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浅井苍之助

作者:浅井苍之助  录入:09-27

话音落了许久,孩子也没有丝毫动作,他只是头部深埋在膝盖上,将自己扭曲成一个球。从父亲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露出的一段颈背和浅茶色的长发。

见孩子毫无反应,父亲并不以为意。他只是将手中的东西扔进旁边的垃圾筐里,随后叫来管家。

管家低着头,他的表情冷漠异常,甚至可以说几近麻木,他半弓下身子,行礼,“伯爵殿下,有何吩咐?”

“将那东西处理一下。另外,去告诉外面的人说莉莉娅难产……原因嘛……”目光看向满是红色的床,父亲有些邪气地笑起来,“就说血崩好了。”

“那个人怎么样了?”

“已经处理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父亲心情大好,笑得更加灿烂,除去心头大患之后他忽然升起一丝怜悯,转过身看眼缩在衣柜里的小小身影,意味不明地呢喃,“可怜啊……”

“将索尔抱出去。”最后看眼躺在血泊里的人,伯爵毫无留恋地走出房子,走了少许后顿住,“将这里改为书房吧。这样,我就能一直和莉莉娅在一起了呢!”

管家起先并没有听到伯爵说什么,他的目光全部被衣柜里一动不动的身影吸引,在深深地谴责甚至厌恶自己过后,管家才回过神,听清伯爵的命令。

管家低垂下头,身子弓得更低,机械般答应道,“明白,伯爵殿下。”

15.噩梦

“不要!”猛地大喊出声,索尔吓得从床上弹起。

那种阴冷黑暗的感觉还没有从身体里完全散尽,索尔摸摸后背,发现全是冷汗,就连额头都已经被汗水占满。

弥亚在索尔喊叫的瞬间就醒了。他熟练地伸手抱住伯爵,就像每个伯爵做恶梦的深夜一样,为伯爵压惊。

满是伤痕的手在背上缓缓地上下移动,随后犹如藤蔓般缠住伯爵,带来自己的淡淡体温。

鲜活的温暖让伯爵感觉舒适少许,他有些抱歉地看向被自己惊醒地弥亚,踌躇开口,“抱歉弥亚……我似乎,又做恶梦了。”

“虽然已经忘记了,但总觉得……很害怕。”也许因为明白对方绝对不会讲出自己的秘密,所以伯爵有些放纵起来,“弥亚……我啊,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其实……我的父亲杀了我的母亲,而我……杀了我的父亲。”

“弥亚,你知道吗?知道吗……其实我的双手……满是鲜血啊。”

“弥亚……”索尔莫名其妙地哽咽起来,眼泪在眼眶中盘旋翻涌。他闭上眼睛,想要止住眼泪,脑海中却浮起一个同样不愿想起的女孩身影。

“弥亚……你是绝对不会离开我的吧?你是……绝对只属于我一个人吧?就算我告诉了你我的秘密,你也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你告诉我,弥亚,你告诉我你是属于我的!”

“你告诉我啊!”

濒临失控的伯爵大声喊叫,困住弥亚的双手不自禁增强力道,直痛得对方狠狠皱眉。

最终,实在无法忍受伯爵给予的痛楚的弥亚细弱地,犹如奶猫一样小声呜咽一下。

伯爵的理智被这声并不算大的呜咽唤回。他愧疚不已地看着弥亚,看着对方因为痛苦几乎如死人般的脸色,懊悔又痛苦地抱住对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弥亚。”

“请你不要害怕我,不要害怕我啊弥亚,只有你……已经只有你了……”

我已经只有你了。如果连你都害怕我,我……

“你杀掉我也无所谓。能被她生下的你杀掉,我感觉,很幸福。”

“索尔,你终有一天也会明白,渴求爱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可悲的人,也是最可恨可恶的人,更是这个世界上最傻最天真的人。”

“索尔,我爱你的母亲,一直都爱,很爱。很爱……”

闭嘴!恶狠狠在心里咆哮着,索尔终于压下翻涌而上的记忆。他满是泪水地看向弥亚,翻滚已久的液体终于倾巢而下。

滴答。

滴答。

尽管微弱至极,听力良好的弥亚却仍是听到了这种液体与被子碰撞的声音。他有些好奇地抬起头,入目的只是一片漆黑。

无法辨出寓意的叹息从苍白的嘴唇中溢出,弥亚伸出手,搜寻伯爵的脸,当在那熟悉的脸上摸到尚有温热的液体时,弥亚先是一怔,随后心痛如死。

为什么哭?为什么难过?为什么要如此悲伤?

然而已经失去声音的弥亚无法问出任何一个问题,他只能狠狠拥抱住对方,就像溺水的人看见救命的浮木,就像虔诚到已经精神失常的信徒亲眼见到自己的神明。

我的太阳,我的神明,你为什么……要哭……

柔软温热的舌头游走在脸颊上,无限怜惜地舔舐走流淌不止地泪水。那种尚有余温,略带咸涩的味道让弥亚的眉头皱得更深。

为什么……哭?为什么……难过?为什么……如此悲伤?

为什么……我只能,这样看着你哭,看着你难过,看着你悲伤,而无计可施?

失去眼球的双眼在黑色丝绸后轻轻颤动。弥亚伸开双手,用力地捆缚住他的伯爵,就放佛世界末日到来,天使的七声号角劈头响起。

“没关系的,弥亚。”脸颊上的触感让索尔回过神,他有些可耻地急忙擦干眼泪,试着向安慰自己的弥亚微笑,“只是……做了噩梦的关系吧。”

“也许等忘掉了噩梦,一切就都会……变好吧。”

索尔说出连自己都不明意义话。但这样纠缠下去,弥亚也会睡不好。他本就时日无多,索尔不希望对方仅有的时间里夹进不愉快的回忆。

听到伯爵劝慰的弥亚只是含义不明地呜咽两声。伯爵的手缓缓摸着他的头,带来可贵的体温和温暖。

“继续睡吧,弥亚。”

伯爵轻轻咏叹一声,躺下身,闭上眼睛。纠缠住伯爵的弥亚只得也随着躺下,在一片黑暗中他意识清醒又明亮,将额头抵在对方的额头上,嘴角却几不可见地蠕动。

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就连弥亚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神经质地呢喃了什么。他只是不想放任心中的黑暗像潮水那样无止无息,只是不想自己的心脏再疼得仿若凌迟。

安息吧,就像你从未自黑暗中清醒。就像你从未闻过这世界的芬芳清香,未听过这世界的天籁声响,就像……你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亡。

死亡吗……虽然刚开始很痛,很痛很痛,痛得几乎要寻死,也曾不吃不喝地反抗,采取各种不合作的态度,但慢慢的,在那么深沉的一片黑暗中,伯爵……似乎成了唯一活着的证据。

看,有人如此关心着我,有人如此离不开我,有人如此……深爱着我。

伯爵……索尔,你是……爱着我的吧?

弥亚的意识渐渐飘远,远到他几乎以为自己正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而那个残酷的医生正在作画,画笔是他手中的手术刀,而画布则是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痛……会痛啊……很痛很痛啊……

为什么……凭什么……偏偏是我被如此痛苦的对待呢?

然后,就在他几乎心如死灰之际,一个吻那么轻那么轻地落在他的额头。

“成功了吗?”因为亲吻过猎物,伯爵的嘴唇沾上了艳红的鲜血,在昏黑的烛光下显出诡丽地凄艳。迪亚看着莫名显得阴郁妖艳地伯爵,轻笑,“当然。我之前有说过他会成功的吧?”

“是吗?”伯爵的声音听不出欢欣或是失落,“我知道了。”

迪亚见到伯爵的注意力都被刚改造完的宠物吸引走,无所谓地轻笑一声,欠身,“那么,晚安,我的伯爵。”

伯爵并未回答,而是目光凝视宠物良久良久。空无一人的卧室阴冷又昏暗,只有伯爵的背影清晰如一副油画。

“活下去吧。”

“能活多久……就努力活多久……”

“因为死啊……如此的让人……绝望。”

随后又是一个轻柔至极的吻,放佛带着无可阻挡的脆弱和阴郁。

“从今天开始,你就属于我了……绝对,绝对不可以离开我哦。因为我啊……”

“因为我……需要你啊……弥亚。”

没有瞳孔的双眼猛地一颤,弥亚因为回忆里突然清晰的呼唤而呼吸一滞,他花了好长时间才调节好自己的气息,却是再也不能装睡下去。

他伸出冰凉的手,轻轻碰触熟睡伯爵的眼,随后向下移至鼻子,嘴,以及温热的脖子。

能够张开的双眼,呼吸稳健的鼻子,会轻轻吻他的嘴唇,还有,温暖至极的脖子。这些,都是……活着的证据吧?是伯爵需要他的证据吧?

我唯一的太阳和神明……

如您所愿。我会一直,一直,努力活下去。

尽管黑暗已经如影随形,尽管生命之火已经风烛残年。

更加用力抱住伯爵,弥亚彷如喟叹般在心里吟咏,索尔

16.失踪

就在迪亚准备将手提包里的尸体拿到约定的地方处理时,一个他此刻不愿见到的身影从后方悄然靠近。

“打开。”

身后的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失礼和粗鲁,只是目光死死盯住手提包,声音急促而冰冷。

“我的管家……或者说,尼洛,你不觉得被人跟踪是一件非常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吗?”尽管表面谈笑自若,迪亚的心底却满是惊异。对方是什么时候开始跟踪的?又是否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我说打开。”

对面一脸冰冷的人此刻就连假装寒暄敷衍都无意,只是直奔主题。

“抱歉呐,我并没有义务服从你的指令呢,管家。”迪亚微笑如常,然而一个物体带着风声在黑暗中极快地呼啸而来。

是拳头。

“真是粗鲁呐……可是,我并不讨厌哟。”左手拿着手提箱,轻巧地后跃,迪亚地右手毫不留情地握拳,向对面面瘫似得人攻去。

攻击并没有命中,因为尼洛迅速弯腰,前冲,向着男爵的腹部冲击。

顾着手提箱的关系,迪亚只是偏过身,侧腹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一个没拿稳,手提箱差点从迪亚左手脱落。他连忙使力抓住,面上却是向着尼洛微笑起来,“呀,呀,你赢了。”

“不过这里还算是市区内。就算巡逻的骑士团不会到这里,但都城的那些老鼠可是烦人得很。”说完,迪亚扬起下巴,示意尼洛看向不远处的鬼鬼祟祟躲在建筑黑影里的家伙。

虽然是深夜,路也故意挑得偏僻走的,但架不住有心人跟踪。迪亚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却是飞速计算自己应该如何行动才能分毫无伤。

毕竟为别人卖命,可不是他的风格啊。

看来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呢。迪亚微微眯起眼睛:就像自己曾经做过的那样,离开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地方,投向另一个陌生之地。

反正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

无论在哪里……都一样……

“杀掉他,合作的事情才能谈妥啊。”迪亚笑得开怀又温暖。

刹那间,尼洛就转身跑向那个跟踪至今的家伙。也许没有料到一直跟踪的人竟会向自己跑来,对方明显愣了片刻,等他想要逃跑却是先机已失。

尼洛的动作冷厉迅速,只片刻就将对方彻底处理。

迪亚拿着手提箱走过来,足尖踢踢躺在地上的人,鉴定,“死透了。”

“打开。”尼洛却只是这一句话。

“慢着……合作总要有诚意不是吗?就像你调查过我,我也调查过你。好歹也曾经是贵族,对于你们贵族的那一套,我很熟悉呢。”迪亚微笑,将手提箱放在地上,双手抱胸,“那么,先来自我介绍吧,牧师阁下。”

“牧师”两个字像是从极远处飘来一样,让尼洛刹那间产生种恍惚地错觉。他深深抿嘴,看到男爵从容自若的表情后深深吸一口气。

“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呢?”男爵只是嬉笑,笑而不答,只用深蓝色的双眼微笑凝视尼洛,表情满是温柔,似乎在等对面一脸冷酷的人自揭疮疤。

“就像你知道的,我曾经是个牧师……虽然只是实习牧师,但只要在老师那里出师,我就能成为真正的牧师。”

缓缓的,尼洛清泠的声音在冰冷黑暗的郊区响起。

要成为牧师有很多方式,有信教而励志成为牧师,有在众多致命牧师推荐下到政府记名,成为牧师的人,也有从牧师学校毕业经过实习期成为牧师的人,而尼洛属于第三种,全名,道格拉斯·尼洛·安德森。

想起过去,尼洛的双眼就不可避免地浮现出怀念和迷惘。

那曾是他最好的年华:天真无邪的少年,虔诚无垢的信仰,以及相依为命,业已失去的亲情。

因为并非嫡子,尼罗没有继承身为富商的父亲财产的权利,他的命运在次于哥哥出生的瞬间就被铺好:成为牧师。尼洛对于早已命定的前程毫无异议,他没有争夺遗产的野心,也不是纵于声色名利之人,他所要求的很简单,母亲安好,弟弟康健。而父亲和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也希望他们能被主眷顾。

尼洛的弟弟爱伦晚他四年出生,那时父亲已经从前妻亡逝的悲痛中苦熬过来,和母亲相敬如宾,而异母的哥哥和他们虽然关系冷淡,却也能和平共处,偶尔一家人还会去城外的河边郊游,在蓝天白日下,乘着雕琢繁复的大船,游览河边景象。而弟弟降生后,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

时间的磨合让一家人的感情逐渐加深,从而契合,就当尼洛以为一家五口一直都会如此时,最小的爱伦却出了事故,他毫无原因的失踪了。

就像某些猎奇小说描写的那样,突然间失踪,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即便全家人发了疯地去寻找,也得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他的弟弟,就如空气一样,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长久的失踪不得不让人以为爱伦已经逝世,就连母亲也对寻回爱伦失去信心。再比绝望更漫长的等待中,所有人的心都千疮百孔,比绝望更悲恸的灰色感情弥漫在全家人的心中。于是,在一片劝慰声和哭泣声中,尼洛只能为弟弟举行葬礼。

“愿主与你同在。”

“愿你安息。”

“愿你的灵魂升入天堂,无痛无伤。”

苍白的祷文和祝福从嘴里机械性地吐出,尼洛却只觉得没说一句话都如钝刀剜心。

下葬空棺材后的第二天傍晚,他坐在教堂的长椅上,眼神呆滞地看着屋顶彩绘玻璃窗下的十字架,他看了很久,久到连十字架上几不可见地纹路都已在心里描摹几遍。他握紧拳头,将双手指尖抵住额头,想要用这种方式劝自己死心。

可是……怎么能相信?不,他绝对不相信。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那么干脆地消失,就算是死,也该有个尸体!

除非亲眼见到艾伦的尸体,否则他,绝,不,死,心!

推书 20234-09-27 :一磕一世 下——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