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散成空。
天海无极,星芒无界。
星斗大阵,渐渐融入这无边星海。
“好!好!好!”贪狼连道三声,一声狠似一声,一句恨似一句。
那眼中凶厉气焰,更胜。
“星海无极镇,囚困本座千万年,妙清,你便当真以为本座奈何不得?!”贪狼纵声长啸,滚滚恨意,扑面而来。
巨大的铁索轰轰作响,贪狼却不管不顾,嘶声痛吼,骨肉发力,刀锋似的爪尖深深陷入地面。本已绷紧的铁索发出难听的吱喳声,皮肉被掀开,露出森然白骨,然而贪狼凶性大发,一双森然血瞳死死地盯着那虚空中的星网,发出渗人的笑声,“纵然本座葬身于此,也要让你们,有来无回!”
空气蓦地一顿。
紧接着,仿佛江海倒灌,磅礴的杀意如长鲸吸水一般,向着贪狼汇聚而去,带动的漩涡几乎将楚离等人带离原地。
狂风怒啸,鲜血从那巨大的身体中溪淌而下,流转着奇特的光芒,落在铁索上,却仿佛被烧灼一般,冒出了烟雾。
展眼间,便锈迹斑斑。
有猩红的光芒,从碎片中迸射开来,凶厉之极,暴戾之极。
狂乱的乌发拂过眼前,楚离面色肃然,却有清冽剑意从星光中,汇聚在身周。
水,本就无孔不入。
眼前这一切,岂非就是天罗地网。
红光越来越盛,逐渐淹没了贪狼巨大的身体。地面微微颤动,然后,那红色的光芒便如曜日向内一收,瞬间扩散开来。
那是什么?
那是贪狼千万年的恨意和怨愤。
它本是九天星君,何以被拘禁至此?!
它好不容易冷眼看着,这星海城内渐渐绝迹。它笑,笑那些垂死挣扎的普通弟子们,最终不过也是这里的一杯黄土。
它哭,因为那些已经离开的高手,却也许还活的有滋有味。
它不过是,被遗弃的。
嘿嘿,它堂堂九天星君,竟被遗弃了。
待好不容易寻到几分生机,却被这小子搅了局。
无极星海镇啊……那是连核心弟子也无法掌控的妙法。贪狼纵声狂笑,却极为惨然,“妙清,你看到了么,万年之后不过区区微末修为,也有人来这星海城得去几分真传。比你当年坐观星潮十数载,这等悟性,你愧是不愧?!”
暴烈的红芒只一个照面,便将星网撕裂,咆哮地,恍若滔天巨浪——
翻卷而下。
楚离能感受到,其中力量之强,胜过贪狼十倍。
如何抵挡?
怎样抵挡?
脊背挺拔,长衣猎猎。
剑,当胸而立,被冰白的指尖抚过刃锋。楚离眉目更加锐利,却将浑身真气鼓动到极致。这一剑还未挥出,却已经极为惊人。
一触即发之际,贪狼的声音陡然微弱下来,喃喃地,几乎消逝在这漫天的红芒之中:
“可是,这样的好苗子……本君……”
“嘿,本君却偏偏……却偏偏不会留给你……”
红芒如烈日。
十方星海,再次光芒大放。
那一直毫无动静的天碑蓦地亮起苍蓝的符号,如铺陈开的画卷,瞬间写满整座石碑。
整座魔窟内,所有的星子,无数的星光,向着大殿汇聚而来,渐渐得……
星光如海,淹没了所有。
而天威如狱,大殿之中,一股浩大冰冷的气息渐渐孕育,仿若冰雾散开。
就见星涛滚滚,一尊明月,跃然海上。
于天地间。
洒下落落清辉。
红霞披曜日
清海泛孤星
转眼间,日月当空,楚离压力一轻,已被两大力量视为局外之人。
因为真正的仇家,就在眼前。
明月,明月……是了,月也是星,只不过,有月亮的时候,光华满目,而群星晦暗。
楚离若有所思,只觉月华太过完满,盈不可久,而群星散漫,却灵动非常。
聚则为月,散则成星,十方星海……
微微摇头,楚离已看出些端倪。便不再犹豫,冰白纯粹的剑意自星光中漫散,在这一小片天地中,周天星斗大阵,再次迁延出一片,静谧的星网。
清辉洌冽,占据天时地利,本极具优势。
奈何贪狼千万年的怨愤与杀意,在以鲜血为祭之后,几乎动摇天听。又岂是一时半刻可以抹除?
那月辉中,有无数玄奥道意变幻无方。
红霞之内,也有万千杀机暗伏,伺机渗透。
这是一场无声的厮杀。
当红霞蚕食了月辉一半的地域,当星空也暗淡下来的时候,它自己,也缩水了一小半。
它似乎有着异常坚定的执念,直直向着那月华之处而去。
艰难地,一步一步。
楚离沉默地看着,微微拢紧手掌,心中一叹。
它必败。
为何?
只因高傲的贪狼从不曾低下头颅,去看一看,这让它满心怨恨的地方,究竟为何能将它囚困。
所以,它也从未想过。
月,是孤月。
在水面,却有倒影
宛如跌入陷阱的幼兽,剧烈的月华蒸腾而起,氤氲不止。
直将那团耀眼的红光,一点点,吞噬干净。
星空再次恢复平静。
蓦地,一道身影如电光入怀,眨眼间,向着小天星碑而去。
那轻盈如羽的身姿——
不是先前消失的白羽衣,又是谁?
第六十三章: 认主
但见漫天白羽拨开星子,一双白皙如玉的手却已经抚上了石碑。
刹那间,这十方星海城的一切都映入脑海。
楚离微微蹙眉,漠然锥视过来的目光,被丢弃在浮空碎片上,偷偷摸摸四处探寻的柴跖……范围越来越广,仿佛整座城池再无一丝秘密。白羽衣一怔,顿时大喜,“果然不负所望!”
这喜悦来的太快,让他一向平稳的气息,也有些急促。
“还未感谢宫主为在下,除去心头大患。” 白羽衣面带笑容,微微转头,看向万千星辰中,那一片十分静谧的所在,目光却渐渐暗沉。
能以一己之力,与那畜生正面抗衡,能以一己之境,鉴照人心,白羽衣心中之忌惮已坐立难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
他的目光更加平静了。
每当他下定决心的时候,都会这样平静。
每当他想要杀人的时候,也会这样平静。
那双眼睛,平静的,让你看不出下面的痕迹。然而,这一片天地,已在掌中石碑的增幅下,隐隐纳入掌控。
白羽衣目视着楚离冷漠平淡的样子,轻笑。
“玲珑在阁下手上罢,宫主是要我亲自取来,还是乖乖奉上?”他的语气中,有些意兴阑珊。
就像,大起大落之后的疲惫。
这样的局面,即便这人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也只能是一头困兽。
牢笼的钥匙在他手上,岂非如何摆弄皆由心意?心头如去大石。白羽衣只觉浑身轻灵,飘然欲飞,千羽玲珑剑意蠢蠢欲动,似要化作真正的飞羽……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便可水到渠成地,晋升。
如今,他就要突破天地之境中更高的一层。
白羽衣笑意更深,这掌控万物的快意,旁人又能理解几分?
楚离看着他,忽然道,“你有野心,但,也仅仅只是野心,算不上玲珑。”他的声音平淡如水,没有丝毫慌乱。
玲珑的剑意,看透世事,不染尘埃。
如美玉,永远晶莹剔透。
没有玲珑的心,如何执掌玲珑的剑?
白羽衣面色一僵,眼中蓦地浮现冷意。他自小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三岁时,便能以秘法引动古剑玲珑的吟动。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白家上下,都认为他才是古剑玲珑,既定的剑主。自那以后,家主更对他倾力培养,将族内的众多资源,奉给他予取予求。
可是,没有人比白羽衣更明白。
玲珑的吟动,并不是在回应……就在他当年懵懂不知,满心期待地按照秘法呼唤古剑时,微弱的反馈之后,便是毕生难忘的一道剑鸣,炸开在脑海之中。
那一声清斥——
古剑玲珑,拒绝了他。
白羽衣目色深邃,这个秘密他一直藏在心底。纵然这许多年来,他已成气候,可古剑玲珑却是不能留。
这魔窟之诡秘,无以言说,玲珑陨落其中,岂非再合适不过?
有了托词,他便有的是时间,让那古剑低头认主。
千羽玲珑剑道,运筹帷幄,执掌棋局,容不得这样的拒绝。
那已是一个坎,迈过了,道便更进一步。
白羽衣失神只是一瞬间。
然,对于楚离来说——
却是稍纵即逝的机会。
白羽衣染指小天星碑的时候,楚离便感觉到这一片天地变得逼仄而压迫。这样的力量,在碰触到空气中,那一丝丝沾染了无极星海镇的剑意时,却悄然绕开。
楚离若有所思,小天星碑,或许是一件异宝。白羽衣费尽心思,也是为它而来。若是旁人,被这天地威压一迫,自然身死道消。可他机缘巧合领悟了这十方星海城的一种武学,便极大的削减了,这力量带来的伤害。
那么,小天星碑……
几分猜测,飞速掠过心头。
楚离目光一凝,星空中的剑意更为飘渺。心境之中,那一泓池塘中流转的星光,忽然一跃而出。
在轩眉之间,一点冰蓝,凝为一枚圆月。
其意缥缈,其气玄奥。如冰似雾——
如月,亦如星。
十方星海城,以星辰为根基。武学之中,散则为星,聚则成月。这一枚圆月,虽是从这道理悟出。可它,既不是星,也不是月。
若硬要说它是什么。
便是自这星海中颖悟的,一枚稚嫩火种。
心境中,池塘还是池塘。这一种剑道,却从中剥离,凝聚成星火。
刹那间,这一片星网骤然溃散,失去了楚离的剑意支撑,从锐利的星芒,恢复成原本的一盘散沙。
然而,楚离眉间的星火,却有一缕惊人的剑意凝聚起来。
在白羽衣心生警惕的一瞬间,已如一道幻影,打在巨大的石碑上。
天地威压迫力,为之一消。
白羽衣面色一变,他如此急迫地让楚离交出玲珑,就是为了趁机拖延时间,让这石碑完全为他掌控。
如今不过一小半的进度,却忽然被这股力量打断。
甚至,之前被掌控的部分也隐隐不听使唤。
小天星碑如被唤醒一般,巨大的碑体流转起湛蓝的碑文,流光飞舞,而更让白羽衣面色难看的,是楚离侵入其中的那道剑意,势如破竹,他之前费尽力气才掌控的部分,轻易便被夺去。
石碑不凡,正是这魔窟的枢纽,若是被捷足先得……思及此,白羽衣心中大恨。却也毫不犹豫,一掌击出。
贪狼一役,似乎耗尽了小天星碑的力量。
巨大的碑体在这力道下,咔嚓嚓碎裂开来。
白羽衣眼中蓦地亮起一丝精光。
他竟看也不看地,将其中一块碎片,纳入袖中。急退的身影,更如一抹惊鸿。
一小半星子,在他之后,倏然蜂拥而至,拦住楚离等人。
每一个繁星,都是一个天地之境的强者传承。眼看着这数百星辰同时释放出恐怖的气息,就要如来时那样,幻化出身影。
楚离身后,一名剑手离石碑极近,便也学着白羽衣的样子,将一枚崩碎的碎片击抛过来。
楚离下意识抬手接住,不对……
已经晚了。
那枚被护在掌中的精魄,已毫无阻滞地,没入到了这块碎片里。
“宫主……”
“……”
“无妨。”楚离微微摇头,并不怪罪那名欲言又止的剑手。摩挲片刻,冰白的指尖握紧石块。他能隐约感受到,里面透出的一丝玲珑剑意。
既如此……
待星火的力量将这整个石碑洗刷之后,小天星碑已稳定下来,不再崩碎。
整个十方星海城,此刻如一盏明灯,映在脑海之中。围拢过来的星子,轰然散开,压力全然一消。
他到底,小看了白羽衣的野心。楚离目中似静似漠。
目视着自己的手掌,肤白如寒玉,却空空如也,是不是这世间总有些事情,留不住也强求不得。
突然,就那么广袖轻舒,抬手一扬,手中碎片,便射入了石碑的一处裂缝间。但见那碎片亮起淡淡的星光,仿佛融入水中,被小天星碑所吸纳。
柴跖的精魄,却在楚离刻意为之的情况下,不曾被伤害。
这或许,是他的机缘,也是古剑玲珑的机缘。
以后再见,大概面对的就不再是那个少年……
而是一位真正的,古剑传人。
淡看片刻,转身离去。
“宫主?”
“走罢。也已知晓萧陌所在,他们未死。”五名剑手的心思瞬间便转到了楚离的话上。
自从这座十方星海城出现,整个队伍的人都被打散,他们跟着楚离,仍凶险万分,思及那外围可怖的幽狼,实在不寒而栗。出事时,萧陌昏迷不醒,身边唯有一个剑手小七,本以为凶多吉少了……
另一边,白羽衣急速逃离,沿着路途瞥见柴铭在一处遗迹前灰头土脸地样子,不知为何,竟掠过去带了他一起。
柴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手中无兵刃,磨了半天,才要进去,就觉身体一轻,眼睁睁看着那处在视野中远离,带走的,还有他心中的希望。
身后的人,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柴铭心中绝望而愤恨。
白羽衣却不管他,怀中抱的碎片忽然生出几分斥力,仿佛要向着来处飞去。白羽衣抿唇冷哼一声,加大了力道。奈何全无作用,眼见碎片就要失去,他目光一转,却落在了柴铭身上。
“便宜你了。”
白羽衣微微一笑,手掌一拂,千羽玲珑剑意便将其中力量摄出,但见一团朦胧星光落在掌心,蠢蠢欲飞。
“你,你要做什么?!”
柴铭惊恐地看着他将这团物事拍入他的身体,喉头一甜,一股鲜血便涌了出来。柴铭闷哼一声,只觉一股活跃至极的力量在体内蹦跶不休,左冲右撞,偏偏被白羽衣的剑意封住,直将五脏六腑搅得天翻地覆。
“什么东西,啊啊啊——”
实在受不住这样的痉挛,柴铭忍不住哀嚎出声。白羽衣却拍了拍手,将那石碑碎片因力量尽失而风化碎裂的石粉拂去,淡淡一笑,“当然是好东西,我费尽心思得来的,怎还嫌弃了?”
他一边奔跑,一边却拿话刺着手中抽搐颤抖的人。
“看来你还是有点用处的,它进了你的身子,日后取出却难。唯有用双修采补,方能见效。好在你这张脸还能看,否则还真下不去口。”
“!”
“混蛋!有种你杀了我。”
“哦?你想要死在床上,也不无不可。尽量满足你就是。”
找到萧陌几人时,已到了十方星海城的边缘。
前后左右,星海之中亮起游离的剑光。无来处,无去处。带着极致的轻柔,极致的杀机,如烟似雾,眨眼间,已要覆在身上。
“放肆!”
周天星斗,撕裂雾气,却拦不住那诡异的剑光。
楚离微微摇头,轩眉之间,一点星火凝聚出一丝极为锋锐的剑意,一个凝神间,便将飞来的剑光打碎。甚至,那被划破的琉璃世界,同源的力量还未出,冰蓝色的剑意,已成剑网,将之绞碎。
比起贪狼那天地归于混沌的巨力,这样的招式……要抵挡,真是再简单不过。
“哼!”萧陌面色苍白,唇色几近透明。掌中玉骨剑还要挥出,却被他一旁的剑手小七迅速抱住,“宫主恕罪,他,他只是一时气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