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燕生的时候,淮安王觉得自己身边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可今日一见燕生,淮安王便觉得自己身边尽是些无用之人,无论是心智、武艺还是心性,他的身边没有一个能比得过燕生。如他这般注定要君临天下之人的身边,理当有如燕生那般睿智沉稳的大将。
淮安王的眼神闪了闪,突然纵身飞起,消失无踪。
第112章:闲居说闲话
燕生一行一路飞檐走壁直奔帝府,跨进帝府大门之后,燕生便将怀里的燕秋尔放下。燕秋尔没能预料到燕生此举,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双脚落地,而后在燕生松手的瞬间“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燕秋尔一手撑着地,一手扶住后腰,尾椎骨撞地的痛感让燕秋尔瞬间泪奔。燕秋尔垂着头咬牙忍痛,暗骂燕生是个笨蛋。
包括燕生在内的其他人本是在踏进帝府的时候就找回了安全感,松一口气,可燕秋尔的突然跌倒又将所有人的心高高提起。
“秋尔?!”燕生大惊,赶忙伸手拉起燕秋尔,略显慌张地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他对你做了什么?”
燕秋尔顺势埋首于燕生的胸口,又疼又气,气燕生突然飞走不见的机灵,更气自己的不争气。这都活了第三世了,还怕什么死?
燕秋尔的额头抵在燕生的胸口,轻轻摇了摇头,呢喃道:“没事。”
没事?燕生蹙眉。站都站不稳了,怎么会没事?
方耀将燕秋尔的背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突然哂笑道:“我说,咱们的五郎君该不会是吓到腿软了吧?”
闻言,燕秋尔的身子一僵,头埋得更深了。
燕生一愣,而后长舒了一口气。这臭小子,吓他一跳!
瞧见燕生与燕秋尔的反应,方耀眉梢一挑,嘲笑燕秋尔道:“呦!咱们五郎君说要深入虎穴的时候,我还以为五郎君是个多有胆识的人呢,怎么这还没怎么着就吓到腿软了?这可不像是主君教导出的啊,而且这简直就是给主君丢脸啊!主君你说是吧?”
“闭上你的嘴!”没等燕生说话,唐硕就踹了方耀一脚。
没想到唐硕会踢他,而且还这么用力,方耀毫无防备地被踹了出去,“嘭”地一声撞在了帝府的大门上。
“哎呦!唐硕你干嘛踹我!我说错了吗?咱们燕家唔唔唔唔!”
这一次,唐硕连话都没让方耀说完,伸手死死捂住了方耀的嘴巴,向燕生点头示意之后,便拖着方耀带着属下离开了。
燕生觉得在方耀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应该说点儿什么安慰燕秋尔,可张了张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妥当,干脆就什么都不说,抱起燕秋尔就回了闲居。
回到闲居,灌了两杯茶下肚,燕秋尔才觉得好一些,抬眼见燕生一脸担忧地站在自己面前,燕秋尔便不自觉地展颜一笑。
前世他自始至终只见过燕生的一种表情,便是面无表情,那坚定的冷硬从未因任何人而改变过,至少燕秋尔从未见过,然而今生,他却让燕生露出了那么多种表情,让他笑,让他忧,一想到这些表情全都是因他而起,燕秋尔就觉得高兴。
“笑什么?”拿走燕秋尔手上的空茶杯,燕生不解地看着燕秋尔的笑脸。
“没什么。”燕秋尔摇摇头,脸上的笑意却分毫未散,“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燕生抿嘴思索片刻,才摇头道:“不必,也没什么非要我出面的大事。”
商联会的布置安排已大致妥当,接下来的事情便只能交由工匠去做,就算他亲临现场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要忙起来,就是其他商贾到达洛阳的时候了。而且燕生并没有忘记唐硕之前悄悄与他说的话,他说,秋尔杀人了。
别看燕家是商贾,杀人这件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也不陌生,尤其是那些陪着他从最初走到现在的伙伴,他们总是会在某一次远行时不得已手染鲜血,唐硕会刻意提醒他便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第一次杀人的经历究竟会对一个人产生何种影响,尤其燕秋尔才只有十五岁,燕生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呆着?
燕秋尔垂眸,嘴角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原本在山林里独自面对淮安王的时候,他是怕的。上一世他从未见过淮安王,贯彻着燕家的低调作风,他从不多管闲事,他会知道那场夺权大战也只是因为燕家经商所需,而传言里对淮安王的形容无非就是冷酷、残暴、嗜杀,总归没有一个词是好的,今日初见又是这种情形,他如何能不怕?可因为要想的太多,连恐惧都弱了几分。
燕生带人赶到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有燕生在,他便安心了。
待一行人回到帝府时,他才真正地放松下来,这一松懈,那恐惧的后劲儿就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让他后怕到手脚发软。细细回想起来,燕秋尔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那把匕首丢出去的,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丢得那么准,那匕首竟不偏不倚地扎进了张远的喉咙,一击毙命。
而现在,坐在闲居的榻上,暖暖的阳光照在背上,这里只有他与燕生的气息,燕秋尔是彻底地安心了。燕秋尔突然发觉,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不管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恋人,燕生的身边总是最让他安心的地方,前世觉得只要燕生在,燕家便可安然存于世,而此刻却发现其实是燕生在身边时,他变得什么都不怕了。
见燕秋尔微微低了头,燕生以为他还是心有余悸,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可偏头一看,看见的却是燕秋尔带笑的侧脸。
秋尔在笑?为什么?燕生不解。可笑着总是好的,于是燕生也放心了几分,转身坐在了燕秋尔的身边。
燕生这一坐下,燕秋尔就跟被抽了骨头一样歪了身子靠过去,轻声道:“我总觉得淮安王不会放弃商界。”若是能好好操控,商人可比军人管用多了。
军人是剑,剑一出鞘便是明晃晃的惹人注目,想要收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必然是不可能的,便只能紧握剑柄在他人愈加坚固的防备中一路向前,拼的是一股蛮力。
商人却如丝,细细软软本就不起眼,弯弯绕绕是进退皆可,待他人发现之时,兴许已经缠住了对方的喉咙,只等最后一击。
然而对于上位者来说最重要的是,商人大多没有军人那样的骨气与固执,易于掌控。
燕生顺势抱着燕秋尔斜倚在榻边,冷哼一声答道:“若会被区区燕家阻住脚步,他便不是淮安王了。”
燕秋尔蹙眉问道:“那你说淮安王今日为何放我们离开?”
“洛阳与常安太近,又正值商联会召开在即,朝廷也会派人留意洛阳城的动静,若此时燕家家主意外身亡,朝廷怕是会直接派官员横加干预商界之时,对淮安王来说有弊无利。何况届时就算皇帝不起疑心,九皇子又怎会不起疑心?无皇命却擅自离开封地,此举等同谋逆。”
燕秋尔眯起眼睛,道:“这么说,他今日放了我们,也算是用燕家的几条人命换我们替他保守秘密?”
只是这样吗?回想起他们走时淮安王那神情,燕秋尔总觉得还有些其他什么,可要他猜他还真猜不出他们对淮安王来说还有什么价值。
燕秋尔仔细盘算一阵后,开口向燕生问道:“你说我们是该叫太子来,还是叫秦九来?”
若叫秦九来,说不定他能与淮安王打个照面,兴许还能带点儿功劳回常安。若叫太子来,便可借淮安王之手除掉太子,虽说淮安王有可能猜出他们想要借刀杀人的目的,但猎物都送到面前来了,他就不信淮安王会放太子安然无恙地回去常安,这样一来,也省得他之后再与左宁联合周旋。何况,朝廷的问题还是该由朝廷中人来解决。
听到这个问题,燕生也仔细思索了一番,思索之后却也只说了一句“随便”。
燕秋尔转了转眼珠子,便挣开燕生的手,翻身下榻:“我去一趟花月阁。”
既然建了花月阁,他就不能什么事情都让燕家人做,他自己的人也该学着做点儿事情。
燕生一愣,再看看燕秋尔忙忙叨叨的背影,便也跟着起身:“我随你一起去。”
“嗯?”燕秋尔转身疑惑地看着燕生,“你去干吗?”
燕生瞪了燕秋尔一眼,道:“我不能去?”
燕秋尔想了想,故意调侃燕生道:“我若说不能你就不去吗?”
燕生抿嘴,瞪着燕秋尔一语不发。
燕秋尔“噗嗤”一乐,牵起燕生的手就往外走。
燕秋尔是牵着燕生从花月阁的大门走进去的,燕生没有乔装,燕秋尔也没有乔装,燕秋尔甚至连那张半面面具都没有戴,就这样牵着燕生敲开了花月阁的门,与出来相迎的燕新堂和岚风一道走进特地为他空置出的房间。
进了房间,燕秋尔便松开了燕生的手,一个人走到书案后坐下。
岚风瞄了燕生一眼,而后立刻跑到燕秋尔身边坐下,替燕秋尔研磨。不写字的时候,燕秋尔很少会坐到书案边儿,而他一旦在书案边儿坐下,八成就是要写什么。
“最近有什么新消息?”趁着岚风研磨的功夫,燕秋尔向燕新堂问道。
第113章:提前做布置
燕新堂也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燕生一眼,却见燕生已经自在地找了个地方坐下看风景,完全没有在别人地盘上的自觉。
燕新堂收回视线,撇撇嘴,这才回答燕秋尔的问题,道:“骆家主近来身体不适,似是一入睡就噩梦缠身,他身边那个随从也有几分怪异,派去跟踪他的人总是会在半路跟丢。”
燕秋尔提笔,沾墨,暗道花月阁收集情报的效率有待提高。
“还有呢?”燕秋尔一边向燕新堂询问,一边行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江南易家有人去了常安城。”
燕秋尔的笔一顿,抬头不解地看着燕新堂,问道:“易家去常安城做什么?”
燕新堂挠挠嘴角,道:“几个小辈,似乎是去找九皇子麻烦了。”
“找九皇子麻烦?”燕秋尔眉心一蹙,继续问道,“可牵扯到三姐了?”
易家会有人去找秦九麻烦,那就只能是因为联姻被拒一事,若对方只是因为不甘心想要找秦九的麻烦便罢了,若是殃及池鱼他可不能坐视不理。
“这就不知道了。”燕新堂摇摇头,“反正浮生传来的信件上均未提过此时。”
燕秋尔摇头失笑,道:“三姐怎么可能会说?罢了,只是些小事,三姐解决得了。常安城那边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燕新堂想了想,而后说道:“太子专心监管兵器冶炼,用心努力的样子似是得到了朝廷官员的一致好评,太子的形象有所回转。倒是九皇子作风不改,整日与林谦一起寻欢作乐。”
太子形象转好?只是专心监督兵器冶炼,就能洗清他之前的荒谬让他的形象转好?太子党的人也早就信誉扫地,不可能制造得出什么对太子有利的舆论。难道说朝廷之中还隐藏着太子的支持者?不,也不可能,太子的名声都臭成那样了,连皇帝都对他失望了,懂得见风使舵的文武百官又怎会在他身上押宝?思来想去,燕秋尔只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左宁搞的鬼。
燕秋尔重新提笔写字,一边写一边思索着左宁意欲何为。
太子的自负是左宁亲手培养出来的,太子的形象更是左宁亲手毁的,眼看着要扳倒太子就只差最后一步,左宁为何要让太子挽回形象?想让他摔得更惨?
那左宁一开始就不该做毁太子声明的事情,暗自布置等着在太子登基的那一刻将他拉下来不是更爽快?依着太子对左宁的信任,左宁要做到这一点不难吧?可若不是想让太子摔得更惨,左宁此举又是何用意?
燕秋尔的笔尖一顿,再一转,改了原本要写的内容。
“鬼医到哪儿了?”坐在一旁的燕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花月阁的三人之中,理所当然地提了个问题。
燕新堂看了看燕秋尔,见燕秋尔依旧写着自己的东西,并不管,便开口答道:“鬼医已经走到襄州了,但是我这边的蝉花还在路上。不知燕家主那边进展如何?”
“两天。”燕生垂眼,琢磨着那蝉花能不能在鬼医之前到达洛阳。
燕生的回答简单而直白,除了岚风花费了时间思考,深知燕生脾性的燕新堂与燕秋尔都是立刻就明白了燕生的意思。
燕新堂不满地蹙眉。尽管知道自己无法与燕家相比,可真要有个什么可以比的事情比输了,燕新堂还是非常郁闷。
“不急。”燕秋尔写满一张纸之后,又换了一张纸继续写,“鬼医若是等不急,便让他随意离开,不过我猜他宁愿等也不会离开。”
“秋尔,你就这么有把握?”燕新堂好奇地看着胸有成竹的燕秋尔。
燕秋尔撇撇嘴,道:“没有把握的事情,做一件便已经足够。”比如他这一次的冒险。
直到写满三张纸,燕秋尔才搁下笔,将写上字的纸一张一张吹干,折叠,其中一张揣进了他自己的怀里,另外两张则分别递给了燕新堂和岚风。
“岚风手上的那张要在半日之内送回常安城,交到九皇子手上,若是找不到九皇子,便去找燕浮生代为转交,提醒她明日傍晚之前交到九皇子手上。”吩咐完岚风,燕秋尔又抬头笑着对燕新堂道,“那张纸上所写,是我希望三哥能帮我安排好的事情,若三哥能按照这上边标注的时间去做就更好了,若不能便也无妨。假骆时的事情已经无需费心。”
“假骆时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燕新堂认真仔细地看着燕秋尔给他的清单,随口问道。
燕秋尔的笑容一僵,继而继续微笑,不答。
没听到回答,燕新堂反而诧异了,抬眼不解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依旧微笑,不答。
燕新堂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继续盯着燕秋尔看。
燕生瞟了燕新堂一眼,沉声道:“死了。”
“啊?”燕新堂诧异地转向燕生,“今儿早上还瞧见他了呢,除了神色憔悴,倒也没看出其他征兆,怎么就死了呢?”
燕生冷眼瞪燕新堂一眼:“管他如何死的作甚?你要替他报仇吗?”
“不……不是。”被燕生这么一瞪,燕新堂立刻蔫了。
他说什么了?他说什么不能说的话了吗?为什么燕生不高兴了?为什么瞪他?为什么?
燕秋尔笑着睨了燕生一眼,复又对燕新堂说道:“假骆时一死,这洛阳城里便没有什么不安定的事情了。”
一听这话,燕新堂就知道他的任务完成,可以离开洛阳了。
“既然如此,我便不在洛阳久留,出去早些将事情做个了结,我也能早些回来。总让巧娘子呆在秋尔那里,我这做哥哥的实在是过意不去。”
燕秋尔起身,会心微笑道:“三哥若当我是自家弟弟,便无需客气。我倒是希望巧娘子一直呆在我那里了,不然只粗枝大叶的三姐一个人,哪儿顾得全弟妹们。”
燕新堂也是忍俊不禁,对燕秋尔说道:“那我便不与你客气了,巧娘子就拜托你了。”
“三哥放心。”说完,燕秋尔转头对岚风吩咐道,“岚风,你心细,与三哥去南市里看看,选一匹良驹、趁手的兵器、几套衣物和一些干粮。”
燕新堂赶忙摇头道:“岚风又没出过远门,哪知道我要带什么?南市我一个人去就行。”
燕秋尔斜了燕新堂一眼,道:“三哥以往出门哪次不都是仆婢替你打点?如今没了仆婢,你自己一个人当真能行?就让岚风陪你去吧,我这个弟弟能为三哥做的事情不多。”
“咳。”