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还有事?燕秋尔又掀起眼皮看了梁成一眼,没骨头似的支起了身体:“梁管事也跟着跑了一天了,坐吧。”
果然是个心思通透的郎君。梁成的笑容加深,转身在矮桌的另一边坐下:“多谢五郎君。五郎君是怎么看待主君的?”
燕秋尔的眉梢一动,缓缓转头看着梁成。
这世安苑里没有糊涂人,何况他被燕生带着身边这么久,也算得上是与燕生几人朝夕相处了,这几个人都各有特点,梁成观察入微,唐硕直觉灵敏,肖何八面玲珑,袁旭睿智,徐磊稳重,肖娘更是记忆力过人,若将他们分开来则不足为惧,可若这六个人在一起,再加上一个不动声色却运筹帷幄的燕生,当真是没人能在这七个人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他这么明显的做法有如何能不被看透?不过都这么久了,也没人吱个声,他还以为这六个人是要随他与燕生折腾呢。
“阿爹?”燕秋尔支着下巴看着梁成,眨眼想了想,便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阿爹沉稳、大气、不怒自威、运筹帷幄……”
“呵,五郎君机敏,梁某的用意瞒不过五郎君。”这么明显的敷衍,五郎君这是故意做给他看呢。梁成摇头失笑。
“秋尔的一举一动,也是瞒不过梁管事的。”燕秋尔稍微坐正了一些,端起那杯热茶,小呷一口,“梁管事跟着阿爹许多年,对阿爹的忠心无可置疑,就阿爹那样任性专断的个性,梁管事还能十几年如一日地伴其身侧,谨其言,慎其行,尽心辅佐,秋尔敬佩,梁管事若有疑问,直说便可,便省了那些个弯弯道道吧,秋尔也会对梁管事直言不讳,至于要如何转告阿爹,随梁管事的意便可。”
观察了这许久,燕秋尔觉得燕生对他无恶意,就跟前世没什么两样,兴许还比前世多了一份莫名的偏袒和逆反心理,——他燕秋尔越是不想要,燕生就越是想要塞给他,然后用他纠结的模样娱乐。面对这样的燕生,他应该能交个底了吧?不然总被这样折腾,他还能不能愉快地生活了?
任性……专断……梁成突然觉得他们这么多年都没能总结出的主君的性格特点竟被燕秋尔一语中的,这两个词的形容简直不能更贴切了!不知道主君听了会作何感想。
“梁某只有一句想问,五郎君想要什么?”尽管燕秋尔说了要直言不讳,梁成却还是仔细打量着燕秋尔的神色,这也算是一种习惯了,身为商人,总不能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燕秋尔想了想,反问一句:“燕家希望我想要什么?”
梁成一愣,继而心惊。五郎君这样问……是他知道了什么?
见梁成的表情难得地有些呆滞,燕秋尔心情不错地起身告辞:“天色不早了,我便回了,明日燕寻堂哥要来,我便不来世安苑了,也让阿爹好生休息一日吧。”嘴角微扬,燕秋尔向梁成一拱手,脚步轻快地离开。
燕秋尔前脚离开,燕生后脚就从屏风的另一边拐了出来,见梁成还瞅着燕秋尔离去的方向发呆,燕生便伸手在梁成面前晃了一下。
“走远了。”
梁成回神,慌慌张张地站起来,面露尴尬地看着燕生,问道:“主君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头发都快晾干了,想必是在一旁站了好些时候了吧?
“从任性专断开始。”
“……”梁成扯了扯嘴角。这不是全都听见了吗?“属下自作主张,请主君责罚。”
“无妨。”梁成又不是第一次自作主张了,这样屡教不改,他还请的什么罪?何况他的身边也不需要脸自作主张都不会的人,“梁成,你说……五郎想要什么?”
五郎坚持不接受燕家的铺子,每每与他谈正经事儿的时候他都避重就轻,可私底下五郎的小动作却又不少,光是这几日五郎就又从他的兄弟那儿挣了不少钱,跟着他四处行走。
燕家希望他要什么?听到这个问题时,燕生着实被问住了。
燕家希望他要什么?母亲本就不赞成他养着一个西苑,故而对西苑人最大的要求就是没有要求,他们整日无所事事无欲无求才合了母亲的心意。
那么他希望五郎想要什么?独当一面替他分担燕家事务?不对,东苑里燕齐、燕元、燕征虽不及五郎精明,可也都能独当一面,比起无心的五郎,他们反而做得更好。那么他是为何非要将五郎拉进燕家复杂的争斗中?东西苑那么多孩子,他也没逼过谁,为什么就非要强迫五郎呢?仔细想想自己的行为,燕生也是被自己搞糊涂了。他究竟想要什么?
从没想过他敬重的主君会一脸迷茫地向他提问,故而梁成在听到燕生的问题之后也是懵住了。五郎君想要什么?天知道!之前总觉得东苑二郎君燕元心思重,是个难缠的主儿,可自从见过了五郎君之后,梁成就觉得燕元那根本不值一提!比起目标明确的燕元,让人猜不透真心的五郎君才更难缠!
第37章:有人来拆房
黎明时分,一道暗影在漆黑的夜幕中划过,轻盈而平稳地落在常安燕府的墙头。那暗影站在墙头上东张西望一阵,辨清了方向之后纵身提气,一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常安燕府错综的院落之中。
哎呀,这五郎君是住在哪个院子的啊?黑影站在西苑的大道上,困惑地挠挠头。要挨个院子找找看吗?不行不行,万一惊醒了燕新堂可就麻烦了。常安燕府里有四个人的武艺让黑影很是头疼,一个是东苑的燕征,一个是西苑的燕新堂,剩下两个住在世安苑,便是燕生和唐硕了。今日他的目标是那个五郎君,可不能惊醒这四个人给他捣乱。
黑影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办法来,索性将已经出鞘的长剑往肩上一扛,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地向前走去,每路过一个院子,就走近探头向里看看,打算凭直觉找到燕家五郎君的住处。
不知这黑影是运气极好还是对燕家极为熟悉,这一路上竟是每每都能避开巡夜的护院,然后继续在西苑开阔的大道上晃悠。浓黑如墨的夜色中,也亏他能看清院子里的景色。
嗯?这个院子里怎么光秃秃的?连棵枯树都没有,完全不必费心打理的样子倒是省了不少力气啊。嗯……这肯定不符合燕新堂的品位,进去看看!
黑影怕拉开院门的时候弄出声音招来护院,便利落地翻上院墙,轻盈一跃便悄无声息地落进了院子。
快速穿越小院,黑影停在主屋的门前谨慎地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便将事先准备好的黑布围在了脸上,而后用剑尖慢慢挑开门栓。
开门,闪进门,关门,插上门闩。黑影的动作一气呵成,极为熟练,然而黎明的冷风还是涌入屋里。
黑影停在门口,吸了吸鼻子。哎呦呦,福润居的上等沉香呢!
眼神一转,黑影又看到了另一样东西。哦!琉璃斋的上品!这一套茶具得多少钱啊,啧啧!
黑影转身,向卧房走去,路过某幅山水画时又倏地顿住脚步。这不是那个名家之作吗?前些日子尚书令还在一场宴席中提过,暗自期盼着有人能帮他寻得呢,没想到竟是在这儿!这东西也挺贵的吧?
衣摆突然挂到什么重物,黑影机敏地转身,眼疾手快地扶住就快要倒下的东西。好险好险。黑影长舒一口气,将那东西扶好,凑近这么一看,再仔细用手摸一摸,黑影的心中又是一惊。这屋子里住的到底是谁啊?这么精贵的珐琅花瓶能放在这么容易勾倒的地方吗?碰坏了怎么整?!
终于是走到了床边,当看到那掺着金丝的烟色床纱时,黑影已不觉得丝毫惊诧了。不过燕家是何时出了这么个奢侈的人?这屋子里的摆设乍一看许是都不起眼,可凭他这么多年练出的火眼金睛来看却件件都是绝品。燕生竟然舍得为一个人花这么多钱,他倒是更要看看这张床上躺着的是谁了!
黑影小心翼翼地撩开床纱,便看到床上睡得正香的人。黑影又伏低了身子,这才看清了床上之人的面貌。
一头乌黑的长发散着,许是因为翻身几次而有些凌乱。黑影直勾勾地看着这少年的脸庞,然而黎明的天色却让人懊恼,黑影只能再压低身子,两手撑在床上,想要更清晰地看清少年的长相。
黑影也在外边呆了许久,身上凉气未散,这一俯身,那凉气便扑向熟睡的燕秋尔。
燕秋尔不满地蹙眉。这又是谁在叫他起床啊?虽已入正月,可这天气还是很冷的啊,动不动就往别人脸上拍湿布,这些人还有没有友爱之心啊?
燕秋尔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眨眨眼,再眨眨眼。这天儿……还没亮吧?这人……是谁啊?
待双眼终于适应了黎明的暗黑颜色,燕秋尔也才看到面前之人脸上蒙着的布,思维一顿,猛地抬脚就往人肚子上踹,然后顺势滚到大床的里侧,迅速从褥子下边抓出之前藏进去的匕首,不等床边的人反应,便挥着匕首砍了过去。
“我的老天!”黑影惊讶地呢喃一句,来不及缓解肚子上的疼痛,迅速后退以躲避锋利的匕首。
刚刚这人睁开眼睛的瞬间他还以为是燕生金屋藏娇的哪位娘子呢,然而这般凶悍的身手和凌厉的眼神,这人竟然是个郎君。是个郎君还长那么好看,当真是浪费了那张脸啊。
黑影一边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一边躲闪这俊俏郎君的攻击。嗯,力道不错,就是出招杂乱了一些,倒颇有几分天赋。
燕秋尔可管不上对方如此轻敌是在想什么,故意猛攻逼得对方让出一个缝隙,燕秋尔便机灵地从那人身边蹿了出去,直奔着大门跑去。
哎呀,跑了!黑影转身,就看见燕秋尔已经要跑到门口了。嘿,速度还挺快啊。
黑影伸腿挑起一张脚凳甩了出去,人也紧随其后地追了上去。
那脚凳笔直地飞了出去,那速度和力道迫得伸手去推门的燕秋尔后退两步。“哐当”一声,脚凳砸在了门上,燕秋尔这才发现这门闩竟然是插着的。
自断后路的贼?燕秋尔的心情莫名地变得复杂,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担心,还是该为这贼担心。
来不及拔掉门闩,那人就逼到了面前,燕秋尔只能挥着匕首去挡对方的长剑。
早知道就该像其他郎君那样在卧房的墙上挂一把长剑做防身用,真是倒霉!
“来者何人?你可知此处何地?”抗下几招之后,燕秋尔便厉喝一句,不祈求这一句唬住对方,但求能被外边的人听见,来个人解救他一下。
夜色中,那人并没有回答燕秋尔的问题,只是接连挥剑,瞧那逐渐加快的攻击速度,这人似是比最初更加兴奋了。
兴奋……他兴奋个什么劲儿?被人吵醒还要被迫跟人打架的燕秋尔非常不开心,突然下蹲,出腿扫向对手下盘。
“噗通”、“哐当”、“咔嚓”,杂乱的响声让燕秋尔知道他新买的屏风光荣牺牲了……
那屏风的骨架可是紫檀的啊!!难得那锦面上绣着的是他中意的图案啊!!哪来的混账大晚上不睡觉来他这儿拆房子啊!
怒极的燕秋尔也不跑了,将匕首换到左手,右手从地上屏风的残骸中捡了根木条,抡起来就往黑暗中模糊的人影上砸。
不就是拆吗?看是他先拆了这人的骨头还是这人先拆了他的家!
第38章:悲剧的黎明
耳边风声骤紧,风中的凌厉和怒气吓了黑影一跳,黑影赶忙就地一滚,滚到燕秋尔的脚边,猛地抱住燕秋尔的双脚使劲儿一扳。
“噗通”一声,燕秋尔摔了个实成,还是屁股先着地,尾椎骨与地面相撞所产生的剧烈疼痛一路攀升,疼得燕秋尔两眼发红。
成功拉倒燕秋尔之后,那黑影便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燕秋尔身上,将燕秋尔扑倒压住。这小子着实生猛了点儿,他还真怕这小子一激动直接用匕首扎他。武艺不高,这狠劲儿倒是让人生畏,燕生还能教导出这样的孩子来?
“五郎君?五郎君,您醒了吗?”终于有婢女从厢房里出来,似是听见了燕秋尔屋里的动静,便凑过来询问道。
“去叫护院来!”燕秋尔脚一撇,将什么东西踹向门边,那东西刚好撞上屋门,发出一声巨响。
门外的婢女吓得惊叫一声,使劲拽了拽门却没能拽开,慌慌张张地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才向院子外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呼救。
糟了!这是要惊动整个燕府了!
折腾到这个时候,燕秋尔已经彻底清醒了,也大概猜到这位夜袭者的身份。
这人不是来杀他的,不然他早就死在床上了,而且这人也无意杀他,甚至是不想伤他,不然凭对方的武艺怎会与他在这儿纠缠半晌?既然如此,那敢闯燕府玩这偷袭的把戏的,除了他那个有此怪癖的燕寻堂哥再无他人。不过知道归知道,燕寻既然敢来扰他清梦还毁了他的新屏风,那这账就得好好清算清算!
趁着燕寻闪神的功夫,燕秋尔屈膝使劲儿顶向燕寻下身,然后猛一翻身,将燕寻压在了身下。
“唔!”这小子,往哪儿顶呢!燕寻气,右腿突然抬起,然后脚掌猛地往地上一拍,同时腰部用力,借着腿上的力道顶着燕秋尔就站了起来,使劲一推就将燕秋尔顶到了门上。
背部狠狠撞上了门板,疼得燕秋尔龇牙咧嘴。不愧是二堂伯亲自言周教出来的,这武艺还真是他比不了的。
这二堂伯便是之前在本家与燕生一起喝过酒的那位,是当今的太子太傅,虽是上了年纪,依旧身体健朗,是在战场上能以一当百的勇将。
“喂!外边来人了,我不跟你打了,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松手,就这么说定了啊!一、二……”
“哐”的一声巨响,燕寻的这个三还没数出口,燕秋尔就趁机翻身,猛地将燕寻砸在了门上,力道之大竟让两个人破门而出,一齐摔在了一地的碎木上。
有所准备的燕秋尔双手撑地来了个前空翻,便稳稳落在主屋前的石阶之下。
“人家好梦正酣你来扰人清梦,打得人没了睡意你又说不打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燕秋尔赤脚站在冰凉的石板地上,怒目瞪着燕寻,“我燕府有大门你不走,偏翻墙进来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燕寻还没从刚刚那一摔中回神,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暗骂燕秋尔下手重,此时听到燕秋尔的指责,又觉几分心虚,再听燕秋尔这后半句,燕寻惊觉燕秋尔这是发现了他的身份。这臭小子,知道是自家人还下那么重的手?要弑兄啊!
说话间,燕家巡夜的护院便都举着火把慌忙跑来,看清院子里的状况之后俱是心中一惊。他们五郎君正赤脚站在院子里,而五郎君对面是一个用黑布蒙着脸的男人,就那身装束怎么看都是一刺客。他们竟不知有刺客入府?他们还让这刺客惊了五郎君?这燕府里谁人不知如今的五郎君是主君面前的红人,正得宠呢!然而他们竟然让一个刺客进了五郎君的屋子?!完了完了完了,不说主君,就是唐管事也能剥了他们的皮!
“啊哈哈哈,误会,这是误会!我是……”
“大胆狂徒竟然夜闯燕府,把他拿下!”燕秋尔才不会给燕寻自我介绍的时间,若是让燕寻表明了身份,这府里还有谁敢动他?
“诶?别啊!我……喂!我是……我……”被一群护院团团围住的燕寻再没有机会表明身份,不敢在燕生的地盘伤人,以至于他只能守不能强攻,偶尔刺出去一剑还要记得及时收回,可憋屈死了。
燕秋尔这边也有气,见一群护院围着燕寻却没一人能碰到燕寻衣角,燕秋尔脸色一冷,夺了身边一个人的剑便冲了过去。
“都给我闪开!”
燕寻被这声怒喝吓了一跳。哎呦妈呀,他这小堂弟的气性可够大的啊!燕寻赶忙举剑架住燕秋尔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