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苦思半晌,也未发现是从哪里学的。好似天生就会一般。
“我想这样做。你,不喜欢么?”
墨馨心中一暖,眼角眉梢笑意弯弯,却狡黠道,“你猜……”为防他再使坏,女子动作迅速地旋出他的怀抱,徒留下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可惜,这样的日子是短暂的。
幽篁到的时候,楚离正无奈地被女子蒙住双眼,要他在一众女孩子当中,抓住她。
墨馨的发簪里有他的剑意,这样的游戏,毫无难度可言。
所以,无论她如何躲闪,最终还是被那双手掌抓个正着。掀开眼帘看到她红扑扑着脸极不好意思的模样。便再无话了。
“你倒是快活的很。”
幽篁斑白的鬓发更甚,冷冽的语声却不紧不慢。楚离心中一叹,想起墨馨方才离去时隐隐不安的模样,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玄牝,我一定会拿到手。“
这一句话说出,那恍若消散的,亦或是从未消失的寂寥在那眼眸深处一点点浮现出来,也浸染了,整个天地。
鸟声、人声、风声……
瞬间——
皆无。
幽篁忽然感受到一股飘渺的寒漠剑意充斥天地,仿佛下一刻,自己的剑势就要在其中……冻结。
亦或者,焚化!
琉璃世界忽然坚硬无比,他的剑势也被困在这方寸之间。
寸步难行。
迎面对上楚离冰冷的目光,幽篁哑然,“你的进步倒是惊人。”变生掣肘,可他的语气依然没有变化。
甚至,平淡的不可思议。
“我也果然没有看错。”
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动容?
幽篁的眼神是如此惊心,那里面,是难以想象的希冀。是不是面对的就是最后一丝希望,抓不住,就是万丈深渊?
这失态只是一瞬。
幽篁已恢复了冷漠。他冷笑道,“你要出剑,可以试试。”他还要留着这一条命,却也不介意见识见识,这把失之交臂的古剑。
空气渐渐紧绷,如一张缓缓拉满的弓……
等待着。
石破天惊。
蓦地,恍若银瓶乍破——
极静,便化为极动。
天道本无情,所以,这无情剑意便上映天心,牵动了整个天地,如泥潭一般,与楚离僵持起来。
果然。
这个老狐狸竟已早早到达了这个境界。
不,这无情剑道,一如多年以前,还不完满。
曾经,需要经过无数次试探才能发现的破绽,如今再看,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早已不同了……
楚离一身白衣沉静如水,眉心一抹惊人的剑意同样勾连天地。不知何时,云层蔽日,天地蒙上了阴影似的,暗淡下来。
天地越暗,剑意就越惊人。
但见万千星斗若隐若现,其光华如织。却,无处不在。
不过片刻,那无情剑势就已然布满,无形的裂痕。
这一剑,无形,无相……
也无极。
瀚海无极。
这已是几于道的剑法。
这已是几于道的比拼。
幽篁慨然看着那无情剑势在这浩瀚威能下,摇摇欲坠。面色渐渐苍白,目光却更为炽热,他甚至笑了起来。
大笑。
这世界上,有什么能比看到如此惊艳绝伦的剑法更为欣悦?
他是个男人,也是个剑客。
男人可以为了女人倾尽所有。
剑客也可以为了这等剑法,抛却生死。
终于,他遇到了能比肩的对手。若是千年前,若是千年前……对于剑客,有什么比不能酣然一战而更为遗憾的呢?
“你若早生千年,必是我平生知己。”
这淡淡的语声,丝毫没有惊慌。是不是他已然认输?是不是他知道无论如何,这一剑已无法回天?
瞬间,这无情剑势如玉石一般,碎裂开来,剑势碎片携磅礴之力深深地嵌入天地。
这方圆千里的琉璃世界……
一瞬间——
湮灭!
不是割裂,不是崩碎……
而是彻彻底底地,湮灭!
然后暴露出来的,是难以想象的浩瀚,难以言叙的浪潮,天河崩塌,倾盖如下!
天地之间,再无琉璃。
如斯恐怖的力量直接蜂拥而入,却被那无情剑势吸取一空,百里、千里……
煌然天威森然如狱,那是天意。
而天意,如刀!
楚离凝重地目视天穹,这是一柄天刀,亦或是,天剑。它几乎将漫天星光也压制得难以靠近。
无情,无情……
天若有情天亦老,这是何等美丽的寓意。
可苍天,从不老。
所以无情。
所谓天道之下,尽为蝼蚁。
这一剑,天地之间无可匹敌!
楚离的剑道,终究差了一筹。他本应死在这一剑当中。
可他还未死。
只因那剑客,也还未无情。
所以,这等天意之剑,就有了破绽。这破绽,就暴露在那无所不在的星辉之中。
幽篁没有在说话。
楚离也是。
不足半刻,这天剑已缓缓地,化在了瀚海无极的剑意之内。
云影消散,天光如晨露倾洒而下。目视着琉璃世界缓缓自我修复。楚离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目。
“可惜了。”
幽篁点点头,竟也说道:“可惜了。”
如此剑意,却白璧有瑕。
幽篁走了。
动用天意之剑,只怕身体已到了极限。而他带来的消息,却让楚离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极北之地,冰崖现世!
第六十七章: 冰崖
雪白的阶,如玉。
无人能看出它原本是冰。
来到这里的人,也不关心它是何物。他们只能看到对岸里,那一片世外桃源。
真的是桃源吗?
或许第一个发现这处冰崖仙境的,是个普通人。第二个知道的,是个江湖人。可当你踏上这玉阶,就已经是半个死人。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天地,龙门剑派队伍里,一个个弟子面色难看地盯着从玉阶滚下来的一团灰烬。
冰屑做的灰烬。
这灰烬,前一刻还是一个人。
“龙致远,这下子你可是相信了?”说话的是点苍派的掌门岳崇山。
这个冰湖岸边,早就搭起了一座座简易的帐篷。见到刚刚赶来的龙门剑派也跟着吃瘪,掀帐而出的几位高手,却是不紧不慢。
“大概龙掌门觉得,他们龙门剑派的剑法,或可不惧这冰崖天阶也说不定呢。”
“洪喜,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
若是有江湖客在此,必然会认出,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执掌一方的掌教。
这次龙门剑派来的人不少,仅弟子就二三十人,为首的男子蓄着美须,身形高大,行走间雷厉风行,你仿佛能听到隐约的轰鸣。
此刻这位龙姓掌门却面色阴沉。
他当然知道,龙门剑派当年第一个依附朝廷,如今日渐壮大,就已经碍了别人的眼。可这般明火执仗地看笑话,还是让他颇为下不来台。洪喜的名字喜庆,人却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大汉。只听其讥笑道,“难道我说错了?”
他虽然在笑,可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这个汉子仿佛毫不起眼,可这个毫不起眼的男人,却是崆峒派的掌门。
龙致远眯起眼睛,有一丝杀意闪过。
崆峒、点苍、龙门剑派。这三家同为朝廷鹰犬,自然互相看不顺眼,又不得不抱成一团,提防着庙堂上的那位。
如今冰崖已开,千载难逢的机会正在眼前。
若有了造化,一家独大,甚至效仿那江南楚家,朝夕之间改换天颜也未可知。
这两个蠢货还有些用处。
龙致远按捺下杀意,冷笑,“你们早早来此,我就不信,你们不曾试过这天梯。”
勉强找了个台阶。龙致远便命一众弟子安营扎寨。
与点苍、崆峒两家子孙传承不同,龙门剑派收的都是富家子弟,只要有钱就可以入门,实属家大业大。
在这一片嘈杂中,岳崇山微微皱眉,轻声道:
“我还以为他会再去试探试探。”
洪喜冷笑一声,“这个老狐狸,肯定早有打算。说不定刚刚那出,也是演给我们看的。”
他的语声沉厚悠长,却没有将任何声音漏在三尺之外。
“不管怎样,他跟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甘心只做个蚂蚱?”洪喜反问。
岳崇山默然。若有法子,谁愿意俯首帖耳?连他都不愿,那么,野心勃勃的龙致远,又如何能愿意?
“且看着,他若不来商议对策,就是已经挣脱了绳子,你我需更加谨慎。”
洪喜面色有些沉,他看着远闭目打坐镇定自如的龙致远,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冰崖如此难进,你有办法?”岳崇山反问。
洪喜却道:“天梯就这么一段,只要过去了,就奈何不得你我。”
可这一段,在二人眼前,不啻于天堑。洪喜明知这一点,说道,“我近日查阅典籍,发现这冰崖地处玄阴,要克制它,必得炎阳之气极烈。”他微微一笑,“你知道三日之后是夏至,天地之至阳,此为天时。”
“我们没有地利,还有人和。”说着,洪喜炯炯有神的目光落在了好友身上。
岳崇山沉默了一瞬,目中有些复杂,“你想要《万木回春诀》的法门?”
“不错。天地阳气升腾,春日方始。若能以此妙法借助天时……”
“或可一步登天。”
一步登天!
这岂不是人人所愿?岳崇山苦笑连连,这确是唯一的办法,若不想无功而返,或再次做小伏低成为其他古剑传人的簇拥,就必须付出代价。
“好,只是你需发誓,不可将此法泄露出去。”
万木回春,是一门高深的运气法门。也是点苍派掌门独有的秘法。
岳崇山也是颇有魄力的人。既然答应了,见洪喜毫不犹豫地发了誓言,便将机要秘密传授。这厢二人于空旷之处传音密谋,看上去好似好友闲谈一般。竟未曾惹得龙致远的怀疑。
待晚些时候,龙门剑派扎好营帐,与二位掌门一脉泾渭分明。让洪喜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
第二日,冰湖安静的没有动静。
人也没有动静。
待到第三日。洪喜与岳崇山各自遵嘱了门下弟子,一大早又去湖边观察天梯的变化。见龙致远营帐毫无反应,不由对视一眼,各自略安。
“快看!”
洪喜面色一变,低喝道。
岳崇山张目看去,只见那冰雪天梯上,因阳光反射浮动着的一层浅淡蓝光渐渐地,有消散之势。
随着时间临近正午,这势头也越发快了。
“如今冰崖开启时日尚短,各方势力,各大高手还在路上。”洪喜的语气有些急促,“若我们不抢先一步,只恐到时候掣肘难行。”岳崇山略有些担忧,“可我们并无古剑,就算过了天梯,就能进得去?”
“这是要命的买卖,自然要拿命去拼。”洪喜淡淡道,“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岳崇山目中阴晴不定,最终还是咬牙道,“就听你的。”
洪喜勾起唇角,眼神却更为幽深了。
“等等,龙致远怎么出来了。”岳崇山瞥见那边安静了两日的营帐忽然掀起,然后龙致远大步流星向这边走来。
距离午时,还差半个时辰。
洪喜沉声道:“慌什么,静观其变。”
“二位倒是好雅兴。”龙致远皮笑肉不笑地寒暄了一句。岳崇山面色平淡,“算上你,已有三位了。”
“岳掌门也学会挖苦人了。”
龙致远嗤笑道,“如今冰崖已开,这天下可就乱了。若不早作打算,恐怕……”他轻声道,“没命回去吧。”
岳崇山不为所动,“大家彼此彼此,何苦在这里打机锋?”龙致远微微一笑,透着些许志得意满:“你们如此,我却不同。若你二人有心依附,以我龙门为尊……”
洪喜冷笑一声,“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你那七拼八凑的飞龙九变,我一拳就能轰碎。要我俯首称臣,你倒是问问我的拳头。”他一步上前,已有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如山如岳。
其中又有暗流般的危险力量此起彼伏,如龙如蛇,神出鬼没!
龙致远瞳孔一缩。早就听说崆峒之下多洞窟,崆峒的武功以神鬼莫测而闻名。这匹夫的功力又大有长进。他心中暗恨,却说道,“与其把力量都消耗在这里,不妨想想在下的话。我龙门剑派若不是有十分把握,又怎会出言相邀?”
谈笑间,龙致远周身的风雷之声赫然大了。滚滚浪痕在空气中激荡起来,隆隆作响,一股威严的杀意,从气机中隐隐透出,仿佛在无亘无垠的世外,有一双冰冷的视线锥视过来。
以及,钻入脑海的浅淡龙吟……
洪喜面色一沉,反而慢慢收势。他本也不愿与龙致远打起来。
“口说无凭,就一两句话想让我效命,放屁!”
龙致远冷笑连连,“我自然有我的法子,看起来,你好像并不愿意。”似乎无论洪喜如何激他,这位龙掌门也再不会多说了。
洪喜暗暗皱眉,越发觉得有变。眼看着午时将至,他目中掠过一丝杀意。缓和的空气里,陡然爆发出恐怖的暗流!
不露丝毫痕迹。
龙致远面色一冷,剑意轰鸣,滚滚的龙吟盘绕周身。现出庞大的龙影。
这可不是瀚海地宫里那三个龙门剑派的弟子所施展的剑法,身为掌门,龙致远的功力已臻化境,他不需要借助任何人。
因为这一方天地,就是他的助力。
无亘无垠的琉璃世界咔嚓嚓裂出一道龙形裂隙,它是游动的,无穷无尽的霸道力量从那裂隙中涌出,被龙影吞噬壮大。
于是,裂隙更甚。
天地之境!
这个老匹夫果然也达到了天地之境!
巨大的阴影已降临,洪喜面沉如水,踏前一步,直面那赫赫龙威。他没有拿剑,或许他的武功并不在剑上。
然而一股惊人的暗力已汇聚一同。
洪喜的身影模糊了一瞬,倏然消失了。
就如他出手一般,诡谲的没有半点气息与痕迹。或者说,这痕迹太过动荡,根本无从下手。
巨大的阴影逐渐清晰,龙目微阖,已有磅礴的压力降临于世。
冰湖咔嚓嚓裂开无数缝隙,龙影每一个游走,都会牵连着可见的波动。而渐渐的,有蓝色的电光蹿腾闪耀。
“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让你见识一下,本座的隐龙!”龙致远嘿然一笑,目中是如此的轻蔑。
天地之下,皆为蝼蚁。
这句话道尽了天地之境的超然。
洪喜却在暗处悄悄松了口气,目中冷然:“这就是你所谓的依仗?”
龙致远的背后,这语声冰凉,拳头也是冰凉的。
而那拳上的暗流——
更加凉彻骨。
他只是隔空一打。
龙致远早已意识到不妙,但隐龙回转,恰好就是入瓮之时。
这冰凉的暗流涌入剑气当中,就如一道道锁链,剑气涩然庞大的龙影也变得有些不稳。
“这是……”
龙致远目瞪口呆,“天地之境,你竟也——?!”
他已说不出其他。
因为第二拳,已至。
磅礴的轰鸣之声响彻冰原,龙影张目,暗锁惊人,冰川在这碾压的力量下轰隆隆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