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显示话语的可行度,加里费斯还严肃地、缓慢地点了一个大大的头。
“看吧!就算他真的被捧上了那个高度,那我呢?——我才是整件事的受害者吧!?喂,差一点点点点死掉的是我哎!这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事情吗!?怎么没人称赞我内心强大处事不惊游刃有余!”
“嗯……这确实非常不公平。”
“还有,我现在是青铜之约的限定者!他们不是应该踏破门槛前来巴结我才对吗?”
“是。”加里费斯继续着他庄重的点头动作。
“对!天杀的!!——我要把那些混蛋们的头都塞到他们的屁股里面去!反正他们都已经瞎了!!!”
随着克里冈的名声一同迅速扩散的,还有半神弗丽蒂兰破坏青铜之约这一惊天动地的消息,这就好似看似平静的水面上终于冒出了一朵浪花,预示着它内部从来不肯停歇的明争暗斗。那团仿若死水的和平湖面之下,是两个世界不安现状的互相敌对与勾心斗角,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撕裂假象,淌露出真实的邪恶面目一般。
赫尔墨斯自然是极力撇清自己和封印之事的关系,从弗丽蒂兰的屠龙部队身上找到的羽毛虽然确是他鞋子上的,但六谷之战中,弗丽蒂兰也曾经问其借用,所以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论如何,借由天神赫尔墨斯之手,逼杀赫塔洛斯三子扎利恩已成事实,所以审判的结果也只有两种:要么弗丽蒂兰背负偷盗神羽的罪,要么由羽毛的主人赫尔墨斯来背负杀怪的罪。
女半神起初被关押在奥林匹斯山的牢笼中,后来对她进行的审判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根据青铜之约的规定,宙斯不得不暂时释放镇压在埃特纳火山下的百头巨怪,让他充当这一次审判的见证人。
审判当日,大地之上黯淡无光,黑色的云欺压着每一寸有名字的国土,就连众神也不免微微颤抖,那位曾经让所有奥林匹斯山的新一代神祗们统统铩羽而归的巨怪喷出带毒的浓雾,斯里慢条地坐在特地为他建造的宝座上。事实上,他身上没有任何犯人应有的束缚,在场者都很清楚,只要将提丰放出,就没有人能奈何他,当下唯一能束缚他的便是他自己的血,那枚在青铜之约上印下的血章,成了奥林匹斯山上唯一的防线。
不过审判终究是在有惊无险中度过,弗丽蒂兰承担了所有罪责,不做任何辩解。
而在将所有参与此事之人关进地母深渊十年和让受害者扎利恩成为限定者这两个选择中,她面无血色地选择了后者。跟随她的英雄们全部都是人类,他们无法在地母深渊中熬过十年,如果她对他们不管不顾,就等于是印证了凛冬领主当时的话:
“算你的,弗丽蒂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干掉他们的是你,不是我。”
于是扎利恩顺理成章地当上了青铜之约的限定者。
在一定程度上,成为限定者后,扎利恩不再受青铜之约影响,因为这个约定在他的身上被打破,他有权利为自己复仇,在这复仇之路上,他被赋予的最大权利是可以亲手杀死对他实施加害的主谋,他可以召集帮手,对方却不行,他可以实施所有惨无人道的酷刑,对方只能全盘承受。
扎利恩不是没有幻想过将弗丽蒂兰大卸八块的美妙景象,但这次的旅途让他变得更理智、更小心,眼下,他没有必要将自己以性命相博换来的无上权利匆匆使用,反正拽在手中,总没有坏处。
当然,不愿意杀死弗丽蒂兰也行,以此相对的请求也被视为可以接受的筹码,比如他有权利救下一只本该被行刑的同伴,或者在某个人类王国中称一代王等等……
至于怎样算是合适的筹码,就看青铜之约的裁决了,那从大地之母盖亚身上诞生的文字有着自己不倾向于任何一方的独立智慧,它从神未诞生前就已存在,而在神全死亡后仍然不灭。
扎利恩被西峰扔回出生地后,整整疗养了五日,翅膀才能重新将他载回到乱影森林,对弗丽蒂兰的裁决就在这最后一天,没有花费多长时间,那让扎利恩为止狂喜的消息就经由风之精灵传来,虽然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女半神会放任那几个苟延残喘的人类到地母深渊里去死,但显然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笨。
我是青铜之约的限定者!他在心中默念着,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敌人们的噩梦!
当然,这个噩梦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风光,他现在每天起床听到的都是对自己兄长的赞美词,甚至有一次,某个树妖在103张牛皮纸上写满了狂野情诗,在野冰窑门口朗诵了一天一夜,而后跪求他转送给克里冈。
先不说她花什么时间来写这么多鬼东西,首先,那么多的牛皮纸需要她杀死多少头牛,就是一件困扰扎利恩的事。
“听着,女士,这东西我没法送。”扎利恩保持着最后一点礼貌和自尊告诉她,“克里冈住在遍布熔浆的克林火山中,就算我能活着走进去,你的牛皮纸也绝对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树妖当时的表情让冰龙觉得她马上就会跳崖自杀。
在这些能把人逼疯的氛围中,唯一还算正常的就是他的老朋友加里费斯了。
“要我说,你也没必要如此沮丧。”
巨大的豹子躺在野冰窑前方的休息空地上,打了个哈欠。
“再怎么说,你也是他唯一的兄弟,这事来拜托你那是理所当然。退一万步来讲,你就当做是让更多同类认识你呗,让别人觉得你厉害前,首先得有足够的家伙认识你不是?至少他们会口口相传——能见到克里冈的唯一办法,就是通过那位呼风唤雨的凛冬领主扎利恩!这样不也很好?”
“一!点!也!不!好!”扎利恩跳了起来,“再说了,那么想跪在那位暴君脚下的话,好好等到百鬼狂欢就好啦!反正他一定会露面,到时候冲上去抱住他,应该被烧成灰也死得甘愿了吧!”
加里费斯听到这儿,冷笑一声。
06.
“你真以为这么容易?连一次百鬼狂欢都没去过的家伙,居然说的那么轻松。”
“不就是一群家伙在一起撒泼?”
“……也算啦。”加里费斯摆摆爪子,“算了,反正你也不会参与。”
冰龙停顿一下,有些心虚地望向他。
“嘛,事实上,加里费斯……”
“嗯?”
“下次我会去。”
“——你什么!?”
“我答应过克里冈了……当时气氛有点好,没细想,就答应了……”
“——你到底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去那儿是为了什么?”
“……我可以说知道么……?坎娜老师也和我浅浅地聊了一下……”
“大家可是去找配偶的!”
“我就说我知道嘛……”
“克里冈居然让你去百鬼狂欢!?你确定!?”
“怎么,哥哥就不能为弟弟的传宗接代之事考虑一下?”
“其他哥哥?当然可以——你哥哥?不·可·能。”
“……你什么意思。”有些生气的扎利恩不满地走到他面前,“兴许你和其他人一样也觉得克里冈一点儿都不关心我,而我之前也这么觉得,可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
“相信我,扎利恩,”花面豹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至于灭世者对你是怎么想的,你绝对没有我那么了解。”
“……”
扎利恩突然不知道这番对话该如何走向了,他想要反驳对方的论点,但一想到自己着实不太了解克里冈,又不敢随意开口。
“可是你们自从大战后也……也没有再见过面啊。”
“有些事情永远不可能改变。”加里费斯不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好吧,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不和你说一下狂欢会上的事也有点不负责任。”
“我知道一共要举办13天!”冰龙赶忙抢答,但是土怪没有搭理他。
“首先你要知道的是,狂欢节头两天是魔怪汇集的时间,你可以趁这两天选定好自己的休息地盘。到了第三天午夜,七王一定会到场……”
“海德拉!赫奥德!依米阿萨!俄狄喀斯!比亚!克律萨厄尔!斯库拉!”毫不气馁的冰龙继续喊出他倒背如流的魔怪七王之名。
“等到七王全部到达山谷深处,竞技会就开始。”
“……竞技……啥?”
“娱乐的一部分。竞技会将举办三个晚上,获胜的一方就能得到其中一位怪王的封赏。因为怪王彼此也会比斗自己的慷慨程度,所以封赏向来丰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赐下封赏的是斯库拉,那这一次,应该就是海德拉了。”
“哗……”
扎利恩脑海中浮现出海德拉高可遮天的身影,他是七王中最强大的那一位,提丰与厄喀德娜的长子,世人口中的九头巨蛇。就连他之下的弟弟妹妹们,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怪中王者,其中包括了绝顶聪明的狮身人面斯芬克斯、地狱之门的主宰者三头犬刻尔帕洛丝、和夜夜无眠看守金苹果的巨龙拉冬。
“接下来就是专属于获胜者的狂欢日,获胜者可以优先享用所有的食物,没有任何人可以将其冒犯。而到了第七天,才是真正开始奔入主题了……”
“我有问题。”
“什么?”
“七王会一直待着么?”
“想待就待,想走就走,反正只要竞技会那三天在场就足够了。”
“……不会专程来看比赛的吧?”
“那当然,又不是闲得发慌。他们平日里根本没有机会能碰头好吧,也不见得都是朋友,你看赫奥德和克律萨厄尔还不是一直在为领土问题争斗。他们只是暂时聚在一起,了解一下神明的动向,必要的时候应对紧急情况。”
“我倒是觉得近期内那些天神不会有什么大的动静,他们也已元气大伤。”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最近某个冰怪差点为此丢了性命。”
“……”
“不管明抢还是暗夺,给自己心上人表白的时间也只有两三天而已,最后三天你若是找对了伴,想和她挑豆子,其实就可以从狂欢节上回来了,找不到的才会在最后三天继续呆在那儿……所以,你说的13天也不算准确,对某些家伙来说,不过10而已。”
魔怪选择配偶也会有一个漫长的磨合期,不光光是性格和家族的问题,就连魔气和精气都需要好好配合,不然今后生出来的孩子并不一定健康,夭折的概率也会很大。
这个磨合的阶段用他们的俗话来说就是‘挑豆子’,通常为十三年到三十九年不等。
“就算找到了想挑豆子的对象,那最后再留三天有何妨?”扎利恩开口问,“难得出门玩一次,没必要走那么早吧,下一届可得再等40年呢!”
“……”
豹子脸的土怪不知道这时候该如何回答。
“……你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想告诉你,就不会是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就算你不说,到时候我也会知道的,你还不如告诉我,避免我出丑。”
“说的很有道理……”加里费斯用三条尾巴中的一条摩挲了一下下巴。
“这么说吧……最后那三天本来就是给找不到配偶的家伙准备的……”
“然后呢?”
“既然找不到配偶……那在那儿你情我愿地……做些什么事,都可以。”
“……”
“你听懂了么?需要我再讲得详细一些么?”
“……不用了……”
“那个场面绝对混乱得你鼻血横流——”
“我说不用了!谢谢!!”
“那就好。”
加里费斯挠了挠自己的头,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所以——呼哈——克里冈会邀请你去……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那除开最后的三天,前面的日子还算是有趣的吧?”
“嗯,是的。”
“对我来说,10天也够了,我的要求不多。”
“话别说的那么早,我亲爱的扎利恩大王。”
“……”
“就算你没有那个意思,你能保证那些雌怪们有没有那个意思?会喷蛊惑粉的花妖,会在某个地方涂药的水妖,会使用幻术的树妖……我敢说你一个都没见过吧?”
“……”
第一个……扎利恩暗暗想着,第一个不仅见过,还经历过……
“她们要是看中你,说实话,我并不太相信你能稳稳当当地回来,说不定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知廉耻地战了三天三夜。”
“……我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扒了你的皮……”
“我说的可是实话,为实话而死,太不值当了吧。”豹子又嘻嘻笑了起来,“你最好相信我,我是过来人。”
“……你……你……你……”
“不过别担心,我已经玩够了,收心了。”
“你……你什么?你觉得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收心了么?”
“我的心上人嘛,倒不相信我收了心,不过我自己很清楚自己的事。”
“——你还有心上人!?”扎利恩觉得今天刺激他的事真是一件接一件。
“所以,给你个忠告,”加里费斯用爪子指了指冰龙的脸,“如果待在克里冈身边你实在被烫得难受,又怕雌怪们对你图谋不轨,你可以考虑跟在我身旁。我保准带你安安全全地回来。”
“……”扎利恩皱了一下鼻子,“知、知道了知道了,别说得你好像很了不起似的。领地都圈不到的家伙,跑来对我指手画脚。”
豹子不置可否地收回爪子。
“聊点别的呗。”
“你又想聊什么,我烦着呢。”
“你和克里冈相处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敏感的冰龙眯起了眼睛。
“你问来干嘛?别告诉我你也变成了克里冈的……”
“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到克林大哥的地盘上撒野啊,更别说爱慕他了。”
“那就好!”松了一口气的扎利恩别开头,“我可告诉你啊,我身边就你一个算正常的了,别再和我提什么克里冈。”
“要不要这么决绝?我又不是光顾着问克里冈,我问的是你,和他,这一路,相处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