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如同有人将他从水里扯上来一样,空气压进了胸,冬天的味道瞬息光顾这座古老的森林,他的口中有着甜甜的血味,和冰冷感——他知道那个味道,知道那个冰冷,然后他发现自己正拥抱着身无遮拦的黑发青年,虽然想象过许多类似的场面,但从未有过人形的,也未有过这么真实。他是不是从那张脸上看到了些许情味?他无法确切地想起来,因为弟弟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无比,寒风就不由分说地将他胸中的空气再度吸出来,把他打回了炙热的黑暗中。
……梦?
在来到大王峡谷之前,他没有这个把握……但那真的是梦——扎利恩的梦!
母亲曾经说过那孩子的梦意味着些什么,她说他的梦总是一些具体的、曾经去过的地方,现在他可算是知道了。那孩子可以用镜子一样的冰来筑梦,再现所有的人和事,如果可能,想要再现的人会直接受邀进入他的梦中,不再是虚无的幻象或倒影,而是绝对的真实……重现、交流,冰和水能做到一切他都做到了。
克里冈撑着头,发出低沉的哀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在梦中对着自己发情这种事,如果真的不是查理心血来潮,那要他现在冲去杀了海德拉说不定都做得到。
那个孩子的确是喊了‘哥’的,对吧……他只会对我用那个音节,连柯米提斯都没有这个权利……他的确是喊了‘哥’的……
可是看他那惶恐的样子,对自己在梦中做了什么应该也没有概念,加之他本来就不是敢忤逆我的孩子,那到底是他真正的欲望还是对我的顺势而为,我更是不得而知。
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吗?在这个肮脏混沌血雨腥风的世界里,真的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吗!?——冰孩子对自己所拥有的执念之所以反弹得那么猛烈,真的有可能不是因为童年的和平幻想被打破了么?真的有可能是因为他……
……也……
克里冈‘呲’了一声,这个念头把向来沉稳的他也打得诚惶诚恐,坐立不安。万一呢……万一呢?
在混乱中还有更强烈的冲动自腰下袭来,望着遍布朝霞的天空,褐发男人无可奈何地拉开了自己大红色的衣服。自己一个人坐在某个家伙昨晚睡觉的地方解决需求,对他灭世之王来说太过凄凉,但是他如果真要去找雌兽,那个孩子保准得疯掉,实在也没有办法。
“……真是够我受的。”
如果有一天他们真能肆无忌惮地触碰,他一定要那条冰龙站都站不起来!
“……你说……什么?”
“好好看一下四周吧,扎利恩,”豹脸男子用手肘撑着石桌,语气中不怀好意,“那些雌怪可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盯着你。”
“……这只是误会……”
“‘发情的味道’可不是误会。”
“闭上你的嘴,加里费斯。”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这也算是顺水推舟的事,现在所有人都开始找对象了,我只是没想到你那么上道。”
“——上你个鬼!!”
“行啦,这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加里费斯还是掩不住脸上的笑,“你自然不知道自己现在闻起来什么样,这不代表我在骗你。”
扎利恩嫌弃地撇开头,但旧友突然靠过来,在他的脖子处小嗅一下,让他立马站直身。
“你有病吧,加里费斯!你可是雄王,我身上要真有那味道,你现在可恨不得杀了我!——你看!就像那边那个双头怪一样,我就觉得他恨不得冲过来杀了我!”
“处了那么多个世纪,早免疫了,”豹脸人嗤笑着说,“其他雄性发情的味道着实令我恶心,但你的对我来说很好闻。”
“我管你怎么说,你就是有病!!”
“怎么,克林大哥呢?顾着养伤?”
“嗯。”
“……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我还是想提醒你,昨天发生的事非同小可,”加里费斯放慢了语速,“那一位女士是埃拉伯坦尼大人的长女,你知道的吧?”
扎利恩继续喝着他手中的琼酿,不接话。
“她的配偶之选也一直是个话题,虽然早有传闻说她非灭世者不嫁,但大伙一直觉得灭世者不太可能接受……所以,你看,这么突然的结果让许多同类都慌了手脚呐,接下来一定会有许多不识时务的家伙跑来向你打听情报的,你可想好了怎么说?”
“关我屁事。”
“这是个好回答,但你和克林大哥的关系……不是……刚刚有些起色?”
“要是真的将我烦到那个程度,谁还在乎和他关系有没有起色!”
“我觉得吧,什么都不说就好。”
“……啥?”
“你只要对别人笑就好,一个字都不回答!”
“你是要别人把我当智障么,加里费斯?”
“不是那种假意洋洋的笑,是那种……”豹子男动了一下五指,“你面对人类时的笑。”
“从‘我觉得吧’开始,我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你什么时候闹够,什么时候和我说一声。”
“我这可都是认真的,至少你也该允许我严肃一回吧,大王?”
“哧!”
扎利恩耷拉的脸终于缓和了一些,他放下手中的银壶,清清喉咙,不再用那么随便的眼神看着身边的朋友,“废话少说,说重点。”
“不承认,也不否认。那女人虽然是第一次和克林大哥公开身份,但别忘了你也是第一次出席百鬼狂欢,大伙对你的了解是最少的,谁也不敢在和你熟交前逼问你什么。”
加里费斯伸出稍微习惯了点的人类手臂,搭在蓝衣青年的肩上,“你只要笑得……神秘点,嗯?像你面对那些愚蠢的人类一样,你觉得他们不了解你的想法,也不配和你谈条件的时候,嗯?你知道那些人类不敢光明正大地反对你,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底牌,而且它们弱毙了。这儿也是一样的,你们兄弟俩的事和埃拉伯坦尼大人的女儿本就无关,没必要被别人生搬硬套扯在一块儿,你要学会避重就轻!你从来不喜欢别人谈论你的私事,这次也没必要破例,对吧,你知道破例之后的日子会更难过。什么都别回答,让他们把问题憋进肺里,滚回自己老家去!”
看着慷慨激扬的花豹子,扎利恩忍住了一股笑,重新举起酒杯,不过没有直接喝,而是放在了身边人的手中。
“你应该去给那群克里特人演讲,加里费斯,这样他们就不会捣鼓什么奴隶占有制了。”
“我也这么认为。”
“先不说这个,你怎么找到我的?我脚还没落地呢就看到你这张乱七八糟的脸。”
“有一条和你一样颜色的龙,从你下榻的地方飞出来,给我猜三次,我应该能猜到是你吧?你知道那地儿除了你和克林大哥,没别人么。”
“大清早的盯着山看,你也不嫌脖子疼。”扎利恩不由分说地拿回酒,自己喝了,留下旧友一脸哀怨,“呼……我现在冷静多了,身上还有那味道吗?”
“这个嘛……”
加里费斯又凑到了他脖子处,停顿片刻,然后小小地舔了一下。
“!!!”扎利恩直接用前臂卡住豹脸人的脖子,让他连连求饶,“你活腻了,加里费斯!”
“不不不别别别抱歉抱歉玩笑玩笑!!”
“小心我让你帮那群人类把边境线外的树全给种上!”
“——还有一点儿,还有一点儿!”
“什么!?”
“味……味道,味道……”
扎利恩这才收了手,冷眼看着对方夸张地咳嗽。
“下次最好给我识相点!”
“是咳……是……”
38.
“说起来,今天怎么感觉人不太多?”
“咳咳……咳……嗯……”加里费斯深吸一口气,看着主路上寥寥来往的数人,“怎么说呢,今天可是‘争夺配偶,决定胜负’的第一天,咳,大家都忙着做奇怪的准备呢。”
“比如?”
“比如把自己身上的羽毛拔下来拼成一条火龙的样子跪着举在放在你哥哥的床前,大声发誓就算真的看到他和狄尔摩诃丝结为配偶,对他的心也不会变。”
“……”扎利恩无话可说,这个描述听起来极有画面感。
“到下午就热闹了,不过这之前千万记住我刚才给你说过什么。”
“是,记着了,像个傻子一样笑。”扎利恩看着他,“我还没问过克里冈他得到了什么封赏呢,你知道么?”
“……这个嘛……你没问,他也没主动说?”
“没。”
“哦呵,我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地……”
“……什么?”
“没什么。”
“——我警告你,加里费斯,不要每次话都只说一半!”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啥!?你有毛病吧!——欲求不满的话我现在就去把你的西尔莎找来!再给你们盖个冰屋!待里面爱干嘛干嘛!”
“干嘛要说得那么难听,要知道,从今天开始峡谷里到处都会充满甜蜜的气息,我只是要个吻,怎么了?”
“毛病!!”
“不亲不说。”
“不说拉倒。”
“行吧……那我亲你一下可以吗?”
“——加——里——费——斯——”
“就当我教你如何正确社交的回礼呗,我还没试过用人类的嘴……”
“行了,你没救了,待会我就去找西尔莎,就这么定了。再说,你那提议是不是正确还有待定论呢,你现在得意个什么劲?”扎利恩斜眼瞪了他一下,“说正经的,问你个事儿,你听说过墨迩萝蔓么?一个水魔。”
没得逞的豹面人耸耸肩:“水魔?没什么印象,我对大地以外的魔兽都没怎么接触过。”
“我也是只和她见过一次,但感觉……”扎利恩想了想,“还行吧。”
“……还行?哪方面还行啊?你玩真的?”
“什么玩真的,也没到那个程度啦!但至少她直接表明了对我有兴趣,这么直爽我还是挺喜欢的。”
“别太早下定论,我劝你还是挑仔细点好。”
“你是最没资格说我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当初没有仔细挑啊?”加里费斯望向别的地方,“看,才刚说完就有人出动了,就算站在这儿我都能闻到她身上涂的香泥……呲……太吓人了。”
“人家兴许能成功呢。”
“就算成功也是被熏昏了头,没什么好骄傲的。怎样,今天没什么事的话,我和你到大王湖去玩一玩?”
“……行吧,不过过了晌午我得回来。”
“不是吧,扎利恩?……你看,克林大哥伤成那样,你在他身边不也是平添麻烦么?还不如让他一个人休息休息。”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那个暴君好像不是这样想的。”
“……好吧,随你。我可知道他的话对你来说就是皇令。”
“——我——什么啊!谁说的!我才不是为了听他的话呢!什么皇令,也不看看我几岁了,他现在想来管我,迟了!管得好他自己那些烂事就不错。”
“说得真好。”
“不、不过嘛……他怎么说也是受了伤,懒得和他计较。”
“行。”加里费斯点点自己的太阳穴,“那我们最好现在就走,免得玩不尽兴。还有,这无芒酒别喝太多,据说喝了之后容易生气,一生气就醉,说不定连你都不例外。”
一、一生气就醉……!?什么!?原来是这样么!?
扎利恩还没来得及细想,巨大的花豹就凭空一跃,跑得远远的,他急忙也升到空中,尾随地上依稀可见的那抹土黄。
大王湖乍看上去像海一样,如果以人类的视角观赏,绝对看不到对面的树林和山群,就连维持原貌的扎利恩都要飞得老高,才能欣赏其全貌。作为奥西古达大王峡谷的中心,这儿风景绝美,视野极佳,固然汇集着众多同类,而且听说湖底有暗洞直通大洋,水是活水,营养丰富,非常讨大伙喜欢。
不过奇怪的是这儿虽连接大洋,但除了暗洞那条长长的水道盐分充足外,整个大王湖均是淡水,长此以往也应该养不活任何海生魔怪。
在扑腾中渐渐舒展开来的扎利恩向岸上的土怪抖着铁蹄,本想待他靠近,把水泼到他的身上,但已经看透这一想法的豹子直接跑过来跳到湖中,隔着脸上滴滴答答湿重的毛发盯着他,眼睛中满是壮士断腕的壮烈,让冰龙无法得逞,脸立马拉得老长。不过想要整人有的是办法,扎利恩趁他上岸时,把他身上的水全部结成了冰,让满嘴脏话的土豹子像棵树一样横着走。
当有人真的不知好歹地过来刺探消息时,如果是和自身家族有关,扎利恩会谨慎地回答,但如果与末路之火狄尔摩诃丝有关,他就安静地看着对方,想象对方是个人类傻子,然后似有似无地笑,什么也不说。
一开始凛冬领主还觉得别扭,也不知道会不会真被当成智障,但次数多起来之后,他发现这招真是有用得过分,他可以从那些访客慌张的眼神中看出他们的焦虑,看见他们心中打起的退堂鼓。有几个地位颇高的家伙想要死缠烂打,已经明白套路了的扎利恩便会开口轻声问:“你到底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呢?”基本上对方都是一怔,而后乖乖闭嘴,退到别的地儿去。
他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细细回想后,才发现兄长就是这样对待那些前来恭维的同伴们的,只不过他脸上连笑都没有,直接是一堵铜墙铁壁。
对着远处还在横着爬行企图融化身上冰块的花豹,扎利恩竖起自己细长的尾巴,比了个圈型,然后破开坚冰,放了其自由。
加里费斯便也挥动三条尾巴对他比圈,笑得十分灿烂。
这就对了,扎利恩……
他在心中默默念叨:这就对了,在其他人心中奠定位置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从克里冈给你造的象牙塔里走出来吧,一步一步地,一点一点地……
能够控制谈话的走向对扎利恩来说无疑是非常新鲜的事,他甚至能从来访者的身上嗅出颇为自责的味道,他们似乎一度认为凛冬领主较为羸弱,与他套近乎套消息该是信手拈来,现如今均为自身的莽撞感到耻辱,还有一位魔怪在离去时,向他行了只在克里冈身边时见过的礼,瞬间让他觉得自己光芒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