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疯子,杀人犯。”
“怪物。”
女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明明已经被逼入绝路 ,再无路可退,女孩却笑得疯狂又张扬,似乎将生死置之度外。
索尔知道对方确实已经不在乎生死。自他说出那个秘密,对方就必须死。然而她也不一定非死不可,只要能守住他的秘密……他就会饶她一命。
沉默又精致的孩子站在房间里,挥手遣退所有跟在身边的人,目光只是看向躲在房间角落里的女孩,质问,“为什么?”
“因为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将人命不放在眼里的人。”女孩恶毒的笑容里再看不出平日的乖巧听话。
那时候索尔不理解女孩话中的含义,直到女孩死后他才知道缘由。女孩的弟弟死了,就在她卖身的前一天。卖的价格不高但却能让弟弟拖上一段时间,而就在她出去将自己的身体当成货物卖掉的前一天凌晨,弟弟悄无声息地死了。
死得那么安静,那么卑微,让女孩只以为是病痛折磨所导致的沉睡,却已经再也不会醒过来。
而能让他醒过来的代价却那么低微,只要十几个金币
人命,在某些时候,在某些人眼中,不过如此。
孩子只是愣住少许,“那不是理由。”那不能成为你背叛我的理由。
女孩又是笑,双眸里却毫无笑意,只是一字一顿,“我恨你。”
那双瞳孔中的恨意那么深,那么浓,年幼地孩子只是静静看了很久,看了很久很久,将带着怨恨的双眼死死铭刻在心里,随后拍拍手,示意听到呼唤进来的下人,“挖掉她的眼睛。”
女孩的眼睛就这么被挖掉了。然而并未死绝的怨恨依旧由喉咙喷薄而出,“索尔,我恨你。”
“我恨你”三个字在还为完全说出口时就悄然碎裂,索尔静静注视着自己握在女孩脖子上的手,突然间泪流满面。他跪在地上,留着眼泪抱住死去的女孩,最后一次叫对方的名字,“佐伊。”
08.唯一的宠物
索尔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将死去猎物的尸体塞进皮箱里,然后面无表情地递给迪亚。
对面的迪亚只是笑,笑得毫无同情,“没想到你真的弄死了。”
“继续找。”索尔的声音冰冷无情。
“抱歉,我的伯爵。”迪亚依旧保持他不失风度却毫无温度的笑颜,“我说过这是最后一个猎物。等风头过去后我才能再次去捕猎。”
“继续找。”对方只是重复。
迪亚故作风雅的笑容有些崩溃,他缓缓收起笑容,正视伯爵,“伯爵。我想我已经申明了自己的立场。”
“继续找。”对方只是这一句话。
迪亚碧绿色的双眼缓缓眯成一条线,冷光闪耀。他扬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前倾身子对视着伯爵的瞳孔,直到确认对方并无妥协之意时才堪堪收回视线,垂下眼,“伯爵,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天真?”
索尔的表情丝毫未变,“三天。”
听到时限,迪亚笑起来,将身子半躬下去,一派恭敬平和,“明白。我的伯爵。”
等迪亚拿起皮箱退下后,索尔的表情才渐渐发生变化,他用有些颤抖的手挡住双眼,在原地站立良久,良久之后伯爵打开黑暗卧室的门,走出去。
外面的阳光灿烂刺眼,在刹那间就让伯爵因为不适而眯起眼睛,生理性的泪水廉价地流淌而出,样子就像过度干涸的鱼因为缺氧而腮部出血。片刻之后,伯爵无所谓地擦干眼泪。这个时候尼洛还不能过来找他,因为那个做事利落的年轻管家只有在自己明确下令让他出现时才能现身。
伯爵站在原地,微微扬起头,眯起眼睛,脑海中却是浮现起一个人的身影。
尽管实际时间不过是几日,他却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对方了。
索尔微微叹口气,身子在片刻的迟疑后猛然转向另一个方向,走过种满蔷薇花的花园,顺着人迹稀少的近路而走到大厅,再顺着大厅左拐,直走,穿过幽暗的廊道一直走到尽头。而当伯爵停下脚步时,沉重的铁质大门静默伫立在他面前。索尔的眼睛几不可查地微微收缩,拿出钥匙插在钥匙孔里,轻轻转动。
黑暗又幽闭的地下室里一片寂静,然而索尔知道很快就会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欢迎他的到来。
果然,在地下室门打开又悄然合上的片刻之后,一道细弱的铁链碰撞声响起,犹如投入无边死水的一粒小石,打破地下室恐怖又诡异的氛围。
几乎不用肉眼观看,索尔就能确定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已经失去双眼,剔除喉结,浑身满是伤痕的柔弱少年,对方脆弱的身影在四周繁复华丽家具和身上轻薄的锦被映衬下,显得愈发容易破碎。
索尔的表情在听到铁质声响时就缓缓柔和下来,他无声缓和自己的脸部肌肉,轻轻走向少年,面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弥亚,我来了。有——乖乖的吗?”伯爵说着,伸出双手拥抱住少年,而对方在片刻的失神后,也用他满是纵横伤痕的手臂回报住伯爵。
那些伤痕如今已经变得极浅,只剩下淡淡的肉色疤痕,然而索尔知道当时的伤口有多深。
当时这个乖巧的少年就躺在床上,浑身满是鲜血,凉薄的冷刃一刀刀换过他的胸膛,滑过他的臂膀,再滑过他白皙又修长的双腿,直到将他割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医生兴奋的汗水在黑暗里静默地堕落,坠在少年绽开的伤口上,和溢出的鲜血混在一起,引起少年无关痛痒的感觉。
因为大量的麻醉剂使得少年神志模糊。那个时候,索尔甚至以为对方撑不过改造。
然而少年意外地活了下来,并且一直活到现在。
“你是陪我最长时间的人。”索尔微微叹口气,并不放开拥住少年的双手,因为他不忍心看到少年逐渐泛白的脖颈,也不忍心看到少年日渐腐烂的身影。
伤口正在发炎,缓缓溃烂,然而他却毫无办法去阻止。
心里并不是没有做好准备,只是真正面对时却突然觉得没来由地心疼。索尔在黑暗中深深呼吸一口。他想起那个凉薄的故事者,想起他在见到少年时嘴角扬起的诡异微笑。
“我已经说过了,”迪亚带着笑意的双眼眯成月牙形,嘴角浅笑,然而声音却冷若冰霜。“我救不活他。”
“从改造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想到这种结局。他——”迪亚的目光看向躲在黑暗里的少年,从对方瘦削苍白又毫无血色的脸庞看到布满丑陋伤痕的虚弱身体,“已经忍了很久了。”
已经忍着疼痛,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忍着不死了很久。
“是等他逐渐死去,还是现在痛快地解决?”迪亚露出事不关己的温柔表情,“就算身体上的腐肉能割下来,脖子上的腐肉……虽然现在还没到死亡的程度,但是看样子也快了,怎么样,痛快地补上一刀,就像你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说道最后,故事者轻薄的嘴唇里吐出的话语无端染上几分诱惑的语气。“你不觉得他活得很痛苦吗?”
那样痛苦地活着,暗无天日,毫无希望,亦没有未来。
既然活得痛苦……那么……那么,迪亚在黑暗中闭上眼睛,面容却是渐渐覆上冰霜。从第一次合作开始,索尔就应该透彻地领悟改造的代价——死亡。毫无准备的盲目踏入黑暗,最终只能是被黑暗侵蚀吞噬。
看到因为明白少年结局而脸色惨白的伯爵,迪亚的冷意更深几分,“不过一个宠物而已,我还可以给你找更好的人选。”
然而这次伯爵没有像往常露出残忍的诡异微笑,他只是在一片黑暗里凝望着注定死亡的少年,眼神空茫又虚无,几乎神智失常,“迪亚,你有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人吗?”
迪亚的笑容在伯爵问话的刹那片片碎裂,掩在黑暗中的碧绿色瞳孔泛出幽幽的光芒。
在片刻的迟疑后,迪亚回答,“没有。”
09.鸡尾酒
你有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人吗? 13
坐在嘈杂的酒馆里,迪亚的耳中却只能听见这一句话。他极力想将这句话封死在记忆的尘埃里,却发现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能成功。
你有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人吗?
你有吗?
迪亚握住酒杯的手顿住,使得杯中的液体因为惯性在昏暗灯光下荡漾出华丽诡异的弧度。他闭上眼睛狠狠将酒全部灌进嘴里,脑中思绪却是越发清晰。
这时候,他需要鲜血。
唯有鲜血才能填满他内心恐慌的沟壑。也唯有鲜血能让他安息。
恶狠狠地吐出一口气后,迪亚强迫自己露出笑容,他在别人无法发觉的角度狠狠唾弃自己一下,随后转过脸,看向望过来的酒馆侍从,从容微笑,“再来一杯。”
一杯泛着华丽彩光的液体很快就送到了迪亚面前,迪亚微微眯起眼睛,伸出手,将酒杯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自从看见那个少年后,迪亚的心情一直很糟糕,因为他隐隐有种预感,伯爵会因为那个少年东窗事发从而拖累自己。他并非怕死,也并非贪生,他只是怕见到那个柔弱却干净的人——假使人死后真的要去天堂或者地狱。
对方苍白又透出病态红晕的脆弱笑容仿佛就在昨日,然而回神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身处于嘈杂又下流的肮脏酒馆,跟一群也许是强盗还是窃贼的杂碎混在一起。
这是某些特殊人群的乐园,而他已然身陷泥沼之中。
迪亚悠悠地吐出口气,伸手揉揉太阳穴。最近他的精神越来越不稳,时常会出现幻觉,尤其是见过那个少年之后,更是因为备受良心谴责而神经衰弱。
然而良心这种无用的东西,他本就不需要。
坐在木椅上喝酒的人,微微眯起双眼,陷入沉思:少年肉体的溃烂并不在他意料之外,在毫无光明的阴暗地下室,能撑过那么久,已然不易,何况对方身上还有那么多伤痕,而那些伤痕每一条都是他最精心的杰作。
轻柔又迅速的用刀刃撕扯开皮肤,露出红色的温柔液体,看着它缓缓流淌,如作画般运行于白色的皮肤之上。光是想象那副血腥的场景,迪亚的心脏就开始因为狂热而骤然加速。
猎物……迪亚低下头,借着酒杯和昏暗灯光的掩饰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都是些下层贱民,就算突然消失也不会有人怀疑,然而这样的人并不会让伯爵满意,何况都城那些令人厌烦的侦察者也许就在其中,正卑鄙地等待凶手落网。
真是有点强人所难啊。迪亚自嘲地笑笑,自从那一夜决定与伯爵合作开始,他的行径就一直进行顺利。中间不是没有过棘手的时候,然而伯爵总会完美地解决掉他的后顾之忧。这也正是迪亚决意与伯爵合作的原因。
伯爵为他善后,他为伯爵寻找猎物从而满足自己嗜血的欲望,两者互利,各取所需。
只是这一直保持愉快的关系如今出现了些许僵局。伯爵的过分要求说不定会侵害自己的利益,或者将所有暴漏在侦察者眼皮下。要知道那些贵族的狗总能透过些蛛丝马迹渐渐找到些真相。
故事者再点一杯酒,放在嘴边浅酌,有如凶兽的碧绿瞳孔冷然略过酒馆里的各色人物,随后再移到门口。当目光中出现意料之外的身影时,迪亚微微直起身子,向着对方所在的方向温柔轻笑起来。
不速之客只是冷着面孔,英俊的容貌在混沌暧昧的暗色灯光下模糊不清,他似乎也见到了微笑示好的男爵。
当对方从容不迫地坐在临近座位时,迪亚的笑意染上几分揶揄,“怎么,禁欲的管家也被我的风姿迷倒了么?”
尼洛沉默不语,苍蓝的瞳孔环视四周:这是间专供下层贫民作乐的酒馆,穿着有些肮脏衣服的侍从正匆忙为大声喧嚷的客人倒酒。故意模糊的灯光打在人脸上,透出种诡异的色彩,而匿藏于灯火光下的人群瞳孔浑浊,见穿着异类的自己来到这里,满是敌意。
这个充斥着血丝和叫嚷的地方让尼洛不悦,然而他将自己的感情牢牢锁在心里,面上只是冷漠,“伯爵在做什么?”
这样看似突兀的问题并未让那个素来放荡的故事者难堪,他只是眨了下眼睛,嘴角带着些微调皮地笑起来,“如果真的想知道答案,那么……用你的身体来支费吧。”说着,迪亚的目光移到对方穿戴整齐的精瘦身躯上,故作诱惑般伸出舌头,轻舔唇角。
冷漠的管家只是保持沉默,随后将身子前倾,直到唇角有若蜻蜓点水般碰到对方耳廓,嘴角才微微扯开个弧度,“后方,那个正假装和别人拼酒的男人来自于都城。”
“他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调查这个城市无故失踪的人口事件,还为找一个人,”尼洛的气息全部打在迪亚的耳边,温热的气流使得对方渐渐产生类似耳鸣的错觉,“一个据说已经死了很久的贵族。”
“尊敬的男爵阁下,你难道不想听听关于那个死而复生的贵族的奇闻异事吗?”尼洛将头靠得更近,微转过脸。
从调酒师的角度看来,那个从门口走进来的貌似绅士的男子正温柔又不失礼仪的与故事者调情,两人靠得极进,反射诡异灯光的双唇几乎要贴在一处。
看来又是个沦陷于故事者魅力的可怜人。调酒师微微皱起眉头,不知该不该提醒那个衣冠楚楚的绅士离放荡的故事者远一点。虽然还没有证据证明本城的人口失踪案与故事者有关,但调酒师直觉故事者并不简单:每次城里的人口失踪,他就能在这个酒馆看见故事者饮酒。
如此想来,即便对方并非行凶的人,也和其千丝万缕的关系。
10.血腥玛丽
调酒师记不得自己第一次看见故事者的确切时间,他只记得那天是黑夜。酒馆这种暧昧的场所只有在黑夜才会生机勃勃,而身为调酒师的他,也只有在黑夜才能延续生命。
那天这个充满魅力的男子来到吧台,带着温柔微笑的精致脸孔在诡谲的灯光下有些奇怪的青紫,他穿着纹有玫瑰刺绣的斯沃洛燕尾服,一言不发。调酒师的职业病让他率先开口,“这位先生,你想要喝些什么?”
对面的男子有些无辜地歪起头,笑得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就在调酒师看见对方露出微笑的刹那,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多言,像对方那样精致又笑得温柔,穿着华丽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那些人?对方应该是不知道这件酒馆的真实性质,不小心进入这里的无辜贵族。
所以在对方回答之前,调酒师微微压低了声音,“请你在喝完这杯后快点离开。”
酒并不浓,味道淡而浅。调酒师故意挑了不会让人醉的酒放在吧台上,推到对方面前。然而迪亚并没有接,只是用黑白分明的双眼带着浅淡的笑意轻问,“为什么要让我快点离开呢?”
调酒师不说话,目光在四周隐蔽又小心地环视一圈,见到那些带着些凶气杀气的人装作喝酒般无意看向这里后赶忙收回目光,强装镇定地调一杯并没有人点的鸡尾酒,用仅有两人听到的语气低语,“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但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精致得犹如圣洁高贵的精灵的男子双眼带着笑,微微弯起,淡红嘴唇里却吐出让调酒师不能理解的话语,“来杯血腥玛丽。”
调酒师有些愣住。他呆呆望着一派平和的男子,几乎讷讷重复,“血腥玛丽?”
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城市治安的死角,不论是贵族区的骑士团还是贫民窟的治安队都不会到达这里,就算是贵族在这里被杀了,骑士团也无法追捕凶手。而且这件酒馆的客人……调酒师皱起眉,目光认真又疑惑地在对面笑得纯真的男子脸上审视而过。当他看清对方眼底的认真后,调酒师微微叹口气,做出妥协:“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