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思忖着逸想要传达的意思,一边想象着方才殿中梁上的画面,眉头逐渐锁住,轻声道:“爷能将这枚簪花暗中交给殿下,必是那名女子已死在他的手中,那么那人的尸体……”他一时恍悟,慢下步伐,直到身后的怜华跟到了他的身后,于是稍微回头,极低地说道:“怜华,用轻功快速跑一趟,派人换上爷的衣裳,然后去牢中替他,直至今晚他出现。”
怜华颔首。
他虽在马车后方,然而这两人的对话却一直暗自听在耳中,此时容夕的意思,他怎会不明白——皇帝病危,逸会想到潜入寝宫之中以防意外,那么六皇子也能想到,自会派遣影卫潜在其里。
那名女子与逸梁上相遇,逸必不会再让她活着出去,所以现在,那女子的尸体与逸本人都还在金霄殿的房梁之上。
怜华微微觉得好笑,他与容夕能猜到的意思,太子却并未猜到,不知究竟是那人对逸不够了解,还是根本没有对这枚簪花之意有过更多的深思熟虑。倘若不是逸未雨绸缪,那么今日的醉生,也根本喂不到皇帝口中。
“怜华?”
“嗯,我安排扶玥去替爷。”
身前人轻轻唤他,他终于应下一声,暗自垂首离开车驾的队伍。
又行了几步,容夕回头去看,怜华已不在眸中。
“殿下,”他又回到窗旁,道,“这名影卫已死,六皇子性急,等不着这女子的回话,必会更加焦躁,这两日正是干扰他的好时机,现下已是申时,我猜南王已去过萧府了。”
“好,那你现下便去吧,有何情况再来报我。”
“是。”
帘子轻轻垂下,随着车轮的行走而微微晃动,容夕垂首行一记宫礼,转身离去。
第十八章
已过了一天里最闷热的时辰,突起的阵风又带过一片云层遮挡艳阳,一时便消了暑,身上的宫衣不再显得那么窒息束缚,原本打算回筑梦换一身衣裳的容夕,也因着这心思未再绕路,径直从小道去了萧府。
萧清文倚在院中树下乘凉,望着院中一塘镜湖幽幽走神,瞧不出是在休息还是在思索着什么。
房中突然传来动静,似是清风将窗栏吹阖的声音,然而周围的草木树叶并未作响,萧清文转头望向房里,微微笑起来,起身朝房中行去。
伸手关好房门,去寻找熟悉的身影,待瞧见桌前饮水那人,他愣了一愣,片刻后,忍俊不禁。
容夕将一杯茶水饮尽,又倒了一杯喝下,这才缓了口中燥渴,抬起头来问他:“笑什么?”
萧清文唇边幅度愈甚,目光由上而下仔细打量他。
容夕本就清秀,若是不着衣物还能瞧得见周身的紧致肌肉,然而裹上衣服时,但瞧那腰身便觉羸弱,更勿论穿着这一身宫衣。
这么看着,俨然就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想着,又笑出声来。
容夕瞧着他的目光,在方才问出口之后便猜着这人在想什么,于是也微微含笑,搁下茶杯走上前去,双臂搭到他肩上,道:“像吗?”
这人眉眼弯弯地颔首:“像。”
他便又玩笑道:“那奴才好好伺候您?”
萧清文却突然止了喉口闷闷的笑声,仿佛哽住一般,深深地凝视他许久。
过了好一阵,才稍稍压低了头,靠近他的面庞,轻柔地问:“你要怎么伺候?”
容夕将他口中茶香吸进鼻翼,眸子渐渐变得水润起来,朦胧地罩上一层雾气。萧清文便吻了下去,也不深入,只是在他的唇上轻舔噬咬,手绕到他身后在背部暧昧地揉按,缓缓地一路抚下去最后轻轻覆在他臀上。
容夕笑起来,离了一寸问道:“昨夜还没要够?”
萧清文摇头,声音愈发温柔:“要不够。”
容夕弯了眼角,在他唇上咬一口,又偏头到他耳边低声道:“可是有人来了。”
萧清文叹一口气。
又抱了片刻,直至脚步声更加清晰,这才不舍地松了手。
门外传来青鸢的声音:“二少爷,华阳公子邀您傍晚前往,共食晚膳。”
“不去。”萧清文蹙眉,抬眼看着容夕许久,下了个决定,“青鸢,你去转告安琅,今夜我会过去他那处。”
“那晚膳?”
“让他自己吃,做些特别的吃食。”
“是。”青鸢应下一声,渐渐走远。
容夕伸手揉过眼前人蹙拢的眉心,问:“华阳是不是今日南王新送来的少年?”
“嗯。”
“你不过去也就罢了,说是要去安琅那处又是为何?”
“容夕,”这人再度揽他入怀,闷闷地埋首到他颈间,“你难道不介意我碰他们?”
闻听问话,诚实地点头:“我介意。”
萧清文轻声一笑,愉快了几分。
“所以,我不能就这么耗下去。安琅年幼单纯,什么心机也没有,而华阳不同,与其等到他起疑警惕,倒不如一开始便摊牌,让他被迫困在局里。”
“你是说,控制他,让他不再是南王的耳目?”
“嗯,”萧清文点头,“容夕,这就要你帮我了,因为不止华阳,我还需防着玉枝。”
“好。”容夕答应下来,又问,“那你说去安琅房里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和你在他房中恩爱一宿。”
不觉听得一愣。
好半晌,哭笑不得地捏住这人的下巴,问得无可奈何:“萧清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下流?”
萧清文但笑不语,抱起他往里头走去。
“你中午一定没吃东西,申时都快过了,我让厨房早些将晚饭送来我房里,多做一些好吃的给你。”
“我在你房里吃东西,他们收拾碗筷,可就发现了。”
萧清文颔首:“有道理。”
语罢将人放在床边坐好,转身去柜子里寻干净的衣裳,又道:“那我带你去谦竹阁吃,教人看不着你便是。”
容夕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衣物,点点头换到身上。
收拾整洁之后,抬眸微微一笑:“萧二少爷,咱们谦竹阁二楼见?”
萧清文叹气,道一声“好”。
目送眼前人先一步离开,颇有些无奈地拾起地上宫衣,带出府去扔掉。
心想着容夕这般藏躲的日子,也不知要到何时。
尚未到吃晚饭的时候,谦竹阁二楼仅有一桌食客在那处品茶,靠里的几间房间都还空着。萧清文从楼梯走上去,对身后掌柜吩咐道:“待会不要请人上二楼坐,等那边那桌客人走后,你便将楼梯下头封了。”
掌柜的应下来,将他送至最里处的房间,问道:“二少爷吃些什么?”
“一碟醉虾,一碟肉蓉饼,别的随便多弄几样好吃的送上来,让厨子动作快点,一次上齐,不要一会一趟上来打扰,还有,碗筷要两副。”
“是。”
掌柜应声止步,听他口气里急,加快了步子赶下楼去。
萧清文推门进去,阳台处的竹帘已放下来,光线暗了几分,不过夏日时节,倒也看得清楚。
屋内还有一卷珠帘,帘后置一方软榻,容夕侧身躺在上头,目光温和地望着他,萧清文走上前去,坐到他身旁。
“你今日做什么穿成那样,很累是不是?”
“那会只是有点热,不累。”罢了,才又回答之前那个问题,“今日皇帝差点便没了,我穿成那样,去金霄殿看了一出戏。”
萧清文微微启唇,有些诧异。
他便又解释:“六皇子现在心急如焚,南王今日未至殿前,若不是皇帝缓下来,估计今日……这两边便要血染宫廷了。”并未提到“醉生”一事,不是不能对眼前人道来,只是想到那支玉瓶和太子莫不在乎的眼神,心中就沉沉地发闷发堵,倒不如不提为妙。
萧清文听了这话,于是告诉他:“南王今日来萧府的时候,拿走了这么多。”他比出三根手指,容夕猜道:“三万两?”
他摇头:“三千两。”
容夕一愣,又猜:“黄金?”
这人弯唇轻轻笑起来:“白银。”
容夕话噎。
好半天才嗤笑出来,带着几分惊讶道:“你先前说,用这黄白之物使六皇子与南王反目,我也只是约莫猜着你的方式,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直接,就用三千两银子把那二人打发了。”
萧清文又补充:“我倒还备着三万两银子,就等六皇子开口。”
“几万两就这么没了,很不值。”
“区区几万两,为你,有何不值的?”容夕听得心子发软,轻轻探手勾起他的尾指玩弄,听他接着道,“你方才说六皇子越来越急,这时辰他应当回自己宫中了,等瞧着那三千两,你觉得他会气成什么样子?”
“嗯……气到痛骂南王?”
萧清文笑着摇头。
“他不会迁怒南王,他会一袖子将银子扫在地上,狠狠地咒骂‘萧清文这个不识抬举的混账东西’。”
“哈……”
萧清文微微俯身,在容夕笑盈盈的眼角印下一吻:“然后明日之内,他必会光顾我岚华轩。”
“你怎就知道他会去岚华轩,而不是直接来萧府?”
“这时候了,他岂敢表露身份,让太子知晓他收了三千两‘军饷’的处境?”
容夕听得好笑不已,再忍不住一声声笑出来,萧清文垂着眼角满目温柔地望着他,待他笑了一会,才伸手掩住他的口,轻轻“嘘”一声。
容夕听着了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微笑点头,翻身面朝里边躺着。
过了片刻,小厮在外头叩门,萧清文允人进来,几人将满桌的菜食尽数布好,又退了出去。
两人这才起身坐到桌旁。
“多吃一点,你就饿了这么一整日,晚上的时候,我再叫厨房做些宵夜给你吃。”
“不了,晚上不习惯吃宵夜。”
“那这会儿多吃点。”
萧清文拿桌上备下的濡湿棉帕擦干净手,一只一只地替他剥虾。
“我记得你爱吃这个,还有那碟肉蓉饼,你多吃几个,刚烤出来还是热的,不要搁凉了。”
容夕偏头看着他细心的模样,浅笑着将手中饼咬一口。
“萧清文。”
“嗯?”
“玉枝的事情,要不要我去为你查证一番?”
这人将剥好的虾肉放进他碗中,回道,“吃饭的时候,就不要操心这么多了。”
“嗯。”
容夕不再做多的言语,应着他的话将桌上的菜肴挑挑捡捡地吃了不少。
萧清文瞧着他吃,又寻了些有趣的事情讲与他听,闲谈戏笑间,这一顿饭耗去了不少时辰。
眼瞧着楼外天色转暗,时趋黄昏,两人就此打到回府,依旧同来时一般分道独行。
萧清文回府,容夕已先他一步等在房里。
他无奈地笑叹:“外头夕阳正好,我倒也想携着你一同转悠回来。”
容夕微微弯眸不答。
歇了不过片刻,有人来叩门,萧清文起身,走了两步回头见容夕依旧那么坐在原处。
“不藏了?”
“不了,方才吃饭的时候,你不是跟我说,青鸢是自己人么?”
萧清文点点头,打开了房门。
外头青鸢微微一施礼,抬起头来望见了里面的容夕,分明有一丝怔忡,却转瞬即是明了神色,开口道:“二少爷,安琅公子已食罢昏睡了。”
“昏睡?”容夕有些不解,沉吟半晌,这才明白萧清文先前交代的那句“特别的吃食”寓意为何。
萧清文颔首,道:“将他带到别院去,切勿教人瞧见。”
“是。”青鸢离开时带上了房门。
容夕感慨道:“好心细的姑娘。”
“六岁起便跟着三弟了。”
“是墨月教的人?”
“嗯,”萧清文道,“向来信得过,吃穿用度,也从不拿她当婢女,只是青鸢心细如尘,总是表现得循规内敛,如此,确乎不致于招揣测怀疑。外人看来,最多觉得是个受宠的丫头罢了。”
容夕听得明白,想了想,带些戏弄又问他:“什么都给我讲,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
听不着答语,萧清文也不追问,自是明白容夕的意思,瞧着他眸底流光,轻叹一口气走上前去抱起他,一边往房里走一边道:“你也让我信得过。”
“那万一信不过呢?”
“那我便不会给你讲了。”
这人带他到屏风后,放下来解他的衣裳。
容夕不罢休,按住腰带上的那只手:“为何信?”
萧清文颇有些无奈地语塞起来。
眼前人眸色笃定,势要问个清楚,他便轻轻叹气,望进他眼底,认真地答:“信一个人的时候,倘若敢与这人生死与共,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容夕手指微微一松,腰带散落在地上,萧清文勾起唇畔,一层一层将他衣衫褪去。
“沐浴过了去那边的房里,今夜不睡了好不好?”
容夕只是模样懵懵的望着他。
一直知道萧清文对他情深匪浅,只是这生死与共,还是头一次听他说出口来。
一时难以平息。
萧清文瞧他这神情,也不多说,折腾着也脱了衣衫,抱着人坐进浴桶中。
水声轻巧,容夕回过神来,想起方才耳边的问话,心子一跳,张了张唇吐出两字:
“……随你。”
萧清文笑得不支。
第十九章
容夕悠悠转醒时,天才蒙蒙未亮。身上裹了一件里衣,萧清文正欲将他抱起来,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这人将自己吵醒的。
凝了凝惺忪的眸子,发觉自己还在本该是安琅住着的房间里。
先前萧清文调笑说夜里不睡了,可等自己真的疲惫困乏时,这人便停了下来,不再过多索求,继而搂他在怀,吻着发顶哄他睡过去。
身子还有些发软,使了些力气才把他推开,问道:“……去哪儿?”
萧清文瞧他阖着眸子又要睡过去,低声应道:“回房去。”
“何须这么折腾……”容夕微微呵欠,身子发软,往被窝里缩了缩,道,“隔壁的那个人……不论天亮之后在这房里的是我还是安琅,他都会过来……睡吧……就在这儿睡……”
这人轻声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躺回被中。
“好,你睡,等天亮了我叫醒你再走。”
“嗯……”
应着这话往胸前埋了埋,揽着萧清文的腰背不出片刻便睡过去。
萧清文不愿再吵醒他,可惜自己没了睡意,只好一动不动地就这姿势躺着。
如此又过了一两个时辰,天光大亮,容夕才再度转醒。
“醒了?”
“……嗯……”容夕动一动身子,抬头望着他清明的双眼,“你没睡?”
“那会醒了之后就没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