必称臣,我也不愿称朕。”他摇了摇头,笑道,“我信你,可你不信我。”

薛寅一时无言。

柳从之待他亲近不假,然而要让他在面对柳陛下时放下谨慎和戒备,也是不可能。

柳从之或许信了薛寅绝不会害他,可薛寅却不可能尽信柳从之所言,哪怕是柳从之许下的承诺……毕竟,帝王无情。

两人再也无话,薛寅索性不管柳从之,继续闭目睡觉。过了两天,大军成功抵达平城,崔浩然领兵在前,一马当先。薛寅与柳从之俱都穿得不起眼,混在队伍前方,安静地看前面动静。

崔军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两天,自然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消息,军队一至平城附近,平城城守就迎了出来,显然已是准备多时。城守姓陈,名沛,看着四十来岁,面有风霜之色,模样倒是斯斯文文,看着颇为稳重。薛寅一见之下,倒是怔了怔,这人他看着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陈沛站在城门前,身边只带几个随从,显然无意与崔浩然为敌。等崔军走近,陈沛躬身就向崔浩然行礼:“下官陈沛,乃平城城守,见过崔将军。”

他如此识趣,崔浩然自然也和颜悦色。两人寒暄了两句,陈沛带一分小心地问道:“不知将军此来所为何事?”

崔浩然直白道:“月匪猖獗,我想以平城为据点,率领大军与月国人一战。不知陈大人意下如何?”

崔浩然打量陈沛,根本没将这人放在眼里。陈沛也在打量崔军,崔军来势汹汹,声势浩大,绝非平城驻军能应付的,陈沛沉吟了一瞬,果断点头:“将军有此打算,自然再好不过。如今月国人太过猖獗,平城城内也多见月国匪类,下官无能,无力应对,有崔将军在,此事便好办了。崔将军请入城!”

于是,崔军大摇大摆,不费一分力气就占了平城。陈沛态度极好,对崔军全盘接收不说,而且还将平城种种对崔浩然一一提点,于是崔浩然没花多大功夫就将带来的军队尽数安置好。他手上这支军队本来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随他南下接柳从之,另一部分留守北地,他在前往平城途中向北边的部下传信,最终两支队伍在平城附近汇合,这支汇合后的军队人数委实不少,纵观北地,若是这支军队都不能一挫月国人的威风,恐怕也无人能够了。

崔浩然出尽风头,柳从之却隐瞒身份低调行事,薛寅更不欲惹事生非,安安分分绝不出头。可两人的身份到底并非一般人可比,入城当夜,陈沛设宴款待崔浩然,最终却是薛寅与柳从之都在座。崔浩然睁着眼睛说瞎话,指着柳从之道“这是我军中的神医,能治百病”,又指着薛寅道“这是为我出谋划策的军师”。

柳从之倒是改了改面容,可惜面上仍有病色,陈沛一面道久仰久仰一面给这位看着病怏怏的“神医”敬酒,一杯酒饮尽,转向薛寅,仔细打量之下,神情却是迟疑,顿了顿道:“敢问这位军师姓名?”

第67章: 暗潮朦胧

“军师”薛寅还真没想到自己能摇身一变成为军师,面色一时古怪,而后神色一正,道:“在下姓李,名英。大人不必客气。”

薛寅本名是万万不能说的,甚至连姓氏都不能说。薛本非大姓,薛家这江山坐了两百年,又出过一个份外荒唐的皇帝,认为天子不能与普通百姓重名重姓,于是勒令百姓改名易姓,绝不可犯了皇帝名讳,等到如今这年头,天底下姓薛的恐怕也数不出多少,报了姓氏,就和自曝身份无异。

陈沛听了薛寅报上的名字,若有所思,仔细看一眼薛寅,面上迟疑之色一收,笑着寒暄:“李军师看着如此年轻,当真是少年英豪。”

“军师”于是十分受宠若惊,连连自谦,一面饮酒一面和陈大人寒暄。陈沛目光不离他,见一杯酒干了,又立刻让人满上,道:“听口音,李军师是北方人?”

薛寅打个哈哈,“北化人。”

陈沛挑一挑眉,赞道:“那军师可真是生得俊,一表人才,我第一眼看军师,还当是江南人。”他说着又端起酒杯,“我也在北化待过,军师于我算半个同乡,我再敬军师一杯。”

酒席上就听陈沛左一句右一句的“我敬军师一杯”,狗头军师薛寅一开始还喝得有滋有味,等几杯酒下肚,心里就开始叫苦,也不知这姓陈的是犯了什么邪,逮着机会就向他敬酒套近乎。薛寅酒量不算好,越喝越迷糊,小薛王爷爱喝酒,却不爱被灌酒,心里暗暗将这没事找事的城守骂了个狗血淋头。

狗头军师快倒下了,另一边病怏怏的柳神医见状轻笑,适时插入,不着痕迹帮薛寅挡下一杯酒,而后随手夹了几筷子菜给薛寅,薛寅净顾着喝酒了,饭菜都没吃多少。陈沛还待说话,就见柳神医斟了一杯酒,含笑开腔:“而今正逢乱世,陈大人驻守平城多年,劳苦功高,我敬陈大人一杯。”

薛寅埋头吃菜。

柳神医满面笑意,言辞温和得体,面面俱到,一面旁敲侧击将平城种种、陈沛生平都问得清清楚楚,诸如陈沛是几几年生人,武官出身,上过战场,仕途倒是一度顺遂过,奈何好景不长,最后得罪了人被发落到平城做这城守,转眼已是几年。这按说应是不得志,但陈沛谈及此点,倒是并无半点郁郁之色,言谈之间,竟是十分喜欢做这小小城守。

柳从之一面说话,敬酒也不含糊,一杯接一杯。柳神医看着病怏怏,但酒量之佳说是酒中仙也不为过,敬酒敬得利索,喝酒喝得也爽快,奈何他喝酒如喝水,一杯杯下肚面色丝毫不改,反观那位陈大人,已是要撑不住了,连连告饶。

柳神医嘴角噙笑:“我再敬陈大人一杯。”

陈沛叫苦:“可不能再喝了,神医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如我们说点其它的,神医看着年纪不大,却被崔将军奉为神医,想来医术十分高明?”

这是要把话题引回来,柳神医面色不改:“神医一说是崔将军谬赞了,我于医道不过小成而已。”

陈沛道:“哦?可我看柳神医面色并不好,可是有所隐疾?”

柳从之含笑:“确实身有小恙,可叹医者不能自医。”

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柳神医同陈大人一路从医道聊到天文地理,柳神医说起医术来竟是头头是道,陈大人也听得连连点头,两人并崔将军又说起天文地理,北边局势,月国动向,当真是越聊越火热,等最后下席,陈大人已经醉得几乎爬不起来。薛军师喝得半醉,后来却埋头闷声不吭吃了个饱足,眯着眼睛满足地打呵欠。崔将军酒气上脸,面色通红,只余柳神医若无其事坐在原地,笑得云淡风轻,好不惬意。

薛寅睁着一双醉眼看他一眼,入眼只觉朦胧一片,连柳从之的模样都看不太清,唯独对方含笑的眼神他看得真真的,那笑意太暖,醉呼呼的薛军师神智不太清醒,看得心头一跳,心底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

他暗想,这人的眼睛真是漂亮,越看越好看。

这念头转到一半,薛军师困意上涌,脑袋一耷拉,会周公去也。柳神医见状微微一叹,对崔浩然道:“我带他回去。”

崔浩然一双眼睁得老大,看了一眼薛寅,又看了一眼柳从之,最终默默点了点头,闭嘴不言语了。

柳神医于是神情自若地走上前去,将醉猫薛军师轻轻松松整个打横抱了起来,打道回府。目睹了这整个过程的崔浩然崔将军活生生被惊得酒都醒了,大半夜也没歇息,而是走去了外面花园中散步,被冷风吹了个满面僵硬,才算是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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