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老夫人瞪了梁成一眼,道:“别嘴上净挑好听的说来敷衍老身,你与阿生一个阳奉阴违,一个死不松口,没一个省心的。”
梁成干笑两声,而燕生干脆就当做没听见。
燕老夫人一人瞪一眼,这才转眼看向碧荷,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你便是峰儿说的那名女婢?”
“婢子碧荷,拜见老夫人、拜见主君。”见话题终于扯到自己,碧荷立刻甜美一笑,冲着燕老夫人盈盈拜下。
“嗯,起吧,抬起头来让老身看看。”燕老夫人面无表情,说话的声音亦是极其平稳,看不出喜怒。
碧荷心中一喜,赶忙站起身,抬脸用自以为最美的笑容面对燕老夫人。
燕生面无表情的模样与燕老夫人如出一辙,让人看不出喜怒。而坐在燕老夫人另一边的燕秋尔却在此时故意垂头,肩膀微缩,远远看着似是有几分怯怯的样子。再看一侧同样垂着头默不出声的燕灵与燕浮生,碧荷心中的喜悦更甚。
燕峰说过,主君虽是公认的燕家家主,可实际上在燕家掌握大权的却是燕老夫人,而燕老夫人最宠爱的人非燕峰莫属,看此刻这局面,莫非是燕峰赢了主君一盘?那老夫人此时叫她来,是燕峰与老夫人说了她的功劳?
这样一想,碧荷更是喜上眉梢。
燕老夫人眉梢轻挑。她都还什么都没说,这女婢怎么就高兴成这样?这番喜色瞧着可不像是邀功请赏那么简单,莫非……她与峰儿之间并非是收买与被收买的关系?
一想到这儿,燕老夫人的心中就有一种不愉快。
心里头虽不愉快,燕老夫人却没把这种不愉快表现在脸上,依旧语气和缓地问碧荷道:“老身听峰儿说,自打他来常安燕府之后,你帮了他不少的忙?”
碧荷羞涩一笑,道:“婢子无才,虽是主君奶娘的孙女,却未能对燕家做出什么贡献,能帮上郎君的忙是婢子的荣幸。”
一听这话,燕老夫人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碧荷,道:“你说你是阿生奶娘的孙女?”
“回老夫人,是的。”碧荷喜滋滋地答道。然而故作羞涩垂着头的碧荷却没看见燕老夫人微冷的神色。
“那你是在世安苑里伺候了?峰儿所知的那些与燕家生意有关的信息,都是你告诉他的吧?”
“婢子只是觉得同为燕家郎君,那些信息是郎君们都该得到的。”
燕老夫人沉默片刻,复又问道:“你可知你祖母还在临乡本家的时候,最讨厌的是什么?”
闻言碧荷一愣,她不知这个问题与此时的事情有什么关系。抬眼看了看燕老夫人,碧荷不解地摇摇头,道:“婢子不知。”
“你祖母最讨厌的便是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燕老夫人暴怒,气得猛拍桌子,“你身为世安苑的女婢,你该效忠的是燕家的家主燕生!可你竟违背家主命令,偏帮一个外人,泄露燕家机密,居心何在!”
“母亲别气。”
“祖母别气。”
见燕老夫人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燕生与燕秋尔赶忙凑上去,拍背的拍背,斟茶的斟茶。
而进门时一脸喜色的碧荷闻言却白了脸色。三个大字从碧荷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完蛋了!
第73章:大难各自飞
“老、老夫人,碧荷知错了!碧荷知道错了!求老夫人息怒!”见势头不妙,碧荷二话不说,立马磕头谢罪,多余的辩驳一个字都没说。
碧荷这般果断,倒是让燕生、燕秋尔、燕浮生与燕灵四人多看了她一眼。燕秋尔隐隐开始期待碧荷接下来要如何为自己脱罪了。
“知道错了?”燕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碧荷怒喝道,“你知道是错的你还做!你说你怎么对得起你祖母?怎么对得起燕家这么多年来的栽培?你这贱婢!出了门莫要与与人说你是阿生奶娘的孙女,别污了奶娘这一辈子的好名声!”
“呜呜呜……婢子是贱婢!都是婢子的错!老夫人您别与贱婢一般见识,别气坏了身子。贱婢知错了。贱婢一时糊涂,贱婢再也不敢了!”
“哭什么哭?!你有什么脸面在老身面前哭?!老身的身子不用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来担心!”燕老夫人冲着碧荷啐一口,而后气得撇开头不去看碧荷。
燕老夫人上了岁数,气得高声骂上几句之后,这气就不顺畅了,那副模样看得燕灵心惊肉跳,赶忙起身跑过去,见燕秋尔让开了位置,便一屁股坐在了燕老夫人身边,拉着燕老夫人的手急道:“我的外祖母诶,您可别与这贱婢置气,这要是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啊!”
“哎呦……老身愧对奶娘啊!当年奶娘是替我这个为娘的陪着阿生来了常安城,没个人照顾她不说,反倒要她日日照顾我的阿生,如今老身却没能好生教养她的孙女,竟让她的孙女做出如此不忠之事,哪日到了九泉之下,老身有何脸面去见奶娘啊!哎呦……”说着说着,燕老夫人还当真哭了出来。
燕老夫人在哭,碧荷也在哭,只是碧荷是一边儿哭一边儿偷偷看向燕秋尔,同时期盼着燕秋尔能与她对上眼神。
兴许是碧荷的祈祷灵验了,没料到女人哭起来是如此混乱的燕秋尔蹙眉转头,这一转头便与碧荷四目相对。
突然对上碧荷的眼神,燕秋尔愣了愣。碧荷看着他做什么?那眼神似别有内涵?可那是什么意思?要他出手相救?很难分辨碧荷眼神中的意思,燕秋尔便只微微一笑,复又转回头有些担忧地看向燕老夫人。
五郎君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常安燕府家规森严,她若当真被扣上了背叛的罪名,那可是要被打死的!碧荷也难以分辨燕秋尔那一笑的含义,于是只能赌一把。
“呜呜呜……燕老夫人,是碧荷一时糊涂,被人蒙骗,受人引诱,这才做了糊涂事,碧荷是在燕家长大的,从未想过要对燕家不利啊!请老夫人息怒啊!”
一听这话,燕老夫人气得又是一抖,转回头瞪着碧荷怒道:“你说你被人蒙骗?你倒是与老身说说是何人骗你?”
碧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听燕老夫人这样问,便立刻答道:“老夫人,婢子真的是被骗的!是燕峰与我说老夫人您有意让他继承燕家,故而才让他到这常安燕府里来,他又说主君在您的面前答应得好好的,可一转头回了这常安燕府就翻脸不认人,只指使他跑腿,燕家真正重要的事情却是一件都不与他说,他说他只是想要个与郎君们公平竞争的机会,婢子是信了他,这才将在主君身边听到的消息转告于他。”
“你这贱婢,竟诬陷峰儿?峰儿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与你说这些?”就算燕峰做了什么错失,燕老夫人也不会相信燕峰能说出这样的谎话。
碧荷哭喊道:“老夫人,婢子没有骗您!婢子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燕峰来常安燕府之前是与我素不相识,可来了常安燕府不过三天,他便与婢子攀谈,而后……婢子以为是遇上了良人,这才有了恻隐之心,谁知今儿见了老夫人才知他竟是满口胡言。老夫人,婢子是被骗的啊!”
见碧荷是一副破罐子破摔只求自保的样子,燕老夫人愣住了。她不相信燕峰会说出她属意燕峰继承家业这等天大的谎话来,可若燕峰未曾说过,这女婢是与燕峰有何等仇恨才会这般诋毁燕峰?燕老夫人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个理由来,便开始觉得这女婢所言当真是句句属实,那般不忠不孝之言当真是出自燕峰之口。相互矛盾的想法让燕老夫人一时失语。
见燕老夫人这般表情,燕秋尔知她心中还是向着燕峰,不然依着燕老夫人的心性断是不会这般犹豫。
燕秋尔一咬牙,故作犹豫地开口道:“祖母,碧荷姐姐是阿爹奶娘的孙女,也该算是阿爹的半个女儿,她打小就在常安燕府长大,又是一直在世安苑里伺候的,从未出过差错,她的为人梁管事该是最为清楚的。她一个女儿家的,与咱们燕家无冤无仇的,何必有安生日子不过,偏要做这要命的事情?她若真是被骗的,咱们也不能冤枉她,不然这话传到外边去,人家该说咱们燕家的不是了。
祖母,孙儿说句话您别生气,峰哥哥既然能背着咱们燕家上下自作主张地与左宁相交,方才甚至在腾远堂里与灵姐姐争执时说出要取阿爹而代之的话来,他又有什么话说不出口呢?孙儿倒不是说峰哥哥品性不好,只是峰哥哥刚愎自用,又得了祖母这么多年的宠爱,有几分恃宠而骄之嫌,这想法难免有些偏执。”
“就是说啊,外祖母。”瞄了眼燕老夫人有些动摇的表情,燕灵也开了口,“灵儿虽刚到常安城,可也在坊间听了不少有关左家的事情,其中难免有些不可信之言,可左家的恶名也不是空穴来风。连舅舅都拒绝了左家的生意,那左家要做的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可燕峰偏要与舅舅对着干,外祖母您说他能是为什么啊?
他在舅舅这里住着,舅舅是能缺了他吃还是缺了他穿?灵儿听说舅舅还让燕峰跟着新堂哥哥,外祖母您也知道,新堂哥哥可是负责与各家打好关系的,舅舅让燕峰跟着新堂哥哥,那可是让燕峰去了解燕家的人脉。人脉啊,那对咱们燕家来说有多重要?舅舅都对他这么好了,他却还非要拧着来,灵儿可不相信燕峰的心里没什么小算盘。”
“左家的事情婢子知道!”碧荷心知燕峰的罪行越重,就越会显得她所犯下的过错不值一提,她虽心系燕峰,可那也是以燕峰能继承燕家为前提,如今竹篮打水,她自然是要先保全自己,至于燕峰……他自求多福吧,“左家的事情还是婢子偷听了主君与左家郎君的对话,偷偷转告燕峰的,如今听五郎君这么一说,婢子悔不当初啊!”
燕秋尔与燕灵的话终究还是对燕老夫人的判断产生了影响,再一听碧荷这话,燕老夫人便冷眼看着碧荷问道:“左家的事情,你知道些什么?”
“回老夫人,那左家郎君那日来找主君,并没有直说是为了什么事情,然主君英明,拒绝了,婢子却未能参透其中玄机,只当主君是单纯不愿意做这桩生意,想着这刚好能成为燕峰的机会,便将这消息告诉了燕峰,谁知几日之后燕峰告诉婢子说,他答应与左家郎君合作。婢子便问他一个人如何与左家合作,燕峰竟回我说他哪里是一个人,他的身后不是还有江南燕家嘛,他竟是撇开了本家,以江南燕家之名与左家合作,据说还是要帮左家做坏事,好像是要把圣人为边关将士准备的新兵器运到什么别的地方去。”
燕秋尔偷偷翻了个白眼。这等大事,燕峰竟与一个女婢说?他的那股子自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将新兵器运到别的地方去?”燕老夫人蹙眉,“那边关的将士们用什么?”
“大概是想以次充好吧。”燕生不冷不热地插一句。
燕老夫人大惊,拍着桌子怒道:“孽障!这孽障啊!咱们燕家虽是商户,管不着国事,可却也从未做过对不起圣人、对不起天岚国的事情!这孽障啊!他这等举动,与叛国有什么差别?!我燕家百年的名望啊!梁成,你去将那孽障给老身带来!”
燕秋尔愕然。原来燕老夫人还挺忧国忧民的啊,早知道就先说这茬了。
“祖母!祖母我是冤枉的啊!”
不一会儿,燕秋尔几人还未见着燕峰的人,就先听见了燕峰哭喊。
燕峰方才在厢房里也没闲着,先是跟燕齐讨饶,见燕齐丝毫不为所动,就又破口大骂,骂得多了,嗓子都哑了。
被燕齐推着踏进了堂厅,燕峰一瞧见跪在地上的碧荷就愣住了。碧荷为何在这儿?她该不会是什么都交代了吧?
此时见着燕峰,燕老夫人是失望至极。燕老夫人多希望燕峰犯下的那些错是别人栽赃给他的,可坐在这堂厅里的人又为何要栽赃燕峰?她虽久居临乡颐养天年,可还没把自己给养傻了!这些孩子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尚且分辨得出来。更不用说阿生还坐在这儿呢,这几个孩子要是说错了什么,阿生怎会不吱声?阿生一言不发,不就是因为这些孩子说得都是事实吗?阿生顾虑着她,不欲严惩燕峰,可是她不能有所顾虑,这燕家的家法不能因她而破。
“燕峰,跪下!”
第74章:我喜欢就成
被燕老夫人的这一声怒喝吓得头脑一蒙,燕峰两腿一抖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看着燕老夫人两眼发直。
燕老夫人不愿再多看燕峰一眼,只偏头问燕生道:“阿生,依着你府里的规矩,这两人要如何处置?”
“杖责十五,而后逐出燕府。”
燕生话音刚落,燕峰与碧荷的讨饶声便又响起,两人似是在比谁的嗓门更大些,哭号一声比一声恼人。
燕老夫人眉心一蹙,冷声道:“看在奶娘的份上儿,便只打碧荷五杖罢了。阿生啊,安排人送峰儿回江南。”
“祖母!祖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祖母!”
燕峰撕心裂肺地哭号着,可惜燕老夫人却不为所动,看都没看燕峰一眼。燕秋尔偷偷偏头打量了燕老夫人的脸色,见老夫人冷着脸,那神情看似是厌恶,再仔细看却能看出燕老夫人眼底的伤心。
燕秋尔拽了拽燕灵的衣袖,待燕灵回头时便无声地开口要燕灵去叫燕生。
燕灵看着燕秋尔一脸的疑惑,而后再看看正盯着燕峰与碧荷不知在想什么的燕生,转了转眼珠子,小心翼翼地伸手绕到燕老夫人的背后,突然倾身戳了燕生一下,而后立刻坐正,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拉着燕老夫人的手,一脸担忧地看着燕老夫人。
突然被戳,燕生吓了一跳,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就瞧见燕秋尔在跟他使眼色。
秋尔这胳膊什么时候变那么长了?燕生瞄了眼装模作样的燕灵,复又收回视线看向燕峰与碧荷。
“梁成,将此二人拉出去执行家法。燕峰贪利忘义,违背燕家组训,杖十五,遣回江南,无令不得入常安。女婢碧荷不忠,杖五,逐出燕府,但罪不及父母,望其好自为之。”
碧荷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做了错事,虽是被骗,可终究是错了,只五杖的责罚已是老夫人与主君开恩了,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碧荷自小在常安燕府里长大,因着她祖母的关系,这府里谁都让她三分,谁都捧她三分,先前她是被这些虚假奉承冲昏了头,又涉世不深,整日里想着攀附燕家的高枝,这才栽了跟头。可碧荷终究是燕生奶娘的孙女,将燕家的规矩学了个明白,如今大错已经铸成,她能保命已是不易。燕家家法中的十五杖可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而燕峰却松不下这口气,哭喊着向燕老夫人讨饶。
燕老夫人只握紧了燕灵的手,一语不发,依旧不看燕峰一眼。
梁成得了燕生的吩咐,便立刻命人将燕峰与碧荷拖出了燕老夫人这院子,带到了位于燕府最后的执法堂里去。
没了那呼喊声,燕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这一放松下来,立刻就觉得疲惫不堪。
“阿生啊,左家那边你处理一下,这一次,是为娘拖累了你。”
看着一瞬间萎顿下去的燕老夫人,燕生也有些心疼,却又十分无奈,只得出言安慰道:“燕峰不争气,与母亲无关。”
闻言,燕老夫人叹了口气,松开一直与燕灵握在一起的手,疲惫道:“都散了吧,老身这一趟折腾的,倒是给你们添了麻烦,都回去歇着吧。”
燕生与燕秋尔对视一眼,便起身。燕齐与燕浮生也起身退到门口。
“母亲好生歇着,有事便派人去世安苑寻我。”
燕老夫人在燕灵的搀扶下挪下榻,冲燕生摆摆手,便步履蹒跚地向卧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