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风 下——林江城

作者:林江城  录入:09-23

“呀,你做什么,伤还没好。”黎光铃说着从自己袖中拿出不知道是一盒什么东西,用指肚抹匀了细心给我脸上的伤口一点点敷上。

清清凉凉的气息在脸颊上蔓延,手指若软似在皮肤上轻灵的跳动,还有着少女身上若有似无的体香。我忽然抓住黎光铃的手,笑笑。

“够了,你回去吧。”

“那你呢?”

“别人都会以为我急着出城,那么我不如在这里躲一阵子再找机会。”我松开她的手,“反正一切与你无关,别告诉他们我躲在这里就行了,回去吧。”

“怎么与我无关了!”黎光铃的眼泪落了下来,“你看上去已经生病了,表哥人那么精明,今天之内一定会把你找出来,快跟我走,我怎么也会逼着守城门的人放你离开,越快越好。”

我放开她的手。

“我的剑还藏在城的那一头,真要走也得拿了剑。”

“就是剑身上刻有风字的那把?”

我点点头。

她咬紧嘴唇。

“这把剑,就那么重要,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

“因为那是你心爱之人送你的吗?”

“……”

“她,她长得很美吗?”

“不美啊,”我看着天,只觉得天高得连仰望也会晕眩,“脾气不好,自私之至,若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大概连我也会一并杀掉。”

“那你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有些困倦了,身体里的高温让魂魄似乎要在这热浪之中慢慢脱离出来。

“凌风,别睡,站起来我们走。”黎光铃摇得我不得安生,“别睡,站起来啊!”

“别吵了,你很烦人啊,说到底你不需要还我的人情,在宫中那一次根本是利用你罢了,蠢女人,快走吧。”

“凌风,别睡。”黎光铃似乎一点也没动摇,仍就拼命想将我从地上拽起来,“别睡,我带你离开,你忘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什么?为了小舅舅,可是,小舅舅还在西凉都中,我却连泷水都走不出去,人想做好一件事,真难啊。

“凌风,想想送你剑的人,我不相信真会有人对你那般狠心,她才不会杀了你,一定不会。你想想,要是这么被抓了,你就永远不会知道她对你的真正心意!求求你,快起来吧。齐羽也拖不了多久,要是表哥本人找到这儿,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

“本来就不需要你多事,我……”

“你不想再见她一面吗?!”黎光铃打断我的话,大大黑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仿佛永远流不完似的,她干嘛哭得这么伤心。

可是,她的话却让我怔住了,我想见他,想见那个将夕狼给予我的人,若远在千里就算了,可他现在离的那么近,我一直以来怕的不就是再也见不到他么?

扶墙站了起来,我已经连触觉都麻木了,手指木木的。

就在黎光铃脸上露出喜悦神情的一瞬间,我一指点了她的睡穴。

就算是我这种冷心冷肺的人也明白,帮着敌国大将逃走,哪怕贵为公主也不是能轻易带过去的。这丫头至少救过我两次了,不为情理,自己也做不出再连累她的事。

以赫连肆星的为人,我要想避免沦为阶下囚,就只有往山那边走了,只要能顺利进山,翻过去离西凉就不会太远。

叹口气,回首看着燮城的方向,既然出了燮城,救不回小舅舅就只能死在外面,这一点出城前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刚才那些,不过是妄想罢了。

他来了又如何,什么也不曾改变,我们到底是不一样的人。

细弱的雪花开始一片片打着转儿飘落下来,明明在南方现在已经是暖春了,可这个地方却连一片绿色的痕迹都没看到,到处弥漫的不过是那一缕缕抹不去的血腥味,还有那带着锈的冷冷铁器味。

我扶着墙勉强往前走去。

“你要去哪里?”齐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运气真是从头到尾就没好过啊,我这么想着,也没回头。

“山那里。”

“虽然不明白你现在怎么会这幅德行,但眼下你一个人进入深山之中,根本就是找死,大雪已经封山好几个月了,还是重新想别的办法吧。”

“别的办法,都逃不过赫连肆星,你也知道吧。”我一步一步往前走。“与其担心我,不如带着你们西凉的公主回去。”

“公主醒来若知道你死了,怕会接受不了。”

“这世间本来就是不由人的,我会尽力活下去,因为还有没完成的事情。”

“卫凌风。”

我回头看他。

“你舅舅周世林,其实留在西凉也不是坏事,为了公主给你一句忠告,你这么不要命的想救他,恐怕反而是害了他。”

“什么意思?”

“周世林心里藏了个秘密,因为这个秘密,你们羌无的皇帝怕是不会允许他活得太久。”

“……”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可若你真的有命再见到周世林,不妨自己去问。”

“你对我说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有什么用意。”

“没有,硬要说的话,为了公主我希望你还是死了的好。”

说完他抱起黎光铃离开了,后背渗出的血染红了半件衣服身躯却已然挺拔,看来赫连肆星为了争取时间对他下了狠手。

我也沿着设想中的路开始往山脚走去,他说的那些话,如同灌进耳朵里的沙子。一开头只觉得重重一坠,一路走着却越发磨得耳生疼生疼,心里冰凉的不安,如同这不合时宜的雪花一般点点飘下。

41、雀散离歌

刚走到半山脚,石头上的薄冰令我一滑之单膝跪了下来,膝盖骨发出轻弱清晰的开裂声,又或者这只是单纯的臆想——我已经分不清了。

前方有着淙淙的水声,扶着一株株大树的树干往前走,水声逐渐大了,明明不知道这么走会去向何处,我还是凭着直觉直径走着。体内的沸腾开始逐渐安静下来,但那份安静就像凝住下坠的融浆一样将四肢重重的拉扯开,身体已经渐渐不属于自己了。

原来是悬崖下来宛如银带铺开的河水,我拿出一直珍藏在颈项中的玫瑰玉,温润的玉在掌心里逐渐冰冷下来,很快就和掌心的温度合为一体。原处传来豢养的猎犬吠叫,赫连肆星已经开始搜山了,以他的能耐,找到这里不需一时三刻吧。

拿出袖口里藏着的毒药,掷于地上。本来,我是打算把这种奇毒用于黎光铃身上的,这样最糟糕的情况下,我手里依然还会有最后的底牌。可真是奇怪,明明不爱她,明明知道她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面对这个女人我却终究没下手。现在真可谓是只能束手就擒,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这可真是值得庆辛,毕竟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死去已经够糟糕了。

“有血迹,那边!”模糊的声音随着山风传来。

我用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唇角,那血似彼岸花一样一朵朵不断绽放于薄薄的雪地上,挡也挡不住。

我的运气素来不好,可也不该一直糟糕下去,就最后赌一次自己的运气吧。寒冷的空气里似乎有着无数山精在窃窃私语鼓动着我,看着开始在眼下晃动的河床,我一头栽下悬崖。

随着身体的下落,耳边的风渐渐慢了下来,明明该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却恍然觉得时间被拉扯得好长好长,眼前的山峦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忽然颜色鲜艳,美得不可方物。噗通一声,寒冷的水将我整个包裹起来,激烈的水流带着我一下就撞在了什么物事上面,关于那条河,我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那透过水面看到的天空,恍如被混乱搅起的人生尘光。

“这孩子倒有几分长得像你?”

“姐姐的孩子,与我相像也不奇怪。”

“你这一路冒雨,孩子身上都被淋湿了,快带他来火塘旁烤烤。”

“我们不碍事,倒是你……你非走不可么。”

“……这孩子长得真的好看,要是我们的孩子该多好。”

“云霄,你……”

“世林,爹已经往生,我不能至他临终的心愿于不顾,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答应过你的我一定做到,只是,我怕再也见不着你了。”

“……这孩子年纪还太小,以后一定不记得我了,你也要像他一样将我忘了才好。”

“……”

“我这样生来不祥的女人,实在是配不上你,对不住了,结果这最后的最后,还是要令你为难。”

火塘里燃烧的噼啪声,阴冷潮湿的房间里微微有烟熏的味道,雨气在周围缠绕不去,肺里充盈着冷冽的气息。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似乎已经很久远了,身旁的一切都是面目模糊的,连人的脸都看不清,但是,身边那年轻男人轻轻握住我幼小的手。

“凌风,还冷吗?”他当时似乎是这么问我的,说完这句话,有一颗水珠啪的落在的我的手面上,那是有着与周围不符的温热泪水,像是烙在我心上一样。

“师傅,您不是说他今天该醒了么?”

“现在还不过早上,急什么。”

“该不会是您老糊涂了,没治好又不敢承认吧。”

“你这没良心的小鬼,说这种话也不怕祖师爷晚上显灵代替老夫教训你!”

“啊!他眼睛要睁开了!”

明亮的光线刺得我眼睛略微睁开后又立刻闭上了,半响才又适应着亮度一点点恢复了视力。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浓眉大眼的粗衣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正一脸好奇的俯身盯着我看。

“好了好了,你别死盯着,让开点老夫还要再检查看看。”

少年的脸从上空消失了,换成了一张白发老人的脸,黑色衣领上那老人满脸褶子,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他伸手在我面前晃晃。

“你能听见老夫的声音吗?”

“这是哪里?”声音嘶哑的不像自己,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只觉得全身疲累不堪。

“哎呀你不用忙着起身,师傅说你伤的很重啊。”少年见状忙过来扶我。

“什么伤得很重,要不是老夫妙手回春这小子就死定了好么。”

“是是,知道了,天天自卖自夸好啰嗦的,你感觉怎么样?”后半句少年是对我说的。

“这是哪里,西凉还是泷水?”

“都不是,”少年干脆解释道,“你在我们回贺啦,严格说起来,我们部落还是离西凉比较近的。”

“阿棕是在月亮河潭把你捡回来了,真是的,年纪轻轻的要寻死也不找个好地方。”

“师傅,人家说不定是不小心掉进河里,才会从上游被冲到这里来啊。”

“不小心掉进去的?那就更是该死啦,啧,烦死了,老夫都这把年纪了还要跟小厮一样伺候个来路不明的小鬼,喂,小鬼,你知道自己耗了老夫多少药草么,好了要记得还钱啊。”

“师傅您一口一个钱字,好俗气啊。”

“你小子懂什么,他脖子上那块玉都能买下整个回贺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周云。”脑子还晕乎乎的,我近乎本能的回答他。谁知那老头一听脸色就更难看了。

“什么?又姓周!老夫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姓周的什么啊,一个二个就跟讨债鬼一样的找上来。”

“你别在意啊,我师傅虽然是个糟老头,人还是不错的,你是哪里来的?啊。你一定饿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混小子,之前给他喂参汤已经快把老子的家底都掏空了,你可不许再给他弄什么好的,来点稀粥就足够了啊。”老人忙叮嘱道。

“晓得了啦。”名唤阿棕的少年头也不回的钻出了帐篷,老人很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发稀疏的头皮。

“真是的,迟早有一天要把这小子逐出师门。”

“老先生,您……”

“老夫是黄藤大夫胡不归,叫老夫胡大夫就行了。”

“胡大夫,我昏迷多久了?”

“嗯,大概一个月,你小子也真够能睡的。”

“一个月!”我震惊之下一掀被子坐了起来,“西凉和羌无的战事如何了!”

“哎呀,你现在气血不足,快点躺回去。”老人上来帮我重新盖好被子,“年轻人干嘛都那么关心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你现在在的地方是安全的,放心好了。”

“不,您快告诉我,战事,不对,先说周世林,羌无御史周世林怎么样了?”我死死抓住老人的手,“就是羌无出使西凉的太史令周大人,您应该也有听说过吧!”

“哎呀你这死小鬼,力气怎么这么大,快松手,阿棕那小子,没事就爱捡些阿猫阿狗的,还不都是要老夫来照顾。”

“师傅您说什么呐,做大夫的就该救死扶伤,您一直不也怎么将的嘛。”阿棕掀开挂着的毡毯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周大哥您别急,西凉和羌无已经停战了,周大人虽然还在西凉,但听说不久就会被释放回羌无的。”

“西凉和羌无停战了?”我喃喃道,一时有些茫然,仿佛全身蓄力,却一拳打在棉花上。

“是啊,两国确实停战了,听说是中原那边有人前来杆璇的,泷水作为贸易城又再度对双方开放,羌无的皇帝至今还留在燮城呐,大概也是不放心吧。”

他舀了舀手里的粥,递到我手上。

“快趁热喝了吧,周大哥是西凉人?”

“……不,不是。”

“那就是羌无人?”

“我,我是……”心里乱成一片,正准备随便说个地方,抬头忽然见到那老人在旁揉着手眼中却精光一闪,随即心下凛然,“我是太史令周大人家的下人,家中主母自开战以来日夜悬心,我此番也是前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救得了周大人。”

阿棕还没说话,胡不归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哦?周世林还有那么多讲究,连个下人都长得这么漂亮。”

“是啊,周大哥你长得真好看,自从在月亮湾把你带回来以后,我们族不少姑娘好奇来看都看呆了。你也别担心脸上的伤,师傅早就治好了,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我没担心过那个。”我不由苦笑一声。

“阿棕你少插嘴,老夫正在问重要的事情。”胡不归难得呵斥了他,“老夫问你,你真的是周家的下人?”

“……我自幼无父无母,周大人是我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如果您实在不相信,我也只能这么回答您。”

“唔……”老人盯着我看了半天站了起来,“既然你被阿棕捡到了,总也是缘分,这几日就先好好歇着吧。等身体恢复了老夫再设法将你体内的虫子弄出来,这也得你自己先用内力逼迫才行,不是那么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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