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圣人本来还很满意卓惊凡这个太子妃,可只是因着他太能牵动太子的情绪,就遭到了圣人的厌弃。果真圣人的宠爱都是这般缥缈,不管是对妃嫔还是晚辈,喜欢时样样都好,不喜欢了,就是穿件衣裳也会遭到指谪。
其实早该想到了,卓惊凡在心里冷笑一声,圣人连深受宠爱的婉贵妃尚不能给予信任,自己这个儿媳妇,又怎么能够让圣人顺心。
他望着眼前的窦淳,心里却在想着,日后窦淳登上了那个位置,会不会变得和圣人一样冷血无情?眼前这一个会因着他受委屈就跳脚的郎君,日后会不会眼都不眨的就反过来对付自己?
卓惊凡和窦淳面对面站着,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变得沉闷,许久之后,窦淳才低声说道:“凡凡,你等着,我一定会来接你出去的。”语毕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而站在原地的卓惊凡却是心里一跳,就算他想逃避窦淳的心意,此时也忍不住心里的一丝窃喜。
毕竟有一个人如此重视自己,能够为着自己不顾一切的争取,让他怎么能不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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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文武二十三年冬,太子妃卓惊凡被废,大周文武二十五年春,太子窦淳迎娶继妃。
太子迎娶继妃这一日,东宫上下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东宫的宜秋宫里却是一片寂静,太子元妃卓惊凡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襦衫,正跪坐在宜秋宫偏殿里的佛堂诵经,他闭眼转着手上的念珠,彷佛外界的一切都不再入耳。
自从被废之后,他已经在这佛堂中待了一年多,前一年因着窦淳说过不纳人,所以众人特意等了一年,东宫这才准备迎来新的女主子。今日便是窦淳迎娶继妃的日子,他照样平心静气的诵着经,手旁摆着抄写好的经书,等着圣人派人来取。
过了一会儿,太极宫来人,长林在门口恭敬的禀报,卓惊凡只是闭着眼挥了挥手,茯苓弯腰捧起抄好的经书,径自出了门。
“茯苓姑姑,不知卓郎君还好么?”没承想这次来取经书的人,竟是吕福。
“多谢公公的关心,郎君身体康健。”茯苓见着了吕福,心里有些别扭,却还是恭敬的答道。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吕福也知道自己的出现,会使得宜秋宫的众人心里不舒服,毕竟自己是圣人身边的大内监,见着了自己,难免会想起圣人,心情会好才怪。只今天是太子迎娶继妃的日子,吕福不过来看看,心里总是不放心。
卓郎君这一年多来的沉寂,总让吕福觉着不像对方的性子,且殿下的心里摆明了还惦记着卓郎君,因此他说什么也要来看一眼,确定宜秋宫没有出什么乱子才好。
待在偏殿中的卓惊凡自是不晓得吕福的担心,他只是继续诵着经,默默等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闹剧。这一年多来,纵使自己这个太子妃被废了,可是东宫仍旧是他在管着,圣人没有发话,窦淳更是不可能夺了他的权,所以明面上窦淳拔擢了一位詹事掌管东宫,可实际上无论大小事,詹事总要到宜秋宫来请示他裁决。
因此久而久之,东宫上下一众宫人都心知肚明,殿下还是很爱重原本的太子妃,若不是因着卓郎君不能生育,恐怕没有太子继妃什么事。
东宫的一切消息,都掌在卓惊凡的手里,他想让圣人听见什么,圣人便听见什么,他不想让圣人知晓的,圣人自是一个字儿也听不见。好歹他上辈子也是太子,要把守一个东宫,自是不在话下,也是因着他还掌着东宫,所以今日迎娶继妃的大典上会出什么幺蛾子,他早就知晓了,甚至还在背后暗推了一把。
纵使当时被废时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可是卓惊凡怎么可能会甘心?需要他时就将他拱上太子妃的位置,难道当初被立时,圣人就没想过子嗣问题?待到不需要他时,却将不会生育拿出来做为由头,将他赶下了太子妃的位置。
可见得能不能诞下子嗣根本不是原因,既然当初他一个郎君都能被立为太子妃,如今要拿他不能生育说嘴,就别怪他出手不留情面。圣人既然敢做初一,他为何不敢做十五?身为大梁朝的太子,卓惊凡可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他历来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还之。
今日的迎娶继妃大典,就是他给圣人的回礼,希望届时圣人不会被气得晕过去,毕竟归根究柢,这还是圣人先挑起来的事儿,他不过是回击罢了。
第四十四章:遇刺
卓惊凡跪坐在宜秋宫的偏殿中,闭着眼静静的等待着,钦天监已经算出太子迎娶继妃的吉时,待到酉时中太子的迎亲队伍便要出宫,才能在戌时正时抵达萧娘子的家里。
太子的继妃是江陵萧氏女,早在一年前圣人的旨意下来后,萧家便带着小娘子千里迢迢从江陵来到京都,在京都定居下来后,萧家还特意请了教养姑姑前去教导小娘子,这一年多来都在为着入宫做准备。
卓惊凡听说了之后,也只是一笑置之,萧家人做再多的准备,萧娘子能不能入宫还不知道呢,经过这一年多来的暗中打探,他才知道,原来不希望窦淳迎娶继妃的人,可是不只淮王一人。想想也是,淮王是亲王,其他几位也是亲王,既然淮王能生出心思来,其他亲王又怎么会安份地待在亲王的位置上。
因此卓惊凡想着隔岸观火,先让其他人去斗,左右他现在已经被废了,只能待在宜秋宫的偏殿中,做出安份的模样让圣人安心。只他虽不能光明正大的出手,却可以在背后趁机将局面搅得更混乱,今日窦淳的昏礼,是势必要出事的,他心下可惜了一声,无奈他只能待在宜秋宫中,不能亲眼见着即将到来的好戏。
就在他按捺下思绪,等待着时间的流逝时,窦淳木着一张脸踏入了宜秋宫。
这一年多来,窦淳也时常会到宜秋宫来看望他,可每次话都没说几句,只是拿着一双眼瞅着他,窦淳眼中的挣扎和愧疚,他看得真真的,却没有作声。窦淳的愧疚正是卓惊凡所需要的,如今窦淳越是觉着对不起自己,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才会越重,就算他不稀罕窦淳的感情,却也知道,窦淳对他的感情越深,对他的处境和未来越有利。
因此就算如今的他和窦淳已经变得有些无话可说,却也不会将对方拒之门外。只今日的窦淳脸色实在是很难看,卓惊凡瞥了对方一眼,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草民见过殿下,殿下万福。”卓惊凡起身躬身行礼,向窦淳问安,窦淳却迟迟没有叫起,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看。许久之后,才听见窦淳低沉的嗓音说道:“起罢。”卓惊凡起身后,并没有抬头和窦淳对视,只是垂着眼睑轻声说道:“殿下今日应当留在崇仁殿,不该来这里。”
“凡凡……”窦淳神色难辨的低喃出声,那一句昵称使得卓惊凡的心里狠狠的一跳,打从一年多前他和窦淳那一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后,窦淳便再也没有开口这样唤过他,今时今日,在窦淳即将迎娶继妃时,又听见了这一声称呼,实在让卓惊凡的心里不免生出些物是人非的感慨来。
今日那些个蠢蠢欲动的亲王若是没有得手,那么东宫便会迎来一位新的女主子,就算他还有后手,可是一旦萧家女入了宫,受册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继妃,届时想要抹掉对方的这一层身份,着实得花费一番功夫。
因此尽管知晓窦淳出宫迎亲的这一趟不会顺利,他却也是忍着没有多言,只是心里却是有些瞧不起自己,为了自己的未来,他竟是连窦淳也瞒骗了,这样的他,又有何资格计较当初窦淳对自己耍心眼玩手段?
窦淳自是不知道卓惊凡的心思,他只想着,今日就要迎娶继妃了,可在他的心中,他最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只有卓惊凡,不管那个萧娘子如何好,不管萧家能够带给他多少帮助,他都不想让对方坐上本应属于卓惊凡的位置。毕竟若是萧家真的看好他,萧阁老当初又怎么会致仕?萧家不想引得圣人猜忌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想避开太子选妃才是萧家选择暂时退出仕途的主要理由。
因此圣人在起用萧家的同时,应当也是想敲打萧家,否则圣人不会钦点萧家女入宫为太子继妃,毕竟继室历来就矮元配一头,更遑论卓惊凡这个太子元妃还留在宫里呢。萧家女进宫后,纵使卓惊凡只待在宜秋宫中不出来走动,可是夫君的元配就摆在那,真是没得膈应人。且元妃比继妃早了三年多入宫,萧家女入宫后是否能真正的将东宫握在手里,那也很难说。
当初卓惊凡初到宜秋宫后,琢磨了几日,总算是猜出了圣人真正的用意。除了不想担一个过河拆桥的名声之外,只怕圣人留他在宫中就是为了和继妃抗衡,如此看来,圣人也不是非常信任萧家。
思及此,卓惊凡还是只能冷笑,圣人这一国之君真是当得忒心酸了,摊上一个拼命扯后腿的皇后不说,身边还没有一个妃子能信任,就连朝中的重臣圣人也要猜忌,也不知道圣人一天到晚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又是否真能算无遗策?……
窦淳并没有在宜秋宫待太久,他只是沉默的陪着卓惊凡用了一顿素膳,随后便起身回到崇仁殿更衣,准备出宫迎娶继妃。
他回了寝室,让宫婢们服侍自己更衣,他望着铜镜中自己挺拔的身影,身上穿着白纱中单,外面罩着黑色上衣和浅绛色的下裳,衣裳上有着皇太子正式冕服的九种图案,黑白相间的衣领,青色的绲边、袖口、边饰和大襟,蔽膝则随同下裳颜色。这一身皇太子纳妃的衮冕服,瞬间勾起了三年多前他迎娶卓惊凡的回忆。
他怔怔地望着铜镜,心里生出一股厌烦,他曾经穿着这身冕服迎娶了他的太子妃,可今日却又要穿着这身冕服,迎娶圣人塞给他的太子继妃。而他的元妃,被变相的打入了冷宫,这一年多来,孤伶伶的一人住在宜秋宫里。
越想越是烦躁,窦淳不耐烦的挥开了正在侍候他穿衣的秋梨和冬桔,秋梨和冬桔见他神色不豫,不敢多说立时退了开来。这一年多来,她们眼看着殿下变得沉默寡言,且脾气竟是比以往暴躁,她们心知肚明,殿下的转变怕是和太子妃被废有关,只她们只是下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更加用心的服侍殿下。
殿下将她们挥开后,便径自走了出去,秋梨和冬桔对望一眼,赶紧跟了上去,这才发现殿下又进了书房,二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冬桔开口轻声说道:“今日是迎娶继妃的日子,可殿下看起来并不高兴。”
“殿下哪里会高兴呢?这位继妃的来头不小,入了宫之后,恐怕就要和那一位闹起来,那一位如今成了白身,就是住在宫里又如何,在继妃跟前哪里说得上话?”秋梨快速的指了指西北方,淡淡地说道。
“可我怎么听说,詹事每日都要去向他回话呢?”冬桔自是知晓她说的是宜秋宫里的那一位,不过她蹙了蹙眉,低声问道。
“那是殿下给的恩典,且往日里东宫没有个正经的女主子,才轮得到他管事,你且看着罢,待到继妃入了宫后,圣人肯定就要发话了。”秋梨神色复杂的瞥了一眼宜秋宫的方向,语气中含着一丝淡淡的惋惜。
只主子的事儿也不是她们能议论的,因此她二人将话题就此打住,不再多嘴恭敬的守在书房外,不多时,有福和有全便来了,有福见着了她二人,开口问道:“殿下在里边?”
“嗯。”冬桔点点头,有福压低了音量又问,“殿下……看起来怎么样?”
“适才更衣时便不高兴,只换了衣裳,双绶和大带都没上,履鞋和袜子也还未穿,革带倒是配上了,可其余的就不让人上手了。”冬桔苦着脸,轻声说道。
“行了,你们把该穿的该戴的都领过来,免得待会儿误了时辰,我先进去瞧瞧殿下。”有福听罢沉吟一会,催促着秋梨和冬桔,待到她二人离开后,这才领着有全进入了书房。
书房里窦淳歪在软榻上,一点儿也不在乎压坏身上的衣裳,有福见了心里叹息一声,上前轻声禀报着,“禀殿下,都准备好了。”
“嗯。”窦淳手上拿着一卷书册,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有福和有全也不打扰他,退到一旁安静的立着,待到窦淳将书册翻完了,正才掀起眼皮子瞥了有福一眼,“都安排好了?”
“回殿下,是的,马匹和轿夫都安排好了。”有福恭敬应道,心下却是叫苦不迭,没想到殿下竟然让他暗地里动手脚,务必让马匹和迎亲的轿夫不能顺利抵达萧府,明摆着是要在亲迎时闹出事儿来。有福有苦难言,他没想到殿下竟是豁出去了,为了不迎娶继妃,竟是打算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这误了亲迎的事儿小,若是殿下出了差错,整个东宫怕是都要给殿下陪葬了。
窦淳听了没有作声,他在心里细细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其实就算他不用出手,淮王也不会让他顺利迎娶萧家女为继妃,他吩咐有福做下的手脚,只是多一层保障罢了,若是淮王那里没有成功,至少自己还留有一手。
待到时辰差不多了,窦淳总算让秋梨和冬桔近身,打理好一身行装后,窦淳在酉时末准时离开了皇宫,前往位于京都东边的萧府。……
太子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皇宫,街道上已经封街,太子外出的仪仗在前头开路,太子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身后则是跟着太子妃的仪仗和车架。
一行人敲锣又打鼓,吹吹奏奏的往着萧府而去,一路上窦淳的心情反而变得很平静,眼前宽阔无人的街道彷佛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他走在上面,心里想的却是身在宜秋宫里的卓惊凡。
就在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破空声,窦淳瞳孔骤缩,立时策马往左躲避,一支羽箭“咻”地擦身而过,钉在了前头宫人举着的旗帜上。这下子整个队伍顿时炸开了锅,太子的亲卫立刻赶到太子身旁,口里喊着,“护驾!有刺客!”
太子左卫率才刚喊完,接着又是好几支羽箭“咻咻咻”地破空而来,左右卫率府的卫兵立刻将太子团团围住,护着太子撤退。而太子左右司御率随即分出人马追击刺客,太子清道卫率则是护着迎亲队伍撤退,一行人因着突如其来的遇袭,险得有些狼狈。
谁知众人还未将太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太子身下的马匹突然发狂,马匹高扬起前蹄,鸣叫一声,接着便不顾一切的横冲直撞,接连撞翻了许多卫兵。太子左卫率见状大惊失色,连忙策马追了上去,右卫率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也跟了上去。
窦淳紧捉住缰绳,趴伏在马背上,他紧咬着牙根,任凭马背再颠簸,双腿还是牢牢地夹紧马腹。不过此时他的心里忍不住骂声连连,他没想到淮王下手这样狠,竟是打算直接将他除掉,他确实收到消息,淮王暗地里的动作连连,只他万万没想到,淮王会用上釜底抽薪这一招,如此直接了当的对付他。
比起破坏了昏礼,淮王这一步确实正中要害,若是刺杀成功,太子都死了,也就没有昏礼和继妃了,且就是卓惊凡这个太子元妃,也没有用处了。淮王这一计走的是掐断萧家和卓家的后路,毕竟萧家和卓家都算是上了太子的船,只要太子这艘船一翻,船上的人也不能幸免。
覆巢之下无完卵,太子若是因着要迎娶萧家女而出事,事后圣人肯定要迁怒萧家,就是让萧家女殉葬都有可能,毕竟萧家女可是走了正常六礼程序的准太子继妃,只差最后的亲迎。而卓惊凡更不用说了,是窦淳明媒正娶的太子元妃,窦淳若是薨了,太子元妃肯定也活不了。
这样一箭双雕的好法子,淮王可是等了一年之久,总算是等到了太子迎娶继妃这一日。
淮王不只安排了人伏击太子的迎亲队伍,就是萧府他也有安排,在太子遇刺的同时,萧府中萧娘子的院落竟然走水了,萧娘子本来正坐在绣房里,等着太子的迎亲队伍,谁知好端端的,绣房旁一间放置萧娘子箱笼的厢房,突然就起火了。火势蔓延得很快,萧娘子不得不狼狈的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