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和愤怒让他大吼一声,用力挥动被咬住的翅膀则是因为感觉到血正沿着厚重的肉翼流下,他将塞尔佩恩特狠狠甩出去,后者差点啃下他一整块肉。
用信子舔了一下裂唇上的热血,塞尔佩恩特再次‘嘶嘶嘶嘶’地笑了起来。他可是毫不吝啬地在红色翅膀里用掉了将近一半的毒液,不说今天晚上,就是到百鬼狂欢结束,他的对手想再飞起来都难。而克里冈自然知道右翼变得无比沉重,那可不是麻痹性的精神毒素,刺痛来得非常猛烈,一下子便蔓延到他的整条前肢和他的胸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某一部分在死去。
黑蟒再接再厉地向前冲,这次火龙用完好的肉翼勉强将其挡开了,不等对方翻身,他就深吸一口气,喷出橙红色的火海,截断其后路。
塞尔佩恩特吐了一下信子,和昨晚一样丈量着温度。红火只是普通的火种,但橙火的温度会高上三、四倍,如果他能在短时间内突破的话,皮肤上的毒素能够抵挡。这么想着,黑蟒开始在火中转圈,不一会儿就转了出来,再次立在灭世者的身后。
克里冈转身继续营造火海,很快,宽阔的场地处处扬起浓烟和烈焰,坐在最下面的观众开始逃命一样往上赶,生怕被火焰吞了去,就连一直在保护他们的火探也有点应接不暇。
扎利恩的注意力全在火龙耷拉的翅膀上,上面出现的斑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曾经治疗过无数毒伤的他不会不知道那有多严重。克里冈为了阻止毒液进入内脏,肯定用游走在身体内的火焰阻断了右翅和身体的往来血流,这不仅会让翅膀成为累赘,还有可能酿成严重的后果。
如果我们能触碰……
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早上说过的话。
如果我们能触碰,哥!
毒君从橙红色的大地中高高跳起,如第一位上场的女士一样牢牢地落在了火龙的背上,只不过他比那位女士更稳、速度也更快,在火龙发起自燃的时候,他用尽全力顶住了火焰,在对方的右肩头再送上了一口——虽然这次被甩开得更为惨重,蜘蛛爪也断了一根,但火龙的吼叫声让他觉得那是值得的。
“嘶……嘶嘶嘶嘶……”
努力将身体翻转回来,想说两句讽刺的话,塞尔佩恩特就瞪大了恐怖的眼睛,盯着连连后退的灭世者。在四周的火焰慢慢降到地下,传说中的黑火在火龙伤口处无声烧起时,他才知道那乌黑火焰虽然不能清理细胞毒,却能清理神经毒——也就是他注入在其肩头的这一种。
这对塞尔佩恩特来说可真是重大失策,再加上没有白白挨下这一口的火龙也把火种推入了他真空的毒牙内,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那烈火现在正在每一颗黑色牙齿中燃烧,刺激着他的大脑。
“……算我低估了你,克里冈……”
“喷出你所有的毒液,兴许可以把它们全都推出来,”克里冈的话中毫无感情,“要不要试试。”
塞尔佩恩特转动着眼珠,用剩下的三条腿一瘸一拐地前进,但他每跨一步,嘴中的火焰就猛一些,迫使他不得不停下:“肩上那是什么?……那就是你的黑火焰了吗,灭世者?最后你也只能用它来对付我罢了。”语毕,他低头把尖齿刺入大地,火种果然连同他的毒液一同消失在土地中。看准克里冈稍微放松的时机,他屈起蜘蛛腿,飞速地滑行。
但是做这最后一搏的时候,塞尔佩恩特就知道自己输了——已经被对方砸在地上两次,内伤使他失去了速度这张王牌。
果不其然,他的牙还没碰到火龙的皮毛,就被龙爪一把擒住,抛向了空中。
他先是被打在一块凸起的岩壁上,而后被打在另一块更锋利的岩壁上,接着失重感蓦地袭来,被红色的尾巴生猛击落地面时,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没有像坎珀娜拉那样晕厥,这样,就算同样遍体鳞伤的火龙把自己的银徽踩碎,他也能努力从土里钻出来,靠自己的力气悠悠下场。
退至场边的时候,毒君回头看了一眼灭世者,最后吐了一次信子。这不表示他服,但也不表示他不服。
克里冈用他独有的声音在场中大吼,魔兽们奋力敲打火山壁为他祝贺,现场一片沸腾,也不知道这沸腾是不是因为闻到了血味。
“……提尔狄……”
看到没有留给克里冈任何喘息时间就有下一位战士准备上场,扎利恩心跳都差了一拍。
“我在,扎利恩大人。”
“这比赛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暂停?有人可以喊暂停吗?”
“我很抱歉,”提尔狄似乎也充满了焦虑,“铜牢竞技是没有暂停的。”
“可你看看他身上的伤——他的翅膀——”
克里冈右边的翅膀此时已经微微肿起,原本漂亮的黑色变得有些通明,似乎还有汇集的脓液在流淌。其实毒君塞尔佩恩特也同样惊讶,不过没有表露出来,自己引以为豪的毒发展到了这个阶段,先不说会不会开始啃食寄宿的地方,也不说阻断血流的翅膀会不会开始坏死,光是引起的疼痛就应该让人失去大部分的斗志。可火龙依旧面不改色,直面下一位挑战者时,连呻吟也没泄出一丝一毫。
“他必须停下来,你必须去给他找药……我告诉你那药该是什么样子——”
“铜牢竞技不能暂停,大人,”火探又强调了一遍,“而且克里冈大人经历过比这糟得多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他能应付的,对吧。”
“他能——他——你说他能什么!?”扎利恩的声音差点就要盖过无数魔兽们的起哄,“你再说一次!我扒了你的皮!”
“……我们没有皮,扎利恩大人。”
“你真的找死是不是!!”
“——就算找来了药,也是不允许使用的!”提尔狄也提高音量,努力使蓝衣孩子明白,“除非是竞技结束,到了白日里的休息时间,不然什么事情都不能使竞技中断,扎利恩大人!这会儿一定要战到最后一位战士脱颖而出为止!只要克里冈大人还在场上,就不能疗伤!不能进食!不能休息!!”
“——我不相信!”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对吧,这就是真的!”
“——想出这个比赛的人一定是个疯子!!!”
“比赛是海德拉大人操办的!”
“——那他就是个疯子!!!”扎利恩大叫了一声,面色苍白地望向火焰再起的角斗场。
新的战士撑了很久才被击退,所有人都能看出灭世者有点力不从心,更何况他还因为奇怪的自尊而抑制着灭世黑火。
这一次,代替下场的高岩战士站在火龙对面的四脚怪物就是寇曼,这位上一任的竞技之王头上穿出和他异常不搭调的山羊角,角尖结着恶心的久远血垢。没等观众安静下来,也没等九头蛇宣布前一轮是谁取得胜利,寇曼就冲到火龙跟前,掐住他的喉咙,迫使他抬起头,不能对着自己喷火。
扎利恩想要抗议这一作弊行为,却看见对面的九头蛇直接将银徽扔到场上,一点儿要叫停的意思都没有。
而后火龙用粗壮有力的后肢站在大地上,顺着对方的掐握立起前爪,狠狠地挥了过去。羊角魔怪避开得还算及时,再次站稳时只有手肘处滴着血。
克里冈这次主动出击,想要直接销毁对方脚边的银徽,但寇曼低下头和他硬撞,用头上的角抵住冲击,然后伸出手,将钉子一样的指头掐进敌人肩头的伤口处。火龙还是痛得大吼一声,连观众都捂住自己的双肩,试图减少只存在幻觉中的疼痛。
火柱失去了准头,没有直接烧毁银徽,已经使出全身力气将火龙推出半里地的怪物转身捡起自己的竞技信物,拔开龙爪划出的伤口,塞进了筋肉交错的血里。扎利恩用扭曲的表情看着这个动作,他以为寇曼没有痛感这件事是大家胡编乱造的,现在看来,这条消息的真实度还挺高。
蓝衣孩子强迫自己不去听下方传来的打斗声和嘶吼声,他搜寻着天坑里的各个地方,十分钟后,在自己这半圈的左上角找到了要找的人——第二届铜牢竞技的优胜卡莱弗正安静地坐着,他也是一头巨龙,不过只有前爪,从腹部开始就是两条分叉的粗大蛇尾,布满倒钩。
卡莱弗津津有味地看着血腥的打斗,过了片刻才知觉有人在盯着自己,而后眯着眼低头望回去。
扎利恩读不出那条变色巨龙的表情,被瞪回来的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失态了,但马上把目光移开反而更可疑,所以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等着回应。幸而卡莱弗没有表示愤怒,对视半晌后,他也不失礼仪地笑了笑,继续观赏比赛。
“……你在做什么,扎利恩大人?”
“我不知道……”蓝衣孩子也把视线收回来,用左手托着右肘,声音有些干,“我想看一下卡莱弗是不是真的也打算上场……”
“就算卡莱弗大人决定上去,您又能改变什么呢?”提尔狄轻声说,“该不会您想劝说卡莱弗大人放弃比赛吧?”
“不……”扎利恩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不可能的。”
“那您的意思是?”
“我还能……我还能上场吗?”
“……”火探沉默了两秒钟,似乎没听到蓝衣孩子说什么。
“我还有上场的机会对么,提尔狄?坎娜夫人跟我说,我有两次机会。”
“……”火的仆人斟酌着开口,“按照规则,你是上届优胜者的第一指名,对吧?所以……所以是的,扎利恩大人,你有两次机会。”
29.
黑发青年慢慢地点头,双手紧握,向岩石边缘小步走了几步。场下的打斗已经进入白热化,双方都没有再玩什么阴谋和伎俩,只是用最原始的搏斗撞击和撕咬对方,血味愈加浓郁,有龙怪的,也有羊怪的;黑火只在场地的半边燃烧,没有形成任何致命的进攻,黑烟也没有飘散多远。
在这种单打独斗的竞技场中,克里冈非常刻意地压制黑火焰,扎利恩太明白自己兄长这方面的心思了,他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不止只有那一招可用。
“扎利恩大人……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这件事还有待商榷,我希望你能给我点时间……”
扎利恩转过头。
“阿里斯他们在哪儿?”
“……在场边,负责处理殃及无辜的火,克里冈大人的橙火还是很难扑灭的。”
“也就是说,这儿,只有你一个?”
“……”像是明白了什么,火探后退一点儿,但在他想要逃离的时候,透明的冰网一下子将他拍在浅浅的洞中,冰与火碰到的地方发出了剧烈的嘶嘶声,让他不得不退回狭小的空间里,想要用蛮力冲出,冰网却随着他的力量增强而增强,如果硬来,他肯定打不过凛冬王,“……请听我说,克里冈大人不一定会输,扎利恩大人!你冷静一点!”
“我觉得我现在还站在这里已经很冷静了。”
“克里冈大人会生气的!”
“我惹他生过的气还少么?等这场闹剧结束,我可以一件一件跟你数一下。”
“——这是克里冈大人的战斗!”
“恰恰相反!”扎利恩已经站在了边上,“……这应该是我的战斗。”
他的心脏杂乱无章地鼓动起来,脑中又想起被喊到名字时候自己的样子,那种只配当做笑话的窝囊举动,那种由内而外透露的惊恐和无措,那种抓着兄长的手不愿上场的可恨模样——他躺在西井边上的时候好不容易在濒死关头想明白的事情,就是从今往后,要有不再躲在克里冈庇护下的觉悟。如果不付诸行动,那和从未想明白一样没有区别。
改变不是说出来的……查理……
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回想着西峰的大树下,自己在兄长怀里像个没用的娘们一般哭闹。
……我知道你只是想让我学会怎么自己处理事情……
……我一直做不太好,不对,我一直没想过去做,因为我总想着你会来帮我……
……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当年自己说得多么好听、多么光明正大、多么正义凛然!可是改变真的不是说出来的,查理。
“我在战场上见过卡莱弗……”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腔调,“我知道他的招式,我知道他那两条龙尾有什么用。”
“扎利恩大人!”提尔狄语无伦次地大喊,“听我说——等等——那个药!对吧!!——你让我去找的药!是什么!?”
扎利恩对这样撇脚的伎俩露出一个苦笑,继续盯着战场。
灭世者在所有人的尖叫声中咬断了寇曼引以为豪的山羊角,他大声咆哮着,嘴边和身上全部都是鲜血,然后一口咬住对手的手肘,将最外层的皮狠狠扯掉,银徽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掉了出来。
试图再挥出两拳的寇曼被撞到场边,终于没有了更多的反抗,他跪起来,等待失血造成的目眩过去,任由黑火之龙将那枚闪光的小东西狠狠踩碎,然后被观众疯狂的喊声淹没其间。
在魔兽们歇斯底里的狂欢中,只有扎利恩没感觉到火热得让人发疯的气氛,他全身冰冷,而用着同样冰冷的目光看着向空中喷出大量火焰以庆祝自己胜利的火龙。兄长的吼叫一声比一声响亮,不仅激起观战者们一波又一波的热浪,还惹得脚边的细石微微震动。
九头蛇显然也感受到了愉悦,他索性和之前一样不再宣布获胜者的名字,只是咯咯咯笑着,等着。
火探的喊声虽然也已经接近另一种意义上的歇斯底里了,可还是没能阻止蓝衣青年抬头,他注视着龙怪卡莱弗——事实上,几乎所有观众都把视线投向了卡莱弗。变色巨龙现在是夺冠的最大热门,这似乎已经是顺水推舟、板上钉钉之事,毕竟克里冈已经重伤在身,连破坏力极强的尾巴都被寇曼给折断了,所以现在,在决赛来临之前,唯一要上场的只能是曾经优胜者中最后的这一位。
卡莱弗左右摆着硕大的头颅,如同相应所有人的号召似的,高高挺起倒刺丛生的胸膛。
凛冬领主的恐惧在最后一刻化为乌有,他有什么好怕的?疼痛吗?自从黑火吞噬自己的右前肢以来,疼痛就没有离开过他,他早已习惯。如果待会上场,克里冈愿意让开,那自然是最好;如果克里冈执意要把一切揽上身,和自己对打,现在的自己不一定会输。
我可是……连古代冰都能召唤出来的冰之怪了,不再是不堪一击的孩子。
“——扎利恩大人!!”提尔狄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要不——要不等克里冈大人真的败下阵来,你再上去也不迟啊!对不对!!”
真的败下阵来?
真要等这个把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家伙败下阵来,他也肯定离死不远了!
在卡莱弗完全用尾巴支撑自己站起来时,扎利恩宽大的鳞片从颈后抽出,展开雪白和海蓝相间的翅膀,向下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