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少爷应该快来接我们了,你有什么想问的?”
展辰对于封凡的事知之甚少,现在有人愿意告诉他,他精神上欣喜若狂,可肉体实在筋疲力竭。
“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佟源飞靠在树上。
“十三年。”
“那他那时才十五岁,少年的封凡,是怎么样的?和现在一样吗?”
“不,他自卑又桀傲,像一匹孤狼。”
“佟医生是你爸爸吧?”
佟源飞微微诧异。
“嗯。”
“上次他曾告诉过我。”
“他怎么会接近你。”
“我被安排暗中保护他。”
“哦?”
“他是家族里的二公子,因为没有血缘,一直放在佣人堆中养大,少主人爱子心切,把他送到中国读书,雇人训练,那个时候我开始接触他。”
展辰前面知道,祁伯曾说过,一个没有地位的二少爷,忍受了15年的冷眼旁观,人情悲凉,15岁之后离开父母远走异国独自生活,难怪他自卑又孤傲,原来不是天性如此,而是对世事的没有期待和淡漠,怒火在心里狂躁,上一辈的情爱纠葛,却要他来承受,只是一个孩子,柔弱的双肩需要多大的勇气才不会倾斜,他还那么小,展辰觉得他这一生所有的苦难都不及封凡的万分之一,心头滴血的痛,撕心裂肺般。
“接近他吃了不少闷羹吧。”
“嗯。”
佟源飞的回答轻不可闻,似乎也触到了心底的那片柔软。
“他很要强,在学校出类拔萃,太出挑了招来高年级的憎恨,被围堵的时候硬是挨着打也还要偷隙还上一拳,结果身上又添了许多淤青,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那个时候,乌黑的眼睛瞪着我,好像我帮了他,却跟那群人一样,是他的敌人。”
“哈哈……”
展辰忍俊不禁,轻轻笑起来牵动了伤,又龇牙,他偏过头看佟源飞,嘴角竟有一道淡淡的括弧,他原本也是个温柔的男子吧,只是经历了太多,变得不苟言笑,他们的世界,或许外人永远不会理解,但是我想知道,展辰这样想。
“后来他是不是见你就走。”
“没有,他知道我为什么出现,一开始有些恼,总是瞪着我,我就走远些,然后又跟上,后来,他习惯了,渐渐视而不见,不管我做什么,他都当没看到。”
“那后来呢,你们现在很好。”
“后来,全校都知道他身后有个小跟班,也没人敢欺负他了,或许是精诚所至,他也和我亲近了些。他很害怕孤独,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害怕寂寞的人,没人的时候他会对着空气说话,会给自己写很多句子存着,童年的阴影在他的生活里留下了很多负面影响,他拒绝别人,没有朋友,连说话的人也没有,而明明有那么多喜欢他的人。”
也包括你吗?展辰想问,却终是没有说出来,能跟在一个人身边付出十几年,答案昭然若揭,何须还要一个确切的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佟源飞起身离开,夜黑如墨,云层稀薄,林风吹着微微有点凉快,展辰打了一个冷战,因为失血过多,体内恶寒,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耳边有动静,原来是佟源飞回来了,像是在咀嚼什么,草药嚼碎敷后在他伤口上,重新包扎。
清凉,过会儿有点微辣,缓解了一些疼痛,佟源飞把他扶起来靠在树上,躺着湿气太重,然后在他身边坐下,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上,展辰还是冷,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如果封凡再不来,他们就得去找出路,深秋的夜晚,展辰会坚持不下来。
“我是不是自作自受。”
展辰苦笑,如果不是负气冲进林子,也不会弄得这么狼狈。
“你很聪明,即使你不进来,我们也会带你进来,这里是最好的战场。”
“后来呢,封凡。”
又回到最初的话题,展辰咬住牙根艰难发问,意识薄弱到听完就忘,可他还是想听,过了今晚,就没有机会了。
后来佟源飞还讲了一些,他也真的记不清,唯独有一句,刻在了他心里,让他今后的行动,都为了那句话。
“那个人,改变了他一生。”
天蒙蒙亮,云层散去,佟源飞听到螺旋桨的声音,展辰身上有封凡放置的微型定位器,只要封凡脱身,马上会来找他们,所以他们只需要在原地等待。
封凡从软梯上跳下来,头发被风吹得很乱,很憔悴,像是几天没有睡过觉,衣服上面还有几点零碎的猩红,当佟源飞抱着血衣满身的展辰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脸色变得铁青,棱角俊美的面容几近崩溃,嘴唇蠕动只发出一个音节。
“他……”
无法想象的害怕失去他,如果佟源飞说他死了,或者接过来的是具变冷的躯体……。
“他没死,受了伤。”
佟源飞及时打断了他,这样的神情,他曾看到过一次,当他再次看到时,却比那时更痛心疾首。
“他很勇敢。”
那是别人的血,为了自救,他开了枪,所以,他和我们一样,但他仍然是他,又和我们不一样。
封凡接过展辰,身体很热,血水和泥土黏在脸上,能看见皮肤面上泛着潮红,即使不是这样的体质,流这么多血,吹一晚风,也会引起高烧。
把他带上飞机后,早就等候的医生马上围过来,佟源飞说了伤情,封凡在他旁边,展辰这时却醒了过来,他一直没有真正睡着。
“封凡。”
我活着出来了,能相信我了吗?
“没事了,你先睡一觉。”
封凡紧握他的手,似乎所有想说的话都传到了他心里,展辰满足的闭上眼睛,彻底昏死过去。
之后几天,他都在床上度过,小荆铭也很老实,不吵不嚷,时常到房间来看他,不过还是趁机欺负,封凡没在旁边时,偷偷捏他的鼻子,把他的脸蛋儿揉得红红的,有一次被封凡撞见,为了掩盖劣行,竟然直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还强词夺理。
“这样才会好得快些。”
封凡拿他没辙,从那以后,再也不要他单独出现在房间里,他离开把荆铭也赶走,荆铭郁闷,没有人和他拌嘴,坐立不住。后来,展辰一醒过来就闯进去,数落他有多弱多弱,封凡有多严多严,不要他来看他云云。
这次事件闹得比较大,高速路上发生枪击追尾事件,警方已经介入,奇怪的是,对方来影无踪,没抓到任何人,就连树林里的血迹尸体都被处理,拦截到一辆车,无路可退时却引弹自曝,到目前为止,警方能了解情况的只有从受害者这边和当时的路面监控录像。来别墅调查的刑警是卲狄,他看到展辰时脸都惊绿了。
“怎么是你?”
“可不就是我了。”
展辰无奈的笑答道。
“你先休息,等会儿我来找你。”
卲狄和封凡出去了,展辰牵连其中,有警力支持,他的安全也有保障,封凡配合警方说了几个怀疑对象。
“他说了什么?”
例行公事完了之后,卲狄以私人身份探望展辰。
“私仇,或许是商业上被打压的竞争对手,你知道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卲狄,我不想他再身陷危险,这次对方没有得手,一定还有下次。”
展辰很焦虑,这些人接二连三的出现,没取到封凡性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以封凡的势力都还没查出来,依靠警方又有多大的进展。
卲狄宽慰展辰道:
“你别太担心,至少对方现在有所顾忌,这段时间他会很安全,只要在这期间破案,他就没事。”
这些展辰何尝没有想到,怕只怕对方动静如此大,已是不将警方放进眼里,接下来什么时候出手难以预料。
“这件事不要告诉郁少。”
他喝了点水,眼神里流露出疲惫,卲狄点了点头。
“有需要我会再过来调查。”
出门时回头看他,目色深沉。
经过这次事件,封凡也不敢在任其发展了,幕后黑手的目标倘若只是他,他能够在对方下次动手之前找出来清除,可是现在情况不同,已经威胁到展辰的生命,容不得再慢慢调查,一方面全面撒网追查凶手,精明干练的情报员全部出动,一面做出应对,别墅里各个路径安装摄像头,几十个红外探测设备,总监控室亲自掌控,分散的手下依次招回来,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内女干,情报员B5曾报告,他们在调查马来西亚黑-帮的“银钩”过程中有人暗中阻扰,并且对他们的情况非常熟悉,树林中封凡也曾逼供过一个劫匪,从他含糊其辞的话中也推出他身边有这号人物,并且很早之前就已潜伏。
这颗生在内部的软钉,缩在背后暗箱操作,让他非常不爽,危险的眯起眼,那只背叛的老鼠,应该付出等同的代价。
“我想出去走走。”
因为腿伤,展辰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白天下过雨,天净如洗,薄云似浪,雨后放晴的空气很清新,久违的蓝天白云,让人心旷神怡。
第四十四章
封凡给他披件外套,扶着他慢慢走出来,视线一接到大厅,展辰顿时呆掉,有一瞬间怀疑到了不该到的地方,大厅里,以佟源飞为首,并列站着一排神色肃然得近乎僵硬的男人,虽然没有整齐的穿着黑色西装带着褐色墨镜,但强健鼓凸的肌肉,冷酷狠劲的气势加上庄重周严的表情,还是让展辰震惊得仿佛到了黑-帮堆里,而佟源飞正在布置任务,看见他们出来。
“少爷。”
九双眼睛齐齐射过来,展辰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封凡掌住他腰,很平常的点了一下头,没说任何话,可展辰觉得那眼神里有些变化,以前封凡看人总是带着七分冷漠三分审视,倨傲不可一世,可现在,本以为他会更狠戾威摄才能镇压住这些人,没想到却是这般平淡的,但是信任的眼神,他觉得不可思议,和他在一起这么久,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了解这个男人。
佟源飞曾说,封凡是个很怕孤独的人,以前没有想过,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上次带他去海边却一句话都没说,他需要人陪,一个人站在海边,那时一定在回忆不好的过去;每天晚上睡觉,他的手总放在自己腰上,每天早晨都在他手臂上醒来,他害怕失去,害怕一个人,所以手里总是要抓着点什么才能睡熟。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下面的人作鸟兽散,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等他们走开,展辰凑近封凡,咬住他的耳垂轻轻吐气。
“抱我。”
搂紧了他的腰贴近胸膛,展辰静静的凝视他,双手伸到他颈后交叠,细细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波光流转,升腾起欲望又压下去,慢慢变成冷静的深紫色,他挑着眉坏笑,凑过去亲吻他的唇。
“挑衅我?”
小孩变坏了,封凡捏着他的下巴瞅他。
“那又怎样。”
圆鼓鼓的眼睛清亮水润,仍是温暖如阳的笑容,似乎没有变化,却似乎又有什么变了。
灵活的舌滑进来,找到另一半,迎上去,像两条昂扬的小蛇,扼夺灌进来的空气,不留一丝空隙的倾轧,直到只剩对方来回的气息,这个冗长充满掠夺的吻以展辰败下来而结束,封凡捏到了他手臂上的伤,展辰痛苦的皱起眉,分开后,两人都气息紊乱,封凡盯着展辰看了一会儿,墨色的眼睛里深沉不明,他抱起他往楼顶走去。
第一次,展辰夺到了主动权,然而中途被抢回去,这初次尝试,情窦初开般让他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心满意足的偎在封凡肩上,感受这具身体的力量,手掌的地方,是他的心,矫健沉稳的跳动着,他要用全部来保护它,即使付出任何代价,包括自己的生命。
“那个人,叫什么?”
坐在椅子上,展辰指着下面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精瘦男人,大概30多岁,面黄肌瘦,眼睛凹陷,因为太瘦,眼珠看起来有些突兀,但精气神貌似很好,在花园的长亭下不停走动。
“他叫陈进,上军校时认识的,曾做过保险推销员,辞职后到墨西哥来找我,在公司做了三年,我退出后一直跟在我身边。”
封凡简单介绍了他的来历。
“哦。”
展辰心有疑问,他一直不知道封凡是做什么的,既然问道这里,索性一鼓作气问到底。
“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封凡见他想问又扭捏的样子,忍不住捏着他的鼻尖笑着说。
“放心,我现在是一不犯法二不涉法的无害公民。”
“哼,现在是,那你经商的时候也这样吗?无商不女干。”
展辰扭头甩开他的手,总是把他当小孩子,展辰愤愤不平。
封凡摊开手。
“知道还用我说?”
没想到这个小人毫不避讳就承认了,展辰气极,抓过他的手就咬,封凡瞧瞧他,云淡风轻的偏过头,不看,竟然一副‘随你怎样’的无赖样,展辰一时忘了下嘴,呆呆的看着他,他从不知道封凡还有这样的表情,一直认为眼他背负了太多痛苦的过去,眼底总有一抹淡淡的落寞,在他脸上,永远是严肃冷静,不会像这般吊儿郎当,可他现在这个样子,展辰很喜欢,是不是说明自己为他带来了快乐,和自己相处可以稍稍让他轻松些。
展辰太高兴,眼眶一热,没忍住就哭了出来,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到地上,松手抹了一把,像只哭花脸的小猫。
没有预想的尖牙利齿,封凡回过头,却发现展辰哭了,一时有些莫名其妙,用手帮他擦干眼泪,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
“你怎么了?哪里痛,腿还是手臂?”
展辰抱住他的腰,抽抽鼻子,仰起脸看着他笑。
“我不痛,不痛,是太高兴了。”
这孩子情绪来得快,封凡习惯了,看他高兴,颇有些无奈,展辰牵起他的衣角,把眼泪全糊到他衣服上,坐起来,明亮的眸子里水光闪闪。
“我不会帮你洗。”
封凡失笑,简直想把这个小无赖再次搓进怀里捏碎。
“嗯。”
小荆铭在楼下,指着一株花问祁伯,那小孩歪着脑袋乖巧的时候非常可爱。
“荆铭是什么时候跟着你的?”
封凡顿了一顿,今天展辰的问题特别多,绕来绕去却没有逼问要一个解释,仿佛成熟了许多,变得不像以前那样单纯直白,有些捉摸不透,但这种转变,是否是自己无意中逼的他……他的眼神变得茫远。
“捡回来的,他6岁那年。”
简洁不赘述,他不想让你知道的部分,你永远不可能从他嘴里听出来,确实是封凡的作风,点到为止,展辰敏锐的捕捉到封凡眼里的回避,他还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过多关于他的事。
但是,上穷碧落下黄泉,这已成为展辰现阶段的目标,想知道他的事,渴望了解他,所以和他暗里较劲,比的是谁的坚持更长久,封凡能做到软磨硬泡都闭口不言,展辰当然也有滴水穿石的坚韧,自有对策。
“啊,少爷和笨蛋在楼上呢。”
荆铭指着楼上,甩开俩小条腿儿兴冲冲的往屋里跑,展辰在心里默数,这小屁孩能多久到达这里,没想到眨眼儿的功夫,他就出现在门口,气都不带喘的,瞪着蓝眼睛走过来,展辰背后的寒毛的炸了,觉得这小孩今天看他的眼神有种恶狠狠的感情,他眨巴着眼小心翼翼探问。
“怎么了?谁惹你了?”
小荆铭被这一问,后怕担心全涌上来,扁扁嘴,哇的一声哭着扑进展辰怀里,边哭边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