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姻缘呢?”
沈嘉文笑笑,简短地说:“那个倒是挺准的。”
年晓米再问,男人就不吭声了。
宝宝前一晚没有睡好,早上山间露水又重,到了下午时整个人蔫蔫的,脸上有点不正常的红。沈嘉文事情没有办完,只好把小东西安置在一个招待所里,留下年晓米照看,一个人去办事。
年晓米向老板要了点生姜和红糖,切丝泡水给宝宝喝。小东西皱着眉头嫌弃辣,喝完了却很快睡着,不一会儿额头上一层薄汗,年晓米探手摸摸他,凉凉的,已经没事了。
沈嘉文回来时是傍晚,整人人脸色发红,嘴唇有些干裂。
他也发烧了。
原打算当晚驱车回去的,现下看来是走不成了。
县城的招待所是民居改的,没有床,房间里是土炕,硬邦邦的,有股陈年的味道,谈不上好闻,却也不算招人厌恶。老板娘在外头烧水,靠灶台的那一边就热起来了。
沈嘉文身上冷,靠在墙边,很难受的样子。
男人很少生病,一病就来势汹汹。
年晓米依法冲了姜糖水给他,沈嘉文却不喝,说熬一宿就好了。年晓米拧不过他,只能换了杯温开水。沈嘉文喝过了开水,在年晓米身边躺下来。
宝宝在另一边睡得正香。
他探手摸摸男人的额头,很热,但不算太烫:“真的不要紧么?我去买点感冒药吧。”
“没事。每次回来都会病一场。明早就好了。”
招待所里没什么吃食,只有高粱米水饭和虾油小咸菜。水饭是冷食,咸菜能齁死人。年晓米尝了一口,整个人喝了一杯水才觉得舌头好受了点。
他不敢给沈嘉文和宝宝吃这样的东西。老板娘看他的模样,有点无奈:“垓上有卖面片汤的,你去瞅瞅?”
街上卖吃食的店铺不少,但看上去都不怎么干净。年晓米走出好远才找到一家看上去好一些的,点了两碗面片汤和一份海带丝。
颤悠悠地端回来时面片已经坨了。
宝宝饿了,倒是不怎么挑剔,吃过了倒头接着睡。沈嘉文则一脸恹恹,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一个人精神脆弱时最能暴露本性,他任性病发作,任凭年晓米怎么哄劝也不肯再吃一口,把头埋进不大干净的被子里,拿后背对人。
年晓米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跑出去。
沈嘉文在床上迷迷糊糊躺了很久不见人回来,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他正匆匆穿衣服时,看见年晓米端着一碗东西回来了。
是水果羹。
年晓米舀起一块苹果递到他嘴边,脸上是满满的担忧:“吃一点吧。”
清淡甜软的东西总算不像又坨又咸的面片那么让人难以下咽了。男人接过碗,一声不吭地吃了个干净。
年晓米终于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沈嘉文又一次躺下来,声音闷闷的:“我不怎么爱吃枣,太甜。”
“看见厨房里有,我顺手搁的。你不爱吃,下次我不放了。”
男人嘴角翘起来。
年晓米摸摸他的脸:“睡吧。”
相处日久,慢慢就意识到,男人其实和宝宝一样的粘人,身体不舒服时尤其。三十岁的男人,撒起娇来手到擒来花样百出,重要的是无往不利,简直能写一部教科书,让年晓米叹为观止。
沈嘉文在外为人处世都很成熟稳重,在家里却像换了个人。懒散,爱撒娇,以欺负宝宝为乐。两人闲谈时偶尔会带出零星的往事,年晓米就忍不住想这是不是因为他从小得到的关怀太少,心里就越发疼惜,那点任性和娇气也都成了无所谓的事。他当然看不见男人偷偷翘起来的嘴角,爱情面前,他是瞎子。
祭扫回来之后的日子照旧很平淡,他回公司办离职的后续手续,张惠依神色复杂地告诉他那个害他辞职的同事也辞职了。年晓米有点意外,但没觉得高兴或者失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没有放在心上。余下的事,除了他二嫂给他找了个精神科医生让他有点为难之外,都很顺利。他办了新公司的交接手续,在天气开始变热的时候,正式入职了。
盛夏港城有一场国际美食节,沈嘉文要和几个朋友过去谈生意,顺便作为大陆这边的代表队之一参加一个比赛。这大概是今年里最大的大事了。店里设计了好几个参赛作品,沈嘉文和总厨思来想去无法抉择,把资料带回家来继续思索。
年晓米无意中看见男人丢在书房桌子上的材料,好奇地翻了翻。
沈嘉文想得头疼,干脆把材料递给年晓米,让他看。
年晓米捧着一堆资料,心里一阵腹诽:有钱人这一口一口吃的都是金子啊!天价的食材,堪比艺术品的料理,看得人一阵牙疼。
他忍不住嘟囔一句:“这哪是用来吃的啊。”
沈嘉文打了个哈欠:“本来就不是用来吃的啊。”
“可是你参加的不是美食节吗?不能吃,还叫什么美食啊?”
沈嘉文眼神清明起来,陷入了思索。
年晓米翻着厚厚一叠材料,最后一份吸引了他的目光。
泉水豆花。
造型是买豆腐的老汉倚在石磨旁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做出来的几桶豆腐。一旁推车上是豆花拌食的小料。
主要食材很简单:黄豆和面粉。食器用面塑的方法做成,能吃不说,还不失艺术性。豆花则是廉价的常见食物,用这种方式呈现出来,有种返璞归真的意味。
年晓米翻来翻去,觉得自己最喜欢这一件作品。但他只是个凑热闹的,真正的决定,还要店里的大师傅来做。
“拿奖很重要么?”
“能拿当然最好,拿不到倒也没所谓。这种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沈嘉文这一趟行程预计前后差不多要小半个月,他仰躺在转椅上,钩钩年晓米的手指:“带你和宝宝一起去吧,正好去玩一趟。”
“宝宝要期末考啊!”
“跟老师请假。一个破期末考不考有什么所谓,知识学到了就得了。”
说不心动是假的,港城春天新开了一个冒险公园,听说排名到世界前三,年晓米还真挺想去看看的。问题是新工作刚入职不久,这个时候请长假,未免不合适。年晓米纠结了一番,还是下定了决心:“我不去了。刚入职走不开。”
“那边美食节,很多很多好吃的。听说渔港的金鼎自助帝王蟹可以随便吃。还有美食公园,厨师都是从各个国家请来的,我在那里也有一个摊位……新菜很多……你真的不去?巧克力火锅,香炸奶酪卷,可丽饼,文字烧,羊羹……都不吃?还有黑面炖肉,海鲜烩饭……”
年晓米悲愤地咽了下口水:“……不去……啊啊啊你别说了……”
男人悄无声息地站起来,呼吸喷在他耳边,诱惑道:“说你想去。嗯?”
年晓米捂住耳朵,脸上开始泛红:“你怎么这样……我真的走不开,宝宝也要考试……”
男人抱住他,蹭了蹭,声音有点失望:“那算了。”
年晓米摸摸鼻子:“要么,你给我带回来点就行了……”
“哼。”
冷战一分钟。
年晓米不说话了,觉得有点受伤。男人转过头来看到他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玩脱了,声音温软下来:“只能带包装食品。别的可就没办法了。”
年晓米就又高兴起来。
两个人正在闲话,防盗门的对讲电话忽然响了。
沈嘉文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年晓米看出他被打断的不悦,赶忙说:“我去接好了。”
电话里是个他只听过一次的女声,他有点茫然地回头看向男人。
沈嘉文接过电话,面色渐渐阴沉下去。
年晓米愣了一下,忽然跑进卧室收拾起来。
沈嘉文在门口看着他:“就扔那儿吧,我的事她管不着,婚都离了。你慌什么?”
年晓米把被子拉平:“不是慌。让人看见不大好。解释起来又麻烦……唉总之很麻烦的……还是跟她说我是你弟弟吧。”
黄丽丽精心画了很漂亮的妆,乍一瞅仍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但有些事是掩盖不了的。比如疲惫和憔悴。
年晓米瞥见她脚跟附近磨出来的水泡,悄悄移开了眼神。
他原本想象的尴尬场景倒是没有出现。对方对他的存在似乎并不惊讶,或者说,简直是视若无睹了。
她声音很礼貌和客气:“我来是有些事想和嘉文谈谈,能请您行个方便么?”
年晓米愣了一下:“哦,好的。”说着起身,没留意到一旁沈嘉文不悦的目光。
他出了门才想起来有点不高兴,倒不是因为要出门避让,而是想起来她身为一个母亲,好不容易来一次都不问问宝宝,真是不可理喻。
天气闷热得很,蝉鸣聒噪,没完没了。年晓米在外面兜兜转转,还去超市买了只新鲜的净鸡。原本差不多该回去了,他又怕对方没走徒增尴尬,只好等着一身汗在小区外头转悠。
街角有个大卡车卖西瓜,他挑了个大的,让老板叫开,几刀下去,连出瓜心的部分,是红艳艳的水沙瓤。老板很热情地让他尝一口,他摆摆手,让人把西瓜照原样合上了。
结果回家的时候还是撞见那女人往外走。年晓米和她四目相对,看见对方眼里明晃晃的轻蔑,一声冷笑传进耳朵。
他叹了口气。
回到家沈嘉文果然一脸阴沉:“她让你出去你就出去,你是有多听话。”
年晓米莫名其妙:“你们不是要谈事情……”
男人疲惫地拜拜手:“算了。”
前妻一把年晓米支出去就开始恳求他,希望能借一笔钱。沈嘉文一听那个数字不怒反笑:我又不是开银行的。
中途店里的合伙人来电话,他好不容易应付完对方,女人眼里含泪一脸幽怨地看着他,说他不顾夫妻情分。
沈嘉文生平最烦女人在他跟前哭哭啼啼,当下也没有太客气。但风度还是得维持,总之态度温和,滴水不漏。
好说歹说把人送走了,坐下来还是满心憋闷。心说有点钱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来借钱,我又不是印钞机。
年晓米洗了手在他身边坐下来:“别生气了。”
“不是生气。就是累。你说我是不是有点绝情。”
年晓米想了想:“跟绝情没关系吧。只是愿不愿意的事。你要是想借的话,借了也没事的,对方能还上就可以了。”
男人不说话。
有些决定非得当事人自己来做才好。年晓米轻轻叹了一口气:“吃西瓜么?刚买的。”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叫开的那一块拿出来:“吃这里,这里是瓜心,可甜了。”
沈嘉文闷头把那块瓜啃到底,抹了把嘴:“算了,管她呢。”
这世上除了天灾,似乎更多的是人祸。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次意外的来访会成为日后一段艰难时光的祸根。
22
北方的夏天虽然高温不多,但春短夏长,天热起来得早。年晓米从药店买了乌梅,甘草和陈皮,加上家里冬天剩下的山楂片和平日泡茶用的玫瑰茄,加冰糖煮酸梅汤。天最热的这些时日,沈嘉文一回家就非得喝上一杯,不然满身的暑气下不去,憋闷得慌。
傍晚还不到,外面天色就阴沉得古怪,是台风过境的先兆。
年晓米担忧地看了一眼窗外:“要么你把机票改签吧,这样的天怎么飞。”
男人扯松了领带:“看情况再说吧。”
晚饭两荤一素,白切鸡,蒜拌茄子和清炒生菜,配大米绿豆粥和豆沙包。宝宝乖乖坐到餐桌跟前,眼睛眨了眨,却没有动筷。沈嘉文摸摸他的小卷毛,对厨房里的年晓米道:“吃饭吧,你弄什么呢?”
年晓米把最后一个三鲜虾仁馅儿饺子码在盖帘上,送进冰箱:“包饺子。”
男人神色柔和下来:“不是有速冻的么。”
年晓米洗了手坐下来:“那能一样么。”
沈嘉文嘴角一翘,不说话,只把鸡腿和鸡翅,还有其他比较嫩的部分堆到年晓米和宝宝的一边,自己则留下那些骨头多肉柴的部分。
宝宝蘸着葱姜汁吃鸡,却不怎么爱碰蒜拌茄子。茄子是白水煮过,撕成细条,用凉拌汁和蒜泥拌的,没有过油,保留了本身的味道,可惜宝宝并不喜欢。
沈嘉文把宝宝碗里的鸡腿块儿夹走,扬扬下巴:“那堆菜也是你的,吃不完就别吃肉了。”
小东西不情不愿地夹了一口生菜:“没有味道……”
沈嘉文把葱姜汁的碟子放到他跟前。
宝宝只好苦大仇深地嚼起了青菜。
年晓米摸摸他:“夏天多吃点菜好,不生病。”
小家伙照旧睡得很早,年晓米在卧室里和男人一起收拾东西。沈嘉文喜欢行李轻简,把年晓米好不容易打包进去的一堆日用品统统拿出来,只带了两套正装,一些换洗的衣物。
年晓米郁闷了:“藿香正气水你真的不带?那边可比这边热多了。还有解酒药,眼罩,备用剃须刀片……”
沈嘉文把空荡了不少的旅行箱一扣:“不用,就这些,需要的话就在那边买,又不是没有商店。”
年晓米拧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了。
男人趁年晓米洗澡的功夫去了一趟书房,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木头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枚憨态可掬的白玉老虎的坠子,温润细腻,灯下仿若有微光。美中不足的是老虎少了一只耳朵。他伸出拇指抚了抚那枚坠子。大概是皮肤太敏感,扳指又多棱角的关系,金坠子戴久了,年晓米锁骨那里磨破了皮,搞得衬衣领口总是血糊糊的。青年无奈,只好把东西摘下,收了起来。刚好港城一个朋友牵线给他找了个很出色的老工匠,他打算趁这一趟出去,把这枚残坠子和年晓米那个扳指做成个金镶玉的吊坠,这样对方就能长久地戴着了。
年晓米洗澡到一半,男人推门进来和他一起冲凉。
肌肤相亲都不知多少次了,年晓米还是对这样的状况感到有点尴尬。他匆匆把身上的泡沫冲掉,耳朵微微泛红地跑出去了。
沈嘉文也不在意,甩了甩头上的水,腰上随便围了条浴巾,赤着脚推门而出。
年晓米原本在床头对着日历掰手指头,看见男人出来,呆了一呆,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沈嘉文休息的时候有早起跑步打拳的习惯。平日工作压力大,隔三差五会去健身中心找散打陪练“切磋”。
所以即使没有什么健身训练和节食,他身材也一直很好。男人平时看上去身形颀长,其实脱掉衣服肌肉线条非常明显,几乎没有一丝赘肉,整个人充满一种优雅的力量感。
他们最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关灯或者开台灯亲热,年晓米在床上又是个经常神智不清的,以至于在一起好久他才意识到,男人不仅长得好,身材也没话说,简直捡到宝。早知道是这样,当初那点纠结算个啥呢。哪怕再多受一点委屈,也很值得啊。
年晓米两眼放光,抱着枕头盘腿坐在床上,身体不知不觉地起了反应。他把枕头搂紧了些,紧紧按在腿间,整个人都开始发热。
沈嘉文坐在床边擦头发,似有所觉,扬眸看他,年晓米慌忙假装自己对枕头上的花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我的人我凭什么不能看!于是又理直气壮地抬头,结果正对上男人饶有兴味的目光。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窗外忽然一个惊雷,好似炸在耳边。年晓米下意识紧紧抱住枕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