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无意识地抚上慕尘言脸颊,他怔怔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蓦然,“来人。”
“教主有何吩咐?”来人抱拳行礼,垂首低眉。
“去看看审问得如何了,有没有问到解药。”平静的语调暗含急切,微不可察。
来人领命退下,一刻钟后,复又出现,“回禀教主,他们已经用了很多方法,但都毫无所获。而且……”
“而且什么?”冷凝地声音里夹杂了几分怒意,握紧了拳头。
似是感应到了某人地怒火,男子额头冒出几粒冷汗,“如果继续用刑的话,恐怕那人会坚持不住。”
箫弄弦眉头一竖,目光一凛,“告诉他们,如果在问到解药前把人弄死了,就不用来见我了,自己把那些用过的刑具逐一施在自己身上罢!”
微躬的身躯不自觉一颤,冷汗滑落,领命退下。
他知道,就这样把慕尘言的性命系于毒娘子身上是多么地危险,如果她死也不肯交出解药的话。但他别无他法。他想过用其他方法替他解毒,但沉梦不是一般的药,普通人对它无可奈何,若要慢慢研究的话时间根本来不及,而唯一能尽快解沉梦之毒的人,却远在千里之外,所以,他只能如此,他必须从毒娘子的口中问出解药,否则……
“呼——。”
物体破空地风声骤然响起,打断了箫弄弦的思忖。他凌空一抓,一个冰凉温润的东西被捏在了手心里,那形状似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瓶子。来不及细看,他旋然起身,快步掠至窗边,望向窗外,然,除了沉沉夜色和错落的屋脊以及摇曳得树影,不见丝毫不同寻常的东西,他在窗口停留了片刻,便走回了床边。想起手中的瓶子,他抬起手,普通的青瓷瓶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简单二字:解药。
箫弄弦一愣,旋即又是一惊,解药?!沉梦的解药吗?!可,是谁?是谁知道他需要沉梦的解药,还送得如此及时?莫非此人在一直监视他们?那为何没有人向他报告?
箫弄弦惊疑不定,但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慕尘言,握了握手里的瓷瓶,下定决心般拔开了塞子,倒出里面的药丸给慕尘言服下。
他没有去怀疑解药是假的,因为不可能有人以这种方式送一瓶假的解药,若要慕尘言死,只等沉梦发作即可,这么做完全是多此一举。而若是怕他从毒娘子口中得到解药,那此时便有所动作,未免有些轻率。若是他,他会在暗中观察,等其拿到解药,再动手毁去,这样当更加保险,不用担心送去的解药会被当作假的而弃如敝履。所以,种种迹象表明,这瓶药是真的,但为何要在此时送药给自己,就值得玩味了。不过,现在已经用了人家的药,不管这背后有什么阴谋,他也无法安然抽身了。
天际泛明,鸡鸣嘹亮,朝霞满天,新的一日于晨曦中开始,人们陆续从各自的家里走出来,或打水洗漱,或淘米择菜,或站在门口伸伸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平常而又朴素地生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房中,烛台已灭,当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榻中人身上时,那紧闭地双眼睁了开来,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仿佛沉睡千年的神只于光辉中醒了过来,普渡世人。
他,没事?当帐顶印入眼帘,他第一反应便是自己没事,但想着他确实被迫吃了一粒药丸,便动了动身子,又试着运了下功,发现自己除了有些虚弱无力外,并没有任何不妥,不由感到奇怪,难道毒娘子给自己吃得不是毒药?不可能啊,若不是毒药那会是什么?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呼吸声,转眸一看,只见桌边坐着一男子,单手支颐,眼眸闭起,呼吸平稳而绵长,显然,正会着周公。
看到男子,他愣了一愣,似是有些意外,意外他会守在这里,但,也证实了他的一些想法。
似是感受到了他人地注视,箫弄弦睁开了眼睛,在与慕尘言目光相撞时,明显一愣,旋即爆发出强烈地惊喜,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抓住了慕尘言的肩膀,“你醒了?你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
相对于他的欣喜,慕尘言就显得平静多了,“你救了我?”
像是察觉到自己失态,箫弄弦又恢复了以前那副样子,嘴角轻勾,“是,也不是。”想起那药的来历,箫弄弦下意识皱了皱眉。
“怎么说?”慕尘言也疑惑了。
“你中了沉梦,毒娘子不肯交出解药,正束手无策之际,有人送来了解药,才救活了你。”寥寥几字,道完事情始末,没说出的,却是解药背后暗藏的玄机。
“谁?”他问。
“不知道。”很干脆的回答,没有丝毫隐瞒。
慕尘言惊了,不知道他就用了,不怕此人不怀好意吗?这不像他啊。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箫弄弦再次开口,“当时为了救你,没想那么多。”
为了救他?为了救他,所以,不管这个解药会带来什么,都会救他,是吗?慕尘言心蓦地一痛,他该高兴,他该高兴的不是吗?他确定了自己在箫弄弦心中是什么位置,也不枉他为此被毒娘子抓走。可是,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像是发现了慕尘言的异样,箫弄弦脸色一变,紧张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看着面前担忧的面容,慕尘言心里又是一阵难过,漠然别开头,他淡淡开口,“没有,我很好。”
像是不放心一般,又盯着慕尘言看了半响,还给他把了一次脉,确定无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放下了一直悬着得心脏。
第二十章:拜祭
“谢谢。”淡淡二字,漠然的语调,漠然的神情。
“你应该谢送解药的人,若不是他,我可救不活你。”不知从哪摸了把扇子,“唰”地一声打开,轻扇慢摇,语气里满是轻松惬意。
“你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了。”看那眼下的青色,想来昨晚也没有好好休息过,想到是为了自己,慕尘言心里便是一种难以言状地感受。
见他下了逐客令,箫弄弦也不再多说,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离开这里。”慕尘言此刻的虚弱是因为沉梦在身体里待得太久,如今解药已服,休息一天也就没事了。
“去哪?”他一愣。
箫弄弦笑笑,“凤翔琴得到了,总要拿去给我母亲才是。”说完,不管他什么反应,举步出了房间。
给他母亲?去扫墓吗?慕尘言垂下了眼帘,神色不明。
自早晨让他回去后,一整天,慕尘言没有再见到箫弄弦,他想,他是真的累着了吧。然,箫弄弦确实有些疲乏,不过在休息了半天后已经恢复了,至于为何慕尘言没有看见他,是因为他剩下的时间都用在送毒娘子上路之上了,是以慕尘言自然不可能看到他。
是夜,星光璀璨,灯火煌煌,花街柳巷连绵出一片五光十色,灿耀夺目,与之相比,普通人家的灯火则显得平淡无奇,单调而又乏味了。然,普通人家的烛火虽平淡却含着温暖,让人看了便生出一股子亲切之意。而花街柳巷的靡丽,则处处透露着奢华萎靡的气息,看上去人声鼎沸,实则不过是消遣着寂寞罢了。
天空中,一道灰色的身影“扑棱”着翅膀,划过完美地弧线落在窗边,“咕咕”叫着。
伸手,将鸽子抓起,自腿上取下一个小小的竹筒,倒出里面得纸卷,展开,隽逸地字体跃然纸上。
汝诉之事吾已知晓,汝且安心,莫坏大事。
略一停顿,拿过旁边蜡烛,飘忽得烛火闪闪烁烁,忽然猛地一蹿,火舌舔上信件,眨眼间便将其吞噬干净,风一吹,灰烬飘出窗外,转瞬无踪。
另一个房间,昏暗无光,只有清冷的月华洒落在地,静谧幽冷。
窗边,隐着一人,透过缝隙观看着什么,待鸟类飞起的声音响起后,紧抿地唇才动了动,“跟着它。”
“是。”冰冷而无情的声音,来自房间里最黑暗的角落,依稀可见那里半跪着一人,待话音落下,身形一动,便失了踪影。
窗边的人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只目光闪烁不定,昭示着他心思地转动。
上次什么都没有查到,这次呢?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翌日,二人早早便上了路,半个月后,到达了埋葬着箫弄弦母亲的地方。一路上,他们听得最多的,便是慕尘言十年前未身死,如今带着天翔山庄秘技皓月剑法重出江湖的事。慕尘言听着这些,皱着眉头。
他自出现在江湖以来,并没有多长时间,也没有出过什么风头,更没有接触过太多人,按理说不该传得如此沸沸扬扬,还有那皓月剑法,他根本就没有,如今这传言地出现,实在太过蹊跷,这背后,定然有着什么阴谋,对象,他。
“没想到尘言这般受欢迎。”箫弄弦扬起嘴角,幸灾乐祸。
“如果他们知道此刻坐在这里的是夜莺教的教主,不知是不是会更感兴趣。”这话没错,夜莺教在江湖中地位拔尖,而教主却不经常现于人前,因此使人对其倍感兴趣,若此刻知道夜莺教的教主就坐在这里,一窝蜂地围上来也说不定。
闻言箫弄弦露出了夸张的表情,“那尘言可要保密呢,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哟~”
瞥了他一眼,慕尘言没有说话。
买好拜祭需要的东西,箫弄弦带着慕尘言进了一片竹林。看着弯弯绕绕的路线,慕尘言有些惊讶,不过埋葬着人而已,至于弄如此复杂的阵法吗?
似是知道他心里所想,箫弄弦道:“我娘喜欢清静,所以我才在外面布了个阵,以防有人打扰她。”
“那,你父亲呢?”似乎,没听他提起过他父亲。
一直挂在脸上淡淡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他其实不喜欢我娘,在我娘有了我以后便经常留宿秦楼楚馆,或带女子回来,我娘为此郁郁寡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所以也是在那里,他被人杀了。”
原来是这样,慕尘言看了看他的脸色,没有说话。
穿过竹林,面前出现了一片空地,一座坟孤零零地立在那,墓碑上的字受风雨侵蚀,已不如刚开始清晰深刻。
将带来的供品一一摆好,箫弄弦取出三支香点燃,慕尘言见状也走向前去,点燃了三支香。
一切做完,箫弄弦自锦盒里拿出了凤翔琴。
“娘,您一生爱琴,最想要的便是凤翔琴,如今孩儿终于找到了它,也算是替您完成了心愿。”将琴轻轻放在墓碑前,箫弄弦淡淡的声音透着郑重。
慕尘言看着,没有说话。环顾四周,整个地方只有这一座坟墓,对于没有看见箫弄弦父亲的坟,慕尘言有些意外,但想到他方才所说的话,似乎,也不奇怪了。
拜祭完,俩人没做过多逗留,便离开了那里。踏出竹林没几步,被几个人拦住了去路。
“说!你们谁是慕尘言!”粗犷狂妄的声音,来自一个带着一只眼罩,满脸虬髯的人。
看着突然出现的人他二人一愣,待听到那人地问话后箫弄弦更是露出了玩味地表情。
“大哥,不是早就给你说过吗,对人要有礼貌,你这样,人家怎么可能会告诉你?你说是不是,三弟?”大汉身边,一名穿着青色衫子书生打扮的人蹙着眉不赞同地看着他,随后问向站在自己右侧的男子。
被唤作三弟的人穿着极为怪异,粉色的衣衫,似女装却又有男装的特征,脸上似化了妆,头发披散着,看上去不伦不类。此刻,一双如女子般妖媚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箫弄弦,目光里净是惊艳与痴迷,神态宛如见到心爱之人含羞带怯的女子,完全没有发觉有人在跟自己说话。
“三哥,你怎么又发痴了,拜托你注意点形象行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那什么呢。”一个断了条腿杵着拐杖的男子嫌恶地看着他,话语隐含嘲讽。
“哈哈,六哥,你应该叫三‘姐’才对~”最后一个身高只达常人腰间的矮个子似乎还嫌不够,火上浇油般说道。
如被踩到尾巴的猫,那人立即回神,对着正笑得前仰后合地俩人怒道:“什么三‘姐’!有本事再说一次,看我不扒了你们得皮!要叫三哥!三哥!知道吗?”虽然怒火冲天,但那声音却仍带着一股女子般娇媚地感觉,再配着那身衣服,实在是无比地怪异。
慕尘言看着争吵得几人,眉目间平静无波。黝黑的双瞳转向箫弄弦,发现他正看得津津有味。
“就你那打扮,还有你说话那娘娘腔,说是三哥,有人信吗?哈哈哈哈!你说是吧六弟?”杵着拐杖的男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看向身边地六弟,大笑。
“对,对!我看,我们以后就叫你三‘姐’得了,省得跟别人解释起来麻烦。”矮个子也大笑不已。
被唤作三哥的人气得胸膛不断起伏,眼里似能喷出火来,握紧拳头便要冲过去,却被书生打扮的人拉住了。
“够了!吵什么吵!”沉默良久的大哥说话了,警告得眼神狠狠地扫过每一个人,“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吵来吵去吗?也不怕被人笑话!”
在那目光中,一个个都讪讪地低下了头——除了一人。那就是手中一串葡萄吃得正香,傻笑着的,按他们的顺序排名第四的人。看样子似乎脑子有些问题,不过长得倒是挺壮。
“他们是什么人?”这一边,慕尘言也低声询问着。他初入江湖不久,很多人都不认识,便只能问他了。
“云州六怪。”箫弄弦仍兴致满满地看着,嘴角翘起完美得弧度,“似乎冲着你而来。”
“哼,”他冷冷一哼,“冲着皓月剑法来才是。”自毒娘子把他“抓”去问他皓月剑法的事他就知道,这一切没那么简单,且以后也不会安生,定会有许多人打这剑法地主意,如今看来,倒是被他说中了。
“哎,不要低估自己嘛,说不定真是冲着你来呢?”丝毫没有被人围堵得自觉,俩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
“就算是冲着人来那也是你。”慕尘言话里有话。
“哦?”箫弄弦轻咦一声。
眼神往对面一瞥,“没看见刚才那人望着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吗?说不定人家是看上你了,所以才在这里截我们。”
似是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箫弄弦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只那唇边地笑有些不怀好意,“是吗?那他们为何指名道姓要找你呢?莫非……”故意停顿了下,看慕尘言皱起了眉,才又继续说道:“莫非那人把你当情敌了?所以带着自己的兄弟们来杀你?”
情敌?慕尘言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那他们可找错人了。”淡淡一句,驱散了不合时宜地暧昧。
“找错人,还是有人不承认?”轻缓地语调,双目一瞬不瞬地锁住眼前人,不给他逃离得空间。
“你不是我,怎知我所说有假?”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轻巧得一句话,四两拨千斤之妙。
第二十一章:抢夺
“那你又如何得知,他们找错人了?”同样的一句话,让人找不出反驳之词。
那边似是吵够了,狂妄地目光再一次投向慕尘言他们,“说什么悄悄话呢!我告诉你们,别耍花样啊,否则要你们好看!快说,到底谁是慕尘言!”老五举起一根拐杖遥遥指着他们,神态举止无比傲慢。
箫弄弦勾起一边嘴角,仿若嘲笑,目光里的藐视仿佛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过一群蝼蚁,动动手指便能让它们魂归离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