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颇为抱歉地说,“哟,踩着你一毛钱了,你得吱一声啊,你不吱一声我真不知道踩着你钱了,不好意思哈。”
“吱一声……”蒋姜江满耳都是那句“吱一声”,他默默地转身,买了副墨镜、口罩戴上,他真的丢不起这个人。赵一霸捡起来硬币,还放嘴边吹了两下,他活得那叫一个旁若无人,无所谓别人的目光,活得这么自然、这么理所确实需要勇气,如果换作是蒋姜江他不定有这个勇气,当然啰,这个假设在蒋姜江这是不成立的,他不可能让自己落到这种窘迫的地步。
被生活磨了几年的赵一霸其实还是开了点窍,他把那些角角分分收好后,去提蒋姜江手里的购物袋。
蒋姜江瞧见他拇指上缠了纱布,顺口问了句:“怎么?爪子被剁了?”
“没有剁。是我不小心割到了。”赵一霸回答的挺老实的,他半个月前裁剪样稿,美工刀从尺子上滑了出去,把手头上的小动脉割着了,跑去小诊所流了一路的血,在诊所缝了好几针。
“真蠢得一逼啊你。”就赵一霸刚才的各种行径,蒋姜江听他这么说,也不足为奇了,他嘴巴上刻薄道,“蠢成你这样也是前所未有,你说你爸怎么放心让你活着?哥,你干脆随你爸去了吧,我看你活着都受罪。”
赵一霸动了动唇,低声道,“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行吧,你能照顾好自己。”蒋姜江看着赵一霸翘着受伤的指头提袋子,他内心小小地挣扎了下,要不要绅士一回照顾下病患,帮他提?但很快,蒋姜江让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消失了,他说,“不对,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关我什么事。回去拿你那破爪子给我敲敲背,我看你讨好老家伙那手法还不错。”啧啧,蒋姜江对十多年前跟着他爷爷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真记忆颇深,小时候蒋姜江试图指使过赵一霸,比如替他熬粥、给他捶背、帮他跑腿等等,可因为大人的阻挠,蒋姜江没有将这些贯彻实施过,这次赵一霸失去了所有的保护罩,他可是卯足了劲要支配支配赵一霸,这种行为有点类似于要弥补童年未被满足的缺憾。
“蒋姜江,谢谢你。”赵一霸说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只有他自己听的到,他慌乱地笑了下,朝蒋姜江晃了晃购物袋,意思是谢谢他今天给他付菜钱。
“什么?”蒋姜江错愕,颇为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嘿,这小子竟然忘了他随意一句话刮掉他万多票了。蒋姜江看着赵一霸悄悄红掉的脸,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笑容,他心脏猛地乱跳了两下,他想掰过赵一霸的脸,狠狠捏他两下:嘿,这小子,真白活了,越长越娘们!
赵一霸在回去的途中,路过他包扎伤口、换药的那家诊所,他说,想赶在人家诊所关门前,去拆线。
“你那点蚂蚁大的力气能把伤口割多深啊,还缝针?真了不起!”蒋姜江挺不满的,和赵一霸折腾不少时间了,早过了吃饭的点,他说了两句,还是放赵一霸下车了。
蒋姜江摸着被饿得扁扁的肚子,左右觉得自己是世界第一善人,耐心也极好啊!耐心极好的蒋姜江在大概十分钟后接到赵一霸的电话。
“哟,哥,你高抬贵手消停消停啊,别闹了,赶紧滚出来给老子做饭吃!”蒋姜江吼道,赵一霸不出来,肯定是在里面整幺蛾子了。果不其然,赵一霸电话里说,他手指出问题了,伤口烂了,正挂着吊针消炎。他还知道蒋姜江等在外面,唯唯诺诺地赔了不是,然后看对方准备怎么办。
蒋姜江此刻真怒了,赵一霸的生活可真是一团糟,满满的槽点。他走进诊所,一个护士模样的妇女招呼他,他也不甩人好脸色,径直拨开赵一霸遮掩着伤口的纱布瞧了眼,那指头果真变了色,青黑青黑的一根指头,拇指内侧缺了个小口,样子惨不忍睹。
那护士一个劲的在边上嘀咕,说怕是感染了,肉烂在纱布里,一拆线就一坨烂肉掉了出来,指头都黑了,搞不好是要截肢的。赵一霸脸色苍白,紧抿着唇低头坐着,大抵已经在考虑截肢的境况了。
那护士边说边责怪赵一霸,说:让你打破伤风你省那点钱不打,要是得了破伤风,还不止截肢那么简单!
“你们老板呢?把他给我叫出来。”蒋姜江的脸色很难看,冷声道。
“他有事先回去了。”
“打电话叫他过来。”
那护士想不打,可看蒋姜江的架势,不得不打,电话一接通,说了两句,护士摇头回复蒋姜江。
蒋姜江夺过电话,听对方解释两句,便骂道:“放你妈的屁,我哥这些天都是在你们这看的病,他这爪子要是给截,你他妈的给老子关门前,把蹄子剁了再走!欺负人弱智你牛逼啊!”好么,蒋姜江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骂了。
赵一霸悄悄地拉了拉蒋姜江的衣角,他做好了接受最坏结果的准备,没有考虑过诊所会坑人这事,倒有些怕蒋姜江把事闹大了,给人难堪。
蒋姜江脑瓜子比赵一霸灵活不是那么一点点,他虽没吃过赵一霸那么多亏,但黑心的人他见过不少。他这晚上被赵一霸整得团团转,被气得、饿得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忍到现在也很了不起了,最让他来气的是“截肢”两字,嘛玩意啊!他哥那爪子他还没剁,谁敢先剁?
蒋姜江把赵一霸的针拔了,一把拽起他,对那护士道:“让你们老板求祖宗,拜我爷爷,保佑我哥的玉指没事。”
那护士看蒋姜江也不是好惹的角色,让人指着鼻子骂也没敢回话。
蒋姜江发动了车子,问:“你跟他这换几次药了?”
“五六次,我会被截肢嘛?会截掉一根指头还是一只手?”赵一霸轻声问着,还在做最坏的打算,脸色倒是很镇定。
蒋姜江冷笑一声,骂道:“傻得一逼,怎么可能截肢!?人家不说你这爪子难治,你会心甘情愿给他们掏钱吗?他这是让你花钱买。操,你还得求着他。操。你。傻逼!”
蒋姜江领着赵一霸去了医院,和老医生稍微说了些情况。那医生左右瞧了瞧赵一霸的指头,把赵一霸一顿好说,大抵是说那诊所是坑人的地方,能随便进么?
蒋姜江插嘴问道,赵一霸的指头怎么样了?
那医生拧着眉头又是把那诊所说了一通,让赵一霸来医院换几次药,赵一霸那刀子削了一块肉,本来切掉那点点肉以后自然会长出来的,可那诊所医生硬是把那死肉给缝上去了,根本和原来的肉长不上去,就烂在里头了。本来没多大的事,愣是整出这些麻烦来。
赵一霸心落了地,眼睛里蓄了一泡泪,倒没掉下来。
“我和诊所医生认识。”赵一霸从问诊室出来后,在换药室悄声说了句。
蒋姜江冷哼一声,可瞧见赵一霸皱巴着脸忍着疼换药的模样,到嘴边的刻薄话没说出来。他心里突然升起种近乎于怜惜的情绪,赵一霸脑子不够用,打小没了妈,这会子到社会上来,不定被多少人坑过,今晚要是没有他,那所谓的相熟的诊所医生还不知要坑他多少钱,把他的指头坑成什么模样。
蒋姜江拍了拍赵一霸的脑袋,他救了他一根指头,以后,他得更努力的报答他才行啊。
蒋姜江这天也是和赵一霸的那餐晚饭死磕到底了,等他们到了赵一霸的住处,已经十点多了,蒋姜江早饿过头了。两人走在狭小的楼道间乌黑,那里一盏灯也没有。蒋姜江用手机打着光,自我安慰,权当到贫民窟体验一回贫民生活,当是为自己积功积德啊。
赵一霸磨磨蹭蹭地走在蒋姜江前面,他屋子里有点点见不得外人,他还没有收拾,之前惦记着钱,后来忙着弄手指把这一茬忘了。
蒋姜江跟在赵一霸屁股后面,看他一步一挪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觉得自个面对赵一霸,真的快要步入圣人的殿堂了,“怎么?不想我进去。”
赵一霸犹犹豫豫地点头:“嗯。”
这一点头把蒋姜江给气得差点吐血,他今天一天!费心费力费钱!这厮来来去去好几个小时把他折腾的,而今进去个屋门竟然还不情愿?蒋姜江不动声色地问,“讨厌我?”
赵一霸使劲甩头,望着蒋姜江小声地说,“很谢谢你。”
“哦。”蒋姜江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些,他说,“那你墨迹个毛线,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我不知道的啊?”
赵一霸觉得蒋姜江说的很有理,但让蒋姜江见到屋内的清醒还是有点羞愧,可一想到蒋姜江为了他跑了一天的腿,他要是因为这点羞愧而让人到了门口却进不得屋,实在有点太过分了。
“嗯”赵一霸重重地点头,两三步跑去开了门,请蒋姜江进去。
蒋姜江抱胸,不走了,挑眉道:“现在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再考虑要不要进去。”
第4章
赵一霸上前拉蒋姜江的袖子,被他给甩开了。
“小江。”赵一霸喊他。
“别叫我,我不乐意你叫我!”
赵一霸咬了咬唇,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他闪进屋内,把门“啪”得关上了。
“……”
蒋姜江在门外快被赵一霸给蠢哭了,他才是要欺负人的那个好不好!?为什么要整得像是他被欺负了一样啊?混蛋!
没多一会,赵一霸戴着个无脸男的面具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蒋姜江蒋姜江……”赵一霸把蒋姜江的名字连着喊,跟一排排的江似的,“你进来嘛,我求你进来。”
蒋姜江嘴角抽了抽,顺了口气,偏过头,敢情这是把他当三岁小孩哄呢,他说,“我为什么要进去!?”
“我求你进来。”赵一霸顶着面具,讨好的话说得还挺顺溜。
“你求我进去,我就进去啊?”蒋姜江说完,怕那不开窍的又把门甩上,忙又给他加了点提示,“说,为什么求我?”
赵一霸本来想说因为你要我求你,所以我才求你,但过往历史惨痛经验告诉赵一霸,他的脑子比不上别人,他说话做事最好慢些,从脑子里过几遍再说、再做。于是,赵一霸这么一过脑子,说出的话就顺耳多了,他说:“因为我错了,不该不让你进来,对不起。求求你进来吧,蒋姜江蒋姜江蒋姜江……”
蒋姜江“哼”了一声,扯下赵一霸的面具,推开他走了进去。
赵一霸的屋子很小,差不多是他以前的浴室大小,但屋内打理的非常整洁,就连那肮脏坑洼的墙面地面都被他贴了贴纸,只是有一样东西差点闪瞎了蒋姜江的眼,那就是这一屋子的壁纸,全是康汤权的写真,大的小的,各式各样的,把墙面贴的密密实实,好看归好看,却让蒋姜江瘆的慌。
“啧啧啧啧,这情呐,深似海啊!”蒋姜江酸溜溜地随口诌句。
“没、没。是公司多余的海报,我拿、拿回来用。”赵一霸涨红了脸解释道。
“拿回来用?你干嘛不把他贴地上?”蒋姜江踩着地上公司另一位女明星(的贴画)的脸道。
“这、这个是地贴。”赵一霸解释两句,实在臊得说不出话了,借着煮菜的借口,躲小厨卫间去了。
赵一霸端着锅,又去弄电饭煲,不知该做这样还是该干那样。
“喂,你屋里没点耍的东西?”蒋姜江在屋子里转了个身,相当于把他房间逛了个遍,他靠着小厨卫间的门框,看着赵一霸淘米煮饭,说了句:“你爪子别进水。”
赵一霸在里头听着,半天才哼唧哼唧应了声“哦”。赵一霸这一声应得不是不情愿,相反,他此刻对蒋姜江的态度和昨晚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昨日蒋姜江坑了他的钱,不,不是昨日,是昨日之前蒋姜江坑了他很多次,不止是钱,是坑骗赵一霸,一点情面也不留。
此前,赵一霸对蒋姜江是有幻想的,当然这种幻想指的是:他当蒋姜江是他堂弟,想和他亲近些,虽然他知道他目前处境窘迫,没有立场和蒋姜江来往,而且他和蒋姜江呆在一起,他会不安又无所适从。归其原因,是他在乎蒋姜江,因为在乎,所以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喜欢蒋姜江的直来直往,羡慕蒋姜江肆意的性格,欣赏蒋姜江的聪明,他在蒋姜江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害怕被他嘲弄,但是嘲弄从来免不了。他越是想处理好他和蒋姜江的关系,越是想和他走得近,却越是感到无能为力。
“喂,你还煮粥呢?”蒋姜江瞧见赵一霸正一个劲地往锅里加水,问道。
“恩。”赵一霸回头看了眼蒋姜江,又赶忙低下了头。
“别煮粥了。”蒋姜江无力骂赵一霸傻了,他说,“看看现在几点了,等你把粥好,我也饿死了。”
“那,”赵一霸放下锅,说,“我们煮白菜吧,煮白菜快。”
“好吧。”
“清水煮白菜?”
“……”
“煮面?”
蒋姜江点头。
“清水煮面?”
“……”
“能不是清水的嘛?”
赵一霸想了想,说,“能。”
“给你十分钟,没给我整出吃的,我把你海报全撕了。”蒋姜江说完倒赵一霸床上去了。赵一霸屋里除了书桌前有张欧式的老旧沙发靠椅,一条小凳子也没有。
蒋姜江躺床上,勉强能把脚伸展开了。床是硬板床,睡着却不觉得硬,还有股说不出的清香味。
“赵一霸。”蒋姜江面朝着天花板,满眼都是康汤权的脸,他喊赵一霸,“你对着康汤权的脸手氵壬爽吗?”
“恩?”赵一霸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脸刷的一下红透了,嚅动着唇哼哼了两个字,“我不……”是不手yin呢,还是不爽?赵一霸说不出口。
蒋姜江没有逼问,他躺着躺着,就睡过去了。
赵一霸得了令,手忙脚乱地干活,真以为蒋姜江会给他撕了海报。那些东西他贴了个把月才把屋里贴平整。
赵一霸虽然是在富贵家庭长大,他爸看他脑瓜子不够用,怕他长大了吃亏,从小教育他生活自理,加之他爸后来娶得那个老婆,背着他爸各种指使赵一霸端茶送水,赵一霸在生活这方面就这么被锻炼出来了。多亏了他爸爸和后妈,他才能在他爸爸死了之后,还能活得像个正常人。
“江江。”赵一霸端着面,在床边轻声喊蒋姜江。尽管他的声音很轻,蒋姜江还是醒了。
蒋姜江吃着了几口面,见赵一霸还呆站在他身边,光看着他,说,“你就做了一碗啊?”
“啊!”赵一霸有些慌乱地摆了摆手,他这才想起忘了煮自己那份,“我,我不饿。”
“哦。”蒋姜江不管他,埋头吃面,味道还不错。
赵一霸随便找了些水果填了肚子,又另外再给蒋姜江做了“正餐”。
蒋姜江茶足饭饱,还不回去,在赵一霸屋里两步跨到这一头,三步走到另一头,随手抽了本赵一霸墙角书架上的书。
赵一霸突然想起他昨天贴的小人,那小人正好贴在蒋姜江的斜对面。赵一霸贴着墙,往那处蹭啊蹭。
“你怎么了?背痒啊?”蒋姜江抬头,他什么眼神,一抬眼就瞥到了赵一霸贴的那小人。
“不痒,”赵一霸咬着牙,咧着嘴要笑不笑的,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洁白牙齿。
“你过来下。来,哥哥,让江江好好瞧瞧你。”蒋姜江朝赵一霸招手,赵一霸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