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我就离开了,在心里暗自咒骂那拦我财路的人,怎么跟那人一样缠人,让人颇为心烦。想到这,我心下有了几分清明。
“滚出来”走到一条无人的胡同,我沉着声音说。果然,一抹素白的身影从我身后闪出来,微低着头站在我面前:“少爷”。几日没进食腹部有些隐隐作痛,我看着他:“你想把我饿死?”他平静的说:“没有”痛感有些强烈,我皱着眉:“饿到我有气无力打不过你将我强行带回府去?”他依旧低着头:“不是。”我伸手按上胃部以缓解疼痛:“我说过,有些事牵扯到原则性问题我不会去做,这饭我宁可不吃,饿死也罢。”他淡然的接到:“你也说过,我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少爷”疼痛剧烈起来,我后退一步倚着墙,斜眼看他:“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少爷若是回府,我自然会满足少爷想让我死的愿望”心底泛起些杀意,我快速移动到他面前就要一击致命。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终究还是因疼痛影响了速度,并且毫无抬手的力气,一阵眩晕感袭来,我就那样像扑过去一样飞奔到他面前,然后软倒在他怀里。他伸手接住我,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少爷不必投怀送抱,凭着我的积蓄养少爷是绰绰有余了”我抬头看他:“用我家的钱养我?”他摇头:“溱某自己挣的,并非府上的钱”我正要说你少来溱某那文质彬彬的一套,就感到他轻抚了我一下,下一秒困意席卷而来,然后我便没了知觉。好啊你,敢点我睡穴。
待我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客栈里,浑身上下只有脖子能动,我一转头便见他在地上跪着,又要搞什么名堂:“给我解开”他不说话,就是摇头。
我从未想过有天我能受制于人,因着习武世家的缘故,也没碰到过什么对手,就算碰到死了我也无所谓,生死早已看淡,这世间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
但是像现在这样被点了穴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实在有失颜面,不过想想我其实没多在乎也就释然了。
这等于是一种变相的囚禁,每天呆在这地方,一日三餐他端上来喂我,我也毫不客气的就吃。总之什么都是他安排好,我就负责睡就行了。
“给我解开”我冷着脸说。他看我一眼:“少爷,我还是那句话,跟我回去。若不回,少爷便待着吧,晚间我拿些东西给您看”
我看着他退出去阂上门,眼底闪过一抹阴暗。溱殁,别落在我手里。
眨眼到了酉时,他轻敲了门然后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裹。他走到我床前跪下,把包裹放在床上解开,随着布包一点点打开,我心中的疑惑变为惊异化为愤怒最后变为痛苦。那里面有我娘的簪子,我爹的腰配,一个手法粗糙编制的幸运绳,还有一封书信。
溱殁拿起书信,打开,放置在我眼前。
“三弟,
转眼间你已六年未归,算起来,你去年就弱冠了。竟是我这做二哥的不负责任,寻不到你人在哪里。
娘和我都很惦念你,这次爹派溱殁去找你,他要这些物件,我便给了他这家书和我们一家人的东西。记得么,那个红绳是大哥出征时你给编的,那时我还怪你偏心眼呢如今只剩下这个了,还是我差人在战场上寻了好久才寻到的。你别怪二哥不亲自去找,二哥……现在连马也骑不了,无法去那里,也无法寻你。
我知你心有怨恨,二哥何尝不是心怀不甘。这是我们逃不掉的宿命。你自小有自己的个性自然也不会信命的。若你还执意不回来,我只愿你悄悄来看看娘吧,她的眼睛已经哭瞎了。
赫连府真的快覆灭了
赫连少瑜 亲笔”
我呆呆的看着这封家书,甚至连瘫软都做不到。这些年来,我无数次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我生下来就是孤儿,什么也没有。
但我自欺欺人还能瞒自己多久呢,我看着那歪歪扭扭的手绳,是啊,大哥他已经死了,二哥的左腿断了,娘她瞎了。那些痛苦在我体内翻滚,像巨浪一样,越翻越大。经历过的一切似是那样清晰,清冷的将军府,痛哭的女眷。
我已经没了反应,良久,才将目光转向跪着的人,却没有焦点:“这些东西,是你的主意?”他跪直了说:“是。”我眼神一凛,随即又妖治的笑了:“好,我跟你回府”
第五章
我一刻不停的往东南方略去,提气飞奔,却还在告诫自己再快点再快点。
那种感觉,高于游子归家的急切,高于迫切见到亲人的渴望。总之那不是一种迫切的希望,而带了点负面阴暗。
我沉着脸,心里压抑着。风在我耳边呼啸,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娘……为什么爹爹和大哥总不在家?”“娘亲,为什么他们每回回来都是一身的伤”“娘亲,你为什么总哭呢”“娘亲,是不是因为府上太冷清了,没事有裎儿呢”“娘亲……”
“哈哈,你就是赫连家的三儿子,我喜欢”“来,喝”“外面?外面打仗打他们的,咱玩咱们的!”“嘿,随便吧我们快活就行”
“我赫连镡誓死追随皇上,忠于大释王朝,王朝不灭,赫连不叛”
呸,追随你娘的腿。
我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眨眼到了将军府正门前。朱红色的大门紧闭,溱殁上前扣了扣门环,没一会门开了。一青衣小厮开了门,探出头来:“溱管家”溱殁点点头,引我走进去。
进了院我才发现,这几年未归的家并未增加一点生气,还如当年一般冷清,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萧索了。
几个年长些的家奴见了我都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然后掩面哭起来。年轻的不认识我的就私下交头接耳的打听,然后用不同的眼光打量我,有欣喜有鄙夷有高兴也有不可置信。
“三少……”老家奴刚开口,话未说完,溱殁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斜眼看了他一眼:“从今天开始,全府上下统称我为公子。谁叫我少爷,凌迟!”那些下人皆一震,然后低声应是。
我转过小院,轻车熟路的走向老头子的房间,我知道这会他们都在那里,他快死了,他们自然在那陪他。
我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却驻足在房门口不肯再前进一步,我抬起的手放在门上,犹豫了片刻,终是无力的放下。我缓步走到窗前,弄破了窗户纸,淡然的看向里面。
他苍老了很多,须发有些灰白,有气无力的靠在床上,时不时的咳嗽几声。娘亲坐在床前,握着他的手,眼神飘向远方。几个姨娘在边上站着,还有伺候的丫鬟。二哥坐在桌前,空荡荡的裤腿还如当时那样刺痛我的眼。
“也不知道溱殁找到没,老爷,你别担心”二姨娘说。“咳咳”他咳嗽两声:“那逆子……咳咳……”丫鬟忙帮他顺气,他咳了半天才说:“他回来,我非打断他的腿。大孝小孝都不尽,咳咳……”“爹”二哥开了口:“三弟若是回来您别说他了……”
记忆似又回到童年,每回我犯了错,他便罚我跪,偏偏我是跪不住的,不到一刻钟便满院子跑了。那时他也总不在家,嘱咐那老管家看管我,但是一把老骨头能奈我何。每逢我爬上树去老管家便在树下使劲敲着拐棍却束手无措。他再罚我便总是二哥劝解他为我说情,而今却物是人非。
“少爷,不进去?”溱殁低声问。我不语。忽然娘转过来,对着我的方向目光毫无焦点却笃定的说:“裎儿”
母于子之间的情感便是如此,凭着感觉她便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儿子就在窗外站着,离她那么近,默然的看着这一切,没有进去的勇气。
一屋子的人都看向这里,我走到门前,终是推开了门。
那一瞬间,所有人皆是惊异,年过半百的母亲一瞬间热泪盈眶。她颤抖着摸索着站起身:“你回来了”
起风了,我的衣摆被风吹起,散着的发也随风飘扬,如血一般妖异的红似要蔓延至天地间,我就站在门前不动。他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情感很复杂,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却对我的装束十分鄙夷。他又咳嗽两声:“还知道回来。”我说:“是啊,看看你死了没。”他捋了捋胡子:“没死,咳,不过也快了”“死得其所”我说到。娘亲似是瞪我,他看看我:“你爹要死了,咳咳……确实,为国尽忠,死得其所”我眯着眼:“你到现在还死心不改?”他点点头,脸上全是自豪。那一瞬间我真的有夺门而出的冲动,却被人拉住了袖口,我不去看溱殁,压下那抹异样。“三弟,现在只有你能带兵了,这赫连府……竟是只剩你一人了……”我转过头去看着二哥:“我不会上阵的,回府已经是破了一次例了,为那狗皇帝卖命,不如你们杀了我,带着我的尸体上战场吧”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半晌停下,被丫鬟扶着躺在床上,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嗤笑,一甩袖,转身走了。
从他刚才的口型,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小时候他经常说的一句话:烂泥扶不上墙。
第六章
我进了北院,直往我房间而去。溱殁一路跟着我,直到我进了房间他关上门点了蜡便要退下。“去哪啊溱大管家”我面色如霜,他听了又进了门来,躬了躬身说到:“去死”。我这才想起他在客栈说的“少爷与我回府,我自会实现少爷想要我死的愿望”。我嘲讽的笑:“我以为那是你的缓兵之计。”他又低着头不说话,我不理他,四下打量一番,房间如我走时一般,连桌上的茶具还是我走时东倒西歪的放着。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但窗外我养的竹草已经倚着支架爬了十几米远了。我走过去把杯子拿起来转着看,余光看到他站在身后,不由得想起长达八日的囚禁。手一松杯子就脱了手,随着清脆的声响碎在地上。我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他:“滚出府去,要么跪在那”他像那次在青楼一样没有丝毫犹豫径自走过去直直跪在那摊碎瓷片上,不过顷刻间血便渗出来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衫。我淡然的看着他:“真是后生可畏”他抬起头看我:“少爷,我上月刚及弱冠,一岁之差算不得后生。”我点点头:“对,我做事得听你的,你本事大。”他摇摇头,又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色,才俯下身去磕了个头:“不敢”。我被他气的笑了:“你不敢?好,我教你什么才叫真正的不敢”他直起腰:“少爷的意思……我不用死了?”我莞尔一笑:“对,你活着,好好学。”他复又低下头去,额前略长的碎发挡住了他的表情,我只似乎看到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带点狡黠。等我再看却又是面无表情。
我一个人坐在床上拨弄着头发,终归是有些无聊。偏头看了他一眼,还是笔直的跪着,好像那瓷片没扎在他身上一样。“你记得我在前院时说过什么?”他想了想,方才答到:“叫您少爷者,凌迟。您要凌迟下奴?”那问的语气就好像一只猫对着一只虎毫不在意的问:你要吃了我?一样。我说:“不。你想叫便叫,叫一声二十鞭。”他看着我:“少爷。”很好,我给了你滚的机会,你偏留下。我也给了你保全的机会,你偏不要。我点点头:“二十。”他又磕了个头:“我记下了”末了又加了个少爷。我不做计较,困意袭来,我一袭掌风挥灭了烛火,翻了身睡下了。
次日我醒来,看天色已是日上三竿,没人管我我倒是乐得自在。一转眼就看到那人还在那跪着,听见响声了抬头看我一眼:“少爷醒了?”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却压的太深,心里不禁懊悔昨日怎就合衣睡了。他清亮的嗓音响起:“少爷衣橱里第六件便是红衣了,上层是您的中衣,边上的小门拉开便是配饰”我挑眉:“你让我去取?”他朝我笑笑:“下奴站不起来啊……”
我走到衣橱前取了衣服,那是一件暗红的长衫,袖口领口的封边是黑色,身前还缝制着白色的绒毛,黑色腰封,金线修饰。我将衣服换完后将腰封搁置一边,依旧前襟大敞。再回头看他沾满血污的膝盖,突然起了点坏心眼,我走到桌前坐下:“过来,帮我束发。”我假意看着前面,余光却一直看着他。他在地上费了半天劲也没站起来,最后他转变了策略,身体向一边歪倒,再用手撑着站起来。他的腿有些颤抖而且伸不直,他便将手覆在膝盖上,发狠的推了一把硬将腿推直了。做完这一切他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然后一步一步有些不稳的走回来。到了近前去了梳子便灵活的梳顺发绾了个髻。我皱着眉:“弄得这么仪表堂堂给谁看,拆了。”他依言松了发髻。我心想还是得对你狠点才听话,不然这发今天定是得这样束了。他又挑起上半部分的头发简单的束起来,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了,他便垂着手站在一边。我倚着窗边坐下。我自小爱山山水水,那北院里自然也满是假山和不同的植物,不远处还有条修建的河,一小桥横跨在河中央。我看的出了神,直到肚子传来的饥饿感把我唤回来。桌上不知什么时候上的茶点,我一尝便知那是王妈的手艺。轻笑了笑才发现溱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倒也难怪,他一管家本就繁忙现在府上又缺顶梁柱,他自然是有事要忙我也不管他,就一个人百无聊赖的饮茶。
还未到中午,二哥领着娘便进来了。我赶忙搀着他二人到桌前坐下。娘一直紧握着我的手,二哥也宽慰的看着我:“三弟,你终归是回来了。”我点点头,问了问最近的情况,终是得知王朝依旧腐败,百姓民不聊生匈奴又攻占了多少城池。而朝廷却将一切错误归结于将军府,因着将军府出师不利等等。我面色阴沉:“别逼我宰了那些老贼。”二哥问:“你还是不愿意原谅父亲吗?”我看着二哥明显已经丧失了光芒希望的眼还是一阵痛心:“我从未恨他,我只怪为何他执迷不悟的忠于腐朽的统治。论恨,我只恨朝廷,不恨他”母亲闻言笑了:“孩子,不恨便是好的,但我们一家,注定是要身死战场的。”我摇摇头,才想起来娘她看不见,又说:“不会的,没有什么是天注定的”娘叹了口气,又嘱咐我了我一番,由下人扶着回去了。
我偏着头看向外面,假山那好像有我们幼时的身影。我茫然的度过去,却什么也没有。行动控制了思想,我慢慢的朝着大哥的房里走去,一切都也没变,我对自己说:他出征去了,他还活着……
可是他终究是死了。马革裹尸,活着替人卖命,死了连尸体都回不到祖坟。
我再没有前进的勇气,逃似的离开了那里。
第七章
我漫无目地的在府里闲逛,直到惨叫声响起我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竟是已经到了刑堂。我撇撇嘴,刚转身要走,里面走出来两个打杂的,小声议论着:“三少爷真狠啊,溱管家就叫了他几声少爷,就被打成那样……”“嘘,不要叫少爷。我猜莫不是因为管家身份地位高,就真被凌迟了”“真的好吓人啊”“你我还是小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