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猫七小姐

作者:猫七小姐  录入:09-25

两人在餐馆中消磨悠长的下午,许伟棠已许久没有这样闲散的心情,看太阳自中天垂入西山。

晚灯悉数亮起来,他们散步到街上。

许伟棠想起今天的事,不由得问,“时下年轻人都这样毫无戒备?”

“怎么?”

“你不问我如何进去你的宿舍。”

小少年搔搔头,“咦?我没在意!”

“是你舍友放我进来,没说几句话他便抓起书本说去上课,留我一个陌生人,我若是坏人怎么办?”

“你看起来十分端庄正派。”小少年笃信。

许伟棠无奈,“有谁额头会刻坏人两字不成?”

小少男咯咯笑,转而正色,“告诉你个秘密。”大人心里叹,能说出来的,哪里算得上秘密。

“皮诺德根本不是去上课,已有半年导师找不见他。”他说他的舍友。

“他明明拿书本出去。”

“那是他的幌子。”

“跟我这个陌生人也要?”

“是,他但求戏份做足。”

“他一个人到哪里去?”

“去同一位女士约会。”

这把年纪,实在正常,有何大惊小怪。

“是有夫之妇。”小少年轻微不屑。

“你如何得知?”

“他以为瞒天过海了呢,其实一早就是人人茶余之后的谈资。”

许伟棠点头,但他并不关心,温柔道,“这是他人之事,由人去讲,但你且记住,莫在背后道人是非。”小少年心悦诚服地点头。

许伟棠倒好奇,面前的小少年可有七情六欲。

于是问他,“有无女孩子追求你?”

小少年努努嘴,“女孩子都像苏打饼干,干巴巴的十分无趣。平日只会关心胭脂的颜色同舞会的裙子。又蠢又笨。”

许伟棠心下翻覆,却面不改色,“你对女性有诸多偏见。“

“总之我就是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有用的人!”小少年立即答,怕他不懂,又说,“就是像许大哥这样。”

许伟棠而今已年过而立,什么样的场面是他未见识过的,什么样的溢美是他未曾听过的,却都抵不过一个孩子口中随便的一句话来得受用。他直觉双脚轻飘,仿若踩在云端。

“以后也会这样来找我吗?”小少年忽然问。

来美国不过是心血来潮的一个假日,他很快要归国。去到商场中搏杀。但他还是答,“一有空闲一定。”

小少年孩子气地伸出小指,他也伸出小指过去,同他勾在一起。

一路送他送他到宿舍楼下。

许伟棠将那只珐琅瓷花瓶拿出来,“可还认得?”

小少年转转眼,“摆在酒馆吧台上的?”

“喜欢吗!”

“十分有意义。”

“好,那就送给你。”

“怎么得来的?“

“问老板讨来的。”

“从前见老板时常擦拭,想必是心爱之物,许大哥这样厉害令他割爱。”

许伟棠但笑不语,他心里想的是,有朝一日,他要亲自在这瓶中,插一支盛开的玫瑰。

说到这里,路俊辉停下来,面未吃完,已经冷掉。九叔叫伙计送来一壶茶,是今春的龙井。路俊辉为尹芝真了一杯,清香诱人。她却只挂心这则往事,急急问,”后来如何?“

路俊辉饶有兴味的啜一口茶,慢慢到,”后来?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他们在一起,长相厮守了。

“听说沈父不肯答应?”

“呵,奇也奇了,上苍有意成全,十年前沈父在决议带喻然离开本市的前一晚,患急病忽然离世。”

咦,竟是这样戏剧化的结局。

两人一路聊到天色渐渐暗去才离开,临行前九叔来送,将一只食盒交到路医生手中。“带给喻然。”他说。

回去的路上,尹芝问路君,“喻然失忆?”

路医生认真看山路,许久才道,“记得一些事。“

“你方才讲的那些?“

“大半忘记。”

“什记牛腩呢。”

“自从住在山里,再未提起过。”

“他已不知九叔是谁了啊。”尹芝默念,心下竟有些凄然。

车开到山顶,堂姐正等在门口,见尹芝下车,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

“心情可有好些?”路医生把车子停进地库,堂姐小声问她。

“好多了,喻然还好?”总该去看看,这是她分内。

“先生回来的早,这会儿正在楼上陪他。”

许先生早归的时候并不多。

“来吃俄式冰淇淋。”

这是沈喻然喜欢的,许伟棠常用冰袋带到山上,全家上下人人有份。

直到晚餐时候两人才下楼,沈喻然两颊绯红,连耳稍也不似平日那么苍白。尹芝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天来,她偶尔在垃圾桶里发现用过的避孕套和人体润滑剂的盒子。他们是一对恋人,毫无疑问。

而尹芝等待的家主的裁决,竟迟迟未来。

13.对白

许先生工作十分忙,他不似一贯而来的富家子,坐享其成,终日纸醉金迷。反而尽心生意之事,时常忙到满世界飞。

尹芝跟堂姐感叹,“真好精力,从不嫌累。”

近日雨多,房间里十分潮湿,难得晴天,乃娟整理衣服拿出去晒,她一面挑挑拣拣一面应着尹芝:“男人总要养家。“

说得可怜,尹芝撇嘴,“手头大把银子堆积如山,即刻退休也可保证身后三代皆是富人,何苦疲于奔波?”

“世路难行钱做马,有谁恨金银坠身?”

人生不得闲,全因欲望节节高攀,可若说这样坏,自然也不坏。

许先生临行之前,找家里佣工到书房谈话。他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哦,手里捧着一大杯黑咖啡。天色十分早,尹芝睡意还未消,勉强撑着双眼听他说话。

“这次往澳洲,要去一个月。”

“怎会这样久?”乃娟诧异。他平日到美洲去也至多不过两星期。

“有些棘手的问题,需我亲自出面。“

他扫一扫一众人,”本想带喻然一块儿,可前几日他的伤,你们也知道,医生不建议长途飞行。”许先生皱眉,十分为难。

继而又道“我这人,自认天大的事也能装在心里,倒是他,总放不下,所以还得拜托大家,帮忙多多照应。”

东家无端端客气起来,简直折煞了人。管家忙开口,“大少何必说见外话。”管家郑伯是许家多年的老佣,许伟棠还未出世,便侍奉老爷夫人,如今还称许先生的旧称。

“喻然平日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冥顽任性,身子又不好,给我宠坏了。若是说了些不知深浅的话,做了什么不体己人的事,但求大家多担待些。”

好话说尽,尹芝最面上挂不住,他显然是话中有话,为着昨天的事。虽日日奔波在外,这个家每日的事,他仍旧了若指掌。

一众人一叠声称是,叫家主务必放心。

许伟棠点头,“那就到这,耽误大家时间。”

尹芝随着大家一道出门去,却忽然被家主被叫住,“阿芝留一步。”

遣散其他人,独独留下她,尹芝在心里惊呼不妙,想必昨日的事不会如此简单就过去。

这时书房门闪出一片单薄的人影来,是沈喻然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早晨有些凉意,他轻轻抚弄肩膀。

许先生忙走过去,“吵醒你了?”

“你要到澳洲去?”他像是刚得到消息。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许先生拉他进来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拿了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裹住他瘦弱的身体。尹芝觉得尴尬,想退出去,许先生却以眼神示意他稍等。

沈喻然追问,“昨晚怎么不说。”

许先生在他对面蹲下身来,柔声道,“怕一说了,你又一夜睡不好。”

“几时的飞机。”他看许伟棠,眼神楚楚可怜。

“今天下午就动身。”

“还为着那一桩事?”他意有所指。

许先生即刻会意,点了点头。

“别去硬碰硬,找彼得,他在那头根基稳,也许说得上话。”

许伟棠攥住他的手,“怎么好端端又操心起这些事来,时候还早,去躺一躺,我跟阿芝说几句话就来陪你,中午陪我吃中饭可好。”

沈喻然乖乖点头,许伟棠忽然一伸手将他整个人横抱起来,看得尹芝眼珠要坠出来。

沈喻然格外害羞,大力拍他肩,”干嘛,放我下来。“

“别动,再动掉下去了。”

五分钟后,许先生回到书房,示意尹芝坐,“让你见笑。”

他这样开头,尹芝心虚,慌忙解释,“不……不……”嘴太拙,只找到这两个字为自己辩白。

“我和喻然的事,想必你早有耳闻。”

尹芝大窘,不知如何答话。

像是拆穿她的心思,许先生淡淡笑一笑,“这不是什么秘密,我无意遮掩。”

尹芝垂下头。

许先生仍旧继续,“这件事在西方并不罕见,我到了这边,就全然成了一桩奇谈,所以你怎么看我们,可有令你不适?”

怎么没头没脑问这个,尹芝心都弹到喉头,仿佛一张口就要吐出来。

“你是喻然的医护,陪伴他的时间比我这位爱人还多许多,所以实不相瞒,我十分在意你对他的看法,因为许多时候,你是他最近的人。”

许伟棠早已将她里外看了个通透。三言两语,搪塞不过。只得开诚布公。

“若说我从未抱有过情绪,是假话。不过堂姐一早嘱咐我,食人俸禄替人做事便是本分,至于其他,不应在我考虑范围之内。”

“多谢你们能这样想。”

他停一停又问,“你看喻然多大?”

莫想在这男人跟前卖弄聪明,她如实答,“路医生说,他已年方三十。”

许先生的目光柔软下来,“是啊,眨眼间他都到了而立之年,可谁成想,我日渐添了白发,他样貌倒是一丝不改,有时端详他,觉得还同初见那会儿一模一样。从前有人背地里问我他为何驻颜有方,其实多半是他心里许多处都还是个孩子,任性没分寸,须得有人担待。”

尹芝点头,这是许伟棠的主场,她只有虚心听的份。

“我平日忙。说了惭愧,三生有幸比常人多几下私家傍身,有人艳羡,却不知我也多半身不由己。爱人久病,却鲜少有暇陪在他左右。”

“先生已做得足够好。”

许伟棠点头,“其实我们跟这世上许多夫妻没两样,也为生计奔波,为琐事烦恼,尽力彼此相持,偶尔也难免看对方不对眼。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大家都过同样的生活。所以,如果可以,请用平常的眼光看待我们,或者看待他,许某定然感激不尽。”

尹芝低下头,许先生的一席话,已令他无地自容。

许先生走过来站在他身边,她才发觉自己只到这男人肩膀处。“乃娟同我推荐你时,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当时即觉得这位小姐长得宽眉朗目,是豁达之人。况你又是读过书的,受过高等教育,思想肯定不僵化,是个非常称心如意的人选。”

这男人实在可怕,他打起温情牌来令人溃不成军。

“这家里上上下下,只住你一个懂医的,我说将他托给大家,实则是托给你……“

他再三客气,尹芝懦懦应着。好在这人时间观念重,看看钟,已过去一刻钟。便歉意道,”人一上年纪,总爱唠叨两句,望你莫见怪。“

这一句尹芝才恍然想起,许先生也是年逾四十的人了 ,是在不像。

她躬一躬身,退了出去。

堂姐一直在等他,见她进门来,紧张问,“先生留你为何事?”

尹芝摊坐在沙发上,“那日花瓶的事沈喻然到底告诉了许先生。”

“先生为此事不快?”

“倒也没有,反而十分客气。”

乃娟想了想,“他虽宠爱喻然,但到底还知道孰是孰非。还不至于为着一点小事就得理不饶人,倒是你,恐怕是误会喻然。”

“怎么?”

“那日的事,绝不是他吹枕头风。”

“你又怎么知道?”

“认识他多年,对他多少还是了解的,他凡事爱自己出头,很少有求他人。倘若对你不满,日后定然亲自对你发作。怎么说呢,堂姐笑一笑,“我想这是他的一点骄傲。”

“那就怪了……”尹芝皱眉头

“有什么好费解,先生平日忙,这么大个家,除了沈喻然,都是外人,他总要知道些情况,郑伯在许家多年,你说呢?”

“竟然是他,怎好这样在背后嚼人舌根。”

“别说那么难听,这也是他的分内。何况,我相信他拿捏得准分寸,不会添油加醋,亦知道这是对你无碍。”

“还说对我无碍?”

“放心,先生不是计较的人,既已开诚布公,是希望获得你的理解。否则,直接扫你出门,何必浪费口舌?”

14.寡淡生活

一日午后得闲,尹芝躲去书房中上网。入神时忽然房门大开,抬头一看竟是沈喻然。这几天虽要时时照顾他,但两人绝少独处,自那日争吵,而今多少有些尴尬。

尹芝忙站起来,“我这就出去。”

沈喻然摇头,“你尽管坐。”

他慢慢踱步到书架旁,仰起头一列列极认真的看过去。这些书多半也是他的收藏,他通日文跟法文,喜欢大三健太郎和左拉,这是尹芝自堂姐那听说来的。

房间一瞬间犹如大雨即将过境的闷热午后,尹芝盯着屏幕,却一个字都看不入眼,手握住鼠标,手心潮热粘腻。

她到底还是站起来,用细若蚊呓的声音说道:“那天的事,对不起。”

像是不知道她会开这个口,沈喻然十分愕然地转过头来。眼神落在她的脸上好一会才说,“我已忘了。“

他用四个字轻易结束两人之间的交流,转身踮起脚尖自上方的格子中信手抽出的两本薄薄小书来,他略显吃力的动作照旧优雅从容,他是无时无刻不订好美人这只标签的。尹芝自背后凝望他,有一缕淡色的光线正落在他肩上。他丝毫未曾注意她似的走到门口,扭住L型门把的手却忽然停住了,转身问,“我想你是希望仍留在这里工作的。”

尹芝愣一下,懵懵懂懂地点了记头。

“那么拜托日后请不要再用书房的电脑检索‘同性恋’这样的词汇,若有疑问,来问我这个当事人不是更好?”

这话似忽地在人面上燎一把火,顿时烧得人手足无措,尹芝站在原地盯住他,许久才有精力凝聚了些许愤怒,“你监视我?”

“无此癖好!”沈喻然半句不肯多讲,转身即走。

留她一个人怔在当下,周身如同被人剥去一重皮,内里摊在光天化日下,好不尴尬。

她在书房中一躲许久,直到下午才硬着头皮下楼到厅堂里去。却见家里来了两名男子,均穿深灰色工装,十分高大英俊,此时正一左一右躬身站在小沙发旁。沈喻然懒懒蜷在其中,手中一只画册翻得哗哗响。

推书 20234-09-25 :水落石初 下+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