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梓容回头看了一眼。
“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应该积极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面对生活的困难,”白棋昱兴高采烈地满嘴跑火车,“说起来六年前我还是在这里对你表白呢,多好的回忆……简直该把这艘游艇买下来!”
裴梓容皱眉,那股细微的违和感又涌了起来。一个六年前告白被拒、六年后差点被提分手的衰运游艇有什么好买的?
22.
白棋昱接下来没有什么通告,因为逐渐打出了名气,之后要走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演员路线,公司减少了他的曝光率。白棋昱回S市后每天就在家里看看电影、上上网,美其名曰增强演员的自我修养。
他在网路上逛来逛去,发现上次和凌佟合作的电视剧《恋爱恐惧症》反响不错,两人的角色都很讨喜,网友的讨论也很有趣:“男主你好好看看身边不离不弃的好基友,还找什么妹子谈恋爱!”“好基友太心酸,默默暗恋着男主却说不出口,只能用花花公子的假相掩盖心伤,最后当参谋帮男主找妹子……虐die……”“谈什么恋爱,真爱就在你身边!在一起在一起!”白棋昱看得乐不可支,想起凌佟之前给他的冷眼,不禁想象对方看到这种评论会是什么表情。
裴梓容依旧忙忙碌碌,时常加班。白棋昱搞不懂公司经营那一套,干脆安安心心研究食谱,多多犒劳大忙人裴少。但是白棋昱的公寓离裴氏公司比较远,裴梓容每周只来几回。他总是自己开车,很少再让潘伦一起过来。而且裴梓容也不太希望白棋昱去他的公寓那边:“你来的太频繁会引起祖父的注意。”
白棋昱很是能自娱自乐:“好吧,其实我也喜欢偷情的感觉。”
裴梓容笑着吻他:“等我理顺公司的事,就再买一套公寓……”
年底的时候林珑交代下来,让白棋昱准备准备,年初会有一个重要的试镜。导演莫希的新片即将开拍,还需要一个重要角色。
莫希算个名导,经常拿奖的那种。他的片子十分注重人文情怀,但风格并不文艺晦涩。莫希重视影片面向普通观众的可看性,他的片子不多,但绝对是同类型影片里最卖座的。参加莫希的电影对每个演员都是非常好的机遇,因为他的要求比较严格,拍过他片子的演员都受益匪浅。但是莫希的选角也是出了名的慎重,完全不是砸钱就能进的剧组。
不过白棋昱也不是新人了,他虽然没进过科班,但是扎扎实实地从配角开始成长,演技也是和黄金八点档的老戏骨一点点磨出来的。现在的白棋昱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去试镜,早期砸钱的助力要像黑历史一样摒弃。
星线娱乐也是花了功夫才给白棋昱弄来试镜的机会。因为他几乎没有已经出来的电影作品,星线只能剪了他电视剧里最出彩的片段,再搭上他在《穹云》预告片里的剪辑,才勉强拿到试镜机会。
莫希的新片叫做《手足》,顾名思义是一个讲述手足情亲的故事。主角临近大学毕业的时候父母因车祸意外去世,他在葬礼后才知道自己在老家还有一个需要花钱看护的弱智哥哥。但是作为车祸的肇事方,主角家里的经济变得比较拮据,没有亲近的亲戚愿意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他最终决定把兄长接到家里自己照顾。
哥哥是重度弱智,因此父母才决定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弟弟花了很长时间和这个笨拙、不懂表达的兄长相互磨合,但经济和就业的压力、女友的不理解、兄长的幼稚捣乱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他还是一个刚出社会的大孩子,现实的残酷把他的软弱映照得分毫毕现。他开始怀疑自己接回兄长的选择是否正确,他开始说服自己与对方并没有什么感情,无法承担这么重的责任。好几次他把兄长带出去想要遗弃,或者是送去福利院,但是都中途放弃了。因为弱智的哥哥已经开始逐渐依赖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每回和他出门都十分开心,这让弟弟心软。他只能看着开始每天在门口等着自己下班的兄长,一遍又一遍地摇摆不定。直到有一天,哥哥出门等他的时候走丢了,弟弟发现自己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是疯了一般地紧张、担忧,所谓的“责任”已经变成了感情,不论对方是否能理解,他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
莫希对这个片子很有想法,“责任”究竟有多重要?素未谋面的两个人可以因为血缘关系而生出亲情吗?亲情究竟是如何定义的感情?
白棋昱觉得这个剧本很有意思,思及他和白清瑞的关系,他觉得这个剧本有意思极了。但是莫希已经从还未毕业的表演系学生里挑了一个很被看好的新人来演弟弟,他准备用试镜筛选的是弱智兄长的演员。
宋小胖本来以为白棋昱会排斥这个角色,哪怕这是莫希的电影,白少也没必要去演一个傻子。但是白棋昱却觉得不错:“挺好的啊这个角色,我还没当过哥哥呢!”
“这也不是个正常的哥哥啊,”宋小胖说,“他知道自己是哥哥吗?”
“小胖你别小看人,弱智又不是没有智商,理解能力低下不是没有理解能力,”白棋昱若有所思,“弱智人士也是有感情的,说不定他知道弟弟要抛弃自己,所以出走了……”
宋小胖摸摸下巴:“白少,你真想要这个角色啊?”
“要,为什么不要!”
白棋昱进入了工作状态,因为是角色针对性非常强的试镜,他潜心琢磨起了如何扮演弱智人士。
这可把完全不知情的裴梓容吓得够呛。难得准时下了班,带着花带着酒去和情人相会,一开门却发现对方一头乱发、穿着混乱,并且用一种直勾勾又有些放空的眼神盯着自己露出傻笑,简直要吓出病!
“我还以为爷爷找了什么人袭击你,把你吓傻了……”听了事情的原委,裴梓容把白棋昱扒拉到怀里,惊魂未定。
白棋昱笑眯眯地摸摸他的背:“不怕不怕,你不要杞人忧天。”
裴梓容敲敲他的额头:“你怎么想到要接这种角色,像上次那种会武功的白发太子不是更受欢迎吗?”
“我想成为演员是因为有趣,又不是为了耍帅,”白棋昱整理起头发来,在情人面前他还是要展现最好的一面,“我喜欢入戏的感觉,假装自己是另一个人,有着他的遭遇与情感。其实就是用一小段时间抛掉自己,忘记自己的过去和自己人生的狭隘,拥有一段时间不一样的人生。”
“你的演戏哲学还挺有趣。”
“有种活了好几世的感觉,”白棋昱故作深沉地说,“我心沧桑。”
裴梓容失笑:“总觉得你钻了个牛角尖,等之后有空我还是给你好好请个表演老师吧。”
白棋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他想裴梓容只是不懂,觉得受不了的时候、找不到自己意义的时候,假装自己是另一个人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就不会有现实的痛苦了。
23.
白棋昱春节并不打算回X市,年关最是走动人脉的时候,这个时节连白挽澜都没空理他。而裴梓容很多年没有在国内过年了,于情于理都该回裴氏老宅吃团圆饭。但他担心白棋昱太孤单,便许诺除夕宴散了过来陪他。
白棋昱倒是无所谓:“你还是陪你爷爷守岁吧,我都一个人过好几年除夕啦!”
裴梓容吻吻他额头:“我会抽空过来。”他不知道白棋昱是太在乎他,还是习惯了以退为进。但是当他决定把这个人放在心里以后,就总觉得对他不够好。
不论怎样,裴梓容都觉得自己对白棋昱还是不够好。
裴家的直系人口不多,老太太已经过世很多年,父辈只有兄弟二人,孙辈只剩下裴梓容一人。但是老宅的保姆没走,加上几个助理也跟着,硬是把除夕宴搞出点花团锦簇的虚假热闹来。
老爷子今年八十出头了,依旧精神矍铄。他面色红润,一团和气地与儿孙拉着家常,几个特助也能言会道地炒热气氛。因为裴梓清的事情,裴家大伯虽然态度依旧尊敬,但裴梓容的婶母却是全程木着脸。裴梓容看着因为他回国而变得对婶母心有戚戚焉的母亲,觉得这餐团圆饭吃得真不是滋味。但是他面上依旧言笑晏晏,让老爷子很是满意。
撤了席一家人坐在客厅,电视里播放着除夕晚会,但也只是听起来热闹。老爷子喝了点普洱,养养神,说:“梓容,和我到书房来。”
裴梓容不知道老爷子要单独和他说什么,他起身的时候扫了一眼客厅,裴家伯父和婶母在老爷子转身后都露出冷淡的表情,裴父裴母则有些担忧地看他。裴梓容对他们笑笑,从容淡定地跟过去,扶着老爷子进了书房。
这是裴梓容回国后第二次单独和老爷子谈话,他心里犹疑,但是托起茶杯的手一点没抖。
老爷子笑眯眯地看他,和所有普通老人慈祥看孙子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梓容,差不多快半年了吧?该结束了。”
裴梓容心里一惊,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机说起这种事来。但他控制了呼吸,依旧稳稳地放下茶杯:“爷爷,您就不能别管吗?”
老爷子依旧笑呵呵:“你是我的孙子,我不管你,管谁呢?”
“如果我不想结束呢?”裴梓容垂下目光。
“老二,你一直比老大聪明、世故,”老爷子叹了口气,“何必像他一样执拗呢?”
“爷爷,如果我真的能如您所愿,六年前我早就送走大哥,自己留下了。”
“可是你现在还是如我所愿,回来了,”老爷子的声音温和,“你就不能让我省心,做一个乖孙吗?”
裴梓容摇头:“对不起爷爷,这件事我做不到。”棋岛回来以后,他想象过无数次这个场景,想象过无数种自己屈服的情况。但是当他真的站在这里,他发现他并不想离开白棋昱。
裴梓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他站起身:“我是因为对您的孝心,明知道病危通知是假的依然回来了。但是我不想变成大哥那样,所以这件事我不会答应。如果因此您要选择其他继承人,我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老二,何必这么直白?你真是让爷爷伤心。”
裴梓容想问他,你真的会伤心吗?为什么逼死了大哥,还要再逼我一回。
“爷爷,我先回去了,如果您改变主意……”
“梓容,我以前对你大哥很是心软,不敢随便乱动那个女孩一根手指,”老爷子打断裴梓容的话,“但是白臻是男孩子,我想男孩子大概比较坚强吧。而且别忘了,他还是一个公众人物。”
裴梓容心中一凛:“爷爷,您没必要针对他。”
“我觉得很有必要,”老爷子啜了口茶,“毕竟是他先来招惹你的。”
裴梓容知道自己失算了。他没有想到在裴梓清的事情后,老爷子还会逼得这么紧,甚至手段更强硬。当年裴梓清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了三年,但是对白棋昱,老爷子连半年都忍不过去。
“我会考虑的,”裴梓容攥紧了手心,“您不要动他。”
老爷子阖上茶碗,没有说话。
出了书房,裴梓容看着默默立在外面的潘伦:“你找到了我的软肋。”
潘伦客客气气地说:“因为裴少那次去棋岛,特地支开了我。”
“你很好,比我想象得聪明。”
“您明白得也很快,”潘伦遗憾地说:“抱歉,裴少,只可惜我赌的人不是您。”
裴梓容瞥了他一眼:“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和大哥是不同的。”
潘伦微微一笑,没有答话。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也早就想好退路了。
24.
白棋昱开门的时候惊讶到说不出话,裴梓容居然没有留在裴家守岁,真的来找他。
裴梓容黑色的大衣上还带着冬夜的含寒意,他直直地看了白棋昱几秒,拉过他按在门后吻了上去。不同于以往的温存,他的吻热烈到窒息。白棋昱吞咽不及,忍不住发出轻轻的呜咽。但是他没有推开他,反而更用力抱紧了这个索求温暖的人。
这个动作没有安慰到裴梓容,他抛开风衣,把白棋昱推到沙发上直接拉下了裤子。非常简单的润滑,裴梓容也没有带套,他直接闯进了对方的身体。
白棋昱被弯折在沙发里,疼得小声吸气,两手攥紧了沙发垫,他依旧没有拒绝。
“抱歉,”裴梓容在他耳边说,“我很想你。”
白棋昱笑着摇头,吻吻他的额头。
裴梓容开始动了,他几乎每一下都是把自己撞进白棋昱的身体里。白棋昱环着他的肩膀,闻到上面极淡的檀香味,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连衣服都没脱就在沙发上做了一回,电视里还播着节目。当主持人喜气洋洋向大家拜年的时候,白棋昱正忙着把腿架在对方肩膀上仰着头喘息。
非常糟糕的跨年,但是他喜欢。
白棋昱洗了澡出来,发现裴梓容在阳台抽烟。夜风的凉意夹杂着香烟的味道钻进室内,让旖旎的气氛冷却了一些。
“进来吗?外面太冷了!”白棋昱探出头问。
裴梓容掐了烟,走进来抱了抱他:“抱歉,今天弄疼你了吗?”
他总是这样不自觉地温柔。白棋昱笑哼哼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点,但是挺刺激的。”
裴梓容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有些出神。
“你爷爷找你麻烦了?”白棋昱拉着他的手问。
“他知道我们的事了。”裴梓容如实回答。他讨厌被干涉,老爷子的话令他犹如芒刺在背。
“喔,”白棋昱回答得轻巧,“我是不是该拜访他老人家一下?”
裴梓容怔片刻,摇摇头:“没有必要,他这次态度很强硬。”
白棋昱把自己埋进他的怀抱:“别担心,他不会这么快逼你联姻啦。”
裴梓容摸摸他的头发:“我担心你。之前他给了大哥很大压力,但除了孩子的事他根本没动过大哥的女友。可是这次不一样,他特意提了你。”
“咦?”白棋昱抬头看他。
“你自己要小心,”裴梓容说,“公司靠的住吗?还有你那个助理,靠谱吗?”
“没事的,”白棋昱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只要你不想着和我分开,我都没事的。”
裴梓容抱紧他,心里却没有任何底气。他带着愧疚离开了六年,在外虽然逍遥自在但却不能减轻负罪感。他不像是逃离,反而像自我驱逐。
裴氏家风甚严,裴梓容时刻没忘自己终归是要给老人尽孝。继承人的位子他并不在乎,对他来说那只会时刻提醒着他过去的自私与不堪。他回国前是做好心理准备的,他想着自己孤身一人,想着父母全然支持,他觉得自己可以和老爷子耗一耗。祖父是喜欢他也好,厌弃他也好,他只是想重新接下他抛弃过的责任,那是他欠了裴梓清的。
白棋昱并不在他原本的计划内。他曾经的感兴趣不过是一时好奇,他受乔琪怂恿时也只是想赠这个年轻人一段时光、一段回忆,从未真正想把他拉扯进自己生活的泥沼。可是白棋昱给他的太多,从没有过的愉快与平静是那么稀罕。那天他站在棋岛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海湾对面自己长大的城市,突然感慨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他的人生里面只遇过一个白棋昱。
可惜他是在最正确也是最错误的时候重新认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