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风 下——林江城

作者:林江城  录入:09-23

没想到这种云游四方的小部落还有这等厉害的大夫,我惊讶之下回答他:

“不……多谢您的美意,只是……我还有没完成的事情,这虫子现在不能取出来。”

“不取?”胡不归停下脚步,“别怪老夫没提醒你,这虫子再不取以后加倍费事,你这不已经差不多快给害死了嘛。怎么,还想再去鬼门关走一趟?不是老夫自夸,下次你再发病,怕是遇不上老夫这么厉害的大夫了。”

“多谢您,我自己明白的,只是,若现在真拿出来……”

“你怕是没明白老夫的意思吧,”胡不归干脆又坐了回去,“三时虫确实可以令内功修为一日千里,但用它代价更大。一般人用了大概可以正常维持个七八年,厉害一点的也就十年出头,可你身体秉性明显与其不和,再这么勉强下去这一两年真会死的。”

“那么严重!”阿棕听着我们的对话显然也吓了一跳,“周大哥,你还是把那什么虫取出来吧,练内功也不只这一条路,师傅很厉害的,说不定会有别的方法帮你呢。”

“老夫是大夫又不是武夫,哪有什么别的办法,你少来添乱,”胡不归摇摇头,“也不瞒你,这虫子取出来以后,你这一身内功怕也是要折损五成。不过这些都是迟早的事,不想死于非命的话还是早点拿出来为好。”

42、故事中人

“我还是……”

“罢了,你小子死活与老夫何干,只不过阎王面前别后悔就成了。”胡不归似乎生起气了,站起来摔帘子走了。

“周大哥,你……”

“不碍事,我明白的,”对阿棕摆摆手,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身体大概还要一个月才能好的,师傅这回为了救你真的费了好大的劲。”

“是啊,这还得多谢你们。”我想了想取下脖子上的玫瑰玉,递给阿棕。

“这个,就当是酬谢吧,眼下我也没有其它东西了。”

“这怎么行!这个一定是你的宝贝吧,怎么能随便送人,师傅也就那么一说,以后你有了钱再还他就成了。”阿棕眼睛睁得大大的,忙将我的手推回来。

“我原也想好好珍惜它的,只是,怕是做不到啊,越珍惜,越不能忍受它有一点的损坏,每日带着它都是提心吊胆的,这种越积越深重的情绪已经令我不能忍受了……更何况,这回我为了来西凉犯下大错,怕是没什么好结果。”我轻叹一声,“你是个好孩子,这玉佩,也许还是留给你比较好。”

“我不要!”阿棕出乎意料的倔强,“你挂在脖子上,一定是很喜欢的吧,怎么可以随便送给别人,你说的那些我不太懂,但是这个绝对还是你自己留着比较好。”

“是么,也许是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只能重又将玉佩带回脖子上,那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既令我熟悉,又令我不安。

我也真够傻,竟以为放下一块玉佩就可以放下过去的一切。

往下几天我都没再开口说话,阿棕和胡不归似乎也不见怪,只是悉心的照顾我,身体终是一天天好转了,这期间胡不归似乎用药封住了我的体内的三时虫,令其暂不发作。

“你死活不肯拿出来也就罢了,但以后一定要小心。”他将一种棕红色的草药点燃了烧成红褐色的灰,将那余灰敷在我手腕上,每日换三次。几天之后我的手腕上有了浅浅一圈小指粗的红痕。

“这药效果也持续不了多久,等红色的痕迹消失以后就千万别再用内力了,来找我将虫子取出来。”胡不归看了我一眼又道,“当然啦,命是自己的,我也就这么一说。”

“多谢您,胡大夫。”

他哼了一声,似乎很不屑。

这段时间的相处,我隐隐觉得这一老一少没那么简单,举止间也不像是纯正的回贺人,但他们并未追问我的事情,又确实是救了我,我也就没特意去问。

只是有一天晚上,阿棕在给我倒奶茶的时候忽然自己说了出来,告诉我他也是被胡不归捡回来的。

“我爹娘还有哥哥都死啦,他们是中原人,听说我的老家是在一片有着连天碧叶子的荷花池旁边,可我长这么大,连荷花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的,周云你见过荷花吗?”

我点点头。

“真的?漂亮吗?”刚问完他又马上自己回答,“还是不要告诉我啦,我要自己亲眼去看到。”

“你想去中原?”

“这……我也不知道,虽然想看荷花,可师傅年纪大了在回贺也住惯了,我要在这里一直陪着他,虽然没有父母,可是有师傅一个我也很满足了,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相处起来像我和师傅一样吗?”

“不太一样。”

“周云的父母,一定都长得很好看吧。”

“别人都说我母亲长得很美,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父母的事情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想想看还蛮愧疚的,可哥哥的事情我却能记住一点点,大概是因为他总是带着我一块儿玩吧,我记得他的手特别暖和。”

“这样啊。”

“长大以后听师傅说父母不在人世我一点实感都没有,因为没有关于他们的记忆。可哥哥却不一样的,现在想到也还会有点难受,明明连长相都不记得了。”

“说不定是记得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我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有一次师傅告诉我,哥哥其实是失踪了,说是失踪,那么小的孩子孤身一人又有仇人追杀,一定是活不长的,所以与其认为是失踪不如当成是死了还比较好一点。”

“你认为他没死?”

“师傅他见惯了生死,对这种事的想法当然是用一般的情况来看待的,我虽然也觉得他多半是死了,但有时候还是会想说不定有一天他会来找我呢。”阿棕笑了起来,“小时候有一阵子总被人欺负,每到那种时候就会很希望哥哥能回来,我也真够没出息的。”

“这样想也挺正常的。”

“不说这些,对了,你娶亲了吗?”

我木然的点点头。

“真的?那你的夫人也一定是个美人吧。”

“……大概吧。”

“那你出来这么久,她一定很担心吧,你会给她写信吗?”

“没有,我若死了对她而言大概比较好。”

话出口我就有些后悔,怎么对一个半大的孩子说这些莫名其妙的。阿棕的眼神却依然很认真,似乎没觉出半点不妥。

“怎么会呢,你要不回去她一定很伤心的,为了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啊。我不知道周大人给了你什么恩惠,但你认为的亲人一定不只他一个,既然你已经娶亲了,那你的妻子也是你的亲人啊。”

“可能吧。”

“不过等我长大有了本事可不想娶亲,我要像师傅年轻时一样专心给大家看病。”

“胡大夫在收养你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人?”

“是呀,你别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懂得可多呢,师傅年轻时候到处云游,听说中原、西凉、羌无他都住过不少日子。大概在我五岁以前,我们还不在回贺呢,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阿棕自己说的口干舌燥,也喝了几口奶茶。

“很多年前回贺族群内爆发了瘟疫,死了好些人,师傅正好带着我路过就,忙了大半个月救了他们,接着我们就住下了,大家很感谢师傅的恩情,对我们都特别好。”

“这样。”

“师傅医术很高的,好多好多人都认识他,他喝醉了还吹牛说年轻时中原的皇上都特意请他去看病,哈哈。啊,对了说不定你记挂的那个周大人也认识师傅呢。”

“你怎么知道?”

“因为啊,你醒来以后的那天晚上,我听到师傅一个人在小炉子边一面煎药一面嘀咕,说什么‘姓周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当年千辛万苦的救了他结果现在还要救他家下人。’还有什么‘这不会是他儿子吧,可是年纪看着不太对。’”

“嗯。”我沉思一会儿,“可能是碰巧吧,没什么特别的。”

等我身体恢复到可以下床了,阿棕就常常逼着我走出帐子到外面走走。

说实话我打算等到差不多康复就直接离开,并不想多见多人,但挡不住阿棕太过热情,只能像他所说的那样去外面的草滩散散步。

春天毕竟已经来了,这里到处都盛开着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周围一顶一顶浅色的小帐篷出乎意料的密集。女人挤羊奶哄着孩子的声音,男人挎着刀骑马放牧,炊烟不断的升起,这远离喧嚣的山脚下一片小小的草原里,有着与地域其它地方不同的安逸,连季节都是明朗的。这里的人也都有着大方朴实的性格,虽然日子千遍一律,可人人看起来都很满足,等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整个部落还会聚在一起吃喝玩闹,举行些传统的活动。

我开始明白为何胡不归走过那么多地方,最后停留在了这里。

这里的时间是有着魔力的,特别的缓慢而又不真实,可以令人放下一切——如果是真的想放下的话。

决定离开的那天,胡不归对我说:

“不留下来?”

“……”

“你看起来过得也没多开心嘛,昏迷的时候一直噩梦连连的样子,年轻人太逞强会把命也送掉的。”

“也许,等某一天我还会再回来。”

“要回来啊,你还欠我不少药钱呢。”

“……胡大夫,您是不是认识周世林周大人?”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干嘛忽然问这个。”

“阿棕之前告诉我的,说你或许认识。”

“那孩子是个实心眼儿,倒难为你忍了这这么些日子才来问。”

“我以为您兴许不愿告诉我。”

“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他曾是老夫的病人,老夫千辛万苦才把他救活的,仅此而已。”

“您看过的病人那么多,为什么还会记得他呢?”

“唔,你之前说周世林是你唯一的亲人,这话是真心的吗?”

“是真心的。”

“你甘冒大险来这一带,就只是为了他?”

“对。”

“除了他,这世上还有你在意的人吗?”

“……还有的。”

“你小子皮囊长得太好,不是好事啊。”胡不归似乎沉浸在回忆中,“周世林年轻的时候长得也不赖,又会吟诗作画的,很能唬住小姑娘,可惜啊,可惜。”

“什么可惜?”

“没什么,他不是你唯一的亲人吗?想知道什么就等见面的时候自己去问啊,有些话我这个外人也说不好。”

“……那么,我能再问您一件事吗?”

“说啊。”

“周大人以前似乎认识一个叫‘云霄’的女人,您有头绪吗?”

胡不归似乎吓了一跳,眉间的皱纹陡然又深了几寸。

“邵云霄?你怎么会知道她。”

“我落水的时候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来的,大概是小时候见过她,但也就记得有这么一个人而已。”

“唔,原来是这样。”胡不归似乎有些为难,“还是那句话,你想知道什么就自己问周世林去,不过嘛,”他叹了口气,“邵云霄的事情还是别问了。”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死了。”

“死了?”

“是啊,十几年前就死了,所以别再问了。”

我沉默片刻。

“……多谢相告。”

转身欲离去的时候,胡不归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她临死的时候让老夫转告周世林,说对不起他,要他好好照顾那株金木犀,老夫一直想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算是大夫也救不了所有人,只是,那丫头为人着实不坏,又有满腹诗书,结果年纪轻轻就那么走了,老夫一直觉得很可惜。”

阿棕知道我要走的时候满脸失望,掩饰都掩饰不住。我想,他大概潜意识里将我当成他那早已丧生在红尘里的兄长,怀着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微弱希望将我救起悉心照顾。可我毕竟不是,这也是阿棕的幸运。

43、入镇临伤

“真的不多留两日吗?说实在的,你身上的伤还没好透呢。”阿棕坚持骑马出来送我,他说这峡谷里面看着开阔,其实真要绕出去还挺不容易。

“不了,就这一个月还不知乱成什么样。”我满腹的心事也不好对他分说,一路上只顾自己低头细想。

阿棕见我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就罢了,走了一阵子他唱了起来:

“柳下稍,夜未央,树下月影不成双,湖心莲,小舟延,芷风片雾消旧年,家还旧路不曾忘,栏前茎草乱无章,调转路儿回望,仍记得满枝芙蓉少年郎。”

这曲子一听就是来自中原的,阿棕一身游牧打扮骑马又在这草原上前行,原本与曲中意境相差太远。但这首歌似乎是他平日已唱的烂熟于心的,反反复复,自然而然的带上了自己的情绪,少年清亮的嗓音此刻用心吟唱,倒真有几分淙淙如水的韵律。

“曲子很好听,胡大夫教你的?”等他停下来我不由的问。

“还真不是,”阿棕笑起来,“是自小会唱的,怎么学得的倒忘了,但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会唱,我喜欢这支曲子,怎么说呢,唱起来心里暖暖的。”

他又认认真真的唱了一遍,唱毕后略带羞涩的解释:

“其实最后一句我唱错了,应该是‘仍记得半盏芙蓉少年郎’,师傅以前不知道纠正过我多少次。”

“那你怎么不改过来?”

“我唱惯了嘛。”阿棕一耸肩笑嘻嘻的说,我见他这幅无忧无虑的样子,心情也不由有些好转。这样单纯的少年也许正应该永远留在回贺,看病救人,度过忙碌却轻松的一生。外面的世界不会适合他。

“再往前走一阵就是我们与西凉交换物资的市集了。”阿棕指给我看。

“多谢你,往下我自己可以了。”

“我还是陪你走到市集再回去。”

“不必了,”我态度坚决,“胡大夫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你该早点回去帮他才是。”

“也是。”阿棕想想也就妥协了。

我一夹马肚头也不回的往前行去,马没跑两下子就听阿棕在身后喊:

“记得要回来看我们啊,还有,我可不姓胡哦,我姓宁。”

等到了市集之后我寻了处普通的茶铺子坐了下来,下一步该怎么做这几日养病的时候我也思虑过了,羌西两国休战的事情怎么想怎么透着不对劲,也把我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当然,若小舅舅因此无事那就真是太好了。

这几次我翻来覆去想了若干遍,中原居然会愿意出面干涉两国交战,至少宣阳之急是一定解决了,不论是不是仁渊的功劳,他眼下应该性命无虞。可宣阳之战明明一触即发,到底是怎么解决的?我不认为仁渊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即使有也不可能这么快这么平稳就过度了。

推书 20234-09-22 :附身——苍皇北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