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书事件 上——惊蛰Luxuria

作者:惊蛰Luxuria  录入:10-04

冰龙伸出前蹄,像慢动作一样匍匐到地面上。

那宽大的翅膀微微张开,挑衅般划过广场两侧的茅草屋顶,让屋檐的编草逐一外翻,扬起呛人的干草屑。

“那你们就到死都向你们的天神祈祷吧,因为你们离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村民们不敢质问,也不敢反驳,有几个胆子大点的年轻人想要出头,都被他们的父母紧紧拉住。

大伙连明显一点儿的动静都不敢弄出,因为凛冬领主的眼球是纯黑的,没有眼白,只有外界的光在上面反射出白色的小点,人们看不出来他的双眼分别聚焦于何处,不知他是否正在盯着自己。

“我想我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我不管你们听到的任何有关魔兽的传闻是怎样,觉得我们不能明着对你们下手也好,觉得我们永远只能生活在暗处也罢,还是天神会在我们身上降下神罚……只要你们执意要与我对着干,我就会让你们亲身体验一下,这些传闻是怎么被打破的。”

从鼻腔中喷出一声短促的哼笑,扎利恩曲起后腿,高高地望天空跃起。奋力挥动的羽毛扇出猛烈的气流,广场中间饱经折磨的高耸谷仓终于轰隆一声,在众人面前化作一堆废弃的石头。

等人们反应过来,凛冬领主已经在滚石激起的漫天灰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赛恩没有加入人们叫苦不迭的抱怨队伍,他一直伸长脖子,望着扎利恩远去的方向。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从那天起,他每天傍晚都会站在自己后院的高台上,往乱影森林眺望。

边境村子的事究竟处理得怎么样,那需要时间去验证,反正扎利恩也不急,他可等着有人身先士卒违抗他的命令,让他好杀鸡儆猴呢。现在他需要去见一下那位满头银发的半人马老师,如果不出所料,她会在自己的果园里,因为她年轻的时几乎走遍了大陆,现在除开扎利恩接她到乱影森林度假,或是出席百鬼狂欢,她很少踏出院子。

摆弄果树的时候,坎娜就看见了远处的扎利恩,但她只是低下头接着修剪植物。

冰龙没有受到非常热情的迎接,这位银发女士只是将刚刚采摘下来的果蔬端上了木质矮桌,请他享用。尽管扎利恩多次强调自己实在无法下咽绿色的菜叶,但坎娜每次都不打算把它们挑走。

一肚子话想对这位女士倾述的扎利恩根本找不到时机,她不是忙着除虫,就是忙着将枝干上的金粉涂抹均匀,或是匆匆走回屋子里不知找些什么。就这样,以人类的的姿态坐在矮桌前长达半个时辰后,扎利恩突然觉得迫不及待要说的话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为了学会更好地控制魔力,坎娜要求他在这片果园中药一直维持其他物种的形态,而且一定要大小适中,不能高过自己的门洞。扎利恩自然是选择自己驾轻就熟的人类,不过他一直怀疑这是老师为了方便训话才想出来的规定。

看着忙碌的坎娜,扎利恩又想起了克里冈。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想起克里冈,小时候的记忆再次塞满他的脑袋,让他不知将最新的信息放置何处。

……坎娜和克里冈交谈过,在狂欢节上。

他们聊些什么呢?似乎聊的是自己,因为他是他们唯一有交集的谈天内容。关于那次交谈,当年坎娜想要告诉他来着,他却不愿意听,现在的时机已经不对,他却热切地想知道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

“旅途愉快么?”

没什么力气的声音把发呆的孩子拉了回来。

“嗯?啊?你说……旅途?”

“你的西峰之旅。”

坎娜慵懒地侧躺在他的对面,拿起一串紫得发黑的葡萄,一颗一颗拔着。

“啊哈……连这么偏远的地方也已经听说了么?”

“协定一旦被破坏,任谁都会听说的。”

“不无道理。”青年笑了笑,“有愉快的地方,有不愉快的地方。克里冈不准我在卡尔卡特城自由玩耍的时候,就很不愉快。”

“或许你该听他的。”

“对,但也无济于事,呆在房间里还是引来了杀身之祸。”

“克里冈一定和你说了很多话吧。”

“不然还能怎么样?等着这段路把他憋死?”

“我是指,多得超乎了你的预想。”

“……”

扎利恩看着对方永远像是没睡醒的眼睛。

“我一开始对他可没什么预想。”

“这就是我的意思。”坎娜耸耸肩,继续拔她的葡萄。

“……为什么每个人都对克里冈的态度那么在意?”

“哦?还有谁?”

“加里费斯那个家伙。”扎利恩百无聊赖地玩起了自己的手指头,“而且他的问法有些让我不爽。”

坎娜挑了一下眉,好像这个答案是意料之中的一样:“显然问的人都有理由。”

“啥理由?他就是八卦。”

“那你又想问我什么呢,查理?”

“我?……我没有想问什么呀……”

“你刚才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女人扔开空枝,拿起另一串葡萄继续着,“想问我曾经都和克里冈说过什么?”

“……”

扎利恩这次是认真地盯着他的老师,想知道她是不是有读心术。

“如果你觉得我是有什么读心术那样的能力,那你的想法真是逊毙了。”

“……”

“克里冈是个很可怕的生物,亲爱的,如果我听到的传言没错,他进入初年的时间比一般魔兽要早了二十年。”

“……是的。”扎利恩沉默一下,还是选择小心翼翼地点头。他不知道老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自己从母亲嘴里听来的时候都实属偶然。

魔兽90岁的时候就会进入初年,魔灵会稳定下来,笼罩全身,此时便可以由父母或长辈领到地狱入口,接受冥水的洗礼。初年之前的魔兽一般没有地位,连族谱中也不会记载,因为他们太容易被夺去性命,世界对他们来说就是试炼和嘲讽的恐怖之地。

克里冈刚刚踏过自己在世上的第70年,就只身一人走入地狱,在三头犬的吠叫和凝视下,捧起折磨着无数无法上岸亡灵的冥河之水,一饮而下。

据说这事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就连他们的父亲赫塔洛斯,也觉得儿子的举动实在是不可思议,因为那冥水很有可能会杀死这条资历不足的火龙。但克里冈大病九日后,活了下来。从此他的眼中就亮起了红色的光,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自身的光芒,但只有他的家人知道,那是地狱之火的光芒,借由奔腾的冥水在他的体内肆意游走。

09.

“他也没那么可怕……”

“他注定是与众不同的,他是赫塔洛斯的长子,最古老血脉之一的继任者。”

“他的确是与众不同的,但我们每一个都是与众不同的,”扎利恩摇摇头,表示不明白老师的意思,“这并不意味着他很可怕。”

“可是只有他一出生,就能睁开眼睛不是么。”

扎利恩低下头。这又是一段实话,克里冈的确是父亲的第一个儿子,父亲的第一任配偶并没有为他生下儿子,只生下了一个女儿,名为泰缦莎,扎利恩从未见过。

母亲说,克里冈出生的时候不哭不闹,刚刚将他放在草堆上,他就在血泊中睁开了双眸,那似鳄似蟒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缝,打量着这个世界。火就这样自他身下烧了起来,将干草烧得劈啪作响,将身上的血迹慢慢烘干,父亲走进来,将手伸进火中,迫使他闭上眼睛,奇怪的是,火也跟着熄灭了。

“你将主宰死亡,我的孩子,你的火将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燃烧,在最寒冷的冰川上,在最漆黑的汪洋中,在万物俱灭的地狱里。”

再然后,他得到了‘克里冈’这个名字,这个短短的古代语意味着最初和最后的战士。

“你就像是……”坎娜用被染成紫红色的食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克里冈心中最不懂处理的角落。”

“……处理什么?”

“你就是灭世之王的变数,谁都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也不知道。”

“想做什么那是我自己的事……”

“噢,很遗憾,大概从你出生起,想做什么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离初年还有那么久,你哥哥就冲到地府去饮冥水,要么他是脑子坏了,要么他就是在打什么可怕的算盘。当然,现在回头想想毫无疑问是后者,他就是冲冥水去的,他知道如果运气好没死,就能获得无穷的力量,因为魔灵没有成型,充满塑造性。”

“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他生来便是为了称王的,查理,但你见他付诸过什么行动吗?”

“……他……”

“没有。”坎娜收回瘦骨嶙峋的手,“某一天,他在那条路上停住了。”

扎利恩有些云里雾里,好像对方在谈论的不是他所认识的克里冈。

“他只呆在火山中,没有破坏什么不可一世的王国,也没有发动直捣神殿的疯狂之举。”

“……你又怎么肯定他一开始就想做这些血腥的事呢?或许安静呆着这就是他的本意,又或许他的确想做,但碍于青铜之约一直无法出手,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吧?”

“他心中有没有狂暴的想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但这次在西峰之地里你们突破重重阻碍,我没有听到任何对他不利的消息,反而还听说某个城镇被青铜圣火给烧了,黑锅都丢给了神来背。所以我相信,只要他愿意,暗地里对抗青铜之约绝对是得心应手。”

“……”

“而要说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他做出如此巨大且不可思议的改变,抑制住他嗜血本能的话,那么我想,就是你没跑了。”这一次,细长的食指停在了扎利恩的双眼中间。

“……你怎么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些……全部是胡乱猜测的事情!夫人!你到底要我重申多少次——”

“而且我在狂欢节上也没和他聊太多,你告诉我在烧伤你后你们就慢慢失去了往来,我只是去问一下这件事的始末而已。”坎娜耸耸肩,“那家伙给我的答案也真有意思。”

“……他说什么?”

“他说,‘如果你真能配得上自己的称号的话,你只需往大家都不敢想的方向想就好了。’”

“你的称号?”

“忘了么?”坎娜无精打采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他们都叫我‘疯子女巫’啊。”

每次从半人马的果园回来,扎利恩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状态。

他每次都会被坎娜的话绕进去,好像总是听到了非常重要的事情,最后回头想想,又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这种情况重复多了就叫人欲哭无泪。她先是说了一下克里冈很可怕?对,然后说他变了?对,然后提了一下我?对,然后说她自己是疯子女巫……

扎利恩还是完全不明白,他此次兴高采烈地去找坎娜,太久没见只是借口,更多是因为想要手舞足蹈侃侃而谈自己这一路西泉之旅的冒险故事,可为什么到头来变成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想说的事只字未提?而且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回来了?他下次是不是得拿着一块列满注意事项的冰板去找半人马,才能按自己的步调聊天??

他似乎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请教那位女士,可是被这样一绕,他便给忘了,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件事变成了一团疙瘩卡在扎利恩的心里,非常难受,想必一定是件真的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撇开这些不谈,还有一个问题非常值得纠结——坎娜是如何知道那么多关于克里冈小时候的事情的!?

“噢,没什么大不了的,”被忍无可忍地问及,银发女士斯里慢条地说,“他出生的时候我正好在卡布鲁海姆草原住着,就知道了。”

……正好在卡布鲁海姆草原住着?

——正!好!在卡布鲁海姆草原住!着!!

——克里冈已经六百七十多岁了,坎娜老师比他还要……老!?

这最后一个问题扎利恩没有问出口,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人的脸。

那的确是一张青春不再的脸,但对于她的实际年龄来说,也实在太年轻了吧?半人马虽然也是魔兽的一支,可是在很多地方完全不同,比如他们无法更改自己的外貌,也没有开天辟地的能力,最重要的是寿命会因为某些奇怪的原因被削减,并不是永生不死的。但他们能和植物说话,看得懂星星的预言,拥有过人的智慧,还可以与人类共同生活——如果他们想的话。

于是坎娜的年龄就一直困扰着扎利恩,和兄长的话题缠在一起,让他的思绪变得混乱无比。

“——再想下去我就疯了——”

他一股脑坐起来,决定把所有事情都从脑子里清除出去。

“……大半夜的……你抽什么风……”

一直帮他看守礼物的大猫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我爱怎么抽风就怎么抽风!这是我的地儿!还有!你是在这里睡上瘾了吧?快滚回你南边去,我告诉你,待会我要是也睡着了,这野冰窑肯定要把你这外来者凌迟处死!”

“……你就睡晚点呗,让我先睡一会儿……”

“加里费斯!!”

扎利恩过去踢他,可是他铁了心像具尸体一般横在洞中没有倒刺的地方,动也不动。

好家伙,还能找到没有冰锥的空地躺着!

扎利恩‘呲’了一声,恼怒地把头转回去。

洞外已是一片漆黑,古老的星星带着节奏嘀嗒闪烁,毫无倦意。

秋风将树冠吹得沙沙作响,夜晚是许多生物开始新生活的一天,不远处传来挖土声和窃窃低语,落叶被什么东西轻轻碾压,偶尔有枝干被折断,惊慌的鸟儿向高处飞去。一切都没有变化,还是他的野冰窑,还是他的乱影森林,是母亲留下来的最后一片土地。

但当一切终于照旧,扎利恩却觉得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他无法忍受着寂静的氛围,尽管他曾经非常喜欢在这种氛围中舒展身心,赏星赏月。他发现自己有些怀念克里冈在身旁的日子,不是小时候,而是一个月前。他突然觉得乱影森林好大、实在太大了,就算大发慈悲地将分给人类的区域划分到了自己的第二道防线处,乱影森林还是大得让他空虚。

扎利恩发现有意无意地等着失足踏过分割线的人类出现,但心知那是徒劳,此时此刻他一点儿也不想惩罚他们,他只想看到谁在自己视线内走动,就算是扬言要来铲除自己的也无妨。虽然很多夜行生物也会偶尔出现在野冰窑外面,但他们不需要阳光,不需要火把,只是来去自如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扎利恩怀念阳光,怀念火。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下传来,冰龙低头看去,只见脚边长出了齐腰高的青色之草,它们向外蔓延,越长越高,最后遮住他的视线,将乱影森林的树丛一并抹去,只剩下普兰提这汪随风轻摇的海洋。

推书 20234-10-04 :落雨繁华 上——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